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一期雜志） “你在干什么，鹿尾！”同伴們不滿地對我嚷著。我知道，他們明知自己必敗無疑，沒存著求生的奢望，但是是否用心打完這次球戲，是否能取悅太陽神，卻將決定我們的靈魂在另一個世界的宿命。

第三個球仍然飛向我，我這次接住了，將球反頂回去，但是距離太短了，我們再一次失分?！昂谝怪铡钡奶枦]有再升起來，我們的心也一點點陷入黑暗。

球接二連三地飛過來，至少一小半都是飛向我的，我笨拙的表演顯然成為了迦安人取樂的對象。十三·藍蜥成功地讓對方丟失了一分，而對方一次發(fā)球失誤又丟了一分，但我們的進展僅此而已。不到四分之一時辰，我們已經(jīng)失去了二十天中的十八天。

膠球再次飛到我面前，我高高跳起，想將它頂起來，但是一抬頭，又看到了九·鷹瞳，她以那種高深莫測的目光看著我，讓我渾身的力量不翼而飛，球無力地墜地。第十九天“雨之日”也失去了太陽。

六·虎爪打了個哈欠，這場比賽對他來說顯然太無聊了。

大概是為了取悅國王，下兩個球飛向我另外兩個同伴，出人意料的是，他們爆發(fā)出了驚人的力量，不但都接住了，而且成功地讓對方失分。一下子失去了兩天，迦安隊一時慌亂起來，另一個發(fā)球失誤讓他們又丟了一天。這樣他們總共失去了五天。雖然比分還遙遙領(lǐng)先，但是已大傷顏面。迦安球手們怒吼起來，以一個刁鉆的角度，再次把球拋給我，但卻比我的頭還要高出幾分，他們打算靠這一手結(jié)束比賽。

這回我不顧一切高高跳起，迎了上去，身體在空中轉(zhuǎn)了半圈，球撞到了我的胸口，然后不知被反彈到哪里去了，但顯然沒有落到對面場地上。結(jié)果是一樣的，球出場了仍然算我們輸。

我摔倒在泥地里，渾身都是泥，等待著死亡的判決，耳邊卻是一片死寂。似乎所有人都在盯著我，片刻后觀眾嘹亮的歡呼響了起來。他們是在歡呼迦安人的勝利嗎？這本來是明擺著的事，為什么讓他們那么激動？

我迷惘地抬起頭，看到隊友們向我跑來，抓住我的手腳，高高拋起，我以為他們要來痛毆我一頓解氣，不料他們卻接住了我，口中歡呼著勝利的口號。

“七·鹿角，你的球穿過了羽蛇之口！我們贏了，我們贏了！”

羽蛇之口？我看到球場邊上的墻上有一個凸出的羽蛇頭像，口中銜著一個石環(huán)，球正好落在它底下，這才恍然大悟，剛才我無意中將膠球斜斜頂飛，不知怎么，正好從這個閑置已久的石環(huán)里穿過。

我依稀知道，這是球戲的最高勝利。它意味著太陽得到了新生。根據(jù)規(guī)則，球只要穿過一次石環(huán)，就等于發(fā)球一方獲得了勝利。但在平時，因為只能用身體去碰球，根本沒法掌握精確的方向，而稍有差池，球就會飛到場外、被石環(huán)或墻壁反彈回來，所以幾乎沒有人會采用這樣的冒險戰(zhàn)術(shù)，而我卻誤打誤撞獲得了成功。在第十紀元，據(jù)說有一些球戲高手懂得這種打法，但近百年來，從未聽說過有這樣的事。

但我做到了，我像神話中的孿生英雄一樣，拯救了整個世界！在這一刻，我們不分穆都人和迦安人，不分征服者和被征服者，同樣都作為瑪雅人，作為太陽神的子民而歡呼著，吶喊著，激動不已。

終于，六·虎爪站起身來，歡呼聲低了下去，迦安的觀眾等待著國王的發(fā)話。

“穆都人，你們將球送過了羽蛇之口，取得了歷史上罕見的球戲勝利！”虎爪王沉著地宣告，“這是太陽神的恩典！也是我們迦安的榮耀。我會讓史官把你們的事跡寫成動人的祭文，雕刻在太陽神廟前最高的石柱上作為紀念！”

這的確是最高的榮譽！我和伙伴們激動地對視了一眼，下面就要宣布我們的赦免和自由了吧？我激動地想，雖然已經(jīng)做好了獻祭給太陽神的準備，但既然得到活命的希望，我們又怎能不為所動？

“按往常的規(guī)則，” 虎爪王頓了一頓才說，“比賽的失敗者將被獻祭給太陽神，這次也不會例外。不過，今天的比賽和以往都不同，你們令太陽神戰(zhàn)勝了羽蛇的威脅，他顯然特別鐘愛你們，你們的靈魂必將獲得諸神的庇佑，沿著世界樹攀爬到宇宙上界去。所以穆都人啊，我要以最隆重的儀式在太陽神廟舉行大獻祭，你們和你們的同胞將和太陽神同住，他必將歡喜于這份珍貴的禮物！”

就這樣，我并沒有改變我們的命運，但是大家也沒有多失望。畢竟同樣是被獻祭，我們已經(jīng)爭取到了最高級別的光榮，在這黑暗混沌的世界上，還能再期望什么呢？

不過我的待遇多少有所改善，因為在球場上的卓異表現(xiàn)，我從不見天日的地洞里被送到了一間較為寬大的、還有窗孔的監(jiān)牢，每天有半個時辰能曬到陽光。食物也從狗都不吃的霉?fàn)€薯干變成新鮮的番薯和玉米。還有祭司來問我有什么需求，我斗膽請求將和我同樣被俘的二哥十九·鹿蹄送來同住，也獲得了允準。在生命中最后的日子，我們兄弟倆還能相聚，這已是莫大的安慰。

僅存的時光飛一般地過去，祭祀的前一天晚上，我根本無法入眠，我望著窗孔外的星星，問二哥：“我們被祭祀后，真的會到上界去和太陽神同住嗎？”

二哥曾在伊察姆納神廟中學(xué)習(xí)過，對于神祇的事情比我清楚得多。他摸著我的腦袋說：“我們的鮮血將成為太陽的食物，我們的靈魂也必將為他所喜悅，這是我們至高無上的榮耀?！?/p>

“但我們不是羽蛇的子民嗎？為什么又要獻祭給太陽呢？”我說出了一個一直以來的困惑，“為什么太陽要從羽蛇之口中逃生？難道它們本來是敵人嗎？那我們獻祭給太陽神，豈不是……”

“不是敵人，不過……從頭說起吧……”

在這晚剩下的時光里，二哥告訴了我一個奇妙的神話。

上古，眾神在特奧蒂華坎創(chuàng)造世界，至高神伊察姆納掌管天地萬物，他的眾子女中，基尼什·阿哈瓦和伊希齊主管日夜，云神和雨神負責(zé)天地之間的交流，玉米神創(chuàng)造了動植物以及人類……羽蛇神庫庫爾坎是伊察姆納大神的幼子，也想要成為光明普照的太陽神。但基尼什·阿哈瓦卻設(shè)了一個計謀，要和他比試誰能第一個跑到宇宙盡頭。庫庫爾坎自認為速度勝過基尼什·阿哈瓦，于是慨然答應(yīng)。但他跑到宇宙盡頭又跑回來之后，基尼什·阿哈瓦已經(jīng)成為了太陽神，連月亮神的位置也被伊希齊所占據(jù)，天地之間再沒有職位給他了。

憤怒的羽蛇神與太陽神相爭，擾得天地大亂，上下不寧。最后鬧到了伊察姆納大神那里，他告訴庫庫爾坎：“我的孩子，不要為不能成為太陽而不滿，太陽的職責(zé)是維系這個世界，但我要將另一個同樣重要的職責(zé)賦予你，那就是破壞和毀滅。你和太陽神之間將要相互平衡，直到最后掌管世界。”

于是羽蛇神以不同的化身和形態(tài)出現(xiàn)在世界上，帶給人類和萬物以毀滅。譬如雨季的颶風(fēng)，據(jù)說便是由他掌管;而蛇蟲和鱷魚據(jù)說也是它的化身，更不用說戰(zhàn)爭與瘟疫。但最可怕的是它以本體出現(xiàn)在天空上，那一定意味著它和太陽神之間紛爭又起，會發(fā)生重大的災(zāi)難。也恰恰因為如此，對羽蛇神的崇拜比起其他神明來又更甚幾分。而我們穆都人，就是羽蛇所挑選的子民。

這個神話在瑪雅各邦中家喻戶曉，只有穆都很少能聽到，因為穆都將羽蛇視為守護神，自然要掩飾它不怎么光彩的一面，不想讓子民認為羽蛇神和其他的神祇關(guān)系不睦。聽了二哥的講述，我才明白，球場中為什么要設(shè)立“羽蛇之口”，太陽神穿過羽蛇之口，就象征著太陽從羽蛇的威脅中新生。然而，二哥告訴我，從根本意義上來說，太陽神和羽蛇神之間是存在與毀滅的相互平衡，這個世界缺一不可。我們獻祭給太陽神，同樣是為了維持世界的秩序。

第二天，我們被脫光了衣服，渾身涂上天藍色的顏料，在太陽金字塔頂上被獻祭。

一個肥胖的中年男子第一個被帶到臺階之前，按跪在地。祭司念誦完禱詞，劊子手的石斧砍下，他的頭顱便離開了脖頸，沿著太陽金字塔的數(shù)百級臺階滾落下去。他的頸里同時噴出長長的血柱，仿佛要去把頭顱追回來似的，卻無奈地灑落在陡峭的階梯上，把那里染成了觸目驚心的鮮紅。他的身體抽搐著倒下，手腳還在亂動，劊子手在他的屁股上踢了一腳，無頭的身體便也滾了下去。這就是血統(tǒng)高貴的十七·蜥蜴火，末代穆都王的下場。

這場祭祀要處死二百六十名穆都聯(lián)盟的俘虜，這是一個神圣的數(shù)字。其中許多人是以前高高在上的王公貴族，也有不少和我一樣的平民。蜥蜴火王之后，又依次處死了幾個顯赫的王室成員，其他人則不分貴賤地被斬殺，一個個頭顱像滾珠一樣滾下高高的金字塔，在底下堆積起來。到這場屠宰臨近結(jié)束時，神廟的臺階已經(jīng)被濃稠的鮮血染得一片通紅。如溪水的血液在底下匯集成血泊，淹沒了石柱群的底部，四散的血腥味怕連迦安的鄰近城邦都能聞到。

我和二哥被排在祭祀的末尾。相聚短短幾天，今天，我們將一起死去。二哥看到我恐懼的面孔，反而露出一絲笑容：“鹿尾，不必害怕，你知道我們從被俘虜?shù)牡谝惶炀推诖@樣的命運，與其被敵人奴役，成為卑賤的奴隸，不如將生命獻給天上眾神，這是我們求之不得的幸運?！?/p>

我迷惘地看著他：“但是眾神會因從鮮血中得到滋養(yǎng)而更加保佑迦安人，我們的生命只會成為迦安人統(tǒng)治世界的基石?！?/p>

二哥卻露出一絲微笑：“不要以凡人的眼光去看待這件事。這是世界秩序的一部分，沒有什么城邦能夠永遠興盛，就像沒有凡人能夠永生。在我們的宇宙周期中，從特奧蒂華坎的創(chuàng)世開始，十一個紀元過去了，無數(shù)的強大邦國已經(jīng)淪亡，穆都和迦安只是其中的兩個，而最終這個世界也將毀滅。但眾神與宇宙樹會萬古長青，太陽和羽蛇，風(fēng)雨和大地都將從我們的犧牲中得到滋養(yǎng)，這是一切戰(zhàn)爭與獻祭的最終意義所在。我們終將回到瑪雅的雨林，在那里重生—”

我睿智的兄長還沒有說完，就被拖到祭祀臺前，在我面前被砍下了頭顱，和遺體一起拋下了金字塔。他的熱血匯入浩蕩的血流，成為滋養(yǎng)太陽與眾星的食物。以后的每一縷陽光中，都有著他溫暖的目光和話語。

很快我的時刻也到來了。我被武士帶到臺階前，跪倒在地下，沉重的石斧就拄在我身邊的地上，二哥的鮮血還在從那里緩緩流下。此刻，我心中出奇地平靜，甚至帶著解脫的愉悅?；⒆ν醪皇钦f要把我送到太陽神身邊嗎？我的靈魂中哪怕有一絲氣息能夠到達上界諸神之畔，也一定會向他們控訴迦安人的罪惡，尤其是那個魔女，她以黑暗的魔力遮住了神圣的太陽，險些毀滅世界。眾神一定會懲罰她！

石斧離開了我的脖頸，我從影子中看到它被高高舉起，我已經(jīng)準備接受命運的安排。然而此時我看到，一個披著黑色斗篷的人影出現(xiàn)在臺階下面，那個人我只見過兩次，卻再熟悉不過，這個怪異的人影常常出現(xiàn)在我的噩夢中：迦安的天象大祭司—九·鷹瞳。

“住手！”

九·鷹瞳沿著浸血的臺階向上走來，她赤裸的雙足被染紅，額頭上用金粉涂成的金星符文在陽光下熠熠發(fā)光。我望向她，和九·鷹瞳再一次目光相對，比在球場上更兇惡地瞪著她。但九·鷹瞳并沒有被我惡狠狠的目光嚇回去，她一步步登上了金字塔頂，迦安人一向視她如神明，劊子手們都放下石斧，跪伏在地。九·鷹瞳對他們說：“這個俘虜留下，眾神已經(jīng)將他的生命交在我的手上?！?/p>

聽了這話我不但沒有感到歡喜，反而有一種更深的恐懼，我嚷了起來：“魔女，你想干什么？我寧愿去服侍眾神，也不愿落到你的手上，成為奉獻給黑夜惡靈的犧牲！”

劊子手把我按倒，拳打腳踢，咆哮了幾句，大概是說我頂撞神圣的天象大祭司，罪無可赦，然而死亡早已不是我所懼怕的了。九·鷹瞳冷冷地說：“穆都人，我保證你仍然可以服侍眾神，以更有用的方式。”

九·鷹瞳的背后跟著幾名武士，他們將我架了起來，跟著九·鷹瞳下了太陽金字塔。我反抗了幾下就沒有了力氣，只有任其宰割。他們拖著我一路穿過迦安城，中央大道兩邊是各類神祇的金字塔和神廟。迦安的金字塔塔基狹小，方正宏偉上不如穆都，但我不得不承認，它們的高峻要勝過穆都一籌。神廟區(qū)之后依次是國王的巨柱宮殿、貴族的高墻宅院，喧嘩的市集和低矮的平民草屋，然后出現(xiàn)了大片玉米田，我以為已經(jīng)出了城，但在道路盡頭，又有一座金字塔屹立如天柱，比之前所有的金字塔，包括太陽金字塔都要高大陡峭。

我被他們一路拖到這座金字塔上，回頭看時，還可以遙遙看到祭司們正在用水清洗太陽金字塔臺階上的尸體和血污。

我被關(guān)進了一間漆黑的石室，不久后有人扔進來一袋香氣撲鼻的玉米團子。但我聽說有一種吃人的法子是讓人吃飽了之后就挖心挖肝，再將包裹著食物的胃摘出來煲湯，就一點也吃不下了。但一直沒有人來處死我，又過了不知多久，有武士打開門，將我拉了出去。我沿著一道石頭臺階螺旋向上，最后到了神廟屋頂。這時已經(jīng)是深夜，迦安城中只有神廟和王宮門口還有幾點燈火，頭頂上群星燦爛，銀色的宇宙樹干橫貫天穹，東方一輪半圓的月亮剛剛升起。

神廟的屋頂是一個巨大的四方形平臺，四邊都有百步之寬，中心立著一根非常高的銘文石柱，平臺四邊都有人，他們穿著白色的祭司服色，背對著我肅穆地挺立著，沒有一個人看我。但是站在中央的是九·鷹瞳，她轉(zhuǎn)向我，我心中一陣發(fā)毛，不知道她又要行使怎樣的邪術(shù)。

“你的名字是七·鹿尾？”她問，我沒有回答，卻反問，“你把我?guī)У竭@里來干什么？”

“你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魔女也反問。

我想也沒想：“按門口的銘文，是月亮神廟?！?/p>

“你識字？”九·鷹瞳有點吃驚。

“我阿爸是刻字的石匠，稍微教過我一些?！碧岬桨治倚闹幸凰?，就想撲上去掐死九·鷹瞳，但身后有迦安武士虎視眈眈，這只能是找死。

“很好。但你不知道月亮神廟也是迦安的天象臺，所以甚至造得比太陽金字塔還高，除了眾神之城特奧蒂華坎，全世界再也沒有這么高大的金字塔了?！彼龓е鴰追烛湴琳f。

我驚訝地環(huán)顧了四周一圈，在瑪雅諸邦，天象臺是每一個城邦最神圣的核心圣所之一，是和上界諸神感通的地方。一般的平民絕不允許進入，人們甚至很少公開談?wù)?，九·鷹瞳怎么會把一個敵國的俘虜帶到這里來？

“你不明白我為什么帶你來么，” 九·鷹瞳看出我的疑惑，“上次在戰(zhàn)場上，你看到了我，對不對？”

我惘然點點頭，但不知道這有什么關(guān)系。

“當(dāng)時我們相距至少有三千步遠，一般人絕對無法看清人臉，他們的目光只會渙散地從我臉上掃過。但你不同，你能夠看到我，盯住我，就像我能夠看到你一樣?！?/p>

我還是不懂她的意思，九·鷹瞳接著說：“我相信你有一雙諸神賜福的眼睛，在戰(zhàn)場上我就想找到你，可是一直沒找到，我以為你已經(jīng)死了，也就算了。不過那天在球場上竟又看到了你，所以才千方百計求得國王的同意，留下你的性命……但你不用太過歡喜，首先我要證實一下我的判斷?！?/p>

她指向夜空中三顆連成一線的亮星，問我：“那是什么？”

我很容易就辨認出來：“那是創(chuàng)世的三塊石頭，玉米神的誕生地?！?/p>

“在三石的下面呢？就在底下一點點?！?/p>

我瞇起眼睛，這是一個我曾經(jīng)大惑不解的地方，其他人說那里有一顆不太亮的星，但我卻明明看到，那是某種云霧狀的、彌散的東西。

“是一小團發(fā)光的……云?！弊詈笪艺f，“對嗎？”

九·鷹瞳似乎微微點了點頭，但她沒有回答，而是指著天空中的某個地方，問我在四顆較亮的星連成的一片很小的區(qū)域里能看到幾顆小星。

“八顆?！蔽铱戳艘粫赫f。

“確定嗎？”

“確定?！?/p>

這回九·鷹瞳滿意地點點頭：“很好，一般人只能看到六顆，少部分人能看到七顆，能看到八顆的人寥寥無幾?！?/p>

我略有些得意，的確我的目力之強常常令家人感到驚訝。小時候有一次，阿媽讓我出去找大哥在哪里，我根本沒有出門，只是爬到屋頂張望，就看到他在遠處一塊玉米田里偷摘人家的玉米，身邊還有幾個鄰居的玩伴。我跟阿媽說了，她不相信，以為我是偷懶搪塞。后來大哥回來一問，大哥苦著臉招供，證明我說的一點也沒錯。

但九·鷹瞳的下一句話又粉碎了我的驕傲。

“其實有九顆—至少九顆。但能看到八顆已經(jīng)很難了……下一個問題，你既然識字，認得出這幾個字符嗎？”

她把我?guī)У教煜笈_中央的石柱邊上，指給我看上面銘刻的文字。那是一種古雅的花體字，很多意義構(gòu)符和現(xiàn)在的寫法不太一樣。我花了好一會兒才認出來：“伊察姆納神……所賜福的……天象臺，十二·豹虎·飛鳥大王建于……9—7—16—3—0?！?/p>

“你知道9—7—16—3—0的意思嗎？”她問。

“這還用說？”我厭惡這種考教的口吻，頂了回去，“第十紀元，第八世代，第十七長歷年，第四雙旬，第一日?！?/p>

“你知道這些詞匯，但你明白其中的意思嗎？”

“你以為我們穆都人是托爾特克蠻子嗎？穆都的小孩也知道，這是諸神所頒布的長歷，最后一個數(shù)字表示天，每二十天是為一‘雙旬，每十八個雙旬，也就是三百六十天是一個‘長歷年，每二十長歷年為一個‘世代，每二十世代是一個‘紀元，一個紀元大約相當(dāng)于三百九十四年。這里記載的是第十紀元的事，而現(xiàn)在是世界誕生以來的第十一紀元（譯者按：長歷以0—0—0—0—0開始，相當(dāng)于格里高利歷前3114年8月11日，因此其中序數(shù)詞總是要加上一，正如我們把20xx年說成是21世紀）?！?/p>

“看來你還真了解長歷知識，”九·鷹瞳贊許道，“那么這個日期如果換成一般的紀年方式，大約是在多少年前？”

這個問題就有點難度了，我得將生活中用的短歷換成長歷，算出相隔多少天，再換算成年份，而年份又有哈布年和卓爾金年兩種計算法，一時很難算得精確。我想了一會兒：“大約三百個哈布年，四百二十個卓爾金年……吧？”

“其實是三百零二個哈布年，四百二十三個卓爾金年，”九·鷹瞳糾正，“不過能算成這樣也不錯了。最后一個問題，除長歷年外，瑪雅人有以二百六十天為一個周期的卓爾金年，和三百六十五天為一個周期的哈布年，這兩種紀年都是神圣不可或缺的，但如果只能使用一個，應(yīng)該使用哪一種？”

這回我根本找不到答案，想了半天才猶豫地說：“是哈布年吧？”

“為什么？”

“雨季交替，還有玉米成熟的周期都是一個哈布年，我想也許它更有用一點?！?/p>

“不錯，但這是因為太陽在星空間運行的周期是一個哈布年?！本拧椡f，“看來你已經(jīng)具備學(xué)習(xí)天象學(xué)的基礎(chǔ)了，用不著再從認字教起……對了，你幾歲了？”

“十五歲，”我說，“按哈布年?！?/p>

“還是個小孩子?！?九·鷹瞳說，雖然她好像也大不了幾歲，“以后你就在這里擔(dān)任天象助祭，和他們一樣?！本拧椡蛑車哪切┌滓氯艘恢?，“雖然他們的目力不如你，但都有豐富的知識，這些你還需要學(xué)習(xí)?！?/p>

九·鷹瞳想當(dāng)然地安排了我的命運，根本沒有問我是否同意。當(dāng)然，在她看來我沒有不同意的道理。但我心中卻一片茫然，難道我真的要留在這里，為穆都的仇敵迦安人服務(wù)？

或者，干脆撲過去抱住她，從這高塔之巔跳下去，結(jié)果她的性命……

不，這機會太渺茫了，另一個念頭在我心底閃現(xiàn)：我可以留在這里，這是絕佳的復(fù)仇機會。為了阿爸，為了哥哥們，為了所有的穆都人。

我主動跪下來，去親吻九·鷹瞳的腳趾。她驚詫地退了一步。

“大人，感謝您賜給我這只蟲豸以重生的機會?！蔽矣米约核芟氲降淖畋拔㈨槒牡目谖钦f，“愿眾神賜福給您……”

（因篇幅所限，本文僅節(jié)選原文部分章節(jié)呈現(xiàn)，更多內(nèi)容請關(guān)注寶樹老師即將出版的同名新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