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婷婷

白薔薇

◎胡婷婷

九月的陽光溫和得一塌糊涂。

我輕輕倚在外祖母的青花瓷紋襯衣上，裊裊的皂莢味拽著穿堂風(fēng)溢了出來。

外祖母撩開額間的碎發(fā)，取下裙裾間的白薔薇，別在我柔黑的發(fā)間。我卻埋頭撫著外祖母藏青色長裙上平整的褶子，聽著她喃喃道：“多么妖的花呀。”我疑惑地望向外祖母琥珀色的瞳孔，小心取下發(fā)間的白薔薇，分明只有素凈的白色。

外祖母優(yōu)雅又費力地拉著我從堂屋的門檻上站起，丟下我徑直向堂屋正中央的那副字走去——“百囀無人能解，因風(fēng)飛過薔薇?！蓖庾娓盖f重的行楷，滲著幾十年都溫潤的墨香，又好似隱匿了一段綿長的往事。外祖母望著它，它亦在望著外祖母，她的眸子愈發(fā)透亮，想把那些字珍藏在她眼中琥珀色的光陰里。

“他說，白薔薇形素性妖，可凈可艷，像我?！蓖庾婺肝⑽⒇E的背影一如當(dāng)年的吳儂軟語，此刻溢滿柔情。我在她身后不由出了神，見著她宛如仍是那個黑發(fā)及腰，長裙曳曳，在薔薇叢中笑得莞爾的水秀人兒?！八f那年第一朵薔薇花開的時候來娶我。”外祖母望向那副字，言語中帶著少女的欣喜。似是倒轉(zhuǎn)流年，高大的外祖父眉宇間帶了笑，將第一朵薔薇別在外祖母濃密的長發(fā)間，兩人相視無言。結(jié)婚的時候，外祖母并不穿紅，一襲青花長裙，耳別白薔薇，就靜靜地，美美地站在外祖父邊上，“當(dāng)戶程薔薇，枝葉太葳蕤。不搖香已亂，無風(fēng)花自飛?！?/p>

“他說，等他回來。”外祖父去了臺灣，卻再也難回來。外祖母心心念念地等他回來。薔薇開了又謝，謝了又開，她孑然一身拉扯著兒女，盼歸人的眸子望穿了，望透了，望成了琥珀色。

幾十年后，外祖父終于回來了。此后的幾年時光，窗外薔薇燦燦地開，人在屋內(nèi)風(fēng)長氣靜地笑，小孩睡著了，小狗睡著了，屋內(nèi)有米香熟透了，日子一天天老透了。

有一天，外祖父說：“對不住呀，我先走一步，把白薔薇種好，不會讓你再等啦?！闭f完這些，平平靜靜地走了。她看著它，只覺得他還未走遠(yuǎn)。那些花海在開，那些字還掛在堂前，她愛他，他也還愛她，一輩子，什么也沒變呀。

外祖母緩緩挪著轉(zhuǎn)過身來，笑道：“他從來沒說過他愛我，我也不說。但我們都曉得，心，這輩子只夠藏一個人?！?/p>

外祖母到老還一襲青花長裙，發(fā)間別一簪素雅的白薔薇，莞爾一笑，是因為素心花遇上了素心人啊。他們的故事珍藏在琥珀色的光陰里，亦是雅淡。

原來真的白薔薇，是開到天荒地老的。你在海峽這頭，還是那頭，你在歲月開頭，還是盡頭，我都只愛你！

指導(dǎo)教師/葛育希

薦評

作者用簡潔細(xì)膩的文字演繹古典唯美的愛情故事，巧妙借用素凈唯美的白薔薇比喻純潔美麗的外祖母，象征外祖母和外祖父高潔堅貞的唯美愛情。不僅寫人很唯美：“我輕輕倚在外祖母的青花瓷紋襯衣上，裊裊的皂莢味拽著穿堂風(fēng)溢了出來?！杯h(huán)境描寫也是相當(dāng)唯美：“窗外薔薇燦燦地開，人在屋內(nèi)風(fēng)長氣靜地笑，小孩睡著了，小狗睡著了，屋內(nèi)有米香熟透了，日子一天天老透了。”可見作者用筆之老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