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桑榆晚 為霞尚滿天
——寫在南京大學陳洪淵院士80歲壽誕之際

本刊記者 胡 敬

陳洪淵工作照

“我與陳（洪淵）先生共事超過20年。這些年里，我親見先生除了出差或開會，總是在辦公室忙碌地處理科研工作，夜以繼日，廢寢忘食。在先生這種忘我工作的感召與鼓舞下，學生們都能自覺地勤奮工作、奮力拼搏，這正是先生言傳身教的影響力。陳先生對于科研數(shù)據(jù)和論文精益求精，可以說是一個‘完美主義者’，他說，科學工作需要嚴謹，一項工作你做了99%，可1%的缺憾可能會讓你前功盡棄。因此他對于學生的實驗數(shù)據(jù)會反復審核，論文會逐字逐句的推敲，不辭辛勞地一遍遍修改，一步步指點?！?/p>

在《自然》杰出導師獎的提名表上，陳洪淵院士的得意弟子徐靜娟這么描述恩師的工作狀態(tài)。到如今，“完美主義者”陳洪淵已經培養(yǎng)了120多名博士和碩士，指導了10余位博士后。其中，有8名國家杰出青年基金獲得者、3位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3名國家優(yōu)秀青年基金獲得者，2人獲得中國青年女科學家獎，1人成為國際電化學學會會士，3人成為英國皇家學會會士……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50多個春秋過去，陳洪淵院士如愿將學生們培養(yǎng)成了“駿馬”，他也在《自然》杰出導師獎的評選中被授予“(南方)杰出導師終身成就獎”。然而，即使桃李滿天下，陳洪淵院士依然渴望在分析化學這片草原上千里馳騁，正如他在80大壽之際寫下的詩句：“如今八十不服老，猶望有益留人間”。

“向科學進軍”

1956年，無論是對于國家，還是對于陳洪淵個人，都是一個重要的紀年。

這一年，中共中央號召全國：我國人民應該樹立起一個遠大的目標，在幾十年內努力改變我國在經濟上和科學文化上的落后狀況，迅速達到世界上的先進水平。這次會議之后，一股“向科學進軍”的新氣象在舉國上下彌漫開來。

這一年，因高考化學成績離滿分只差2分，陳洪淵與核物理專業(yè)擦身而過，被南京大學化學系錄取，從此與南京大學終生結緣。

這一年，他還不滿20歲，與化學的淵源卻由來已久。

1949年秋，陳洪淵考入三門初級中學。在那里，少年陳洪淵第一次接觸到了化學。偶然地，他發(fā)現(xiàn)很多化學元素乃至化學反應都是以外國科學家的名字命名的，如“鍆”是為了紀念化學元素周期律的發(fā)現(xiàn)者俄國化學家門捷列夫，“锘”是為了紀念瑞典科學家諾貝爾等。

“為什么沒有中國人的名字呢？”陳洪淵拿自己的發(fā)現(xiàn)去問班主任兼化學老師沈慎文?！巴詿o忌”的發(fā)問令沈老師沉思良久，才作出回答：“國外的近代化學的確發(fā)展很快，但是中國近代也出過著名的化學家，比如學制革出身的侯德榜曾自行設計出侯氏制堿法，驚動了當時整個化學界?！?/p>

沈老師不會想到，這一句話，加上此前所講授的化學歷史掌故，在少年陳洪淵心里播下了一顆名叫“化學”的種子。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等到陳洪淵在臺州中學讀完高中，選擇的第一志愿竟然是核物理?！爱敃r國際時局比較緊張，國家急需核武器研究人才，我偏愛化學，但更希望成為國家最急需的人才。”陳洪淵樸實的言語中充滿時代的責任感。如果不是太過出色的化學成績引起了南京大學化學系的注意，或者現(xiàn)在的陳洪淵會是另一種人生狀態(tài)?？缮顩]有“如果”，而不管兜了多大的圈子，他始終都在直面“國家最急需”這幾個字。

1958年夏天，南京大學成立了放射化學專業(yè)，陳洪淵再次被選中，分到了這個新成立的專業(yè)學習。“新”到何種程度呢？根本沒有現(xiàn)成的教材，老師們只能將期刊文獻和蘇聯(lián)提供的一些資料編譯成講義。因是保密專業(yè)，學生們都不得不與其他專業(yè)的學生“隔離”，單獨上課，單獨做實驗，根據(jù)國家下達的科研任務早早開展起科研工作。

陳洪淵還牢牢地記得，當時放射化學專業(yè)的課程設置很多很重，無章可依。放射化學、放射性測量等自然被放在專業(yè)主課里，無機化學、有機化學、物理化學和高等數(shù)學也都是主課，他們還必須學習核物理和應用電子學、脈沖技術等相關課程。不過，對興趣極廣的陳洪淵來說，這種跨界式的學習并沒有帶來太多的壓力，甚至早在調配專業(yè)之前，他就已經對電學、數(shù)學、無線電學等有所涉獵。他動手能力極強，曾在老師的指導下，很快試制成高頻滴定儀和電導分析儀等實驗裝置，在1958年的大躍進年代，還當上了由學生組織起來的電子儀器廠“廠長”。

曾有過研制安裝教學儀器的經驗，再接到進行放射性測量和試制低本底γ放射性測量儀器的任務時，陳洪淵激動不已。那時，除了從蘇聯(lián)得到的電路圖，他基本上別無他法可循，只能“按圖索驥”，摸索學習如何安裝放射測量儀、定標器等，以及確定允許劑量標準等。路不好走，他卻以一腔無畏之心走得有滋有味。而看在學校眼中，陳洪淵絕對是一支“潛力股”。那時急需擴大教師隊伍，就在1960年4月，即陳洪淵按規(guī)定畢業(yè)的前一年，學校決定將他留校并調到分析化學教研室當預備教師，參加教學活動并擔任教研室教師團支部書記。“高鴻教授（1980年當選院士）當時是我們分析化學教研室副主任，他認為分析化學專業(yè)的教師應該有更多的數(shù)學和電子學知識?！标惡闇Y此前的學習經歷，讓他再一次脫穎而出，成為這一高瞻遠矚的思路下產生的第一批重點培養(yǎng)對象，正式坐到物理系的課堂上，成了半個電子學專業(yè)的學生，不僅學習了數(shù)理方程和無線電電子學專業(yè)的各門課程，還直接加盟物理系舉辦的“無線電師資培訓班”，脫產進修。面對不斷跨界，陳洪淵每一次都義無反顧地接受挑戰(zhàn)，他給自己的定位十分明確——“做一個又紅又專的優(yōu)秀教師”！

與高小霞院士（左）、俞汝勤院士（右）等交流。

與德國導師Neeb在一起

“那時候，以高鴻教授為首的研究室在國內的核心刊物上發(fā)表了一系列學術論文。這意味著學術思想活躍起來了，打破了‘基礎理論研究是國外學者專利’的框框，我們也可以問津學術上的疑難?！笔艿搅斯奈?，陳洪淵也開始嘗試給科學上的疑難雜癥把脈。1963年，陳洪淵推導出關于耦聯(lián)化學反應的交流極譜催化電流的方程式，并寫出了他科研生涯中的處女作論文“交流極譜催化電流理論”。手稿投到《南京大學學報》后，就趕上了暑假，就在陳洪淵為了稿件能否刊發(fā)忐忑時，美國Analytical Chemistry上的一篇醒目的最新論文，恰巧與陳洪淵那篇文章有異曲同工之妙，處理方法不同而結果相似。當時的系主任戴安邦教授(1980年當選院士)獲悉后，對此極為重視，親自向學校推薦，不僅將他的文章破格錄用搶先插入正在發(fā)排的南大學報上，還要求付給他最高稿酬120元。不要小看這個數(shù)字，當時陳洪淵的助教工資每個月也只有53.4元。這一下，陳洪淵的名字在南京大學火了起來。

1982年與高鴻院士（右）在德國

與Neeb教授交流研究思路

2011年，作為執(zhí)行主席主持納米生物效應及分析技術香山會議。

開眼看世界

1978年全國科學大會之后，我國迎來了“科學的春天”?！敖涍^10年文革，我們對國外情況一無所知，我也急切地希望到國外學點東西，力爭把失去的時間奪回來！”陳洪淵說。

其實，在“文革”10年中，陳洪淵既沒有參加“派斗”也沒有“逍遙”，除了必需參加的活動，仍然堅信“讀書有用”，十分愛惜時間，做了一些有益的工作。

早在1964年，“反修”運動開始后，涉及電極過程動力學的基礎研究，就被扣上了“理論脫離實際”的帽子。輿論上認為，分析化學不搞分析儀器而去研究電化學電極過程的基礎研究，追求學術論文，是典型的“白專道路”，是往修正主義的邊上靠，年輕教師那是萬萬要不得的。陳洪淵也默默收起了幾篇手稿，轉向結合實際需要的電化學儀器研制工作。沒有助手，他就自己設計，再拿到學校儀器廠，與工人師傅一起安裝。一年后，他完成的線性掃描示波極譜儀和雙向整流型檢測相位可調(即閘門開關位置和寬度可調)的振動子方波極譜儀，作為南京大學的優(yōu)秀成果之一，被送到教育部主辦的“直屬高等學校科研成果展覽會”(北京)上展出。直到1966年6月“文革”開始，這個展覽會被貼上17年資產階級學者反動路線和修正主義黑線統(tǒng)治產物的標簽，他研制的儀器才告別了展出而被送往北京全國展覽館。

知識就是力量！即使到此時，陳洪淵的信仰也沒有動搖。在經歷了不平常的1966～1968年后，閑不下來的他看到全國興辦半導體工業(yè)的大走向，深入到一線，幫助半導體鍺生產廠建立起半導體鍺多數(shù)和少數(shù)載流子壽命的檢測方法。半年多之后，他又與江蘇電分析儀器廠聯(lián)合試制檢驗環(huán)境中重金屬污染的陽極溶出分析儀，以及離子選擇性電極等。

沒過多久，隨著1969秋冬季的一個號令，陳洪淵順應“洪流”下到溧陽農村搞“斗、批、改”，翌年7月又調回學校“抓革命促生產”，實際上則是跟著“大搞電子工業(yè)”的浪潮搞起校辦工廠。難能可貴的是，在這個過程中，他與伙伴們辦起了在乙醇—液氨體系（－60℃）下，以產生硅烷來制備半導體材料多晶硅（Si）的方法。為此，他經常日夜連續(xù)乘火車奔波于上海、南京兩地，從上海酒精廠運回干冰，立即就投入南京的工作。后來，經實踐檢驗，該方法完全可以生產出電阻率較高的產品。他的辛苦也得到了最好的回報。

1972年，南京大學開始招收工農兵學員，陳洪淵“轉身”又當起了班主任，積極投入到“新身份”里。直到1978年全國科學大會召開時，高鴻教授領銜的“近代極譜電流理論研究”被授予科學大會獎，陳洪淵作為第二完成人赫然其中，人們才發(fā)現(xiàn)，陳洪淵早期的成果為這個項目的圓滿完成做出了突出的貢獻。然而，在陳洪淵看來，得到肯定固然可喜，追趕時光才是他的人生大事。國門之外的世界那么大，他想去看看。

1979年年底，闖過數(shù)重考核之后，陳洪淵得到了赴美國留學的機會。就在他積極練習英語口語的時候，平地生波?！斑@一批26名公派名額中有3個赴聯(lián)邦德國的指標”，陳洪淵回憶道，當時學德語的人并不多，要臨時更改語種也不容易，學過德語的他就成了不二之選?！?963年匡亞明校長來南大時曾搞過一次外語水平過關測試，我英語過關之后，鬧著玩似的去讀了一段時間的德語夜修班，可16年過去早就忘光了。”話雖如此，他依然選擇了服從分配，又去上海外國語學院“折騰”了一年的德語。到1981年10月，才前往德國MAINZ大學。

幸運的是，陳洪淵遇到了國際著名的電分析化學家R.Neeb教授。得知陳洪淵有電化學理論基礎，Neeb教授就要他開展此前十多年來一直想而未究的題目——“電化學伏安電流溫度效應”的基礎性研究。

陳洪淵十分珍惜這個機遇，他用近一年的時間對各種極譜電極動力過程，即可逆、準可逆、不可逆、動力催化以及吸附過程等幾大類型在直流、交流一次和二次諧波、脈沖極譜（示差與常規(guī)）等諸方法中所包含的29個體系進行了精細的測試，并獲得了大量的實驗數(shù)據(jù)，以期從中尋找出電流與溫度的函數(shù)關系。

就在他還在忙于分析實驗數(shù)據(jù)的時候，Neeb教授與其助手已歸納出一個電流與溫度關系的普適公式，表達式為：

2004年在南京主持召開第二屆國際傳感器科學研討會

2008年獲國家自然科學獎二等獎

從這個經驗公式，的確可以得出：在0℃～50℃（i.e.273K～323K）的溫度范圍內，實測電流與擬合公式得出的結果的相對誤差均在±5%以內。這樣的結果是可以接受的，Neeb教授也非常高興，對陳洪淵說:“陳先生，這個方程式就是我們的結論!”

陳洪淵看了后很為之開心，但他馬上醒悟到，盡管公式在這段可測的溫度范圍內符合得很好，卻經不起推論。因為，當溫度在絕對零度時，電流不為零而為常數(shù)；而當溫度趨向無窮大時，電極反應產生的電流不趨向極限值竟為無窮大，顯然是謬誤。出于禮貌，陳洪淵當時只是說，還有點問題要回去好好想想?；厝ズ?，經過仔細地思考，他在合理簡化假定的基礎上，根據(jù)Arrhenius方程導出新的方程式為：

此式將不符合熱力學原理的兩個極端情況下的謬誤都糾正了。這樣一來，實驗數(shù)據(jù)與公式擬合結果的誤差均在±1%以內，而且，除了可測電流及其溫度系數(shù)，還能測定反應活化能和推算不同溫度下的電流。經驗證后，Neeb教授完全明白了，十分感慨地說：“不是陳先生，我們兩位德國教授和博士差點就要鬧出大笑話來！”對于這位名不見經傳的中國學者，Neeb教授給予高度評價道。他一直稱這個公式為：“Chen’s equation”（陳氏方程）。直到現(xiàn)在，“陳氏方程”依然被廣泛引用。“陳洪淵”的名字也第一次進入國際化學界的舞臺，為實現(xiàn)他少年時“化學榮國”的夢想邁出了“一小步”。

經這一次“交鋒”和后續(xù)的科研成果，陳洪淵和Neeb教授之間更融洽了。在Neeb教授的支持下，他獲得德國大眾汽車公司基金會10萬馬克的資助。用這筆錢，他在1984年1月回國時，帶回了一臺國內難求的電化學分析儀，復印了大量的資料，外加若干圖書和兩箱儀器記錄紙?！斑@項資助對我后續(xù)研究工作的作用是決定性的?！?/p>

與3位諾貝爾化學獎獲得者在南京一起研討

打響“時間爭奪戰(zhàn)”

“上世紀80年代，不像現(xiàn)在一回國立即能得到一筆可觀的啟動經費。”從德國回來之初，陳洪淵一籌莫展。盡管他已經根據(jù)國際前沿動態(tài)，決定以生物物質為對象，轉而開展微（超微）電極新方法新技術的基礎與應用以及生物電化學方面的研究，可終究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轉機發(fā)生在1985年。他先是獲得了高鴻院士的支持，與其共同申請獲得了由中國科學院主持的最后一批科學基金，又在次年申請到了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成立后第一批面上基金。令陳洪淵振奮的是，兩項的支持額度在當時都是最高，前者高達5萬元/3年，后者也有3萬元/3年。

有錢有儀器有想法，陳洪淵一下子變身為“三有新人”，他廢寢忘食地投入到“時間爭奪戰(zhàn)”中。“我出國的時候已經44歲了，可以說年近5旬我才走上真正意義的科研之路?！毖哉勚?，他總是有一股緊迫感，甚至將自己比作“小本經營”的“小攤販”，一路“步履艱難”，方有今日之積累。

當時，開展微（超微）電極的基礎研究和生物物質在修飾界面上的電子傳遞研究，正是研究的熱點，有許多關鍵問題需要破解，如有關陣列微電極的傳質速率、擴散場的屏蔽效應，偶聯(lián)各種化學反應的復雜體系電流方程求解困難等，后來這些都被他解決了。隨著工作的深入，陳洪淵面臨的最大窘境是，即使有了第一批的啟動金，依然消費不起昂貴的生化試劑。那就找具有代表性的“廉價品”！陳洪淵決定無論如何都要把這項工作進展下去。在他的精打細算之下，前期，他們選擇用血紅蛋白、肌紅蛋白、細胞色素以及300多種脫氫酶的輔酶NADH等“物美價廉”的試劑做鋪墊性的工作；到后期，再用重要的生化試劑及抗體來研究。

以一種略顯“寒酸”的方式開頭，陳洪淵在微電極理論和應用研究上取得了一系列杰出的成果。其中，關于超微電極陣列擴散層屏蔽效應的理論被寫入以IUPAC電化學委員會為名義總結的技術報告中。這類報告是對一段歷史時期內，國際關注的重要研究領域的“官方”總結。自1975年到2000年，涉及微電極的基礎與應用研究的論文逾萬篇，該報告只引31篇文獻為代表作，陳洪淵的論文就在被引之中。

到上世紀90年代初，陳洪淵與其指導的博士生共同發(fā)表了用“穩(wěn)態(tài)反應—擴散層”概念，簡化了偶聯(lián)多級化學反應復雜電極過程方程的求解方法。在該方法中，他們克服了無法用數(shù)理方程求解的復雜體系，或雖能求解但過程極為繁瑣的缺陷，將求解過程大為簡化，受到國際學術界的青睞，被國際公認的經典電化學教科書“Allen J.Bard & Larry R. Faulkner,ELECTROCHEMICAL METHODS: Fundamentals and Applications”所引用。該教科書風行國際，也是我國相關專業(yè)師生必讀之作。迄今為止，這本書已經發(fā)行了3版，但我國從事電化學與電分析化學基礎理論研究的成果被引進其中的，仍然僅此一例。

伴隨著生命科學的迅速發(fā)展和納米科技的異軍突起，陳洪淵的研究也步入與時俱進的狀態(tài)。他所建立的仿生電催化界面和高靈敏生物傳感測定方法，和研制成的數(shù)十種生物電化學傳感器，在生物物質的檢測和藥物開發(fā)與醫(yī)療診斷上有廣闊的應用前景。他開創(chuàng)了在場效應管絕緣柵界面的納米組裝，將納米粒子引入離子敏場效應管（ISFET）的柵極，研制成國際上第一支納米粒子修飾的性能優(yōu)良的場效應管生物傳感器。

“從納米工程的觀點上看，更吸引人的，但也是更加困難的是包含生物催化酶分子和導電納米粒子空間的有序組裝，而不是它們的無序復合物。（陳等）通過多層分步組裝……這樣的一種逐步處理過程提供了體系的某種空間結構……（有利于生物催化）?！眹H著名生物分子電子學專家、以色列巴列維大學I.Wilner教授等人，對他的研究高度評價道。

在芯片實驗室領域，他率領團隊發(fā)明了一種新型芯片毛細管電泳電化學檢測法，它在同一系統(tǒng)中，既可對電活性物質進行檢測，同時又能定量檢測非電活性物質，解決了長期以來困惑微通道中分離高壓對電化學測定系統(tǒng)耦合干擾的難題。這一方法拓寬了電化學方法在芯片實驗室中的應用范圍，國際同行預測“將來芯片上的電化學檢測會受益于電泳電場”，而“這為建立簡單、一次性使用的芯片實驗室器件打開了大門”。

生命分析化學團隊集體照（2006年攝）

“栽下梧桐樹，引得鳳凰來”

陳洪淵是南京大學分析化學教研室任職時間最長的室主任，從1985年1月開始到1997年年底卸任，在這個崗位上，他站了整整12年。

學科要可持續(xù)發(fā)展，歸根結底取決于人才。事實上，從1991年起，陳洪淵就開始面對學科發(fā)展道路上的人才危機。隨著一批老教授的退休和高鴻院士的調任，分析化學教研室一度只剩他和另一位年輕教授和幾位副教授。人才隊伍青黃不接，成了陳洪淵彼時面臨的最尷尬的局面。

怎么辦？如果說培養(yǎng)是條“長線”，“引進”就是最直接的填補人才空缺的方法。為了留住人才，陳洪淵將自己的科研項目經費拿出來支持剛引進的年輕教授，讓出自己的學生來充實他們的研究力量，在招收博士生和碩士生時，也對這些新晉人才大開方便之門，優(yōu)先滿足他們的需要。不僅如此，他還“現(xiàn)身說法”，將自己的經驗傾囊相授，并將一批年輕人推向國家科技部“973”“863”項目及國家自然科學重大項目的首席科學家或課題負責人的位置，使年輕人得以盡快成長。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陳洪淵的人格魅力感染著這些“新人”，令他們相信南京大學會是他們事業(yè)發(fā)展的沃土。而陳洪淵也更加悉心地栽培分析化學學科這株“梧桐樹”，將其培育得枝繁葉茂。

經多方奔走，陳洪淵爭取到學校和教育部等相關部門的支持，分別創(chuàng)建了南京大學分析科學研究所、生命分析化學教育部重點實驗室和生命分析化學國家重點實驗室，由他出任研究所所長、部重實驗室主任與國重實驗室學術委員會主任。

栽下梧桐樹，引得鳳凰來。陳洪淵認為，挑戰(zhàn)是一柄雙刃劍，他也可以利用這次人才危機，先破后立，謀求南京大學分析化學學科跨越式的發(fā)展。為此，對引進人才，他特意從學科背景、年齡結構等方面做出了大力調整，加強學科交叉的綜合優(yōu)勢，以分析化學為基礎，與生命科學、材料科學和生物醫(yī)藥等相互交叉滲透，形成了一支以中青年教授為主體，銳意創(chuàng)新、團結協(xié)作的研究群體。2008年，在教育部化學類重點實驗室評估中，生命分析化學教育部重點實驗室被評為“優(yōu)秀”實驗室，并被推薦參加2009年國家重點實驗室（化學類）的評估，獲得良好成績，最后真正實現(xiàn)了質的飛躍。

30多年的時光中，陳洪淵長期連續(xù)擔任南京大學教學委員會副主任和校學術委員會委員、院學術委員會主任、教研室主任、分析科學研究所所長等職，是南京大學分析化學學科當之無愧的掌舵人。眾所周知，陳洪淵更擅長生命分析化學與電分析化學等領域，但他從沒有將視野局限在自己這盤棋上。為了凝練學科發(fā)展方向，他經常在晚上或周末與“隊友們”一起討論學科發(fā)展動態(tài)，使南京大學的分析化學研究長期處于學科發(fā)展前沿。在他的努力下，該學科至今已經從國外著名高校引進4名教授和3名副教授。學科里更是先后涌現(xiàn)了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3名，國家杰出青年科學基金獲得者5名，教育部“新世紀優(yōu)秀人才支持計劃”入選者6名，“新世紀百千萬人才工程”國家級人選2名，“國家千人計劃”1名，青年千人4名。他們與陳洪淵院士一起，將分析化學學科從原本的電分析化學、環(huán)境分析和生化分析3個主要研究領域，扎扎實實地拓展到生物分子界面行為研究、生物分子識別、微納尺度生物分析、疾病標志物甄定、檢測與儀器裝置4個前沿研究方向。而陳先生本人，也在廣大師生中贏得了“戰(zhàn)略家”的稱號。

“埋頭苦干”，提及多年來學科篳路藍縷的發(fā)展歷程，陳洪淵表示，這4個字是最大的秘訣?！翱偹闶峭^了大難關，保住了我們的重點學科，建成了國家重點實驗室”，他自謙道?！熬影菜嘉?，思則有備”，即使已經跨越到國家重點實驗室的新臺階上，他還是希望分析化學學科能夠保持足夠的冷靜，朝著新的目標，更上一層樓。

南京大學之于陳洪淵，不僅是母校，還是家園。他關心仙林校區(qū)建設，關心學?！?85”規(guī)劃，更關心化學化工學院的發(fā)展和生命分析化學重點實驗室的升級與建設。他總是很忙，忙著項目進展，忙著提升實驗室國際影響力，也忙著人才隊伍建設。“厚德載物、勵學敦行、志存高遠、銳意創(chuàng)新”，當年他一筆一劃書寫下的實驗室理念，至今猶在，這是他對自己的要求，也是對團隊和學科未來的寄望。

陳洪淵報告照

“令公桃李滿天下”

南京大學鞠熀先教授是陳洪淵的第一個博士弟子，但從本科畢業(yè)設計開始，就已經在其指導下開展起科研生涯中的第一個科研項目金屬離子的伏安分析方法研究了。

“當年，陳老師因留學期間的成就獲得德國資助，帶回一套進口電分析儀器。在他手把手地指導下，我利用該儀器在本科畢業(yè)設計中提出了錸元素的高效檢測方法與大量Ni（II）離子存在時CO（III）還原的電極過程。在我先后成為他的碩士和博士研究生后，陳老師又鼓勵我克服研究設備缺乏的困境，瞄準國際前沿領域，開展超微電極伏安法研究，并在電極制備、微電極基礎理論與分析應用研究方面提出具體指導性建議。他深厚的理論功底、靈活的指導方法、敏銳的創(chuàng)新意識和忘我的敬業(yè)精神使我的科研工作取得開拓性進展。這些成果使我獲得南京大學理學學士、碩士與博士學位，并被選留在本校工作?！本蠠合然貞浾f。現(xiàn)今，他已經是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英國皇家學會會士、生命分析化學國家重點實驗室主任。

徐靜娟第一次見到恩師陳洪淵是在1994年。在那之前，她在工業(yè)界已經工作4年，但談起科研，基本還是一張白紙?！斑x擇做科研，對當時的我來說，既是全新的、富有挑戰(zhàn)的，也是困難重重的?！毙祆o娟說。

看到學生的不自信，陳洪淵耐心啟發(fā)她的思路，傾聽她的想法。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在導師的指導與鼓勵下，徐靜娟逐漸形成了勇于探索、勤于思考、樂于實踐的優(yōu)秀品質，迅速成長起來，逐漸總結出一套適合自己做科研的方法，很快成為一名獨立的科研人。如今的徐靜娟仍在陳洪淵麾下工作，但已經是國家杰出青年科學基金獲得者、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榮獲英國皇家學會會士、中國女青年科學家稱號。2007年，徐靜娟與恩師陳洪淵共同被授予國家自然科學獎二等獎。

華東理工大學教授龍億濤，身兼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上海市曙光學者、“東方學者”特聘教授等榮譽，現(xiàn)今已經是英國皇家學會會士、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創(chuàng)新團隊主持人。在他讀博士期間，國內大多數(shù)電化學課題組都專注于傳統(tǒng)電化學的基礎研究以尋找更加靈敏的分析方法，很少關注電化學儀器改進方面。“陳先生當時教導我說，分析化學想要更好的發(fā)展必定首先要發(fā)展好儀器。因此，在陳先生的指導下，我學習搭建了多種電化學聯(lián)用技術，并在陳先生的建議下前往國外繼續(xù)進行電化學方面的深造。”

更令龍億濤感動的是，2007年回國之初，面對一個全新的環(huán)境，他無所適從?！霸O備如何購買、科研如何開展，都是極大的難題。幸好有陳先生的幫助，實驗室才從無到有，一步一步發(fā)展和完善起來?！?/p>

從碩士到博士，在陳洪淵身邊多年，龍億濤清楚地看到，恩師將每一名學生都當作一個有主見的思維主體?！八阉约汉蛯W生分別比作影視劇‘導演’和‘演員’。他認為指導學生做一篇論文或是做一個項目，就像是在演一部戲?！畬а荨盐蘸谜孔髌返娘L格和方向，給‘演員們’說戲，指引‘演員們’該做些什么；而‘演員們’的任務則是在‘導演’的指導下，充分發(fā)揮自己的能力和特點把戲演好、演精；最后再由‘導演’總體審核，去粗取精?！?/p>

在學生們眼中，恩師的故事可以說上幾天幾夜。可陳洪淵卻認為，他做的一切無非是一個原則——“有為而無為，天下為之用”。他相信學生們都是“有為”的“駿馬”，樂于以“無為”的形式去指引他們。在課堂上，他倡導啟發(fā)式的教學理念，將看起來玄奧的概念生動活潑、深入淺出地講解出來，激發(fā)學生學習的興趣。至今，學生們還對他抑揚頓挫的語調、條理清楚的邏輯以及一手好板書念念不忘?！安皇恰蠋熃?，學生學’，而是‘老師教學生學’?！痹谶@一原則下，陳洪淵習慣因人施教。學生底子好的，他放手讓他們自由發(fā)展，不做過多干預；學生基礎弱的，他就連如何寫好論文都一步步指點，讓他們漸入佳境；哪怕學生后期不選擇繼續(xù)科研，他也給予理解和支持，給他們中肯的職業(yè)建議。

“陳先生對于學生，有一顆‘父心’。”徐靜娟由衷地說。正是這種“父心”，令陳洪淵能夠坦蕩地面對學生，真誠地期待他們成為各行各業(yè)的骨干，而不是按照他的規(guī)劃去馳騁。

莊乾坤，教授、博導，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化學部分析化學學科主任；胡校亞，揚州大學副校長；張書圣，臨沂大學副校長；王雪梅，又一位中國青年女科學家和國家杰出青年科學基金獲得者；侯士峰，國家千人計劃海外特聘專家……

2015年被nature出版集團授予杰出導師終身成就獎

上世紀90年代，陳洪淵指導博士生。

每一個名字，都蘊含著陳洪淵的心血。他是嚴格的，也是體貼的，更是他們的后盾和擔當。而他們，無論身在何處，都已經是一匹“駿馬”，也在他的耳濡目染之下，培養(yǎng)更年輕的“駿馬”，將他的教育理念傳承下去。

“聰明睿智在勤奮，治學解惑須嚴謹；事業(yè)成就靠恒心，人生價值是奉獻?！睅缀趺恳粚玫膶W生，都會聽到陳洪淵的這幾句囑咐。這也是他的真實寫照。劉禹錫有詩云，“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對于即將步入“80后”的陳洪淵來說，他的對科教事業(yè)的熱誠和執(zhí)著足以散做滿天云霞，為天地再添繽紛五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