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正婷

(揚州大學(xué) 社會發(fā)展學(xué)院，江蘇 揚州 225002)

論陳蒨繼位與陳昌之死

強正婷

(揚州大學(xué) 社會發(fā)展學(xué)院，江蘇 揚州 225002)

陳文帝陳蒨得以繼承皇位，一是他在文化上與士族保持了一定的趨同性，從而得到了士族的支持；二是在梁末戰(zhàn)亂中建立了功勛；三是陳朝重用宗室的政策，此為深層原因。除此之外，陳武帝陳霸先之子陳昌入質(zhì)北周未及時還朝，則為陳蒨繼位提供了契機。陳蒨即位后，陳昌南返，因?qū)饰粯?gòu)成威脅而被殺。

陳蒨；陳昌；宗室政治；皇位繼承

盡管嫡長子繼承制早就確立，但在實際政治生活中也不盡然，由皇長子之外的人繼承帝位并不罕見，其中由宗室身份繼承者更是頻頻見于中國歷史。以南朝而言，歷代皆有宗王繼位者，陳朝亦然。陳文帝陳蒨是陳朝首位以宗室身份繼承帝位者，其父陳道譚為武帝陳霸先的長兄，其弟陳頊后來亦繼承皇位，是為陳宣帝。陳武帝陳霸先駕崩之后，其子陳昌在北周為人質(zhì)，未能及時還朝，進而順理成章地繼位，其侄陳蒨得以繼承皇位，是為文帝。陳蒨的繼位與后周太祖郭威因無子而傳位于內(nèi)侄柴榮不同，陳霸先有子，其中緣由值得深思。按常理來說，皇位繼承人應(yīng)是陳霸先之子陳昌，但是陳昌不僅未能繼承皇位，還在文帝即位不久，在還朝途中溺水而亡。陳昌之死看似一場意外，實則與陳蒨的繼位有著不可分割的關(guān)系。本文嘗試對陳蒨的繼位及陳昌之死進行分析，以求深入認識陳朝宗室與帝位繼承的關(guān)系。

1 陳蒨繼位

陳文帝陳蒨在南朝歷任皇帝中屬于有作為的。他的繼位看似時局所造，實則與其自身的素質(zhì)、努力分不開。陳蒨在登上帝位之前便已顯露過人的才干，在陳霸先的親族子弟當(dāng)中相當(dāng)突出。

陳朝皇室出身寒門，陳霸先在文化修養(yǎng)方面與士大夫有明顯的差距，但當(dāng)他成為最高統(tǒng)治者之后，非常崇尚士族的文化。李磊認為，陳霸先對士大夫及其創(chuàng)造的文化有一種身份低微者長久以來對社會核心成員的崇拜和模仿[1]280。因而當(dāng)陳氏子弟中帶有士風(fēng)之人出現(xiàn)時，陳霸先必然十分欣賞與喜愛他。《陳書》卷三《世祖本紀》載：

世祖文皇帝諱蒨……少沉敏有識量，美容儀，留意經(jīng)史，舉動方雅，造次必遵禮法。高祖甚愛之，常稱“此兒吾宗之英秀也”[2]45。

陳蒨“留意經(jīng)史，舉動方雅，造次必遵禮法”，有士族之風(fēng)，與陳霸先的善武力截然不同，所以陳霸先非常欣賞與喜愛他，并委以重任。更為重要的是，士族階層在當(dāng)時仍有重要的政治影響力。陳長琦認為，在南朝時期，士族雖然在走下坡路，但在權(quán)力中心的任職構(gòu)成中仍占據(jù)主導(dǎo)地位，發(fā)揮著重要影響[3]139。與士族相類可以幫助陳蒨融入士大夫，從而獲得士族階層的認可。李磊在《六朝士風(fēng)研究》中指出：“在陳霸先起事之前，陳蒨實際上是士人的一分子，而且士人的身份使他更容易理解士大夫的精神世界，不像陳霸先總是站在士大夫之外來看士大夫?！盵1]292陳蒨能在精神文化層面上與士大夫保持一致，因此得到了士族的擁護與支持，在其繼位過程中發(fā)揮關(guān)鍵作用的侯安都便是士族的代表。

陳文帝頗具軍事才能，繼位之前亦頗立軍功。《陳書》卷三《世祖本紀》載陳蒨在侯景之亂時“獨保家無所犯”[2]46，擔(dān)任吳興太守時平定了境內(nèi)的反叛之徒。陳霸先北征廣陵時，陳蒨作為前軍，每戰(zhàn)必勝，立下戰(zhàn)功。之后，時局動蕩，戰(zhàn)亂頻仍，陳蒨在多場軍事沖突中戰(zhàn)功赫赫，先后幫助陳霸先征討杜龕、張彪。此外，陳蒨前往平定江南山越中之不附者，因而“威惠大振”[2]46。陳蒨所立的軍功使其在軍中乃至朝中的地位不斷提高，具有很高的聲望和影響力，這對他之后即位稱帝幫助很大。

陳朝建立后，高祖陳霸先即大封宗室。宗室疏屬陳擬、陳慧紀等人被封為縣侯，擔(dān)任軍政要職。陳蒨與陳霸先的血緣關(guān)系更近，并且多次立功，因而封賞比他人豐厚?！蛾悤肪砣妒雷姹炯o》載：

高祖受禪，立為臨川郡王，邑二千戶，拜侍中、安東將軍。及周文育、侯安都敗于沌口，高祖詔世祖入衛(wèi)，軍儲戎備，皆以委焉[2]46。

侍中一職在南朝掌管機要，常常是事實上的宰相。加上武帝將軍儲戒備委任給陳蒨，因而陳蒨實際掌握了軍政大權(quán)，這對其繼位相當(dāng)有利。

陳蒨在軍政等方面表現(xiàn)突出，加之為親侄，武帝對他十分器重也是合乎情理的，但僅以此作為武帝遺詔將皇位傳給陳蒨的理由，還不足以使人信服。況且不容忽視的是，陳昌作為武帝嫡子，也是唯一之子，武帝對陳昌的期望值很高。陳朝皇室籍貫土斷于吳興長城，故陳朝建國，對吳興地方長官的人選頗為看重。陳昌年僅16歲便已“拜長城國世子、吳興太守”[2]207，而且陳霸先“恐昌年少，接對乖禮，乃遣(蔡)景歷輔之”[2]226。據(jù)《陳書》記載，陳霸先除了安排開國名臣蔡景歷輔佐陳昌之外，還派名士陳郡謝哲、吳郡杜之偉等教授陳昌學(xué)習(xí)士大夫的學(xué)問，足見陳霸先對陳昌的期望之高。陳昌本人也沒有辜負武帝的厚望，“讀書一覽便誦，明于義理，剖析如流”[2]207。雖然后來陳昌被質(zhì)于北方，但是武帝即位之后，“頻遣使請高宗及昌”[2]207，由此可以推斷，武帝并沒有因為陳昌質(zhì)于周而放棄讓陳昌繼位的想法，在皇位繼承人方面，陳蒨無法直接跳過陳昌。就武帝的個人感情而言，陳蒨在繼位權(quán)方面沒有優(yōu)勢。況且按照正常的繼位順序，繼承皇位的應(yīng)是皇子陳昌而非皇侄陳蒨。陳霸先駕崩后，僅因陳昌未歸便由陳蒨繼位，看似合理，實則疑點重重。

《陳書》中關(guān)于文帝的繼位出現(xiàn)了3種不同的記載。第一種是《世祖本紀》中所載的“高祖崩，遺詔征世祖入纂”[2]46。第二種是《高祖章皇后傳》與《蔡景歷傳》記載的，武帝駕崩之后，章皇后與中書舍人蔡景歷等人商議，“秘不發(fā)喪，詔世祖入纂”[2]126。第三種是《侯安都傳》所載：

還軍至南皖，而高祖崩，安都隨世祖還朝，仍與群臣定議，翼奉世祖。時世祖謙讓弗敢當(dāng)，太后又以衡陽王故，未肯下令，群臣猶豫不能決。安都曰：“今四方未定，何遐及遠，臨川王有功天下，須共立之。今日之事，后應(yīng)者斬。”便按劍上殿，白太后出璽，又手解世祖發(fā)，推就喪次[2]145-146。

“高祖遺詔命文帝繼位”的說法沒有說服力，因為陳武帝不可能舍棄嫡子而讓其侄繼承皇位。第二種說法是為情勢所迫，“外有強寇……內(nèi)無重臣”[2]227，在武帝駕崩后，章皇后和蔡景歷等人商議，急詔陳蒨，使陳蒨得以順利繼位，但章皇后作為陳昌之母，無視其子陳昌，而另立他人，且完全沒有提及對陳昌的處置，不免讓人起疑。對照《南史》卷十二《陳武帝宣章皇后傳》，可以發(fā)現(xiàn)《陳書》的《高祖章皇后傳》中少了“時衡陽獻王昌未至，召文帝”[4]343的記載，這就可以解釋第二種說法了，章皇后并非未曾考慮陳昌繼位的問題，之所以“詔世祖入纂”，是因為陳昌在北周，無法立即趕回朝中，而國不可一日無君，使陳蒨有了繼位的機會。第三種則直指陳蒨是在侯安都威脅大臣、逼迫太后的情況下，半推半就即位稱帝的。就情理而言，章皇后作為陳昌之母，不可能不為兒子考慮，因此第三種說法的記載更合乎人之常情?？傮w而言，陳蒨的繼位與陳昌不在國內(nèi)有很大關(guān)系。

2 陳昌之死

陳昌本是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因此成為陳蒨的最大威脅。這一點從北周遣陳昌歸國的時間節(jié)點亦可以佐證。武帝即位之后，北周人明了陳昌作為武帝嫡子，是理所當(dāng)然的皇位繼承人，故武帝在位時不遣其還陳，而留作人質(zhì)，“及高祖崩，乃遣之”[2]207。北周的意圖很明顯，“高祖存而不遣，高祖殂而遣還，欲以問陳，使兄弟爭國也”[5]5376。但周人遣還陳昌之后，陳朝內(nèi)部并沒有因兄弟爭奪皇位而引起動亂，究其原因，主要是陳昌久居北方，在陳朝并無實權(quán)，沒有力量與陳蒨對抗，不可能將皇位從陳蒨手中奪回。巴陵王蕭沇等曾率百僚向文帝上表，“以昌為使持節(jié)、散騎常侍、都督湘州諸軍事、驃騎將軍、湘州牧，衡陽郡王，邑五千戶，加給皂輪三望車，后部鼓吹一部，班劍二十人”[2]208-209，文帝應(yīng)允。陳朝其他宗王最多是二千戶封邑，唯獨陳昌“邑五千戶”，可見其享受的待遇之高。但實際上，陳昌在陳朝并無實權(quán)。文帝給予的官職都是虛名，并且加官之后，陳昌還沒有真正出任便溺死江中。遍覽史書，沒有任何關(guān)于陳昌政績方面的記載。對于陳昌來說，他無權(quán)無勢，唯一的政治優(yōu)勢是陳霸先嫡子。

永定三年(559年)六月武帝駕崩后，北周便遣還陳昌回陳，但直到天嘉元年(560年)三月才入境?！蛾悤肪硪凰摹逗怅柅I王昌傳》載：

時王琳梗于中流，昌未得還，居于安陸，王琳平后，天嘉元年二月，昌發(fā)自安陸，由魯山濟江……三月入境，詔令主書舍人緣道迎接。景子，濟江，于中流船壞，以溺薨[2]207。

陳昌之死，歷來頗受爭議。尤其是陳昌作為原本的帝位繼承人，卻在還朝途中意外去世，不免讓人聯(lián)想帝位繼承。《陳書》卷八《侯安都傳》載：

初，昌之將入也，致書于世祖，辭甚不遜，世祖不懌，乃召安都從容而言曰：“太子將至，須別求一蕃，吾其老焉?！卑捕紝υ唬骸白怨咆M有被代天子？臣愚不敢奉詔?！币蛘堊杂?，昌濟漢而薨[2]146。

陳昌得知陳蒨繼位之后內(nèi)心不平，而陳蒨亦明陳昌身份特殊，因而對陳昌的歸國十分憂慮。陳昌將入之時致書文帝，內(nèi)容不外乎對文帝奪了自己皇位的憤懣不滿，而文帝亦自知陳昌實為“太子”，雖然內(nèi)心不快卻有意表現(xiàn)讓位之意。侯安都深諳文帝的真實想法，主動提出迎接陳昌還朝。而就在還朝途中，陳昌溺水而亡。

《陳書》中記載陳昌之死的有3處，《世祖本紀》僅有“景子，衡陽王昌薨”[2]50幾字，《侯安都傳》僅有“昌濟漢而薨”[2]146，至于《衡陽獻王昌傳》，則稱其“景子，濟江，于中流船壞，以溺薨”[2]209。從這3處記載來看，陳昌之死完全是意外。而《南史》中對陳昌之死的記載也有3處，且篇目與《陳書》相對應(yīng)?！妒雷姹炯o》中云：“丙子，衡陽王昌沉于江?！盵4]277《衡陽獻王昌傳》記載其“丙子濟江，于中流殞之，使

以溺告”[4]1574。這兩處的記載與《陳書》相類，但是在《侯安都傳》中卻直言侯安都“因自迎昌，中流而殺之”[4]1611。此外，侯安都在陳昌溺死后，“以功進爵清遠郡公，邑四千戶。自是威名甚重，群臣無出其右”[2]146?！顿Y治通鑒》中記載：“侯安都以功進爵清遠郡公，以殺昌之功也。”[5]5378這也從側(cè)面驗證了文帝的皇位是通過復(fù)雜的政治斗爭取得的。

3 結(jié)束語

陳蒨能夠由宗室登上皇位，與陳朝乃至整個南朝時期重用宗室的政策不無關(guān)系。唐長孺指出，南北朝時期皇帝重用宗室的政策與門閥統(tǒng)治共始終恐怕不是偶然[6]140。南朝，從劉宋開始就在為加強皇權(quán)、打擊門閥士族做各種努力，其中一項政策就是重用宗室，以對抗門閥士族。陳朝時，門閥士族雖已走向沒落，但仍在政治權(quán)利中心占有重要地位，因而陳朝的統(tǒng)治者延續(xù)了重用宗室的政策，普遍任用宗室成員擔(dān)任中央及地方的軍政長官。這樣的局勢之下，君主與宗室之間存在一種微妙的關(guān)系，他們既相互利用，又相互斗爭。作為宗室成員，陳蒨擔(dān)任侍中之職而參與中樞決策，軍戎戰(zhàn)備之權(quán)亦歸其手。陳蒨在武帝駕崩之后，由于具備篡權(quán)奪位的能力和條件，與陳昌進行皇位的爭奪也就不足為奇了。

[1] 李磊.六朝士風(fēng)研究[M].武漢:武漢出版社,2008.

[2] 姚思廉.陳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2.

[3] 陳長琦.六朝政治[M].南京:南京出版社,2010.

[4] 李延壽.南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5.

[5] 司馬光.資治通鑒[M].北京:中華書局,2013.

[6] 唐長孺.魏晉南北朝史論拾遺[M].北京:中華書局,1983.

〔責(zé)任編輯： 盧 蕊〕

AnalysisofChenQian’ssuccessionandChenChang’sdeath

QIANG Zhengting

(Social Development Institute, Yangzhou University, Yangzhou 225002, China)

There are three reasons why Chen Qian could inherit the throne. One reason is that in culture he tried to be in accordance with the cremation which could maintain a certain convergence and thus he could get their support.The second reason is that he built up a larger meritocracy in the war of the Late Liang Dynasty, and the last reseason is the policy for the imperial family, which was the deepest reason for Chen to inherit the throne. In addition, Chen Chang, the son of Chen Baxian, was captured by North Zhou, and he did not come back on time, which provided an opportunity for Chen Qian to succeed. After Chen acceded, Chen chang came back from the south, and was killed because of his threat to the throne.

Chen Qian; Chen Chang; imperial politics; throne inheritance

K239.25

C

1008-8148(2017)04-0106-03

2017-05-17

強正婷(1993—)，女，江蘇揚州人，碩士生，主要從事魏晉南北朝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