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虹斌
“老男人”這詞兒是明貶實褒的,這意味著這個人有資源、有能力、有魅力,并展現(xiàn)出來一種睥睨天下,看破一切的自信,有種站在城墻上,“天下姑娘盡入我彀中”的豪邁。
與“老男人”對應的“老女人”,在任何層面上,則都沒有這種褒義,仿佛女性除了“老”之外,年齡的增長不會給她帶來任何資源、能力和魅力。
也就是說,“老”這個字放在男人身上變成了褒義詞,放在女人身上則變成了貶義詞。社會成見就是“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四十豆腐渣”。
這種成見來自何處?
許鞍華曾拍過兩部展現(xiàn)男女中年危機的電影《女人四十》和《男人四十》。在片中,男性對危機的理解是:我懷才不遇,我事業(yè)上進展不大,是這個世界欠了我的。解決的方式是由少女來承認他的魅力,通過年輕漂亮女孩的認可,來確認自己的價值。女性則認為危機來自我跟不上這世界、配不上這世界,無論我如何努力都無法適應。更現(xiàn)實的是,上有老、下有小,中年女性處于一個最尷尬的年齡,對家務的操持,對家庭經(jīng)濟能力的擔憂,對孩子的教育、老人的身體等的恐慌,都在考驗著她。這還是在不用操心房子和學區(qū)的情況下。萬一她們的丈夫也有“中年危機”,準備出軌或正在出軌,她們還要考慮婚姻的存續(xù)。她們轉化危機的方式,是改變自己以適應社會,比如整容、減肥、買包等,因為這個世界告訴她們:如果你不好好保養(yǎng),變成黃臉婆,就留不住你的丈夫。
為什么沒有人告誡中年男人:如果你們肥頭大耳,不好好健身,就留不住你的老婆?反而還給他贈送少女們的愛慕?
不是男性的生理與女性的生理有什么不同,是因為社會對他們的壓力和期待不同。在現(xiàn)在男女普遍都要工作的情況下,女性仍然承擔了主要的家務勞動和養(yǎng)育小孩、照顧老人的重任,她們早已沒有精力追求事業(yè)了,甚至連思考人生、傷春悲秋的時間都不再有。試想,如果家務事都由男人來承擔,女人下班之后只負責往沙發(fā)上一歪,她想的會不會是那個小鮮肉到底愛不愛我?
遺憾的是,下班后就閑下來的往往是男人,所以他們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像孔雀一樣四處開屏,力圖證明自己風韻猶存,魅力無限。
而女性到了中年,卻明顯表現(xiàn)為自我萎縮,常常自認:“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不再美麗,也不再打扮,覺得不會有異性來搭訕或多看一眼;老公就算有外遇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因為不敢離婚;希望都寄托在子女身上,免不了時時暴跳如雷;事業(yè)上也沒有追求,因為忙家里的事就夠操心了,哪里應付得來升職考試或者領導新的團隊,有工資發(fā)就得了;不再看小說和新書,不再聽新歌……結果就是,縮進家庭生活當中(雖然有工作),把自己的勇氣、能力、對世界的好奇和求知精神全丟了。
其實中年男性也差不多,主要特征都是固步自封,不思進取,害怕甚至敵視新事物。只不過,女性是膽小得不敢學,而男性則是膽大妄為得看不起,給自己制造一套理論依據(jù)。女性的中年危機是自卑,男性的中年危機是自大。
你或者會說這也是刻板印象。就算是吧,可是誰敢說到目前為止中年群體不是這面貌?尤其是男性,他們是這一套觀念的受益者,無論他在社會上的階層多低,始終在家庭當中還有比他地位更低的人,他們雖然對世界不滿,但總以為隨著日歷的翻頁他能自動升值……
瑞士心理學家榮格對“中年危機”有過定義。它指人們在青年時期心理能量主要集中在追求物質性的興趣上,而擠占了追求精神價值的空間;到了中年,在成功地適應了外部環(huán)境或事業(yè)有成之后,再無人生目標,這種心理能量由于沒有了用武之地而陷入空虛,這就造成了價值的喪失和人格的荒蕪。
中國的“成功男士”滿世界地“作”,他們把“我想和這個世界談談”偷換成“我想和小姑娘談談”,以制造出自己還有價值的幻覺;中年女性更慘,除了工作和家事之外,還要忙于跟丈夫身邊的花紅柳綠作斗爭,連產(chǎn)生幻覺的精力都沒有了。
我不知道在中國這樣浮躁的社會環(huán)境下消除“中年危機”的良方,我只知道如何讓“中年危機”這件事也能平等。那就是,女性不跟這一套游戲規(guī)則玩了。只要中年女性不再以“我這輩子就這樣了”來自我萎縮,把空間讓渡出來給同齡的男性四處“開屏”,那么,雙方的責任和義務就會更趨平等。
但是一個在年輕時都沒有過天真世界觀、進行過形而上思考的人,如何能在惰性重重的中年,反思自己的皮囊,在整容、買包和淑女班之外,有一些真正的心靈沉淀?這點,太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