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一鳴

論蘇派磚雕

劉一鳴

源遠流長的磚雕，由東周瓦當、漢代畫像磚等發(fā)展而來，明清時代進入巔峰，形成北京、天津、山西、徽州、廣東、臨夏以及蘇派磚雕七大主要流派。蘇派磚雕被稱為“南方之秀”，是南方地區(qū)磚雕藝術典型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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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到磚雕，幾乎在人類發(fā)明磚的同時，磚面上便出現(xiàn)了圖騰，這是原始的磚雕形態(tài)。從最早圖騰的形態(tài)分析，古人并沒有想在磚面上刻上紋飾用來欣賞，或是用來裝飾，而僅僅是用磚作為一種載體來記錄什么，類似后來發(fā)明的竹簡。當時竹簡不叫竹刻、竹雕，因此，那時磚上刻上的圖紋不能稱作磚雕，以竹簡來類推，且把它稱為“磚簡”。

在漢畫像磚中，出現(xiàn)了磚雕的雛形。磚，壤土制成坯，高溫燒制，有千年不壞的特點。磚雕是文化經濟發(fā)展的產物，盛行于明清時期。我國地域廣袤，民族文化特色鮮明，各藝術門類均有各自的特色，磚雕也如此，受地域文化影響，形成了各自鮮明的特色。

把蘇州磚雕推崇到流派的高度純屬偶然。上世紀末，本人創(chuàng)辦的“九龍磚雕”要更名，經名師指點，重起名“蘇派”，當時沒考慮那么多，可是接踵而來的質疑確實不少，稱之為“派”了，都要拿點“派頭”出來說道說道，得讓人信服啊！

“看他不像樣，還是個雕花匠”——這是吳語的一句對手藝人贊美的話，一看就明白，雕花匠還算是個人物，但又是一個不像樣的人物，為什么呢？我國古代，大多數(shù)手藝人都是沒有讀過書的“做坯”（蘇州方言，意為“干苦力活的人”），手藝是師傅身教心傳下來的，沒有理論基礎，雕得再好，雕的人卻是說不出究竟好在哪里。大多數(shù)手藝人學會了本事，都會感謝自己的師傅，卻沒有想到還有一個“大師傅”——有“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美譽的地方得去感謝！

蘇州地區(qū)地理環(huán)境得天獨厚，是有名的魚米之鄉(xiāng)，歷來經濟比較發(fā)達，被評為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蘇州園林，為磚、木、石三雕提供了展示技藝的舞臺。中國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御窯金磚”技藝，為蘇派磚雕奠定了良好的物質基礎。由于磚的材料是自然壤土，土坯進窯燒至1200度左右成磚，所以磚雕不怕風霜露雪。因此，造園主都非常推崇磚雕做露天墻面的裝飾。江南的建筑特色是粉墻黛色，再在粉墻上飾以黛色磚雕就特別顯得雅致。久而久之，磚雕被人們熟知并廣泛應用。

至于雕成怎樣的一個形態(tài)來滿足環(huán)境和造園主的心理情愫，這是一個很大的話題。蘇浙滬有數(shù)以萬計的老宅子，當時人們普遍認為無雕不成屋，造園主的用心，手藝人的細心，為我們留下了很多寶貴的遺產。蘇派磚雕中應用的題材，很多得益于蘇州的舞臺藝術。蘇州發(fā)達的歷史經濟孕育了昆曲這種享譽世界、雅致非常的舞臺藝術，昆曲的舞臺背景藝術、造型藝術、情景藝術已被一方百姓接受。磚雕藝術家再用磚雕的技藝把這些內容表現(xiàn)出來，理所當然很容易被人們接受，這是人們被一種時代的審美趨向、價值趨向所引導的結果。蘇州又是一個人才輩出的靈吉之地，以沈周為代表的明四家的繪畫作品和文人參與造園的活動，為蘇派磚雕的提升起到了積極的作用。雕花匠沒有文人墨客的指導，作品是沒有靈魂的。

可以這么說，起源于宋代的御窯“金磚”，為蘇派磚雕提供了優(yōu)質的原材料；蘇州輩出的文人墨客，為蘇派磚雕的工藝師們提供著良好的藝術輔導和優(yōu)秀的圖案；蘇式園林的營造，為蘇派磚雕提供了展示技藝的機會，蘇派磚雕因此形成。

由于我國是一個多民族國家，地域文化現(xiàn)象突出，蘇派磚雕在求生存求發(fā)展的過程中，積累了許多寶貴的經驗。比如，蘇派磚雕的“六看三關系”?！傲础狈謩e是：一步看，五步看，十步看，財主看，秀才看，官府看。“三關”系分別是：磚雕與環(huán)境的關系，磚雕與建筑的關系，磚雕與人文的關系。這是一個心訣，可以倒背如流，但要像流水般地應用得體實非易事。

南方的橘移栽到淮河以北的自然環(huán)境中就成了枳，不好吃也不好看。磚雕作品有收藏型的，有建筑裝飾型的，一幅好作品可以被評為國家級的金獎乃至可以達到被國家博物館收藏的檔次，但不是說它就可以應用于所有的場所。作品的形態(tài)大小等因素能否適應它的載體，這里存在著形態(tài)美和整體美的關系，譬如說蠻漂亮的一對小眼睛出現(xiàn)在一張大臉上，難免有美中不足之感。我國的造園法則是非常嚴肅的，大到天人合一、天圓地方的大概念，小到室內四平八穩(wěn)的陳設均極為講究。因此，在設計磚雕作品的形態(tài)時，首先要熟知的是載體的形態(tài)，作品要在載體上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這就是磚雕與建筑的關系。

關于作品的題材，有一位臺胞好友，兩年零七個月在大陸沒有回家。在他父親七十壽辰之際，他問我送什么做壽禮，我說小東西你辦，重頭戲我就來做一幅磚雕作品，他同意了。于是我做了一幅圓形的“郭子儀拜壽”作品，圓形代表圓滿，圓形環(huán)邊做了云鶴祝賀長壽。做這幅作品之前，我了解到朋友的父親是行伍出身，因此這個題材更是合了老人家的心愿，作品也獲得了成功。在作品的題材設計上，首先要了解載體的功能，要了解清楚是軍營，還是學校、醫(yī)院、寺廟？由人把玩或收藏的作品，我要同委托人做一次耐心的溝通。作品題材有紀念性的、啟發(fā)性的、典故性的，要深入細致全面了解委托人的意向，作品的初稿才能形成，這就是磚雕與環(huán)境和人文的基本關系。其中還包涵“六看”之中的后“三看”。

作品《鳳穿牡丹》

作品的平面圖案定稿后，要對現(xiàn)場環(huán)境做進一步的考察。一要看作品的視覺距離，二要看觀看作品的視覺角度，視覺距離的長短決定作品圖案的疏密關系。蘇派磚雕的“一步看”，可以解釋成近距離和零距離觀看，而十步看則可解釋成較遠距離觀看，近距離和遠距離看都要讓人看得很清晰，這就要求把圖案設計在一個恰當?shù)氖杳艹潭壬希杳荜P系的確定，需要設計師長期的不斷觀察，可以參考其他雕刻種類的設計方法。尤其在遠距離觀看方面，有時常常要利用特殊的技法來加以補充，這要靠不斷實踐才能做到得心應手。作品的視覺角度，一般來講說的是作品放置的高度和人的視平線所形成的角度，比如在一個天井里做一個磚雕門樓，天井的深度才五米，而門樓的高度是六米，引成了一個仰視的角度，門樓上面雕有許多的圖案，主要考慮的是作品里的人物圖案、建筑圖案和家具圖案，須把它設計成仰視圖案結構。如果圖案有俯視現(xiàn)象，人的視覺就會產生作品畫面中的物體要往下跌落的感覺，這種形態(tài)的雕刻要應用多種技法來完成，才能讓人們看到作品有四平八穩(wěn)的感覺。

蘇派磚雕的“六看三關系”是徒弟入門必須先要熟知的，或許幾分鐘就能背出來，但需要長期學習各方面的專業(yè)知識和不斷的實踐才能融會貫通。

綜上，蘇派磚雕受地方文化影響，圖案嚴謹，以人文、歷史和積極向上的寫實題材為主，每幅作品均有著不同的人生哲理內涵。與之不同的以徽州為中心的徽派磚雕，則取材自由，注重裝飾性，形成了鮮明的風格差別。蘇派磚雕，雕刻細膩，比例勻稱，規(guī)正。形成這種特質的根基之一，是園林營造導致的競爭，有競爭，便有進步。其二是營造的過程中，有許多文人介入其中，工藝師們具備一雙靈巧的手，文人再賦予它們藝術生命，如此的作品，既有了裝飾韻味，又有了藝術生命的存在，這在蘇浙滬現(xiàn)存的歷史作品中可以尋到佐證。

（劉一鳴，蘇州市相城區(qū)蘇派磚雕藝術研究所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