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無雙
白茫茫的月光落在肩膀上
文◎葉無雙
若不問前塵和后事,那其實是我人生中,美好的一夜。
這棟大樓的后陽臺孤零零地吊在半空中。
這里被稱為雜物處更合適。地方不大,雜物就占了一半,地板濕漉漉的,蔓延著空調(diào)管滲出來的水。往下一看,28層的高度讓人眩暈,車子像螞蟻一樣在腳下爬。我小心翼翼地把頭縮回來,把背靠在臟兮兮的墻壁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突然感到特別無助和孤單。
腳有些發(fā)軟。我哆哆嗦嗦從包包里掏出口香糖,胡亂往嘴里塞了兩粒。
咀嚼能讓人漸漸安寧。
手機輕輕震了一下。是蔡先生的短信:“走了嗎?”
我沒有回復。
但是瞬間,鼻子就酸了。
告訴自己,只是因為恐高而被嚇哭了。
玻璃門內(nèi),歌舞升平。領導和同事們看表演看得入迷,沒人發(fā)現(xiàn)我離開。
千里迢迢來到這座陌生的城市出差,我和同事們被客戶熱情地招待,晚上還被邀請去看表演。我對表演沒興趣,所以才繞著這座圓滾滾的建筑物四處張望,把遠近景物盡收眼底,無聊地看著月亮和星星的方向分辨南北西東。
不知道是不是我探頭探腦,忽然我就引起了一個剛從VIP房間里走出來的胖男人的注意。
胖男人警惕地問:“你是什么人?”“記 者。”“哪家 報社的 ?”房里接著走出了幾個男人。
我看看四周,一個服務生都沒有。這回真是百口莫辯了。我的臉“刷”地紅了,不好意思看那位居高臨下的胖男人,尷尬地低聲說:“不是,我、我是路過的……”
“她不是記者。你怎么來了?”胖男人身后傳來一個聲音。
循聲而望,我忽然呆住了。
“不是跟你說了不要來這里找我嗎?”蔡先生板起臉,低聲訓斥我,“你先回去,我回頭找你?!?/p>
“王導,咱們進去繼續(xù)聊?!彼呐呐帜腥说募绨?,招呼大家回房間。
幾個男人會心地笑了。推開門的瞬間,我看見了里面坐著幾個妖艷的女子,一個個化著精致的妝容,每人之間隔了一兩個空位。
隨著 VIP房門關上,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經(jīng)歷了若干遍起起落落,手和腳都止不住地顫抖。
“生氣被我訓斥了?”半小時后,蔡先生的短信再次發(fā)過來。
我沒有回復。
“不這樣的話,剛才很難下臺啊,對不起。對了,你怎么來了?”蔡先生繼續(xù)發(fā)來信息。
“他們是導演和投資方。我今晚約了他們談改劇本的事,場面上的應酬?!辈滔壬袷窃谧匝宰哉Z。
關我什么事?為什么要跟我匯報?
我靠在墻壁上,看著熟悉的滿天星斗,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那晚也是如此星斗滿天,我和蔡先生在一座位于東經(jīng) 112°31’、北緯23°10’的山頂,聞不知何處飄來的桂花香,聽潺潺流水,看清涼月光。我至今記得那白茫茫的月光灑在他肩膀上的情景,泛起了毛茸茸的余光。當時,我的心里無比安逸和寧靜。然后,夜色里,兩道彎彎的微笑漸漸融為一道,一個身影被一個身影重疊……
停!
那些沒用的東西還記著干嗎?
我和他不是在談戀愛。我不要記起那晚。
不必想念,不必自憐。
我重新坐回了觀看表演的觀眾席,繼續(xù)看那些無聊至極的節(jié)目。
說實話,臺上那位賣力說笑的大叔,跟蔡先生相比差太遠了。蔡先生可以冷不丁把一個笑話吐出來,讓聽者完全沒有招架之力。當然,這取決于他巨大的閱讀量與敏捷的思維。
我和蔡先生是幾個月前在一場讀書沙龍里認識的,活動在一個景區(qū)里進行了幾天幾夜。
當時我的情緒很低落,不愿意承認剛剛被通知忽然成了某個人的前任,只渴望逃離若干天后,打足雞血回去擊退小三,收復失地。
蔡先生并不是讀書沙龍的會員,作為一位著名的編劇,他被主辦方朋友邀請 來東 經(jīng) 112°31’、北 緯 23° 10’為活動剪彩。
蔡先生三十有余,成熟,睿智。不能用“單身狗”來形容他,蔡先生是如假包換的單身——貴族。
“ 東 經(jīng) 112° 31’、北 緯 23° 10’”是蔡先生臨時致辭時說的話,他盯著前 排的我大聲地說,原本哭喪著臉的我被他盯著,忽然就笑了。
別人都說,如果兩個人真是有緣,他和她能在千萬人之中越過千山萬水而相見。簇擁在我們四周的人漸散,世界只剩了我和他。
夜半,我跟隨著他登上了山頂。
然后他伸出手,我猶豫了一下,接過了。
一夜,就如此一夜。后來的我總懷疑那夜清涼的空氣一定是熏了酒意,讓人容易迷了性。
我為自己羞愧,同時也為了那夜拙劣的表現(xiàn)而羞愧。
可蔡先生卻像沒事兒一樣,在余下的聚會中照樣談笑風生,熠熠生輝。
眾人之中,看著光芒四射的他,我有一種淡淡的小確幸。這種朦朧的感覺來自我與他那種秘而不宣的關系。他看我的眼神,會比他人明亮一些,對我的微笑,會比他人生動一些。
這種若有若無的淡然和曖昧,就這樣持續(xù)了下來。分別之后,他與我保持著淺淺的聯(lián)系,沒有前進,也沒有后退。
不知為何,那一夜之后,我沒有再向小三收復失地。我已經(jīng)沒了興趣為他上演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大戲,不愿意為他在別的女人面前顏面盡失。
我給自己放了一個悠長的假期。
讀完了蔡先生寫的所有書,看完了他做編劇的所有電影,翻遍了他的朋友圈,聽完了他喜歡的歌。女明星奉他為伯牙和子期,女作家與他稱兄道弟,強大的女粉絲為他尖叫流淚……即使沒有什么曖昧的言辭,可我還是悲哀地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是唯一。
連之一都算不上。
窗外的這座城總是籠罩著霧霾,到處灰茫茫。我從沒有過如此的自卑,低得抬不起頭來,低到塵埃里去。
隨便誰伸一腳,就灰飛煙滅。
深夜 1點,室友外出尚未回,酒店房間剩下我一個人。我裹著棉被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心里怎么也平靜不了,最后索性決定下樓一趟。
“吳莎莎,你到底怎么回事?!”蔡先生坐在樓下大堂的沙發(fā)里,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看來等得有點兒氣急敗壞了。
“不怕影響你的公眾形象嗎?”我看了兩眼四周,淡淡地對蔡先生說。
蔡先生二話不說,拉起我的手往電梯里走,完全不顧我還披著酒店的大睡袍。
“那晚的事,你很介意?”走到天臺,蔡先生松開了手。
“什么事?忘了?!蔽曳环籽郏咽殖榛貋?。我走到欄桿邊,裹緊了大睡袍。其實我是不敢面對蔡先生皺著眉和一雙憂郁的眼睛。
一定要撐住。在愛情里,不是贏就是輸。盡管事實上,很明顯我就是輸家。但為了保持所謂的自尊,千萬不能陷入被動的境地。一夜情本身已讓人羞愧,若對方并不拿你當一回事,你更無地自容。
此刻我的腦袋里很亂,滿不在乎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打擊對方的最好武器。
“我現(xiàn)在還能想起那一晚在夜空下跟你聊天的情景,現(xiàn)在還能回味起那晚空氣的味道。那晚之后,我總是會想起你。尤其是失眠的時候,總會想起你?!辈滔壬鸁o奈地說。
“是嗎?謝謝?!蔽矣仓哪c,小聲回答。想起我,當然可以信,但那又能說明什么呢?一個人離開了小貓小狗,也是會偶爾想念的呀。
“這幾個月,我約你見面你總是拒絕,打你電話不接,發(fā)信息你從來不回……我覺得很受傷。如果那晚給你造成了不安與負擔,我向你道歉。我會盡量少打擾你的生活,以前是,今后也是。吳莎莎,你讓我覺得恥辱。”
冬夜的風冷得刺骨,從四面八方刮過來,我再次扯緊了大睡袍。良久,我慢慢側(cè)過臉,看著旁邊那一位男人,終于開聲:“恥辱的人是我。自從那晚后,你對我很冷淡。你從沒打算認真付出,不是嗎?”我打斷了打算分辯的蔡先生,繼續(xù)用嘶啞的聲音說:“我一直知道我們之間的距離,我也從來沒奢求能和你怎樣。你的身邊太擁擠,我沒有靠近的勇氣。不要再拿我來玩兒了,其實我很膽小的,我玩兒不起。以后不要再聯(lián)系了,蔡先生,好嗎?”
他沒有回答,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3年后,我和閨蜜去看了一出火得一塌糊涂的電影,據(jù)說編劇姓蔡。
那是一部精彩無比的功夫片,夾雜著一些刀光劍影的愛情故事。
片末那一段,男主角對女主角吳小姐說,“……永遠不要說恥辱。我只是想告訴你,你永遠會在我記憶深處的某個地方,不管將來多久,你會一直在那里,所以不要后悔自己曾經(jīng)對我有過幻想。我無法許你未來,唯有祝你幸福?!?/p>
黑暗中,閨蜜呵呵笑,小聲吐槽:“多土的對白!”
黑暗中,我也笑了,笑著笑著流了淚。
世間萬千女子,千萬故事,就當是蔡先生寫給我的一段?!爸x謝。”我看著前方,很輕、很輕地說。若不問前塵和后事,那其實是我人生中,美好的一夜。
編輯 /張德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