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春雷
空山,其實空的不是山,而是人的心。當一個人的心空了,那么他眼前的山也是空的。倘若他的心不空,再寂靜的山,在他心里也是嘈雜的。
我獨自到山上來,就是為了心中的“空”。當我還在城里時,心里是不空的,豈止是不空,還塞滿了亂麻。在進山的路上,大團大團的綠撲面而來,不僅撲在臉上,還撲在心里,漸漸地就把心洗得純凈了,洗得透明了,洗成空的了。
山不高,但這又有什么關系呢,不必有仙,有林就行。當我站在叢林中,被一望無際的樹木所環(huán)抱時,我把自己想象成一棵樹,腳底生出根須,牢牢地扎進石縫里,努力向天空伸展枝葉。與身邊的樹肩并肩站在一起,頭頂同一片藍天,沐浴同一片陽光。還有,聽同一片鳥鳴。
是的,鳥鳴。還有什么鳥鳴比山里的鳥鳴更純凈的嗎?沒有,城市公園里老大爺提著的鳥籠里的鳥,叫聲是僵硬的,如果你細聽,那聲音是哀婉、幽怨的。即使是自由地飛在城市上空的鳥,也被汽車尾氣、灰塵嗆了喉嚨,就算是歌唱,歌聲也不那么清脆。
山里的鳥聲是純粹的,純粹得像一塊塊無瑕的玉,透亮、閃光。聽得久了,你還能聽出它們的顏色來——是的,歌聲也是有顏色的,是綠色的,每日都被滿山的綠熏陶著,能不綠嗎?
在山上聽鳥鳴,你聽得見,卻往往看不見它。每一只鳥,都是山里的隱者。只聞鳥鳴聲,卻林深不知處。空中還停留著鳥的聲音,而鳥卻早已飛過。任你伸長了脖子,瞪大了眼睛,卻始終找不到它。最后,你只得放棄尋找,洗凈耳朵,凝心聽這鳥鳴。聽這天籟就夠了,何必非要尋找唱出這天籟的鳥呢。
林中小溪,流水潺潺,流成一曲低回婉轉(zhuǎn)的歌,如秋千,在林間蕩來蕩去。而鳥聲,是流在樹梢上的小溪,它們從一個山谷流到另一個山谷,從一個山峰流到另一個山峰,千千萬萬棵樹上,都刻錄下它們濕漉漉的痕跡。溪聲在樹下,而鳥聲在樹上。它們互為伴奏,琴瑟和諧,唱給寂靜的山林聽。
它們只是唱給山林聽,而你,只是偷聽者。所以,你在偷聽時,心里會竊喜,這么美妙的聲音,這世上有多少人聽得到呢?而我聽到了。這時的你,不會考慮自己有多少財富,有多大的名聲,此時你關注的,只是這流淌在清泉流水之上的鳥聲。坐在一塊青石上,你閉上眼,心就成了一片綠色的湖,鳥聲就是一塊小石子,投在心湖上,一圈圈美麗的漣漪蕩漾開來,久久不息。你真的想永遠坐在這里,時光停滯下來,聽這鳥聲。
據(jù)說,一個人聽懂了鳥的語言,他就不想再做一個人,而是想做一只鳥。
我還沒有聽懂鳥的語言,但也想做一只鳥,在這空山中。
(編輯 欣然 圖/逍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