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洋困困

我在泰國教漢語

文 | 洋困困

在洛坤

由于各種不為人知的原因，志愿者來到泰國，直到參加赴任大會的那一天，才能正式知道自己被分在了哪個府、哪所學校。在赴任大會上，每個志愿者都會戴上名牌，站成一排，等著自己學校的泰國老師將自己領走。

雖然志愿者都希望被分在諸如曼谷、清邁、普吉之類的地方，但是大部分還是被塞進大巴、火車或者飛機里，奔向了泰國的各個角落。

我懷著對大都市曼谷的不舍，去了充滿南部風情的洛坤府。

關于志愿者的住宿及工作條件，其實國家漢辦跟泰國教育部已經(jīng)達成了共識。

每個參與國家漢辦志愿者項目的泰國本土學校，都必須保證志愿者的人身安全，保證辦理保險，保證每人一間宿舍，宿舍內(nèi)要配備的網(wǎng)絡、空調(diào)或風扇等硬件設施也有相關規(guī)定。

但是規(guī)定之外的東西，就全憑運氣了。

我赴任的學校屬于公私合營的大學，學校教師的待遇在泰國排名前三，生活及工作條件也比較好。

我的宿舍是一室一廳的教師公寓，空調(diào)、冰箱、熱水器等基本設施齊全；我有獨立的辦公室，圖書館里有兩大書架的漢語教材，每個教室都有多媒體設備。生活方面，學校為教師提供了很多便利，比如說，在私立醫(yī)院看病也可以全額報銷，不用去公立醫(yī)院跟人擠，我們往返機場，或者去其他府參加國家漢辦的活動，也都可以申請學校的車接送。

唯一不便的是交通，我騎自行車所能抵達的最大商圈，就是7-11。

如果想買7-11之外的東西，都得靠同事開車代購。

其實這并不是什么大問題，畢竟，我有一群比我過得慘的小伙伴。

我的大部分小伙伴，分到的學校沒有人懂中文，也沒有人懂英文，學校沒有任何多媒體設備，沒有漢語教材。宿舍是蟑螂與老鼠共存的泰式木屋，有時候還會滑過一條蛇。廁所是手舀式?jīng)_水，有些宿舍根本沒有廁所，有些則是男女共用廁所。

生活上最大的差異，大概是泰國人喜歡洗冷水澡，所以很多地方的宿舍都沒有熱水器。

作為合格的志愿者，在遇到難以接受的生存環(huán)境時，我們都樂觀積極地去尋找過得更糟的小伙伴來互相傷害。

然后，就覺得自己還是過得挺好的。

泰國人是什么樣的

這對我來說，是一個最難的問題。

在泰國一年，我遇到過總給我免單的裁縫店老板，總給我送很多水果的水果攤阿姨，也遇到過一碗面賣出天價的黑店。

我遇到過在雙條車上為我讓座的紳士行為，也遇到過拼命跟我說“telephone，sleep，sex”的嘟嘟車司機。

我有過帽子丟在濤島的船上三天，船老板還能托賣票阿姨送還給我的驚喜，也有過去做中國文化展示活動時，熬夜做了幾周的中國結和剪紙眨眼間就被偷走的經(jīng)歷。

所以，我不能以一句“他們信仰佛教，所以很善良”或者“他們利欲熏心，?？又袊慰汀眮砀爬ā２贿^，就我所接觸的人來說，還是帶給了我一些與國內(nèi)完全不同的感受。

其一是熱心。

或許是因為我被分在了人情味濃的小地方，或許是因為我是外國人，也或許是大多數(shù)泰國人都質(zhì)樸善良，泰國人不喜歡走路，所以當我一個人走在路上時，路過的摩托車或者私家車總會停在我身邊，熱情邀請我上車，載我一程；當我的自行車出毛病時，路過的人們也總是會停下幫我一起修，如果修不好，便開三四十分鐘的車，將自行車送到城里的修理店。

雖然是獨自一人在異國，但是在洛坤的一年，我會很容易信任他人，心里也總有一種安全感，就是知道無論自己遇到什么麻煩，總會有人愿意幫助我。

其二是委婉。

就我和小伙伴們所接觸到的泰國人而言，他們的為人處世與中國人最大的不同，就是盡量避免正面沖突，表現(xiàn)形式為：當我對你有意見時，我死都不會跟你說的。所以他們基本上不吵架，他們只是……酷愛聊天。

比如說，我們系的兩個老師彼此有些誤會，她們跟所有人表達了對方有多么可恨，并且分別在Facebook上寫出了自己的不滿，從學生到校長都知道她們不和，但是她們彼此見面還是笑意盈盈，聊天氣，聊人生，就是誰都沒辦法主動開口去談一談那個誤會。

真能把人急死。

比如說，南部某學校的主任，看見一個老師穿的白裙子有些透，在陽光下，都可以看出里面內(nèi)衣褲的顏色，于是她告訴了數(shù)學老師，數(shù)學老師告訴了英語老師，英語老師告訴了美術老師……但是所有人都不知道該怎么告訴這位穿白裙子的老師?？傊?，全校的人都知道白裙老師的內(nèi)衣褲顏色了，只有當事人還渾然不知。

再比如說，我有個小伙伴，她的主任對她非常有意見，但是依然對她熱情友好，沒有一絲不滿的意思，小伙伴還以為自己表現(xiàn)得可優(yōu)秀了。

那么，她后來是怎么知道主任對她不滿的呢？

因為主任在Facebook上加了她的男友，跟她的男友表達了一下，該志愿者有多么讓人受不了。

我的泰國學生

泰國是個非常尊師重教的國家。

他們每年都有隆重的拜師節(jié)，聽說幾乎每個參加過拜師節(jié)的志愿者，都會濕一次眼眶。

我第一次感受到學生對老師的尊敬，是一個學生來講臺前找我問問題。當時我是坐著的，她就直接在我身邊跪下了，當時嚇得我差點兒跟她對拜。

后來我才知道，當老師坐著時，老師身邊的學生，為了表示尊敬，不能站著，都是跪下的。

不過泰國學生的有趣之處在于，他們極為尊敬老師，不頂嘴，不生氣，會賣萌，又乖巧，但同時，他們也會在快樂學習的氛圍下，遲到、缺勤、不寫作業(yè)、不參加考試。

泰國倡導快樂學習，因此，被分在不重視漢語課的中小學的志愿者就比較可憐。上課時教室經(jīng)常空無一人，考試時一半人不來，即使考前告訴了他們答案，依舊會有人得零分。

因為不能打不能罵，勸說不聽，學生考試不及格就必須安排補考，無論補考幾次，一定要補考到他考過為止。

如果補考太多次不過，校長還會找老師談話，理由是這樣一直不過，打擊了學生的自信心，作為老師，應該幫助他們。因此，補考到最后，常常是罰抄兩組生詞作罷。

雖然我是在要求較為嚴格的中文系，也因為學生的學習態(tài)度問題而數(shù)次在課堂上冷了臉。

但即使有再多的生氣、沮喪與失望，我也依然要說，我的學生是我在這個國家遇到的最好的禮物。

如今的我，回國后來到了新的城市，找了一份跟教師完全沒有關系的工作，每天朝九晚五地上下班，好像一切都步入了正軌，但我仍然常常想起他們。

我會想起，每次晚上下課后，七八個騎著摩托車的學生護在我周圍說：“老師，天黑不安全，我們送你回宿舍?！?/p>

我會想起，在我生氣后，他們用磕磕巴巴的漢語給我發(fā)信息：“老師對不起，你教我們說漢語，那么辛苦，我們還沒有好好準備，我們跟你道歉，對不起。”

我會想起，他們一遍一遍地跟我說：“老師，謝謝你來泰國，謝謝你?！?/p>

我會想起他們?yōu)榱藥艺J路，在大太陽下一遍一遍陪我走的樣子；會想起他們期待地要我教他們包餃子時的樣子；會想起他們?nèi)鰦裳肭笪铱荚嚭唵我稽c兒時的樣子；會想起他們徹夜跟我聊失戀，聊偶像劇的男主角與漂亮姑娘時的樣子；我甚至想起了他們初次見我時，在辦公室門口探頭探腦害羞的樣子。

想起來，初次見面，還是2015年5月。

他們笑嘻嘻地伸出手，問我：“老師，五減二等于多少？”

“等于三啊?！?/p>

“不是啊老師，五減二…… 等于‘我愛你’。”

—“老師，我們愛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