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駐美國特派記者　高石　本報特約記者　陳欣　●丁雨晴

“特朗普任命庫什納做白宮高級顧問違法嗎？”最近，美國候任總統(tǒng)特朗普又帶給美國法學界、輿論界一個“難解的問題”。繼組建“巨富、軍人、白人”內(nèi)閣后，特朗普又將“身份敏感”的庫什納帶進他的白宮幕僚團隊。庫什納——著名商人、特朗普女婿，他的這兩個身份標簽帶來巨大爭議：是否存在利益關系沖突？是否違反美國《反裙帶關系法》？后者看上去尤其令美國人困惑。1967年《反裙帶關系法》出臺，半個世紀過去，這部法案發(fā)揮的作用在美國學者看來仍然“強大”，然而，它也避不開輿論漩渦。“其模糊性十分扎眼”，喬治·華盛頓大學法學教授喬納森·特里對該法案做出這樣的評價。而“模糊”也正是不能確定特朗普的任命是否“違法”的根源。

從一段“人盡皆知的白宮秘聞”開始

“我們不會因為一些人是公職人員的親屬，就剝奪他們擔任公職的權利，只是要確保事情別搞得太離譜。”50年前，《反裙帶關系法》發(fā)起人、前艾奧瓦州眾議員尼爾·史密斯這樣表示。他在法案生效后告訴艾奧瓦當?shù)貓蠹垺兜妹芬蚣o事報》，其初衷是針對裙帶關系嚴重的郵政部門以及國會，“我進入國會時，有50名議員的妻子同時在這里拿工資。有些人是在努力工作，但大多數(shù)人什么也沒有干。”

美國國家憲法中心研究員斯考特·鮑姆博伊10日在雅虎新聞網(wǎng)撰文介紹說，1967年，《反裙帶關系法》應時任總統(tǒng)林登·約翰遜要求，作為美國聯(lián)邦郵政改革法案的一部分通過，其主要內(nèi)容如今已成為《美國法典》第3110條：“公職人員禁止在其服務或其可行使管轄權或控制的機構任命、雇用、提拔或者建議任命、雇用、提拔自己的親屬。”

在眾多美國媒體看來，《反裙帶關系法》之所以能成為法律，不是一個“總統(tǒng)要求”這么簡單?！傲_伯特·肯尼迪法案”，美國《時代》周刊說，這是該法律的另一個名稱。很多人認為，這部法律的出臺與美國前總統(tǒng)約翰·肯尼迪任命自己年僅35歲的弟弟羅伯特·肯尼迪擔任司法部長有直接聯(lián)系。“1960年底，候任總統(tǒng)約翰·肯尼迪位于喬治城的家門口前，他與弟弟羅伯特準備向門外的記者宣布司法部長的任命。開門前，約翰·肯尼迪叮囑弟弟，‘不要笑得太燦爛，不然他們會認為我們對這項任命很滿意。”美國《政治》雜志網(wǎng)站稱，“這段往事是華盛頓人盡皆知的秘密”。

與現(xiàn)在的庫什納提名一樣，當年對羅伯特的任命在美國掀起軒然大波。美國《紐約時報》發(fā)表社論說，“決定讓一個年輕人擔任要職不夠明智，無論他多么聰明，多么年輕有為，對總統(tǒng)多么忠誠”。美國《國家》周刊直呼，“這是最赤裸裸的裙帶關系案例”；《新聞周刊》感嘆，正義遭到了踐踏。羅伯特遭質疑并不是沒有道理，當時35歲的他在政府部門工作的經(jīng)驗寥寥，只擔任過兩個參議院委員會的法律顧問，而這些工作也是經(jīng)他父親和兄弟安排的。

據(jù)稱，當時對羅伯特的任命最震驚的是時任副總統(tǒng)約翰遜?！墩巍冯s志網(wǎng)站說，約翰遜極其討厭羅伯特，是“流鼻涕的小屁孩”。正因為如此，許多媒體猜測，約翰遜后來簽署《反裙帶關系法》時一定對羅伯特充滿仇恨，該法律是他“甜蜜復仇”的結果。據(jù)其助手稱，只要涉及羅伯特，約翰遜就無法保持理性。

約翰遜與肯尼迪兄弟的恩怨情仇素來是媒體津津樂道的話題，《反裙帶關系法》是否也是“恩怨”之一不得而知?？梢源_定的只有，在那之前，美國政壇的“裙帶關系”現(xiàn)象已相當普遍，甚至可以追溯至該國的“建國之父們”。美國雅虎新聞網(wǎng)列舉說，麥迪遜、門羅、杰克遜、泰勒、布坎南、格蘭特、威爾遜、富蘭克林·羅斯福以及艾森豪威爾——這些總統(tǒng)的親屬都在白宮工作過。格蘭特據(jù)稱有30名親屬在美國政府部門工作，并靠此發(fā)家?？夏岬铣巳蚊艿軗嗡痉ú块L，還任命妹夫薩金特·施賴弗擔任美國和平隊首任隊長，開展對第三世界國家的“新邊疆”外交。

“利用漏洞”沒停過

“無論該法案出臺的背后有什么原因，當年國會予以通過都是明智的，直到今天依然值得銘記這一時刻?？偨y(tǒng)的權力已經(jīng)足夠大，無需通過裙帶關系求得賢才?！睂τ凇斗慈箮шP系法》，《政治》雜志做出肯定。

然而，《反裙帶關系法》并不完美，美國官員和國會議員利用其漏洞鉆空子一直沒有停過。1987年，也就是《反裙帶關系法》生效20周年，美國合眾社進行的一項調查發(fā)現(xiàn)，至少有73名國會議員的親屬在國會領工資。一些議員想方設法繞開這部法律，其中有兩人互相給對方的子女安排國會職位。在應聘時，這些親屬提供不完整的信息，極力掩飾與他們在國會的親屬的關系。

而利用《反裙帶關系法》漏洞最出名的莫過于美國前總統(tǒng)比爾·克林頓。“希拉里已幫助庫什納在白宮鋪就道路。”美國《野獸日報》10日以此為題刊文稱，雖然如今的民主黨人猛烈抨擊特朗普任命他女婿的行為，但滑稽的是，正是克林頓與他的夫人希拉里為特朗普提供了成功的先例。

克林頓曾被問及，誰有可能成為他政府里的“羅伯特·肯尼迪”，他毫不避諱地表示是希拉里。1993年，他任命希拉里為“全國醫(yī)療保健改革特別小組”主席。美國全國廣播公司稱，該機構成員包括衛(wèi)生部、財政部、國防部、商務部和勞工部等重要部門以及退伍軍人事務部和行政管理預算局的負責人。后來，美國內(nèi)外科醫(yī)師協(xié)會提起公訴，認為這一任命違反了《反裙帶關系法》。

“我們懷疑，國會是否曾有意將白宮或總統(tǒng)行政辦公室納入法律?！弊罱K，法官做出對克林頓夫婦有利的裁決，“一位總統(tǒng)將被禁止任命其兄弟擔任司法部長，但或許不能禁止他擔任白宮特別助理”，也就是說，法官認定白宮和白宮辦事機構不在法律規(guī)定的“政府部門或機構”范疇之內(nèi)。另外，“第一夫人作為總統(tǒng)的顧問和私人代表，是長久的慣例”。法官還認為，該法律或只禁止相關人員在政府中擔任有償職位。如今的庫什納也不打算領取俸祿，這是特朗普認為他任命沒問題的原因之一。

對于克林頓對希拉里的任命，喬治·華盛頓大學法學教授喬納森·特里說他當年“就很不滿”?！胺慈箮ХㄩL期受困于十分扎眼的模糊性?！碧乩镎f，非常諷刺的是，盡管該法律旨在禁止聯(lián)邦官員任命或提攜其家族成員，但白宮幕僚并未被普遍視為法律中的‘機構。對于《反裙帶關系法》的適用性，美國法學界莫衷一是。華盛頓大學法學教授克拉克對美聯(lián)社說，根據(jù)她的研究分析，“國會并未在法律中將白宮排除在外”，也就是說白宮幕僚應該被約束。

法規(guī)強大，裙帶關系也強大

“在過去半個世紀，美國禁止裙帶關系的法規(guī)仍然強大，足以防止明顯的偏袒行為。不過，美國重新回到世襲制?！比找崦绹螌W者弗朗西斯·福山在美國《外交政策》雜志撰文說。

“美國已成為裙帶關系王國”，美國哥倫比亞廣播公司稱，參議院最終可能很像英國的上議院，世襲貴族云集。

2009年的第111屆國會中，有21名眾議員的父親或母親也曾經(jīng)在國會工作過，另外5名去世議員的妻子接任了丈夫的席位。

《紐約時報》說，在這個時代，如果你的父親是億萬富翁，那么你成為億萬富翁的概率較旁人高約2.8萬倍；美國總統(tǒng)的兒子成為總統(tǒng)的概率比同齡人大約高140萬倍?！案篙厓?yōu)勢”在政治領域優(yōu)勢最為明顯。

除了裙帶關系，庫什納商人的身份還帶來另外一方面爭議，“利益沖突”。美國專欄作家保羅·克魯格在《紐約時報》撰文稱，特朗普新政府似乎露骨地將假公濟私置于美國政治體系中心，林肯總統(tǒng)可以領導一個由前競爭對手組成的團隊，而特朗普正在組織一個裙帶關系團隊，而且這些人身上充滿明顯而復雜的利益沖突。

所謂“利益沖突”，是指官員或被提名的官員在公共責任和其私人利益之間存在實際的或者潛在的沖突。1978年，美國聯(lián)邦政府制定了包含防止利益沖突內(nèi)容、旨在保持并提高政府及官員從政廉潔性的《政府道德法》。美國聯(lián)邦道德辦公室應運而生，其使命是“防止并解決政府雇員的利益沖突，培養(yǎng)雇員的高道德標準，并加強公眾對政府公正誠實行事的信心”。該辦公室專門編撰了《行政部門雇員道德行為準則》，在禮品、財務沖突、職權行使等多方面做出詳細規(guī)定，并附上了幾十個判例。全美50個州政府都制定了廉政準則和道德規(guī)范。除了在《美國法典》中規(guī)定利益沖突犯罪外，美國1992年還專門制定《基本利益沖突法》，規(guī)定了5種利益沖突的犯罪及相應的刑罰。如規(guī)定，公職人員親自實質參與任何他明知牽涉到自己、自己配偶、合伙人或與自己有關的組織的財務利益的特定事務，處以1萬美元以下罰金或2年以下監(jiān)禁，或者兩項并處。

庫什納的“利益沖突”隨著他的任命被美國媒體廣泛提及，在這之前，作為“史上最富有的白宮主人之一”的特朗普如何將他的商業(yè)帝國和公務切割早已被美媒討論了一輪又一輪。個人要處理“利益沖突”，政府成員要處理“利益沖突”，正如《紐約時報》所說，特朗普面臨的層層相疊的潛在沖突，與其廣闊的商業(yè)帝國同樣復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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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人唯親”，在德國不算多

本報駐德國特約記者　青木

包括德國在內(nèi)的許多歐洲國家，很少出現(xiàn)政治人物裙帶關系案例。

德國總理默克爾可以算清廉政治家，她與化學教授丈夫紹爾結婚十多年。紹爾與前妻育有兩個兒子，這位“后媽”并沒有給兩個繼子找關系、安排工作，他們一直從事以前的行業(yè)。比如其中一個繼子阿德里安是攝影師，生活并不富裕。

默克爾的前任施羅德也沒有被爆出裙帶關系丑聞，甚至他的親哥哥失業(yè)后都沒有幫助解決工作。

究其原因，除了他們自律，也和德國的反裙帶關系機制有關。德國柏林社會學者馬塞爾對《環(huán)球時報》記者介紹說，德國公務員法明確規(guī)定，公務員應該回避與他本人或親屬有直接牽連的公職活動?！兜聡谭ǖ洹贰斗锤瘮》ā芬约案髦莨賳T行為規(guī)則等，也規(guī)定了嚴重裙帶關系行為法律后果的依據(jù)。德國各州還有腐敗案件清理中心等機構，直接調查官員的裙帶關系案例。與此同時，德國在預防裙帶關系方面也有相關舉措。比如，建立信息公開制度，官員的家屬工作等都可以在網(wǎng)上查到；公務員有調換制，一個人不能長久擔任某一職務等。馬塞爾說，“裙帶關系在德國是一種政治腐敗，嚴重者會被追究刑事責任。”

德國也爆出過一些裙帶關系丑聞，不過事情不算大。比如，1993年德國經(jīng)濟部長默勒曼辭職，原因是他用官方信箋為一位遠房親戚當時的一個小發(fā)明做廣告。2013年4月，巴伐利亞州議會基社盟黨團主席格奧爾格·施密特被迫辭職。他的妻子此前擔任他的秘書，每月工資高達5500歐元。根據(jù)法律，自2000年起，巴伐利亞州議員不允許再雇用配偶或子女為自己工作。

不過該法律存在例外情況：2000年以前的工作合同不受影響。有政客就是鉆了這個空子。

巴伐利亞州前議會預算委員會主席格奧爾格·溫特爾2013年被爆雇用兩個兒子做電腦方面的工作。兩人的工作合同簽署于2000年法律生效前不久，而當時，他的兩個兒子年僅13歲和14歲。據(jù)稱，當時巴伐利亞州議會92名基社盟議員中，17人利用了這一例外條款。之后，他們大部分人辭退了這些親戚。

一家國際反腐敗組織的專家羅蘭德對《環(huán)球時報》記者表示，整體而言，裙帶關系案例在德國不常見。同樣，荷蘭、比利時及北歐國家等也很少被裙帶關系支配，相比之下，希臘、意大利等南歐國家較多。原因在于，北部歐洲國家確定了現(xiàn)代化的、以績效為基礎的官僚機制。裙帶關系會導致一個國家陷入危機，比如希臘，整個國家存在猖獗的裙帶關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