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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樓夢》與《聊齋志異》聯(lián)系初考

        2017-01-16 12:40:14岳巍
        蒲松齡研究 2016年4期
        關(guān)鍵詞:考證聯(lián)系蒲松齡

        岳巍

        摘要:《紅樓夢》與《聊齋志異》兩部名著,代表了中國古典小說長篇和短篇兩座高峰。兩部名著之間是有聯(lián)系的,有些學(xué)者進行了一定研究,但都囿于《紅樓夢》的作者是乾隆時期的曹雪芹而不夠深入。兩部名著的作者對明清鼎革有著深切獨特的體驗并在作品中有所體現(xiàn),比如,都諷刺了降清變節(jié)的洪承疇;都賦予了林四娘故事相同的感情色彩;都站在漢族的立場上,表現(xiàn)出了明顯反對滿清的思想傾向。兩部小說在內(nèi)容方面的聯(lián)系從某些角度能夠說明兩位作者所處的時代相差不遠。而《聊齋志異》的作者蒲松齡的生活和寫作時代是比較明確的,因此,通過兩部小說之間的聯(lián)系來考證《紅樓夢》的原作者,是解決《紅樓夢》作者問題的一個比較具有說服力的切入點。

        關(guān)鍵詞:紅樓夢;聊齋志異;聯(lián)系;考證;蒲松齡;《紅樓夢》作者問題

        中圖分類號:I207.419 文獻標識碼:A

        引 言

        文學(xué)與時代的關(guān)系是極為密切的,有學(xué)者指出:文學(xué)作品必然反映它所產(chǎn)生的時代、社會、民族和歷史,必然直接地或者間接地折射出時代特征、民族心理和歷史積淀,打上社會與個人的深刻烙印。[1] 225 因此,小說可以作為歷史資料和文化資料來研究利用,而且具有專門的研究性著作無法比擬的優(yōu)勢。例如,列寧曾把列·尼·托爾斯泰比作俄國革命的一面鏡子,主要就是因為托爾斯泰創(chuàng)作了《戰(zhàn)爭與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和《復(fù)活》等小說名著,而這些小說廣泛而深刻地反映了沙皇俄國1861年農(nóng)奴制廢除后到1905年革命之間的重要社會現(xiàn)象。1888年,恩格斯在致瑪·哈克奈斯的信中以法國小說家巴爾扎克進行舉例時說:“圍繞著這幅中心圖畫,他匯集了法國社會的全部歷史,我從這里,甚至在經(jīng)濟細節(jié)方面(諸如革命以后動產(chǎn)和不動產(chǎn)的重新分配)所學(xué)到的東西,也要比從當時所有職業(yè)的史學(xué)家、經(jīng)濟學(xué)家和統(tǒng)計學(xué)家那里學(xué)到的全部東西還要多?!?[2] 684 恩格斯之所以如此評價,主要是因為巴爾扎克創(chuàng)作了大量小說,其《人間喜劇》被譽為:“資本主義社會的百科全書?!边@些評語一直是中國馬克思主義文論的重要關(guān)注對象,一度成為文論研究者經(jīng)常引用的詞句。普列漢諾夫(Г.В.Плеханов,1856-1918)曾在《兩篇關(guān)于古·郎松〈法國文學(xué)史〉一書的評論》一文中說:“任何文學(xué)作品都是它的時代的表現(xiàn)。它的內(nèi)容和它的形式是由這個時代的趣味、習(xí)慣、憧憬?jīng)Q定的,而且愈是大作家,他的作品的性質(zhì)由他的時代的性質(zhì)而定的這種關(guān)聯(lián)也就愈強烈愈明顯……” [3] 121-122

        小說在保存和反映歷史方面具有獨特的優(yōu)勢,明清小說即是如此,尤其是《聊齋志異》和《紅樓夢》兩部百科全書式的古典小說名著更是如此?!读凝S志異》又被稱為“異史”,其作者蒲松齡自稱“異史氏”。根據(jù)脂硯齋的批語,《紅樓夢》的作者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也運用了史筆。在明清小說研究領(lǐng)域,梁啟超是較早指出明清小說可以作為史料的學(xué)者,他指出,《水滸傳》中“魯智深醉打山門”,固非事實也。然元明間犯罪之人得一度牒即可以借佛門作逋逃藪,此卻為一事實?!度辶滞馐贰分小昂婪蚍畛行屡e人女婿”,固非事實也。然明清間鄉(xiāng)曲之人一登科第,便成為社會上特別階級,此卻為一事實。此類事實,往往在他書中不能得,而于小說中得之。須知作小說者無論騁其冥想至何程度,而一涉筆敘事,總不能脫離其所處之環(huán)境,不知不覺,遂將當時社會背景寫出一部分以供后世史家之取材。[4] 60-61 陳寅恪則是較早在具體研究中運用明清小說作為史料進行歷史考證的學(xué)者,他曾在《柳如是別傳》中多處征引《紅樓夢》的內(nèi)容。陳寅恪不僅隨手牽引《紅樓夢》人物的故事和語言,以為釋解錢柳因緣詩和陳柳情緣之作的重要參證,而且直接把《柳如是別傳》的傳主柳如是和《紅樓夢》的女主人公林黛玉聯(lián)系起來,指證其人物性格之間具有并非偶然的一致性。陳寅恪還將明清人物與《紅樓夢》中的人物、《聊齋志異》中的人物及其他文獻中的人物進行比較,“這種釋證古典文獻的方法,不僅對所涉及的相關(guān)著作,而且對整個明清文化思潮的研究,也有非常重要的方法論的意義?!?[5] 36

        《紅樓夢》和《聊齋志異》兩部名著,分別代表著中國長篇和短篇古典小說的高峰,其史料價值曾一度備受關(guān)注。例如,毛澤東在閱讀評價《紅樓夢》和《聊齋志異》的時候就曾十分注意兩部小說名著的史料價值,認為都可以作為歷史來讀?!都t樓夢》與《聊齋志異》涵蓋豐富的明清歷史內(nèi)容,說明兩部小說名著的作者都把時代背景和明清歷史融入了自己的創(chuàng)作,而且有些內(nèi)容是相同或相似的。例如,兩者都涉及了對洪承疇的評價和態(tài)度、都記載了林四娘的故事、都表現(xiàn)出了明顯的反對滿清的思想傾向、都對程朱理學(xué)的人性論進行了深刻批判、都對科舉制度和八股取士的弊端進行了抨擊、都表現(xiàn)了對明代宦官專權(quán)的憎惡態(tài)度,等等。這些都是兩部小說名著在反映內(nèi)容上聯(lián)系密切的重要表現(xiàn)。限于篇幅,本文僅從前三個方面來論述《紅樓夢》和《聊齋志異》在內(nèi)容上的密切聯(lián)系。通過這些聯(lián)系我們可以推斷,《紅樓夢》的作者與蒲松齡所處的時代相差不遠,《紅樓夢》的作者問題值得另辟蹊徑進行深入探討。

        一、諷刺降清的洪承疇

        《紅樓夢》和《聊齋志異》兩部名著都在文中諷刺了1642年變節(jié)降清的洪承疇?!都t樓夢》的行文雖十分曲折,但還是通過具體時間進行了提示;《聊齋志異》的《三朝元老》一篇則直截了當,點名譏諷。

        《紅樓夢》作者在第十一回《慶生辰寧府排家宴 見熙鳳賈瑞起淫心》當中明確寫到:“且說賈瑞到榮府來了幾次,偏都遇見鳳姐兒往寧府那邊去了。這年正是十一月三十日冬至?!?① 《紅樓夢》的各種版本對這一時間交代都十分明確,并且用“正是”加以強調(diào),給人以真實的感覺,這引起了許多紅學(xué)家和紅學(xué)愛好者的探求欲,紛紛進行考證。周汝昌先生對這一時間的查考一直局限于雍正朝,他在1953年9月初版的《紅樓夢新證》第五章《雪芹生卒與紅樓年表》中提到雍正十一年十一月十七日冬至,雍正十二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冬至,最為相近,并認為是曹雪芹追寫,不可能望其毫無誤記。1976年版《紅樓夢新證》第六章《紅樓紀歷》繼續(xù)沿用此說。在漓江出版社2010年出版的周汝昌校訂批點本《石頭記》中,周先生的按語說:檢雍正朝年歷,無十一月三十日冬至者。十二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冬至,最相近,或系指此。因為局限于雍正朝,無法找到恰合的年份,所以周先生沒有妄下斷語。張良皋的《為〈紅樓夢〉中的蹊蹺冬至尋根》一文對“這年正是十一月三十日冬至”考證十分詳細,他曾請教吳世昌先生,吳先生幫他聯(lián)絡(luò)去故宮博物院查找,因為周汝昌先生已經(jīng)查考了雍正朝,所以他請親友不用查雍正朝,只查康熙朝和乾隆朝,但沒有查到符合對應(yīng)的結(jié)果,他本人到武漢圖書館翻檢陳垣的《中西回史日歷》,“從乾隆朝上溯,逐行查閱。過了雍正,到了康熙,果然不見十一月三十日冬至蹤影。直查到明崇禎十五年壬午(1642年)才見到我千思萬想的第一個十一月三十日冬至;再往上,崇禎四年辛未(1631年)是十一月三十日冬至;萬歷二十一年癸巳(1593年)是十一月三十日冬至。上查到此為止,我想已夠滿足了?!?[6] 83 張先生因此感到十分奇怪和疑惑。筆者起初也深感困惑,經(jīng)過查證,最先找到了1642 年是十一月三十日冬至,后來讀到《為〈紅樓夢〉中的蹊蹺冬至尋根》一文,十分佩服張先生的執(zhí)著和認真,他花費如此多的時間和精力來查考一個日期,令人感佩,同時也說明了《紅樓夢》這部中國古典文學(xué)名著的巨大魅力。

        張先生曾期待周汝昌先生的回應(yīng),但周汝昌的注疏表明他也不甚了然,只能進行猜測,因此無法作出準確回應(yīng)。其實,張先生首先找到的明崇禎十五年壬午(1642)就是最恰合的年份,但囿于作者是所謂曹寅之孫曹雪芹的緣故才大惑不解。關(guān)于《紅樓夢》的作者問題眾說紛紜,存在各種說法:潘重規(guī)認為是明末清初的明朝遺民,土默熱認為是洪昇,有的學(xué)者認為是明末清初的方以智等等,需要繼續(xù)進行考證。不少研究成果對《紅樓夢》的作者是曹雪芹提出了質(zhì)疑,有學(xué)者通過研究分析脂硯齋的批語認為:可知楔子中所說曹雪芹只是“披閱增刪”者,是可以坐實的。[7] 53 王正康則撰文指出,曹寅之孫曹雪芹系子虛烏有。胡適的所謂“自傳說”曾過度影響紅學(xué)研究,毛澤東主席和魯迅先生甚至都受到影響,周汝昌和俞平伯等紅學(xué)大家受到的影響更大,但幾十年來不少著述已經(jīng)有理有據(jù)地批駁了胡適的曹雪芹“自傳說”,這些著述雖沒有做到破立并舉,但曹雪芹“自傳說”已經(jīng)難以立論,俞平伯在20世紀八十年代進行反思時甚至說紅學(xué)這東西始終是上了胡適的當,自己和胡適是腰斬《紅樓夢》的,有罪。俞平伯無疑具有一種十分可貴的學(xué)術(shù)精神和巨大的自我批評勇氣,他以自己的紅學(xué)研究實踐告訴后學(xué):身后有余可以不縮手,但眼前無路則不能不回頭。后來他認為《紅樓夢》是一部小說,不能離開小說的藝術(shù)形式來對它進行研究。小說有虛構(gòu),因此不可能把小說中的人、事、物都一一落到實處。[8] 557 如此持論自然不會有太大問題,但卻刻意避開了小說能夠反映和承載社會歷史和文化的重要功能。

        筆者認為,“這年正是十一月三十日冬至”中“這年”是指1642年,《紅樓夢》的作者有意提示具體時間,目的是引導(dǎo)讀者注意把賈天祥和變節(jié)降清的洪承疇聯(lián)系起來。土默熱曾猜測“賈天祥正照風(fēng)月鑒”是影射康熙,又懷疑是影射洪承疇,最后認定是洪承疇:洪承疇兵敗被俘后,明廷以為他已經(jīng)殉國,專門為他舉辦了追悼儀式,稱贊他是當代的“文天祥”,所以作者讓他稱為“假天祥”。[9] 148 但土默熱主張《紅樓夢》作者洪昇說,值得商榷。其實,關(guān)于“賈天祥正照風(fēng)月鑒”影射洪承疇變節(jié)降清事,紅學(xué)索隱派已經(jīng)做了大量工作:蔡元培、王夢阮、潘重規(guī)、杜世杰、李知其等學(xué)者認為賈瑞和賈天祥都是相對于宋代真正的文天祥而言的,故事情節(jié)隱寫1642年冬莊妃色誘洪承疇的歷史逸聞。蔡元培云:“瑞字天祥,言其為偽文天祥也(文小字宋瑞)。頭上澆糞,手中落鏡,言其身敗名裂而至死不悟也?!辟Z瑞回家說謊,說自己失腳掉在茅廁里了,王夢阮索隱云:“一失腳成千古恨,是‘失腳二字的來歷?!蔽奶煜樾∶霸茖O”,是其祖父根據(jù)夢中所見為他起的名字。文天祥還有一個名字叫宋瑞,宋理宗贊揚他“此天之祥,乃宋之瑞也”,于是他便給自己起了“宋瑞”的名字。文天祥被元軍俘虜后,忽必烈親自勸降,許以高官厚祿,并以處死相威脅,但遭到了文天祥的斷然拒絕,他的《過零丁洋》和《正氣歌》,千古傳誦。相形之下,洪承疇降清變節(jié),尤為時人所不齒,王夢阮認為《紅樓夢》文中賈瑞“見鳳姐如此打扮”和鳳姐夸贊賈瑞是“十個里頭也挑不出一個來”都有所指,賈瑞頭上被澆上了一桶尿糞,王夢阮索隱云:“從此遂蒙不潔,作者惡之深,故詆之丑。”《紅樓夢》中說賈瑞“最是個圖便易沒行止之人”,在作者看來,這樣的評價也適用于降清的洪承疇,賈瑞頭上被澆尿糞,是罵洪承疇臭不可聞。賈瑞因此得病,以至要吃獨參湯。王夢阮索隱云:“文襄絕粒多日,太宗百計誘食,皆不效。氣垂絕,孝莊效婢妝,貯參汁于壺,勸少飲而后就義,以壺承唇,文襄不得已,少沾飲焉,逾時竟不死,后復(fù)進,文襄連飲愈不死,精神加充。遂進饌,意轉(zhuǎn)乃降。此言獨參湯,即指此事。筆婉而達,意隱而譏,文襄見之,當有愧色?!?[10] 400

        譏諷洪承疇投降變節(jié)的故事有很多,無獨有偶,蒲松齡《聊齋志異》卷八有《三朝元老》一篇。其文曰:

        某中堂,故明相也。曾降流寇,世論非之?!驕y之云:“首句隱亡八,次句隱無恥也?!?/p>

        洪經(jīng)略南征,凱旋?!焯叫涑鑫?,抗聲朗讀,乃故明思宗御制祭洪遼陽死難文也。讀畢,大哭而去。①

        《三朝元老》對洪承疇進行了更深的譏刺,因為文中對曾降流寇后又降清的“故明相”這個“三朝元老”并未點名,只說是“某中堂”,而對直接變節(jié)降清的洪承疇卻毫不留情,從“洪經(jīng)略南征”和“乃故明思宗御制祭洪遼陽死難文也”可知是譏諷洪承疇。目前對洪承疇的評價已經(jīng)有所變化,但在當時,洪承疇的變節(jié)降清引起的反響是很大的,“世論非之”,士林眾賢無不憤怒,有許多諷刺他的文獻記載,康熙年間編修的《明史》還將他列入《貳臣傳》。另外,關(guān)于“三朝元老”的具體所指,從“曾降流寇”來看可能是指錢謙益,因為錢謙益在明朝崇禎年間官至禮部尚書,后又投奔李自成做書記官,清兵入關(guān),又投降清朝做了禮部侍郎。錢謙益是金圣嘆的舅舅,有一則聯(lián)句軼事說金圣嘆在給錢謙益祝壽時曾寫過一副對聯(lián):一個文官小花臉,三朝元老大奸臣。

        《紅樓夢》和《聊齋志異》的作者都憎惡洪承疇的變節(jié)投降行為,這說明他們崇尚民族氣節(jié),崇敬文天祥式的忠貞之士,這在兩部名著的文本中都有所體現(xiàn)。《紅樓夢》第二回的正邪之氣和陰陽之論,及第七十七回寶玉的“若用大題目比,就有孔子廟前之檜、墳前之蓍,諸葛祠前之柏,岳武穆墳前之松。這都是堂堂正大,隨人之正氣,千古不磨之物。世亂則萎,世治則榮,幾千百年了,枯而復(fù)生者幾次”,都很能反映《紅樓夢》作者的崇正貶邪觀念?!读凝S志異》的《秦檜》一篇,則以對秦檜的憎恨之深來反襯對岳飛的褒揚之高。在《楊大洪》一篇的“異史氏曰”部分,蒲松齡頌揚了磊落有氣節(jié)的楊漣:“公生為河岳,沒為日星,何必長生乃為不死哉!或以未能免俗,不作天仙,因而為公悼惜;余謂天上多一仙人,不如世上多一圣賢,解者必不議予說之傎也?!焙茱@然,蒲松齡化用了文天祥的《正氣歌》中“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之句,能夠表明他對文天祥的態(tài)度。

        《聊齋志異》中表現(xiàn)蒲松齡憎惡投降變節(jié)的篇目還有《厙將軍》,講述了將軍厙大有投靠武舉祖述舜后多次蒙受提拔,后被晉升為吳三桂后周政權(quán)的總?cè)?,但因為不忠,厙大有夢到在冥司遭到懲罰,醒后痛苦而死的故事。蒲松齡在“異史氏曰”部分把自己的態(tài)度表達得十分清楚:“事偽朝固不足言忠;然國士庸人,因知為報,賢豪之自命宜爾也。是誠可以惕天下之人臣而懷二心者矣。”蒲松齡不僅憎惡厙大有,通過他“偽周”和“偽朝”的用語來看,他對背叛大明王朝,招接匪類,引清軍入關(guān)的吳三桂也是憎惡有加的。吳三桂變節(jié)降清也屬“事偽朝固不足言忠”,后來又建立“偽周”叛清,是徹徹底底的“人臣而懷二心者”。厙大有和吳三桂比起來,可以說是小巫見大巫了。《聊齋志異》中直接旌表英烈的篇目是《閻羅》,此篇說有一個人夜間入陰曹成為“閻羅”,有一天處理一個送左蘿石“升天”的案子,“天上墜蓮花,朵大如屋”,把左蘿石載上天去。這是《聊齋志異》中唯一直接歌頌戰(zhàn)爭忠烈的一篇,因為是歌頌明朝有“南來文天祥”之譽的左蘿石,清代《聊齋志異》坊本不敢收。晉駝在《〈聊齋志異〉的民族思想》一文中指出:《聊齋》讓殘明的烈士成神,而讓降清的洪承疇和厙大有成為活鬼和死鬼,說明《聊齋》只承認明是正統(tǒng),不承認清是正統(tǒng)。[11] 42

        二、記載了林四娘的故事

        《紅樓夢》和《聊齋志異》都記載了林四娘的故事,表達了對這位敢于抗清、不忘故國的女中豪杰的贊頌之情,《紅樓夢》中還以“姽婳將軍”譽之,把她看作是在國破家亡時奮身抗戰(zhàn)、不讓須眉的巾幗英雄。而《聊齋志異》的《林四娘》一篇主要表現(xiàn)了林四娘的故國之思和忠君愛國之情。

        《紅樓夢》第七十八回中的《姽婳詞》,雖然用諧音法把“衡王”作“恒王”,但其中寫的無疑是明末清軍侵入山東的史實。對于《姽婳詞》中的“明年流寇走山東”,學(xué)者馮精志早已指出:應(yīng)重視歌行中的“明年”二字。詩中沒有衡王頭年才操練女兵之意,因此這里的“明年”從時序上無所指。同時,習(xí)慣上也不把“明年”用于倒敘以往之事,倒敘中往往以“翌年”或“次年”稱,因此這里的“明年”是利用人們心里上難以覺察的誤差暗指明朝的年份。[12] 259 而“流寇”,要么指明末農(nóng)民起義軍,要么指滿清軍隊。歷史事實是李自成的起義軍在西北活動,走的是從西安經(jīng)大同、宣化等地由居庸關(guān)攻入北京的路線,沒有經(jīng)過山東,而清軍在1642年和1643年大舉侵入山東,接連攻下青州、兗州等地,因此“流寇”顯然指的是滿清軍隊?!都t樓夢》的作者還借賈政之口說道:“誰知次年,便有‘黃巾、‘赤眉一干流賊余黨復(fù)又烏合,搶掠山左一帶。恒王意為犬羊之輩,不足大舉,因輕騎進剿?!敝廄S的批語是:妙!“赤眉”“黃巾”兩時之事,今合而為一,蓋云一過是此等眾類,非特歷歷指明某赤某黃。若云不合兩用便呆矣。此書全是如此,為混人也。作者的確是為了混人,古時以太行山為界,稱山西為“山右”,稱山東為“山左”,上文已經(jīng)提到,明末侵入山東且攻破青州的只有清軍,作者是有意用顏色來提醒讀者,是滿清八旗軍隊攻破了青州。周汝昌先生在《紅樓夢新證》中考證出《紅樓夢》第七十八回寫衡王及林四娘死難之事,其真正背景是抗清而不是打農(nóng)民起義軍,是非常有道理的。而“蘆雪廣爭聯(lián)即景詩”,則是用北風(fēng)凄緊、滿天大雪來形容清兵入侵,用大風(fēng)大雪中的酷寒形容人民遭受的苦難?!氨薄北砻魍{所來的方位,蒲松齡在《聊齋志異》的《鬼隸》和《張誠》等篇把清軍稱為“北兵”也是這個用意,當時清軍的入侵給漢族人民帶來了深重的災(zāi)難。學(xué)者董文成考證指出,《鬼隸》中所寫“北兵大至,屠濟南,扛尸百萬”,不是什么“夸大之辭”,更不是憑空虛構(gòu)的“小說家言”,而是紀實性的筆墨,是對清軍血洗濟南這場歷史罪案的真實記錄。[13] 219

        《姽婳詞》對林四娘的評價很高:“不期忠義明閨閣,憤起恒王得意人?!熳芋@慌恨失守,此時文武皆垂首。何事文武立朝綱,不及閨中林四娘!”這無疑表明了《紅樓夢》作者對林四娘高度頌揚的態(tài)度。而在《林四娘》一篇中,蒲松齡著重描寫了林四娘擅曲工詩的文藝才華,但更重要的是表現(xiàn)了她緬懷故國的民族主義情緒和改朝換代之后問禪向佛的無奈之情,這種思想情緒在她的詩中表現(xiàn)的十分明顯:“靜鎮(zhèn)深宮十七年,誰將故國問青天?閑看殿宇封喬木,泣望君王化杜鵑。海國波濤斜夕照,漢家簫鼓靜烽煙。紅顏力弱難為厲,惠質(zhì)心悲只問禪。日誦菩提千百句,閑看貝葉兩三篇。高唱梨園歌代哭,請君獨聽亦潸然?!薄读炙哪铩芬晃闹小耙翛鲋{(diào)”、“亡國之音”、“式微之際”、“君王化杜鵑”等用詞和典故都在提示國破家亡,帝王殉難,很容易使人聯(lián)想到明清鼎革和易代之悲,蒲松齡對此也深有體會,直到康熙五十年(1711)他去青州參加歲貢考試時還對明朝的大國氣象充滿緬懷之情,他在《青州雜詠》一詩中寫道:“……行李蕭條馬首東,山川寥廓霸圖雄。重城連亙規(guī)模遠,想見當年大國風(fēng)?!?[14] 635 因此,《林四娘》一篇的深層意蘊是蒲松齡通過對17年前那場戰(zhàn)難給林四娘帶來悲劇命運的揭露,傳達出了清初在野文人內(nèi)心依舊存在的戀明痛國的感傷情緒。

        林四娘自己說她是衡府宮人,遭難而死已經(jīng)17年,詩中也說“靜鎖深宮十七年”,如果從1643年清軍攻入青州算起,過17年應(yīng)是1660年(明永歷十四年、清順治十七年),如果林四娘實有其人,可以推測,蒲松齡寫作《林四娘》的時間應(yīng)在1660年左右。

        除了《紅樓夢》和《聊齋志異》,王士禛的《池北偶談》、林云銘的《林四娘記》以及陳維崧的《婦人集》都記載過林四娘的故事,但這些記載與《紅樓夢》和《聊齋志異》的文學(xué)表達存在很大差異?!跋啾容^而言,林、王二版本中的林四娘一個為表貞潔自縊于崇禎年間,一個是死于清滅衡王府前數(shù)年,很明顯,都避開了甲申之變這個敏感話題。想來可能是因為王、林二人在新朝皆仕進有聲,恐怕不會再去談什么反清復(fù)明了。但也有這種可能,即林四娘的死確如林版所云,完全是一樁私人化的小悲劇,因為林版文末綴有一段:‘(陳寶鑰)康熙六年,補任江南傳驛道,為余述其事,囑余記之。如是,則林版林四娘故事乃原裝正版了。那么,蒲松齡就存在一個改編創(chuàng)作的用意問題了”。[15] 82 《紅樓夢》的文本明顯對林四娘的故事進行了改編創(chuàng)作,如果蒲松齡也對林四娘故事進行了改編創(chuàng)作,則兩位作者顯然有著相同的用意。

        土默熱認為,記載林四娘故事的蒲松齡、王士禛、林云銘、陳維崧都是同時代人,他們的記述都是在事件發(fā)生后的即時記載。《紅樓夢》中也說林四娘的故事是個“新題目”,可見也是即時記載。由此推斷,《紅樓夢》與《聊齋志異》應(yīng)是同一時代的作品,作者也必然是同時代人。土默熱的這種推斷是很有道理的,但他認定《紅樓夢》的作者是洪昇,是很值得商榷的,他的一些論據(jù)來自脂批,比如脂批中涉及的《女仙外傳》和《長生殿》等?!妒^記》甲戌本在第二回“成則王侯敗則賊”之后的側(cè)批是:《女仙外史》中論魔道已奇,此又非外史之立意,故覺愈奇?!都t樓夢》第十八回元春歸省時點了四出戲:《豪宴》《乞巧》《仙緣》和《離魂》?!都t樓夢》列藏本、庚辰本和戚序本在《乞巧》后的雙行夾批都是:《長生殿》中,伏元妃之死。四出戲當中,《豪宴》根據(jù)脂批出自李玉的《一捧雪》,不存在問題。根據(jù)祁彪佳的日記,他在1643年觀看過《一捧雪記》和《療妒羹》兩劇——九月二十五日在維揚:“永年邀酌,觀《療妒羹》,即小青事,但以死為生耳?!笔鲁跷迦赵趨侵校骸凹爸蹌t李子木張宴待矣,舉酌,觀《一捧雪記》?!?[16] 988 根據(jù)脂批,《仙緣》來自湯顯祖的《邯鄲夢》也沒有問題,但《離魂》來自《牡丹亭》存在問題,因為《牡丹亭》中并無《離魂》一出,而元雜劇《迷青瑣倩女離魂》第二折寫的主要就是“離魂”,《紅樓夢》中的《離魂》有來自《迷青瑣倩女離魂》的可能?!都t樓夢》第十一回中提到了三出戲:《還魂》《彈詞》和《雙官誥》,不少學(xué)者認為這三出戲影射了歷史上莊妃勸降洪承疇的過程:《還魂》隱射洪承疇因為絕食,命如游絲,因喝了莊妃所進的參湯而還魂回生?!稄椩~》則隱射莊妃溫言相慰,巧舌如簧,勸降了洪承疇?!峨p官誥》則隱射洪承疇當了貳臣,明清兩朝都做了高官,是故國新朝兩重榮誥。這種解釋是非常有道理的,這也是《紅樓夢》中某些戲曲劇名的作用之一,是根據(jù)不同情境利用戲曲名稱來進行提示。三出戲中的《還魂》多被認為出自湯顯祖的《牡丹亭還魂記》,但《牡丹亭》中并沒有《還魂》一出,而《迷青瑣倩女離魂》第四折主要寫的就是“還魂”?!稄椩~》則多被認為出自《長生殿》,但原文中說“一出《彈詞》”,可以理解為彈詞的某一出,無法確定就是《長生殿》中的《彈詞》一折。況且《紅樓夢》第六十二回中“彈詞上壽”一段文字表明,彈詞能用來祝壽,說明有些彈詞是用于喜慶場合的,而《長生殿》的《彈詞》一折是老生唱段,借李龜年之口,唱出了安史之亂的情狀和李龜年本人的悲慘境遇,全曲悲壯蒼涼,按照中國的傳統(tǒng)習(xí)俗,這樣的戲曲不適合慶祝壽辰等喜慶場合。有學(xué)者認為《上壽》是一出戲,當是一種誤解,“彈詞上壽”是用彈詞來祝壽的意思,“上壽”即祝壽的意思,這一詞語在《金瓶梅》中曾多次出現(xiàn)。“彈詞”的名稱,在金代就已出現(xiàn),明代臧懋循的《彈詞小序》中說元末楊維楨避難吳中時曾作《仙游》《夢游》《俠游》和《冥游》四種彈詞。明朝嘉靖年間,田汝成在《西湖游覽志馀》中記述杭州人八月觀錢塘大潮時曾提到“彈詞”,《浣紗記》的作者明代梁辰魚著有《江東廿一史彈詞》,陳忱著有《續(xù)廿一史彈詞》,因此,彈詞著述和表演在元代和明代已經(jīng)十分常見。至于《乞巧》,雖然脂批說來自《長生殿》,但實際上《乞巧》來自《長生殿》的證據(jù)不足,因為《長生殿》中雖有乞巧的內(nèi)容,但沒有《乞巧》一出,而入選《元曲選》的白樸的《唐明皇秋夜梧桐雨》中有《乞巧》一折?!堕L生殿》對《唐明皇秋夜梧桐雨》多有借鑒,比較來看,《乞巧》一出戲的借鑒痕跡十分明顯。元雜劇的基本形式是四折一楔子,每折并無專門的名稱?!短泼骰是镆刮嗤┯辍饭灿兴恼郏渲械谝徽垭m無名稱,但可以稱為《乞巧》,因為其主要內(nèi)容講的就是乞巧,寫七夕乞巧令節(jié)楊貴妃在長生殿安排了乞巧宴進行乞巧。而《長生殿》中并沒有《乞巧》一出,雖在第一出《傳概》、第二十一出《窺浴》和第二十二出《密誓》等處幾次提到七夕乞巧,但乞巧不是主要內(nèi)容,僅僅是簡單提到而已。因此,《紅樓夢》中提到的《乞巧》不太可能來自《長生殿》,來自《唐明皇秋夜梧桐雨》的可能性更大。而收錄《唐明皇秋夜梧桐雨》及《迷青瑣倩女離魂》的《元曲選》,即《紅樓夢》第四十二回中寶釵所說的“元人百種”。《元曲選》是明代戲曲家臧懋循編著的,收錄元代雜劇九十四種,明代雜劇六種,總計一百種,故又稱“元人百種曲”。《紅樓夢》的作者非常熟悉《元曲選》,因為《紅樓夢》中涉及的某些雜劇在《元曲選》有錄,作者又特別借寶釵之口提到。從用詞上看,《紅樓夢》中出現(xiàn)的“俺”、“北邙山”、“因此上”等詞語在《元曲選》中多有使用,《紅樓夢》中使用的“本貫”、“家生”、“有天無日”等詞語在《元曲選》中也早已見用。

        因此,《豪宴》《乞巧》《仙緣》和《離魂》四出戲很有可能在明亡之前都出現(xiàn)或上演,《紅樓夢》的作者應(yīng)該是比較熟悉的,但他并不一定熟悉《長生殿》,因為除了脂批提到《長生殿》外,《紅樓夢》中并未提到《長生殿》。但脂硯齋的批語表明其熟悉《長生殿》和《女仙外史》,脂硯齋甚至誤解了《紅樓夢》原作者的本意,把《唐明皇秋夜梧桐雨》中的《乞巧》說成是《長生殿》中的《乞巧》。《紅樓夢》中提到的《彈詞》也不是《長生殿》的《彈詞》一折?!都t樓夢》第五回“別有他屬,余所不知”的脂批表明脂硯齋并非全解作者本意。據(jù)上所述可以推斷,《紅樓夢》的原作者和脂硯齋不是同一個人,《紅樓夢》的作者并不一定熟悉《長生殿》和《女仙外史》,因此《紅樓夢》作者另有其人,洪昇說很難立論。

        三、尊崇漢明王朝,反對滿清

        著名紅學(xué)家劉夢溪指出:“總之《紅樓夢》有沒有反滿思想,是紅學(xué)的一個絕大的題目,至為重要,作為紅學(xué)的一樁公案,歷來為研究者所注意,對此一問題的探討,將把對《紅樓夢》思想傾向和思想性質(zhì)的研究引向深入?!?[17] 383 劉夢溪為什么這么說,因為這涉及到《紅樓夢》真正作者的問題。如果《紅樓夢》有明顯的反滿思想,曹雪芹是《紅樓夢》的作者必然受到質(zhì)疑。胡適認為《紅樓夢》的作者是曹雪芹且是旗人,又主張自傳說,魯迅先生也沿襲此說,根據(jù)胡適的考證認為《紅樓夢》反滿之說不能成立。實際上,《紅樓夢》的反滿思想很明顯,在清代就有滿清貴族意識到,后來不斷有學(xué)者進行研究和論證。在《石頭記索隱》中,蔡元培先生開篇即指出:《石頭記》者,清康熙朝政治小說也。作者持民族主義甚摯。書中本事在吊明之亡,揭清之失,而尤于漢族名士仕清者寓痛惜之意。當時既慮觸文網(wǎng),又欲別開生面,特于本事以上加以數(shù)層障冪,使讀者有橫看成嶺側(cè)成峰之狀況。《紅樓夢》本事以上是不是加上了“數(shù)層障冪”,值得商榷,但比較而言,在索解《紅樓夢》的真味和原旨以及作者考證方面,以蔡元培為代表的索隱派是有貢獻的,以《石頭記索隱》為代表的一批索隱類著述有其合理價值。有學(xué)者評價說:我們?nèi)绻粠姷乜床淘嗟倪@個“索隱”,其價值取向?qū)嶋H上已經(jīng)接近于當代的闡釋學(xué)或解釋學(xué)了?!劣谒治龊徒沂镜脤εc不對,那是另一個性質(zhì)的問題,我們可以批評和討論,不能一味的斥責(zé)嘲笑。[18] 294 索隱派在進行分析和揭示時多榫不合卯,但也有不少合理之處,如陳寅恪認為林黛玉身上有柳如是的影子,兩者性格之間具有一致性。朱琪在《從倪瓚到妙玉——試論〈紅樓夢〉創(chuàng)作過程中對歷史人物的借鑒》一文中利用歷史記載資料分析了妙玉和倪瓚在性格上的極似之處,作者在塑造妙玉形象時借鑒倪瓚性格的痕跡十分明顯。筆者研究發(fā)現(xiàn),《紅樓夢》的作者熟悉張介賓并把他隱秘寫入了書中。[19] 641 也就是以張介賓為原型塑造了張友士這個人物,筆者就此撰寫了《〈紅樓夢〉里的益氣養(yǎng)榮補脾和肝湯與張介賓》一文。

        另外,為了從戲曲角度證明《紅樓夢》前八十回的創(chuàng)作時間,筆者還撰寫了《從〈紅樓夢〉中的幾出戲曲看其成書年代》一文,參加了《名作欣賞》雜志社組織的第三屆“全國大學(xué)生名作欣賞征文大賽”暨“全國青年教師論文大賽”并獲得教師組一等獎。筆者發(fā)現(xiàn),《紅樓夢》前八十回中出現(xiàn)的戲曲,或是元代雜劇,或是明代和清初的傳奇或雜劇,全部出現(xiàn)于洪昇的《長生殿》問世之前,僅有《乞巧》《彈詞》《續(xù)琵琶》等幾出戲存有爭議。經(jīng)過比較分析發(fā)現(xiàn):《乞巧》和《彈詞》非必出自《長生殿》,相關(guān)脂批并不可靠;《續(xù)琵琶》不是曹寅之作,最可能是明代黃粹吾的《續(xù)琵琶胡笳記》;《紅樓夢》中多次寫到水滸戲則表明其作者經(jīng)歷了明末某段《水滸傳》和水滸戲傳播環(huán)境比較寬松的時期,而不會是毀禁《水滸傳》和水滸戲最嚴厲的康乾時期。結(jié)合《紅樓夢》中以具體時間提示隱寫了洪承疇1642年變節(jié)降清的史實,可以推知,《紅樓夢》前八十回的成書應(yīng)在1642年至《長生殿》問世的1688年之間近五十年的時間內(nèi),即清代順治朝或康熙朝前半期,而不會是乾隆時期。

        通過分析《紅樓夢》前八十回的戲曲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其中所涉戲曲在明代或清初均已問世或上演,其中并沒有出現(xiàn)《長生殿》和《桃花扇》,《紅樓夢》前八十回成書當在1688年之前甚至更早,其作者經(jīng)歷了明末的一段時期,是一位對故朝及其精英和文化滿懷深情但對變節(jié)降清者憎惡有加的遺民。因此,筆者認同臺灣學(xué)者潘重規(guī)關(guān)于《紅樓夢》作者必是一位明代遺民的觀點。雖然索隱時錯誤多多,但蔡元培的《石頭記》“書中本事在吊明之亡,揭清之失,而尤于漢族名士仕清者寓痛惜之意”的論斷仍值得重視。

        通過《紅樓夢》的文本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作者是完全站在漢民族的立場上,表達了十分強烈的反對滿清的思想傾向,主要理由如下:

        第一,《紅樓夢》的作者對滿清統(tǒng)治者持貶諷態(tài)度?!都t樓夢》第一回中就提到“偏值近年水旱不收,鼠盜蜂起,無非搶田奪地,鼠竊狗偷,民不安生,因此官兵剿捕,難以安身。”文中用蜂來比喻滿清,表明了作者的厭惡態(tài)度?!都t樓夢》文本中以蜂來比喻滿清的地方還有幾處:第一處是秦可卿出殯時大明宮內(nèi)相致祭時被賈珍讓至逗蜂軒獻茶,此處“逗蜂軒”當有寓意,脂硯齋的批語是“軒名可思”,無非是提示讀者注意“蜂”的喻意。有學(xué)者認為此處“蜂”暗指的是滿清文字獄制造者,或有道理,總之應(yīng)與滿清政府有關(guān)聯(lián)。第二處是第六十七回,作者通過老祝媽之口來表達對蜜蜂,尤其是馬蜂的厭惡之情。第三處是七十八回的《姽婳詞》,其中說到:“明年流寇走山東,強吞虎豹勢如蜂”,上文提到此處“明年”是指明朝的年份,而“流寇”指的是清軍,作者仍然以“蜂”喻之。在《紅樓夢》第五十回中,作者又說滿清是“蒲蘆”。逗紅軒一篇題為《〈紅樓夢〉作者不可能是“曹雪芹”》的文章針對“一池青草草何名?”的謎語及其謎底“蒲蘆”一詞查考后認為謎面和謎語實際上是:清朝之朝何名?胡虜也。因為“蒲蘆”是“葫蘆”的別稱,“葫蘆”又與“胡虜”諧音。而根據(jù)東漢經(jīng)學(xué)家鄭玄的注釋,“蒲蘆”是“螟蛉有子,蜾蠃負之”中的“蜾蠃”,也就是俗稱的土蜂。所以,清朝既是葫蘆之“蒲蘆”,也是土蜂之“蒲蘆”。[20] 66 從《紅樓夢》的文本來看,其中有“葫蘆廟”和“葫蘆僧”,上文也提到《紅樓夢》作者多次以“蜂”來比喻滿清,因此逗紅軒文章中的相關(guān)考述是很有道理的。《紅樓夢》中還多用“末世”,如第一回中說賈雨村“出于末世”,第五回探春的判詞是“生于末世運偏消”,王熙鳳的判詞是“凡鳥偏從末世來”,這種“末世”的說法應(yīng)該與明清鼎革有關(guān),作者不承認滿清統(tǒng)治的合法性,認為明亡之后進入了“末世”,與顧炎武的“亡天下”說一樣,把反對的矛頭隱曲地指向了滿清異族王朝。

        第二,《紅樓夢》的作者尊崇漢族王朝尤其是明朝,貶斥蠻夷特別是入侵中原取得政權(quán)的滿清?!都t樓夢》中多用“明”、“日月”、“朱”、“清”、“青”、“滿”等字詞,而且具有明顯的褒貶色彩,當是尊崇明朝貶諷滿清的表現(xiàn)。如“昌明隆盛之邦”、“昌明太平朝世”、寶玉之玉“燦若明霞”、癩頭和尚“目似明星有寶光”、“大明宮掌宮內(nèi)相戴權(quán)”、“老明公山子野”、“座上珠璣昭日月,堂前黼黻煥煙霞”、“園修日月光輝里,景奪文章造化功”、“勛業(yè)有光昭日月”、“雙懸日月照乾坤”、“蘭麝芳靄斜陽院,杜若香飄明月洲”、“三徑香風(fēng)飄玉蕙,一庭明月照金蘭”、“秀山明水抱復(fù)迴”、“右力長么兩點明”、“莫道此生沉黑海,性中自有大光明”、“又說只除明明德外無書”、“昨夜朱樓夢,今宵水國吟”,等等。文中“永佩洪恩”、“奉天洪建不易之朝”之類的說法也很容易使人聯(lián)想到明朝年號“洪武”和“建文”,因明朝的皇帝姓朱,故又稱朱明,不論是“朱樓夢”還是“紅樓夢”甚至“悼紅軒”的說法,以及評點者“脂硯齋”的命名,當與懷悼明朝有關(guān)。馮精志針對《好了歌》“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的措辭指出:笏的消失是漢家天子失天下的象征,因為明朝及明以前歷朝的官員都使用笏板,惟獨在清朝被廢止了,或者說,滿床笏從宅中消失,是明朝社稷易主后的必然情景。滿床笏板從宅中消失出現(xiàn)在寧榮二府創(chuàng)立之前,實際上是使用笏板的明王朝滅亡的一個象征。關(guān)于笏板,《紅樓夢》第二十九回還提到了戲曲《滿床笏》?!稘M床笏》亦稱《十醋記》,明末清初的范希哲所作,劇演郭子儀七子八婿相聚時笏板滿床,故名《滿床笏》。因此,《紅樓夢》的作者很有可能通過提到笏板來悼懷朱明王朝。明朝無漢唐之和親,無兩宋之歲幣,天子守國門,君主死社稷,《紅樓夢》的作者對明朝是懷有深深感情的。而評點者畸笏叟,通過名字判斷,很可能是曾仕明清兩朝但仍對故明王朝深深懷悼的人。而滿清統(tǒng)治,作者認為到頭來不過是南柯一夢,正如《好了歌》中所說:“正嘆他人命不長,哪知自己歸來喪?!薄都t樓夢》中用“青”、“清”、“滿”的文字也很多,比如:“則看那,白楊村里人嗚咽,青楓林下鬼吟哦”、“瘦損清霜夢自知”、“清冷香中抱膝吟”、“霜清紙帳來新夢”、“籬畔秋酣一覺清,和云伴月不分明”、“桂拂清風(fēng)菊帶霜”、“頭上有青天”、“三山半落青天外”等。第三十八回的螃蟹詩則直刺滿清統(tǒng)治者“鐵甲長戈”橫行無忌、“指上沾腥”無肺無腸,尤其是黛玉的“螯封嫩玉雙雙滿,殼凸紅脂塊塊香。多肉更憐卿八足,助情誰勸我千觴”和寶釵的“眼前道路無經(jīng)緯,皮里春秋空黑黃”,更是直接諷刺滿清,有學(xué)者指出,此處“滿”字隱射滿清、“八足”代指八旗,就連作者自己也借眾人之口說道:“這是食蟹絕唱。這些小題目,原要寓大意才算是大才,只是諷刺世人太毒了些?!比绻澳┦馈笔侵笣M清統(tǒng)治時期,那么此處“世人”即是“末世之人”,首先包含的就有滿清統(tǒng)治者。關(guān)于滿洲八旗,《紅樓夢》的作者除了用螃蟹比喻之外,在第七十八回中還用“黃巾”、“赤眉”等詞語引導(dǎo)讀者去注意,而“犬羊之輩”的說法顯然和“犬戎名姓”的說法一樣,隱含著作者對滿清的諷喻和蔑視。

        第三,《紅樓夢》中有不少明顯大罵滿清的文字,很多學(xué)者都有分析研究,如潘重規(guī)的《民族血淚鑄成的紅樓夢》(1951)、元之凡的《薙發(fā)案、吐番兒、耶律、荳童及其他——試論〈紅樓夢〉的思想傾向兼議論紅樓夢的索隱》(1984)、馮精志的《悼紅四題》(1986)、朱光東的《紅樓夢吊明反清思想管窺》(2004)等等。但只有潘重規(guī)關(guān)于作者問題的觀點比較明確,其余著述或者局限于作者是曹雪芹,或者不提作者問題。潘重規(guī)的《民族血淚鑄成的紅樓夢》一文認為,“耶律雄奴”一段文字是“站在漢人立場,大罵異族。”“曹雪芹本身是旗人,而代漢人大罵異族”,潘重規(guī)認為是不可能的,所以這段文字成了他反對著者是曹雪芹的根據(jù)之一,潘重規(guī)認為《紅樓夢》的作者必是明代的遺民。

        不僅《紅樓夢》的作者反對滿清,就是脂硯齋、畸笏叟兩位評點家也是反對滿清的,他們通過批語明顯表達了《紅樓夢》的主旨和自己的思想傾向。脂硯齋在《紅樓夢》第一回中對英蓮“有命無運,累及爹娘”的評語是:“八個字屈死多少英雄,屈死多少忠臣孝子,屈死多少仁人志士,屈死多少詞客騷人。今又被作者將此一把眼淚灑與閨閣之中,見得裙釵尚遭逢此數(shù),況天下之男子乎!看他所寫開卷之第一個女子,便用此二語以訂終身,則知托言寓意之旨,誰謂獨寄興于一情字耶。武侯之三分,武穆之二帝,二賢之恨,及今不盡,況今之草芥乎!家國君父事有大小之殊,其理其運其數(shù)則略無差異。知運知數(shù)者,則必諒而后嘆也?!?① 武侯之三分和武穆之二帝,分明講的是山河破碎,二賢之恨是國破家亡和生靈涂炭之恨,可見《紅樓夢》表面大旨言情,而實際上另有托言寓意之旨。

        在靖本《石頭記》第十八回中有一段畸笏叟的批語,對理解《紅樓夢》的主旨十分重要,這段批語前半部分照抄了庾信《哀江南賦》中的一段原文,后半部分則抒發(fā)了自己的感慨:“大族之敗,必不致如此之速;特以子孫不肖,招接匪類,不知創(chuàng)業(yè)之艱難。當知瞬息榮華,暫時歡樂,無異于烈火烹油,鮮花著錦,豈得久乎!戊子孟夏,讀虞(庾)子山文集,因?qū)?shù)語系此,后世子孫,其毋慢忽之?!庇嘤r認為這條批語或反映了曹雪芹的反滿意識,他分析說:“據(jù)我的看法,批者引庾子山《哀江南賦序》,序有‘將非江表王氣,終于三百年乎之語,并深致其感慨,應(yīng)該是指朝代興亡而言的。如所測不誤,則這段批語就很可能暗示明亡和清興?!虼?,這個長批也可以加強我們對于曹雪芹具有某種反滿意識的猜想?!?[21] 160 劉夢溪先生認為這一分析至為警辟,完全符合畸笏叟批語的內(nèi)容,同時也符合《紅樓夢》的思想實際。因此,索隱派的紅學(xué)觀念,至少他們的觀念中的認定《紅樓夢》具有民族思想這一點,來源有自,未可全然抹煞。筆者完全同意劉夢溪的觀點,但批語的時間仍有待商榷,余英時持《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說,因此認為畸笏叟所說的戊子年是乾隆三十三年(1768),筆者認為《紅樓夢》的作者與蒲松齡所處的時代相差不遠,是一位對明清易代之痛有著深切體驗的明代遺民,并據(jù)此推測畸笏叟讀庾子山文集的戊子年是康熙四十七年(1708)。因為脂硯齋和畸笏叟比較清楚《紅樓夢》作者的良苦用心,他們上面的批語都表達出對國破家亡、朝代鼎革的感慨與痛楚,從常理來講,離明朝滅亡越近的年份越符合情理。

        朱光東在《紅樓夢漢民族精神研究》一書中多處論證了《紅樓夢》作者強烈反對滿清的思想傾向,附錄中的兩篇文章也都是通過日期來證明《紅樓夢》的作者是反對滿清的,但在作者問題上沒有突破,仍持曹雪芹說,因此論證難免牽強附會。重視《紅樓夢》中的日期研究是必要的,張貽柱在《〈紅樓夢〉書中日期的反清用意》一文結(jié)尾說道:“……而是從明末清初歷史變革這一廣闊的時代背景中,參照當時重大歷史日期和事件來解讀《紅樓夢》,或許,我們還能從中領(lǐng)悟出更為深刻,更有新意的內(nèi)容?!钡?,在對《紅樓夢》中的日期進行研究時,一定要結(jié)合其作者問題展開,唯有如此,才不僅能夠領(lǐng)悟出更為深刻和更有新意的內(nèi)容,而且能夠自圓其說,持論有據(jù)。很多讀者看出了《紅樓夢》中時間的錯雜和模糊,殊不知這正是作者尊重真實歷史時間造成的。為了提示1642年和1644年兩個具體年份,《紅樓夢》作者通過十一月三十日冬至和五月初二未時交芒種節(jié)來進行暗示,可謂用心良苦,不愿明言年份,害怕罹禍,又擔心讀者歪曲本意,不解真味,因此用十分隱曲的方式來進行提示?!都t樓夢》作者對1642年和1644年及明亡前后的史實有著深刻的記憶并將一些日期曲折寫進了《紅樓夢》,意在提醒讀者注意結(jié)合這一時期的史實來進行解讀。

        至于《聊齋志異》中所表現(xiàn)的反滿思想,在20世紀早有學(xué)者進行過論述,現(xiàn)在聊齋學(xué)界已基本達成共識,肯定蒲松齡具有強烈的民族思想和反對滿清的傾向。但是,關(guān)于《聊齋志異》及其作者蒲松齡是否具有民族思想和反對滿清的傾向,中國聊齋學(xué)研究者曾一度展開論爭并出現(xiàn)過兩種觀點:一種是肯定《聊齋志異》有民族思想和反滿傾向,如何滿子的《蒲松齡和〈聊齋志異〉》一書就認為聊齋小說中的《三朝元老》《林四娘》《羅剎海市》等篇,或譏嘲異族統(tǒng)治者,或鞭撻賣國投降的民族敗類,或緬懷漢家衣冠,這些以愛國主義思想為主題的作品是值得珍視的。任訪秋、楊仁愷、章沛、楊柳等學(xué)者都肯定《聊齋志異》有民族思想和反滿傾向。另一種觀點否定《聊齋志異》有民族思想和反滿傾向,如王文琛的《〈聊齋志異〉及其作者蒲松齡》、藍翎的《〈聊齋志異〉的民族思想在哪里》等都否定《聊齋志異》有民族思想和反滿傾向,藍翎甚至認為,《聊齋志異》在總體思想傾向上毫無民族思想和反滿情緒,即使通過個別作品也難以發(fā)現(xiàn)《聊齋志異》的民族思想和反滿傾向。晉駝在《〈聊齋志異〉的民族思想》一文中分析了蒲松齡的民族思想,并列舉了《林氏》《張氏婦》《張誠》《亂離二則》《韓方》《鬼隸》《野狗》《公孫九娘》《林四娘》《白蓮教》《偷桃》《小二》《邢子儀》《張鴻漸》《地震》《水災(zāi)》《瓜異》《夏雪》等篇目作為例證進行了詳細分析。趙儷生十分重視聊齋小說的史料價值,他積十幾年之功從《聊齋志異》中找出了蘊含豐富史實的聊齋小說30篇左右,進行了認真細致的研讀分析,撰寫了《讀〈聊齋〉札記》一文,文中也肯定蒲松齡具有民族思想和反滿傾向。

        俄羅斯是國際聊齋學(xué)的研究大國,在蘇聯(lián)時期曾深入研究過蒲松齡及其《聊齋志異》的漢學(xué)家烏斯京(П.М.Устин,1925-)和菲什曼(О.Л.Фишман,1919-1986)等都肯定蒲松齡的民族思想和反滿傾向。烏斯京通過比較青柯亭本和手稿的影印本發(fā)現(xiàn)青本編刻時改動較大,有25篇未收,對題目、“異史氏曰”部分和許多字句進行了掩蓋和刪改。[22] 453 烏斯京認為刪改的原因是這些小說中表現(xiàn)出明顯的反滿傾向,刻印人深知有違時忌之處,所以他們刪改了那些詆毀滿清的詞句,如《仇大娘》《夜叉國》《促織》《王成》《公孫九娘》《王者》等篇。《仇大娘》一篇,稿本中 “……乃引旗下逃人誣祿寄資。國初立法最嚴,祿依令徙口外”一段,青本篡改為“……時有巨盜,事發(fā)遠竄,乃誣祿寄資,祿依令徙口外”。關(guān)于《夜叉國》一文,烏斯京認為:“蒲松齡描寫夜叉社會,刻畫了滿人的生活、制度和風(fēng)尚,將他們描繪成缺乏精神生活的野蠻民族?!薄锻跽摺芬黄瑸跛咕┱J為“一人出,衣冠漢制,不言姓名”一句中“衣冠漢制”對理解蒲松齡的民族思想傾向十分重要。烏斯京還認為蒲松齡批判科舉制度也是反對滿清的一個重要體現(xiàn),二者之間有著不可分割的聯(lián)系。[23] 40-45 順便提及,明代戲曲《節(jié)俠記》第五出“虜俠”中有“禮樂夷風(fēng)歸正,衣冠漢制常新”一句,其中出現(xiàn)了“衣冠漢制”,蒲松齡對元明戲曲十分熟悉,此或可作為借鑒之一例,還有不少遣詞用語表明《紅樓夢》的作者和蒲松齡都借鑒了元明戲曲和《金瓶梅》中的用語,篇幅所限,不能一一列舉。菲什曼認為,青柯亭本中有意刪削的句子都暗指滿清政府的殘酷壓迫,青本凡“旗下”都刪去,“奴”改為“仆”,都是明顯的佐證,她認為《三朝元老》《厙將軍》《秦檜》等篇深刻揭露官場黑暗,批判叛國投敵,表現(xiàn)出了明顯的愛國主義思想,她同時很贊成中國學(xué)者章沛對《夜叉國》的看法:蒲松齡描寫的夜叉國暗指清廷,諷刺了滿人排外,從其中官員的著裝、女人著男裝及善于騎射等特征來看,應(yīng)當是影射滿清。[24] 32-34 菲什曼認為,《聊齋志異》反滿思想表達比較含蓄是由于時代背景方面的原因,她列舉了當時的殘酷文字獄事件來進行說明。

        因此,《紅樓夢》和《聊齋志異》都通過文本表現(xiàn)出了民族思想和反對滿清的傾向,兩部小說名著的作者都站在漢族文化立場上,把滿清視為蠻夷,對滿清入主中原過程中的野蠻屠殺和擄掠曲筆進行了記載和控訴,這應(yīng)該說是兩部名著所產(chǎn)生的時代背景相同或類似的一種證據(jù)。

        結(jié) 語

        當然,《紅樓夢》和《聊齋志異》之間的聯(lián)系還有很多,比如,從社會思潮的角度來看,早已有學(xué)者發(fā)現(xiàn)了兩部小說名著的共同之處,但囿于《紅樓夢》的作者是曹雪芹而使論證陷入困境。有學(xué)者曾指出,《紅樓夢》對程朱理學(xué)人性論批判的深刻之處在于:它不僅同《聊齋志異》一樣,對自然人性進行了大膽的肯定,同時還在此基礎(chǔ)上,對人性的社會內(nèi)容作了那個時代最深刻的揭示,這就大大加強了其批判力度?!读凝S志異》和《紅樓夢》都無例外地繼承了中國思想史中的既有成果(包括正面成果和負面成果),它們所呈現(xiàn)的思想面貌盡管十分復(fù)雜,但其中心和基本特點是“以心為性”、“以情為性”,對“心”的感性作用的強調(diào)和突出。這種思想是明中葉以來在思想界產(chǎn)生巨大影響的陽明心學(xué)思潮在新的時代環(huán)境下的發(fā)揚。[25] 221 很顯然,這種論斷有其合理性,但因為囿于《紅樓夢》作者是曹雪芹而表述不夠恰切。實際上,陽明心學(xué)思潮在所謂的曹雪芹生活的雍正和乾隆時期難以發(fā)揚,很難想象,在雍乾時期會出現(xiàn)產(chǎn)生《紅樓夢》的社會思潮,因為這一時期文網(wǎng)森嚴,文字獄不斷,不會容許陽明心學(xué)思潮高漲,而陽明心學(xué)思潮在明清鼎革易代時期自然而然地發(fā)展和張揚則為《紅樓夢》和《聊齋志異》的產(chǎn)生提供了社會思潮條件。因此,通過《紅樓夢》與《聊齋志異》在社會思潮方面的相似性來看,《紅樓夢》的原作者與蒲松齡所處的時代應(yīng)該相差不遠。

        筆者還發(fā)現(xiàn),《紅樓夢》和《聊齋志異》都受到了《朝野僉載》《金瓶梅》《影梅庵憶語》《秣陵春》《堅瓠集》等作品的影響,而這些作品的流傳,除《朝野僉載》和《金瓶梅》外,也多具時效性,多集中于明末清初幾十年的時間內(nèi)。另外,《紅樓夢》和《聊齋志異》在人物命名和遣詞造句方面也有一些共同之處,比如在人物命名時多用諧音,都使用了一些相同的詞匯,如俺、可兒、韃子、櫻唇、隨喜、蟒玉等等。因此,從《紅樓夢》和《聊齋志異》的影響源和語言運用方面入手,也可以找到兩部小說名著之間存在的聯(lián)系。

        通過以上分析可以推測,《紅樓夢》的作者與蒲松齡所處的時代相差不遠,兩人都經(jīng)歷或感受到了明清易代之悲,從魯迅先生所概括的“悲涼之霧,遍被華林”的悲情基調(diào)來看,《紅樓夢》作者的體驗更為深刻。兩位作者都反對滿清,崇尚朱明王朝和漢族文化傳統(tǒng),旌表有民族氣節(jié)的漢族士人,對于沒有剃發(fā),能留發(fā)全節(jié),忠君愛國,勝過須眉的女流更是贊頌有加,把滿清視為蠻夷,極盡含蓄辱罵之能事,譏諷投降滿清的變節(jié)之流,等等。因此,《紅樓夢》作者問題值得進一步商榷,關(guān)于《紅樓夢》的作者問題,一直眾說紛紜,但不少研究成果對乾隆時期的曹雪芹提出了質(zhì)疑和批駁,此曹雪芹非彼曹雪芹,《紅樓夢》里提到的“批閱增刪”者、悼紅軒主曹雪芹到底是誰,需要把他置于明末清初的背景下繼續(xù)考索。從《紅樓夢》與《聊齋志異》的聯(lián)系角度來考察《紅樓夢》的作者問題,則因為《聊齋志異》作者蒲松齡的生活時代十分具體而更具說服力。今后關(guān)于《紅樓夢》作者問題的研究應(yīng)該適當結(jié)合《紅樓夢》與《聊齋志異》的聯(lián)系并擴大研究視野,從各個不同的角度展開研究工作,比如《紅樓夢》前八十回所涉戲曲,幾乎都是十分具體的,深入進行研究可以幫助我們答疑解惑。筆者認為,在目前史料不足、外證闕如的情況下,立足文本,從《紅樓夢》文本所表現(xiàn)的知識內(nèi)容與某位可能作者所具備的條件等方面進行考察論證,是從側(cè)面探究《紅樓夢》作者問題的一種有效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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