沙 超

(南陽市工業(yè)學校，河南 南陽 473000)

七年級《歷史》中“劉備三請諸葛亮輔佐”中的錯誤需修正

沙 超

(南陽市工業(yè)學校，河南 南陽 473000)

中華書局版七年級《中國歷史》(簡稱書局版七年級《歷史》,下同)第四單元《政權(quán)分立與民族交融——三國兩晉南北朝》中關(guān)于“劉備三顧茅廬，請諸葛亮出來輔佐自己”這段文字(連注釋、不含標點)共170余字，該文存在悖史的錯誤。下面是這段文字：

諸葛亮是個很有遠見和抱負的人。他讀過大量書籍，對當時的政治形勢有深刻見解。為了躲避戰(zhàn)亂，他在隆中隱居不出，人稱“臥龍先生”。有人向劉備推薦他，并且說必須由劉備親自去請，否則他不會出山。劉備前后三次到隆中拜訪諸葛亮，第三次才見到他。諸葛亮與劉備縱論天下形勢，提出了“三分天下”的政治見解。劉備非常高興，認為自己得到諸葛亮，就像魚得到了水一樣。

史稱這次談話為“隆中對”。

[注釋] 隆中：今湖北襄陽襄城區(qū)。

這段話，選自“2016年7月北京第1版”新修訂的版本。其中的正文，在此前版本的基礎(chǔ)上，僅修訂3個字：一是把前版的“獨到”改為“深刻”，二是把“諸葛亮”改為“他”。史意一點兒未變。 但“隆中”的注釋，卻由前版的“今湖北襄樊西”修訂為這里的“今湖北襄陽襄城區(qū)”。這樣，實際上與前版本基本相同，仍參照《三國志·諸葛亮傳》(簡稱《亮傳》，下同)中“玄卒，亮躬耕隴畝”作注的“鑿齒隆中說”(習鑿齒在“《漢晉春秋》中曰：‘亮家于南陽之鄧縣，在襄陽城西二十里，號曰隆中。’”)。參閱史料，這里需要指出的是：《亮傳》5000余字，從頭至尾，就無“隆中”二字；從陳壽完成《亮傳》到后人始注前的150余年間諸葛亮“躬耕于南陽”是沒有異議的。后世也不斷有人對習鑿齒的注釋提出質(zhì)疑。比如，大史家司馬光“瑯琊諸葛亮寓居襄陽隆中”的定位道明：“亮家”是“瑯琊”(今山東臨沂)而不是“襄陽城西二十里” 的“隆中”；“襄陽隆中”是“寓居”而不是“亮家”。筆者也曾多次撰文對諸葛亮躬耕地的“隆中說”予以批駁(詳見《南都學壇》2014年第5期《諸葛躬耕地是南陽而不是襄陽——答〈中國社會科學報〉：〈南陽·襄陽·諸葛亮到底躬耕何處〉》一文)，作為承擔教育下一代的教科書，理該還諸葛“躬耕于南陽”是“南陽郡”而與“隆中”無關(guān)的本來歷史面目。具體來說，主要有以下幾點錯誤。

其一，諸葛亮“在隆中隱居不出”與史實不符。依據(jù)史料，錯誤有三:一是把“隱居”用在孩子身上詞不達意?！掇o海》對“隱居”一詞的釋義是：舊時稱退居鄉(xiāng)野，不出來做官為“隱居”。諸葛亮的父親早死，由叔父諸葛玄收養(yǎng)，而《亮傳》開篇記“玄為袁術(shù)所署豫章太守”，就帶著“亮及亮弟均”前去做官，由于漢朝改選朱皓代替，諸葛玄就“往依”老朋友“荊州牧劉表”來到襄陽。據(jù)研究，僅二三年的時間，如果真住在“隆中”那地方，這中間諸葛亮還是個靠叔父生活的半大孩子，如果把這也稱為“退居鄉(xiāng)野，不出來做官”的“隱居”，語義上也是說不通的。二是諸葛亮“隱居”說有傷其積極進取形象?！读羵鳌吩唬骸靶?，亮躬耕隴畝，好為梁父吟，身長八尺，每自比于管仲樂毅?！边@里的“玄卒”，是“亮”躬耕“隴畝”開始的標志。依據(jù)史料，諸葛亮“躬耕于南陽”的“躬耕期”，起于“玄卒”的建安二年(197年)正月，至于十二年(207年)某月出“廬”前，共10年有余(其間，諸葛的歲數(shù)是17-27歲)。而跟隨叔父生活的那段時間不應納入躬耕的時間。依據(jù)《后漢書·郡國志》，襄陽是轄于“南郡”而不是“南陽郡”，而丞相自述的“躬耕于南陽”，應是其在叔父死后離開“南郡”的“襄陽”來到“南陽郡”，“躬耕于南陽”的“田畝(隴畝)”的。而從《出師表》中諸葛亮所用的詞語表述“好為梁父吟”“每晨夜”“抱膝長嘯”“每自比于管仲樂毅”等，皆是其胸懷大志的吐露，絲毫沒有隱士的氣息；而且，亮自述時也只交代“躬耕”并沒言“隱居”。所以，“隱居”一詞既傷諸葛亮的積極進取形象，又有悖于歷史事實，不能成立。三是編者缺乏歷史發(fā)展的眼光，只停留在諸葛亮半大孩兒隨叔父的“往依”襄陽時，而無視“玄卒”后由南郡“襄陽”而躬耕“南陽郡”這一發(fā)展變化，以及亮在南陽的積極進取，這是有悖真實歷史的錯誤結(jié)論。

其二，兩個“隆中”都是紀念性的。王隱前的時代，“隆中”應謂“隆中”那地方?！奥≈小边@地名，歷史上第一次出現(xiàn)時，是西晉末王隱《蜀記》載：“永興(304年12月-306年5月)中……至隆中，觀亮故宅”，東晉末鑿齒先生《襄陽記》記“襄陽有孔明故宅”，《漢晉春秋》補其方位“在襄陽城西二十里”，并炫耀為“號曰隆中”；北魏酈道元在《水經(jīng)注》里又記“沔水(即漢水)又東逕樂山北……又東逕隆中，歷孔明舊宅北”。這樣，“孔明故宅(舊宅)”所在“隆中”的歷史地理位置，在“襄陽城西二十里”、樂山東、漢水南岸。而現(xiàn)在“隆中”的歷史地理位置卻在襄陽西南26里、泥嘴鎮(zhèn)南8里，距上述三史所記“隆中”至少20余里；又據(jù)襄陽現(xiàn)代名家丁寶齋、袁清本先生所記包括“古隆中”石碑坊在內(nèi)的“隆中名勝地”“地殼穩(wěn)定，土質(zhì)結(jié)構(gòu)和性狀優(yōu)越”斷定，漢水“襄陽段”歷史上從未改道過，所以這現(xiàn)代的“隆中”絕不是一千六七百年前樂山東、襄陽城西、漢水南岸的隆中。據(jù)此，如今這“襄陽”的“隆中”，明顯已成紀念性的，若再依其非史真相論，此不就已有假了嗎？

再說王、習、酈時代的“隆中”，亦應是紀念性的。據(jù)《亮傳》“諸葛亮字孔明，瑯邪陽都人也”，“亮故宅”應在“瑯邪陽都”(今山東臨沂沂南)。如果說諸葛亮確實在襄陽隆中居住過，按照大史家司馬光“初，瑯邪諸葛亮寓居襄陽隆中”的定位，應謂“寓居”。而“寓居”與“故宅”“舊宅”當系迥然不同。王、習、酈把諸葛亮曾寓居的“宅子”稱為“故宅”“舊宅”是錯誤的。據(jù)《后漢書·郡國志》記載，“南郡”的“襄陽(縣)” “有阿頭山”，而無“隆中”(山)。后人為這“阿頭山”做注引用的正是鑿齒先生的《襄陽耆舊傳》曰：“襄西九里有萬山?！薄断尻柕孛c名勝叢書》認定“阿頭山是萬山向東延伸的一小丘”。這《襄陽耆舊傳》和《襄陽記》就是同一本書，又由于《后漢書》的“志”書未寫時作者已被殺害，后人就借用稍早于陳壽或大體同時代人司馬彪《續(xù)漢書》中的《郡國志》為《后漢書》補闕。至此，從司馬彪《續(xù)漢書·郡國志》這源頭兒記“襄陽”“山川奇異”有“阿頭山”而無“號曰”的“隆中”看，諸葛亮在世時的“隆中”那地方很可能連名字都沒有。這就又證明所以王、習、酈時代才始有這“號曰隆中”的名稱，很大程度上就是鑿齒先生《襄陽記》又記“亮初亡，所在各求為立廟”一代代延續(xù)地紀念性活動中產(chǎn)生的紀念性事物。

其三，劉備到隆中拜訪諸葛亮是當時的大忌?！度龂尽は戎鱾鳌肥沁@樣記載的：

曹公既破紹，自南擊先主。先主遣糜竺、孫乾與劉表相聞，表自郊迎，以上賓禮待之，益其兵，使屯新野。荊州豪杰歸先主者日益多，表疑其心，陰御之，使拒夏侯惇、于禁等于博望……十二年，曹公北征烏丸，先主說表襲許，表不能用……

這里“曹公既破紹，自南擊先主”的時間，就是劉備南下荊州的時候。再據(jù)《三國志·武帝紀》有關(guān)記載，劉備到荊州投靠同宗劉表的時間是建安六年(202年)九月后。劉備初到荊州，劉表就“益其兵，使屯新野”；后由于“荊州豪杰歸先主者日益多”，劉表就懷疑劉備挖他“人才”，并像御敵那樣暗暗防備劉備，并把劉備派到二三百里外的博望，抵抗曹操部下夏侯惇、于禁等的軍隊，大有借外力而除之的趨向。在此種情勢下，在實力不能抗衡而有關(guān)生死存亡的關(guān)頭，劉備不能不產(chǎn)生顧忌。而若推斷劉備“三顧”茅廬的地點是襄陽隆中的話，這正屬老虎口中奪食的公開挑釁之舉，而且此也與明君劉備“信義著于四海”的作為不符。如據(jù)史載，就在劉表新亡、次子劉琮繼位、派人向曹公請降、攻打劉琮可改變“無立錐之地”的有利形勢下，劉備仍“不忍”下手證明他不會拒絕主動前來投靠的“荊州豪杰”是實，但他絕不會公開到劉表駐軍的“襄陽隆中”訪名士結(jié)交俊杰而挖劉表的人才“墻角”。據(jù)此，劉備“襄陽隆中”三顧諸葛亮是當時的大忌。換言之，就是“劉備到隆中拜訪諸葛亮”這說法與實際不符，有悖于史實。

其四，《隆中對》這一題名缺乏歷史依據(jù)，違反了節(jié)選文字命題的原則。根據(jù)《亮傳》的記載，“諸葛亮與劉備縱論天下形勢，提出了‘天下三分’”?？催@段文字，全文從開篇至結(jié)尾，根本沒有“隆中”二字，而有諸葛亮言“三顧臣于草廬之中”和先帝云“三顧亮與草廬之中”的字眼。最早在陳壽奉晉武帝司馬炎皇命于秦始十年(275年)二月一日完成編纂的《諸葛氏集》中就曾將這段文字命名為《草廬對》(見中華書局版據(jù)清代張澍《諸葛忠武侯文集》校點出版的《諸葛亮集·文集》首卷首篇)，這是有確切文字記載的，距今也有1740余年，是真正可稱之為“史稱”。而中華書局版七年級《歷史》將這段文字改為《隆中對》，也稱之為“史稱”，就沒有歷史依據(jù)了。從史實看，清雍正(1723-1736)晚年，即18世紀二三十年代，汪方湖先生所編《古文喈鳳新編》(類似今天的“高考作文”)，在為陳壽從《亮傳》里節(jié)選的這段“漢室可興矣”的文字命目時，才第一次篡改為《隆中對》。單就為節(jié)選文命目，最忌是不從文中或其上下文里選擇閃光短語而為篇目——但《隆中對》卻是從“文”外而來！單就此“一忌”，即使其已有二百余年歷史，堪為“史稱”嗎？新中國成立后的20世紀八九十年代來“人教版”初中《語文》把這段“漢室可興矣”的節(jié)選文先后擴展至“時先主屯新野”至“羽飛乃至”“亮躬耕隴畝”至“羽飛乃至”而選入課文，命名為《隆中對》，未言根據(jù)，不知是否遵照汪方湖先生的《隆中對》。若是，則是一悖歷史史實，二?！读羵鳌吩?，三悖陳壽最早編選權(quán)，四悖命目原則。

其五，(新、前)兩個版本的“隆中”注釋都是錯誤的。具體說，都受“鑿齒隆中說”“襄陽城西”的束縛，不敢明確“今‘隆中’”在襄陽城西南26里(或13公里)、泥咀鎮(zhèn)南8里(或4公里)的方位與距離；都只宣揚“襄陽”就此一個“隆中”，而掩蓋兩個“隆中”的真相。一個是今“隆中”，如上述，但不是如此方位與距離，比如，前版本為：“隆中，今湖北襄樊西。”新版本是：“隆中，今湖北襄陽襄城區(qū)?！绷硪皇恰跋尻柍俏鞫铩?、樂山東、漢水南岸的“隆中”，即“三史”隆中。

前版本中的“隆中，今湖北襄樊西”，違反歷史唯物觀，混淆悖謬古今行政區(qū)劃。要弄清這一點要從《亮傳》正文劉備“三顧”的地點——諸葛丞相交代的“躬耕于南陽”中的“南陽”與“隆中”有無關(guān)系說起。這就是方位在“襄陽城西二十里”的“隆中”，是否屬于“南陽之鄧縣”，按照史書記載，諸葛亮在“玄卒，亮躬耕隴畝”的建安二年(197年)正月開始躬耕，而“躬耕于南陽”的最后一年是建安十二年，即207年，在這一年，諸葛亮“出廬”“受任”。 按照史書記載，在東漢時建安十三年九月劉琮降曹之前，荊州包括南郡、南陽郡等七郡的行政區(qū)劃尚未變化，諸葛“躬耕于南陽”中的“南陽”即“南陽郡”，與“隆中”無關(guān)。主要理由有以下幾點。(1)《后漢書·郡國志》記載：“南郡，秦置”“南陽郡，秦置”，表明南郡、南陽郡沿襲的都是秦代設(shè)立的郡縣制；南郡有“襄陽”等十七縣，南陽郡有鄧縣等三十七縣；“南郡襄陽(縣)”與“南陽郡鄧縣”隔茫茫漢水為鄰。(2)界河就是“襄陽”東西向段的漢水。證據(jù)是鑿齒先生的《襄陽記》所記“秦兼天下，自漢以南為南郡”“秦兼天下，自漢以北為南陽郡”(參見王先謙《漢書補注》707、703頁)。這里的“漢以南”“漢以北”及其出處《襄陽記》中的“襄陽”標明：它們特指漢水“襄陽”的東西向段——實際上已成為南郡、南陽郡的界河。(3)鑿齒先生《襄陽記》還記“隆中”本應轄于“襄陽”。原話是：“襄陽有孔明故宅”。此正如北京有恭王府，開封有包公祠，因恭王府、包公祠分別轄于北京、開封，所以，這 “孔明故宅”應轄于“襄陽”；又由于王隱《蜀記》記“至隆中，觀亮故宅”，所以，這“孔明故宅”所在的“隆中”應轄于“襄陽”。(4)自古至今，“襄陽”東西向段的漢水從未改道過；同時，“襄陽城西二十里”的“隆中”的歷史地理位置從來都在漢水以南。這樣，鑿齒先生所記轄于“南郡-襄陽”位于“襄陽城西二十里，其所稱的“隆中”，怎能又超越他自定的郡界、縣界以及茫茫的河界而轄于“南陽之鄧縣”呢？由此，南郡—襄陽—隆中在漢水以南，南陽郡—鄧縣在漢水以北，界限分明。至此，建安十二年某月前“后漢”時漢水“襄陽”東西向段以南“襄陽城西二十里”的“隆中”，應轄于“南郡”的“襄陽縣”；在此漢水“襄陽”東西向段以北二十里的“古樊城”，本轄于“漢鄧縣，屬南陽郡”；換言之，就是這“古樊城”轄于后漢時“南陽郡”的“鄧縣”，并與此東西向段漢水南岸的“隆中”北南遙相對應。據(jù)此，距今1800余年這建安十二年某月前“襄陽城西”、漢水南岸的“隆中”即前述的“三史‘隆中’”，與這東西向段漢水以北二十里“南陽郡鄧縣”的“古樊城”南北遙相對應。這樣，二者怎能構(gòu)成“今湖北襄樊西”而為實際在“襄陽城西南26里，泥咀鎮(zhèn)南8里”的“隆中”作注呢？由此，書局版七年級《歷史》中的“隆中，今湖北襄樊西”這注釋就成100%的錯誤了！

若再從行政區(qū)劃的角度說起“隆中，今湖北襄樊西”：從此“今”字看，這“隆中”在“今湖北襄陽城西南”，不在“今湖北襄樊西”；如若這“隆中”是建安十二年東漢時的“隆中”，位于“襄陽”東西向段漢水以南的“南郡襄陽”城西，而不是“今湖北襄樊西”，因為“南陽郡鄧縣”的“古樊城”在漢水以北位于“襄陽”西北不能和“襄陽”一起構(gòu)成“襄樊西”，同時又在“隆中”的正北。從這些不能成立的行政區(qū)劃看，書局版七年級《歷史》的“隆中，今湖北襄樊西”不僅混淆背謬古今行政區(qū)劃，而且還掩蓋兩個“隆中”的歷史真相。

由此，中華書局七年級《歷史》中這170余字中存在諸多和史實不符的錯誤觀點。作為教科書，理應本著嚴謹、科學的態(tài)度，依據(jù)歷史史實，進行正確適當?shù)男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