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 竟
涼涼的晚秋里,她在獨自微笑
文◎何竟
我在你身邊的陪伴,愛是我的責任,我不在身邊,你的幸福也是我腮邊的微笑。
新房鑰匙拿到手,洛強第一個打給梁婷,激動得聲音都發(fā)抖:“親愛的,咱們有家了!”梁婷“哦”了一聲,壓低嗓門輕輕說:“我在開會呢!”
洛強在小小的六十平米里走來走去,摸摸這兒瞅瞅那兒。幾小時過去了,洛強再次打過去,梁婷手機竟然關機了,換打辦公室座機,鈴聲空蕩蕩地響了很多聲,沒人接聽。洛強心里嘟囔:還是丟三落四,沒準手機又沒電了!不過洛強今天心情好,有了房,好生活就要開始了。
洛強把電話打到梁婷家里,果然是他最怕的“準岳母”接的,老太太說話跟吃鞭炮似的:“你找婷婷?我還找她呢,你把我大好的閨女拐哪去了!”
洛強有點兒慌了,梁婷該不是遇到什么壞事了吧?他正想打給她的朋友,梁婷無精打采地走進來,勉強抬起眼皮掃了一下,口氣淡淡的:“折騰半天就買這間蝸居啊?”
一盆冷水,從頭發(fā)絲到腳趾甲,把洛強澆了個透心涼。梁婷怎會不知道一窮二白的洛強要湊夠房屋首付,求爹爹告奶奶受了多少白眼!他不就想許她一個穩(wěn)妥的未來嗎?
這已經(jīng)是小涵今年丟第三個錢包了。不過丟得多也有經(jīng)驗了,這次丟失的錢包里,除了身份證、信用卡和現(xiàn)金,小涵還在夾層塞了張紙條:如果您撿到錢包,能否聯(lián)系失主?接著留了自己的手機和QQ號。
再次被偷,小涵原本沒抱多大希望——自己運氣好得能遇到一個“有良心的賊”。悶悶不樂上了線,有人申請加好友,理由欄郝然留著“錢包”兩個字。小涵趕緊通過,資料顯示,此人昵稱為“北方的狼”,三十歲男子,工科精英。
“北方的狼”不兜圈子:我在大華商場外撿到一個女式錢包,里面有你QQ號。
小涵激動得都快哭了:“多謝你,身份證補辦最麻煩了,我請你吃飯,順便拿錢包吧?!?/p>
“北方的狼”發(fā)送一個笑臉:“美女,不用這么麻煩,我明天要出差,還是快遞給你?!毙『s緊把公司地址抄給好心人,她忽然臉一紅,陌生男人叫她美女耶!長這么大,小涵還沒享受過這等殊榮,就算是前男友方愷,也是直呼“喂”的時候多。小涵沒想到第二天不但收到錢包,快遞還送來一束玫瑰,整個辦公室都沸騰了,追問小涵走了什么桃花運。
一直等到晚上,“北方的狼”才上線,他大方地詢問:“象征友誼的黃玫瑰,喜歡不?”
一下子就擊碎了小涵的忸怩和幻想。她還沒想好接下來該冷傲還是裝糊涂,“北方的狼”又說話了:“不過世間所有美好的關系,都該從朋友開始,你說是嗎?”
新房到手的欣喜未超過24小時,洛強已經(jīng)清醒過來:這房子,還不是自己的!它一大半兒是銀行的,一小半兒是借親朋好友的,只有,大概衛(wèi)生間那么大的面積是完全屬于自己的。
洛強就蹲在衛(wèi)生間,愁腸百結起來。很快他又振作精神:大不了我多找?guī)追菁媛?,早點兒把房子賺成姓洛的!
洛強念大學時修過二外,這兩年工作閑暇也賺過小小的翻譯費,現(xiàn)在他找到翻譯社的老板,熱切希望能多領到一點活兒。老板何等精明,知道洛強急著用錢,三兩下就把稿費壓得極低,而且時間還苛刻,洛強牙一咬,也接了過來。
因為譯文譯得昏天暗地,洛強竟然忘記上周就約好了,周二的“半價日”得陪梁婷看電影,待到他發(fā)現(xiàn)已過約會時間五分鐘時,屁滾尿流跑到樓下,招手叫了的士,一直催師傅開快點,到了影院才心疼二十多元車資,迎接他辛苦的,卻是梁婷一張晚娘臉。
梁婷手里的奶茶已經(jīng)涼透,她啪一聲摔到地上,聲音又尖又細:“不想來干脆別來了,我最討厭遲到的男人!”
洛強思維正糾結于的士剛停步還往前跳了一格,此刻脫口而出:“我都打的來找你了,別得寸進尺好不好?”
梁婷轉身走人,使出洛強最怕的“冷暴力”,他趕緊追過去當三孫子,伸長脖子讓梁婷打,梁婷“呸”了一口:“你老是讓我等,有一天也讓你嘗嘗等不到我的滋味!”
看不上電影,兩人并肩散步,洛強還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梁婷皺皺眉頭:“算了,你有事先走吧!”洛強如獲大赦:“好好,明天請你吃火鍋!”
就算案頭還堆著一大疊工作,洛強也沒舍得再打車,他送梁婷到街口,剛好98路公交開過來,他慌慌張張地追過去,連再見也忘了說。
方愷要到小涵的城市出差,提前打了電話,曖昧地問“可以見見嗎”?小涵心亂如麻,她不知該用怎樣的態(tài)度對待方愷,兩人同居三年,每晚小涵都把洗腳水端到方愷面前,分手時方愷卻說:“蔣小涵,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做人努力工作?!毙『詾槟杏逊质诌€這么關心她,感動得幾度哽咽。方愷卻話鋒一轉:“只有多賺錢,你才能去整形醫(yī)院整整容,免得今后嫁不出去!”小涵頓時嚎啕大哭,天地變色也不過如此。
小涵比誰都了解方愷的“賤”,但他一說要見面,她就沒辦法淡定了,坐立難安間,竟然病急亂投醫(yī)地把“北方的狼”當成知心大哥。
“北方的狼”語氣夾帶三分醋意:“你就不怕我不高興?”
小涵捂住胸口,怎會為陌生網(wǎng)友一句戲言撕扯出一點點疼痛?“北方的狼”卻溫和地說:“如果你喜歡,當然可以見見老朋友,不過要記住,你有高貴的自主權?!?/p>
小涵便赴約了,一切和她天真的設想不同,方愷并不是在婚后感到愧疚,想找小涵一訴衷腸,酒店門還沒關好呢,他忽然化身人狼,撲倒小涵,小涵吃驚之下,膝蓋頂上方愷小腹,于是捅了馬蜂窩,方愷一張帥臉扭成抹布:“不想當我小三兒,巴巴送上門干什么?”
小涵再次被這男人的強大邏輯驚呆了,她披頭散發(fā)地逃出酒店,覺得自己好孤單好可憐。短信提示音響了,一個陌生手機號:“小涵,感情允許犯錯,但人生永無倒帶機會?!?/p>
這樣深而冷冽的夜,除了“北方的狼”,還有人真正關心小涵的歡喜悲傷嗎?
洛強說要請梁婷吃火鍋,下班前她還特意躲進洗手間涂了唇彩,但可笑的是洛強壓根沒帶梁婷去餐館,新房一張舊木桌上放了電磁爐,燒開一鍋熱湯,旁邊擺了些凍肉片和蔬菜。
沒關系,在家里過二人世界也挺好的,梁婷嫣然一笑。洛強卻塞給她一只碗,十萬火急地催促:“快吃!”
梁婷吃了幾口,想起工作中一件趣事,剛開了個頭,洛強粗暴地打斷她:“吃飯別說話!”
梁婷咣當一聲丟下飯碗:“你今天怎么回事?我們是要行軍還是打仗?”
洛強“呀”一聲,嘴里塞了一根燙燙的青菜,口齒不清解釋道:“電磁爐一小時六百瓦呢!你不能老開著啊,費電?!?/p>
梁婷被洛強氣飽了,他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摳門呢?
不過梁婷并沒氣很久,她在洛強下來時已經(jīng)往回走了:“小房奴!真不知該詛咒你吝嗇得像葛朗臺,還是心疼你半夜學雞叫,當周扒皮也不容易!”
洛強眼眶忽然一熱,他怕被愛人看到自己的軟弱,側了頭甕聲甕氣地講:“我們結婚吧!”
他們一年前就該結婚的,但梁婷媽打死都不愿意寶貝女兒嫁一個“上無片瓦”的窮小子,洛強為了實現(xiàn)“給梁婷一個家”的心愿,他到處借錢,好不容易才買下這間小房子。
豈知深愛的女人竟會從齒間冷冷擠出答案——不!
“北方的狼”一周沒上線,小涵像掉了魂兒,每晚坐在電腦前,吃驚地看著掌心,竟然躺了一顆圓圓的淚,她不知自己從何時起愛上了這個素未蒙面的男子,在乎他、緊張他,更怕他從此遠離自己。
幸好,“北方的狼”來了。
小涵快樂得要命,追著人家撒嬌:“你怎么失蹤這么長時間?害得人家好等!”
“北方的狼”發(fā)來一個呲牙咧嘴的笑:“我最近忙啊。”
到底,“北方的狼”還是拗不過小涵熱情與好奇,將自己正忙碌的事,截圖發(fā)了過去,小涵一看,心就涼到了嗓子眼兒,竟然是一則發(fā)布在婚戀網(wǎng)的征婚啟事。
為什么男人都那么絕情?“北方的狼”不是送她玫瑰,在她痛不欲生時又發(fā)來短信安慰么?他現(xiàn)在卻大搞征婚。
小涵捂住臉,再也不想和這個騙子說話了。對話框卻又跳出來,“北方的狼”毫無誠意地問:“生氣了?這是我姐姐的意思,我也剛剛知道。”
小涵從淚眼中,看到一道光,還有彩虹。
洛強沒想到梁婷會拒絕自己,也許女人都是小氣的,他最近冷落了她,才讓她不開心吧?洛強約梁婷出來,想和她好好聊聊。
洛強還沒開口,梁婷卻搶在他前面說話了“:我們出去旅行吧?今天就去訂機票,好不好?”
洛強懵了,梁婷不是不知他現(xiàn)在全部身家都壓在房子上,連吃碗面都要精打細算,哪有錢出去旅行?梁婷仿佛看穿洛強疑惑,低頭一笑:“你放心,我還有點兒私房錢?!?/p>
洛強有種腦門挨了悶棍的感覺。雖然他不愿用女人一分錢,但在為買房心力交瘁時,也暗自希望梁婷能湊點錢,如今她卻赤裸裸說出:我有錢,我們去旅行吧。
兩人到旅行社定了“麗江自由人”的雙飛機票,梁婷從包里掏出一疊鈔票,至少有五六千,她怎么忽然有這么多現(xiàn)金?
這次旅行真不是好時機:洛強打電話請假時被主管臭罵了一頓,還不用說兼職的活兒也得耽誤……洛強沒請到假,抬眼撞見梁婷熱切期待的眼神,他一下子爆發(fā)了:你只想著玩兒,有沒有想到我為了咱們將來有多辛苦?
梁婷竟當著洛強的面撕機票,一邊撕一邊哭:“既然你這么不喜歡,我們分手好了!”吵完架,洛強筋疲力盡地回公司,梁婷死黨卻打電話給他:“你把婷婷怎么了?她好好的咋會辭職?”
梁婷這段時間,行為的確古怪,從前她是多么賢淑寬容啊!現(xiàn)在怎會想著一出是一出?
洛強不敢耽誤,趕緊打車到梁婷家,梁婷不在,“準岳母”一臉幸災樂禍,她引洛強到電腦前,看梁婷在一個著名婚戀網(wǎng)站的注冊,然后得意洋洋宣布:“你就別拖婷婷后腿了,實話告訴你,今天婷婷要相親的鄭總,可是一個事業(yè)有成的大老板!”
小涵內心跌宕起伏,想想就咧開不漂亮的嘴巴傻笑。昨晚,“北方的狼”終于決定要捅開他們之間的窗戶紙了。小涵今天光是選衣服就浪費了三個小時,但很快想起他早已見過自己的身份證,識過真面目,她還不知“北方的狼”長什么樣子吶。
“北方的狼”沉默片刻,發(fā)了一張照片過來,奇怪的是,這張照片上還有一只插在他衣兜的手,小涵直覺這是他和女人的合影,截一半給她,“北方的狼”倒是坦誠承認:不錯,小涵,誰都有過去,但將來我的掌心,只為能牽到你的手而溫暖。
小涵的心怦怦跳動起來。
她準點踏入茶秀,也看到了照片上的男子,他卻正站在一男一女桌前,像在和人激烈爭執(zhí),在小涵走過去前,原本坐著的女人,忽將一杯殘茶潑到“北方的狼”臉上,拉著同坐的胖大男人匆匆而去。
“北方的狼”轉身想追時,撞疼了小涵,小涵微笑如花:“北方的狼,你好?!?/p>
洛強懵了,傻傻發(fā)問:“你怎么知道我網(wǎng)名?”
梁婷拒絕再見洛強,她發(fā)了郵件給他,坦白了一切。
因為他貧寒、草根,連買個小房子都要欠一屁股債,她早就厭倦了跟他一道煎熬,所以她偷偷為自己網(wǎng)絡征婚,要找一個發(fā)達多金的男子,許她錦衣玉食的將來。
洛強原先并不相信梁婷的話,他跑到她家去等她,梁婷媽少見地給他倒了杯熱水:我女兒剛陪鄭總去馬爾代夫了,短期內不會回國,你死心吧。
梁婷媽還拿出一張“華庭別墅”的房契給洛強看,沒錯,上面端端正正填的是梁婷名字。他連區(qū)區(qū)麗江都不能滿足,新男友卻能帶她到國外游玩兒,給她豪華別墅、名車名包,她的選擇沒錯,錯的只是洛強還對這段感情心存妄想。
他頭重腳輕地離開梁婷家,小區(qū)門口,一個初見時被他當花癡的陌生姑娘走過來,笑微微地望向他:“北方的狼,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喜歡你?!?/p>
洛強用力看了蔣小涵一眼,再一眼,卻發(fā)現(xiàn)她身上竟有什么與梁婷相似的東西,對,是眼神,當初梁婷不顧一切去愛時,也有這般瘋狂執(zhí)著的眼神。
半年后,洛強和小涵閃婚了,住進曾被梁婷譏為“蝸居”的房。小涵在愛情路上吃過苦,于是愈加珍惜與洛強的現(xiàn)在。她是個乖覺女孩,不該自己問的,懂得適時閉嘴,特別寬容,包括洛強隔段時間會到前女友梁婷樓下站一站,只是,站一站。
所有關于梁婷的消息都由她媽媽廣播,現(xiàn)世安好如宣傳畫——她嫁作商人婦,陪鄭總遷移到繁華都市,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洛強不知,他當然不知,自己每次去樓下,梁婷都看得見,她在窗里,他在窗外,卻是兩個天涯。
他拿到新房鑰匙那天,她拿到醫(yī)生診斷書:肝癌末期。也許有一年命,也許不到一個月。她辭職后拿了一小筆錢,想和洛強出去走走,圓滿最后一個人生希望,計劃卻輸給現(xiàn)實壓力。她這才覺悟:他的生命并未走到窮途末路,更需要一個相知相伴的良人繼續(xù)走下去。
多少個孤寂的夜,是她登陸洛強QQ,冒充了一個溫情男子,打動小涵芳心。是的,她撿到蔣小涵的錢包,也確定蔣小涵有多像她,神經(jīng)大條、風風火火、愛恨執(zhí)著,她比洛強更知道,什么樣的女子最適合他,陪伴他舔凈傷口的血,平靜走這漫長人生。
至于那些“征婚啟事”、“鄭總”、“房契”,不過是道具。
晚秋很涼了,銀杏葉鋪了一地,想到有小涵陪伴的洛強,將來還會有綿綿不斷的歡笑,梁婷蒼白的腮邊,忍不住也鼓舞一朵微笑。
編輯/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