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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一株花如夢相似

        2016-12-20 18:38:49靳文章
        文學港 2016年11期

        靳文章

        云破月來花弄影

        黃賓虹讓人著迷,每次讀他,就心亂如麻。但此心亂如麻非彼心亂如麻,不是煩亂,只是擇不清。擇不清卻還要擇,于是就沉入,漸漸把時間忘了。即便把時間忘了,卻依然是個擇不清。但這擇不清卻不知怪誰,怪黃賓虹呢還是怪自己。是自己太淺陋?還是黃賓虹太深奧?

        黃賓虹的畫,是愈到后來愈好,為什么好?就是因為他那個擇不清。那是亂而不亂,齊而非齊,粗服亂頭,如荊如棘。處處是筆,筆而非筆,非筆而筆;時時是墨,墨而非墨,非墨而墨。你說他錯,一處錯是錯,處處錯呢卻是妙。妙就在這個錯上。這也如做人,自己總覺得自己對,別人就會覺得你錯了。自己總是覺得自己錯,這時的自己恰又是對了。黃賓虹就把筆墨弄到了處處錯卻也處處對的程度,程度亦即境界。此境界,即是把個對錯給超越了。錯是對的,對更是對的。藝術就是這樣,把對的弄對了,不是藝術,起碼不是高超藝術。把錯的弄對了,才見高超。

        黃賓虹是到了70歲之后才躍入一個境界,他是超越了原來。他是把繪畫升入到哲學了,或者說是歸入心靈了。那些山水還是山水么?不是了。不是是什么呢?你也不能說不是山水。只是此山水,非彼山水,你說他畫的是青城山么,是黃山么,還是什么什么山么?找得出地理標志么?即便找得出,他也不再是那具象的山水。雖說不是那具象的山水,卻也沒有離開具象。但是在這具象里,滲透著的卻全是意思。比如說人,你說這人真好,這個好,肯定不是說的他的模樣,而是指心性。但心性看不見,看得見的還是他這個人。黃賓虹的山水也是,那是真好,這個真好也是指那個看不見的說的,但看不見的怎么說,也只能說形了。黃賓虹的山水之形,是得了意。所謂得意忘形,不是形不在,而是形也恰是意了。還是用《心經》上的話能說透徹:“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鄙剿c非山水,已經是不一亦不異了。

        有了不一不異之空色一如,再來看他的黑白、陰陽、虛實等等,全是超越,全是從對立中超越,而得大和諧。

        黃賓虹能如此,自然是靠他的心靈造化之機。但心靈造化誰能測得?因此人們都在說他的晚年入蜀,正是這次入蜀之旅,才使他得了藝術真詮,即他在詩里曾說過的,“我從何處得粉本,雨淋墻頭月移壁”。故事都知道了,雨淋墻時的水痕的遲疾行止變化與水墨在紙上的變化是多么相似,但一個是人為的,一個是天成的,兩者之間是同是異?同在何處?異在哪里?而月移壁呢,正是月亮的參與,把個迷離的山色弄得更加迷離,山水因月而變,變得不是原來的山水了,原來的山水經了月色的逗弄,居然大異其趣,它一下子超出了心靈的想象,而這超出了心靈想象的東西才真的是靠近了心靈。

        還有即是,黃賓虹到了耄耋之年患了眼疾,此時他的山水畫卻更加好了。他沒想到他的重度的白內障竟然也成了燭照藝術的月亮,“云破月來花弄影”,因禍得福,眼看不清而只能靠心觀了,他竟然一下子成了“照見五蘊皆空”的觀自在菩薩。

        問題是,“雨淋墻”與“月移壁”的事情司空見慣,患眼疾的畫家也不少,但為什么只有黃賓虹能夠“一馬離了西涼界”呢?

        我當然不知道,但是我敢猜。我不知道黃賓虹的,但我知道我的。我就從我這里猜度黃賓虹,或者說是借黃賓虹說我。

        藝術這東西,是個說不清的東西,說清了也許就不是藝術了,起碼不是好藝術了。因為藝術是心靈開出來的花朵。心靈是什么?心靈乃宇宙的載體,其大無外,其小無內,無論大小都重重無盡。重重無盡能說得清么?好的東西只能是每人感覺每人的,你多高它多高,你多深它多深。它像鏡子那樣,直接照見面目。

        這個說不盡,還因為它是活的,活的即是時時有著未知,它是生長出來的,出來之后還在生長。好的東西都應該這樣,好文章好書法好畫,一開始便即是未知的,有著無限的可能性。未知的是活的,已知的是死的。活的便不是安排的,如果是安排的,即已經是死的。書畫離不開技法,但書畫的死也在技法上。因為技法即有安排的成分。但又不能不要技法,因此只能超越技法,“無法之法乃為至法”,就是在說這個意思。把技法弄得好點,不能叫活。誰能夠死里逃生,誰就是真的活了。而真的活了,技法也才是有用的,不然卻恰恰是障礙。

        好多人知道這個,但又做不到,因此就這么弄那么弄,玩奇玩怪。但玩奇玩怪卻并不是。古人說的“奇怪生焉”,不是在說奇怪,而是在說奇妙。奇妙在活。活的東西必然是奇的,是妙的。藝術在“天機流露處”,天機流露,是變了一個聲音說活。

        活的不但奇妙,而且必定新鮮,即在意料之中,亦在意料之外。因為處在未知,此刻不知道下刻的命,所以那一支筆,說是讓手腕支配的,又不是讓手腕支配的,是受自己把控的,又不是受自己把控的。它是時時在驚喜中,而又時時在驚險中。是驚喜還是驚險?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因此搞藝術的,對心的要求必然高。心必須是個心的樣子,它不能是緊張的,不能是煩躁的,不能是過于目標化的,又不能是個沒目標的。十惡放下即是十善,這些東西淡化之后,心的形狀就呈現了。心呈現了,必然就活了。人活了,藝術活了,該活的東西都活了。難道不是這樣么?

        黃賓虹是在這樣的心態(tài)下,才感知到了“雨淋墻”與“月移壁”的美妙,他是靠心感知的,所以與眼無關。

        也正是他知道他用心所在,所以他有大自信。當時好多人不認識他,覺不到他的作品好。他就說五十年后你再看。

        我的文章是猜的,他不是猜,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心已經在何種境界里。

        長安問月

        2012年中秋,我在西安。不是我在西安,是我們在西安。好多的人。這好多的人,都是為了一件事:大音希聲——賈又福文獻展。

        所謂文獻展,是把賈又福先生的人生轍跡特別是從畫歷程一一展示,大量的圖片、手札、筆記、習作、課徒手稿等等,一覽無余。通過這些文獻,既可看到展主的成長歷程,又可領悟這之中的人生蘊含。誰都有歷程,但并不是誰都能成就歷程。打個比方,人都如蟲。好多蟲,爬過了貪婪而冥昧的一生,蟲仍是蟲。有的蟲,卻因不斷地探求、追索,從而凝思成蛹、破繭成蝶。賈又福先生當屬后者。他是一點點蛻變的,他每天是他,而又每天不是他,這不是他,才正是他。

        在文獻展上,我讀到了他寫在前面的《我的話》。里頭有這樣的語句:“謹只山水畫而言,我也曾懷有不凡的志向,所謂希賢、希圣、希今古,無我、無人、無主奴,亦曾面對大好河山艱苦索求,所謂心地虛靈留不昧,大千妙相悟真如?!闭沁@幾句話,讓我心地朗然,我一下子明白了賈又福先生的心靈走向。這幾句話,其實也是文獻展的高度。站在這個高度上看文獻展,文獻展的文獻意義就一下子顯現出來了。

        《我的話》里,更多的是賈先生的謙虛表白,說自己不過是個蹣跚前行的凡夫,至今為畫不敢稍有懈怠云爾。話說得相當真誠。真誠到讓人想不到謙虛。這才是真謙虛。謙虛之虛非虛假之虛,亦非虛無之虛,更非虛妄之虛,而是謙德廣大虛懷無邊之義。這樣的謙德其實恰是前邊幾句話的真誠注解。

        讀過《我的話》,我想到去年擬的一副聯:

        問岳樓中問月,明是?凈是?

        觀石路上觀時,古耶?今耶?

        這是讀賈又福先生的《問岳樓畫論》后,一時的文字游戲。讀完《我的話》后,我想,聯中的問號都應消隱,于是我把對聯改為:

        問岳樓中問月,明暗同體

        觀石路上觀時,古今一如

        這天傍晚,研討會之前,我們幾個人到附近的大慈恩寺參謁。大慈恩寺乃唐代高僧玄奘大師所住持。突然想到,賈又福先生五十次到太行寫生,是不是也如玄奘西天取經一樣,有著朝圣般的虔誠和勇猛?劉清秀先生說,是的,賈先生曾說過,每次進太行,都是朝圣。有了劉先生的印證,我就敢說了:賈又福先生筆下的太行,是太行,又不是太行。說是太行,是因為這些作品畢竟因太行而有,說不是太行,是因為作品的外在形態(tài)和內在品質都發(fā)生了根本的變化。太行山不過是一面鏡子,透過太行山賈又福先生看到的是自己的面目,它的雄渾高妙、闊大無垠、光明透徹……一次次在印證自我,校正自我,激活自我,拓展自我。

        每次寫生,對賈又福先生來說,都不是一般意義上對于對象或淺或深的描摹,而是借山水擊蒙,從而顯發(fā)生命之機,從而成為心靈的寫照。一次次寫生,一次次叩問、敲打,剝離虛假,剝損淺薄,剝除外在,終于披盡黃沙,金礦顯現。從此之后,山與人兩相映照,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相契相得,“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這種“相看兩不厭”的情態(tài),想想都令人神旺。

        從此,自然太行成為心靈太行,太行是太行,又有哪里不是太行?太行已經成為一個象征。太行山提供的好比是大被子熱炕,賈又福先生在這里安頓心靈,感知溫馨與妥帖。

        當然,這是我以己度人,對于繪畫外行心靈頑鈍的我來說,不可能讀得懂賈又福先生,只能是從他的畫里,去發(fā)現我自己。

        晚上,從研討會出來,仰目天空,正有一輪月。這天是農歷的八月十三,突然想到古人詩:“如今才是十三夜,月光已如玉?!毕旅鎯删涫鞘裁磥碇??

        “未是秋光奇絕,看十五十六!”

        雖然讀不懂賈又福先生的畫,但我喜歡,由此一遍遍讀。這一遍遍讀他,其實讀的是我,讀他畫里的我。

        我棲居于此,且是詩意地棲居。此境乃筆墨所構,但是,在這里,筆墨已經退隱,而境界戛戛獨造。到處是光,白的光、黃的光、七彩斑斕的光,特別是還有黑的光。在賈又福先生的畫里,這黑的光特別突出。黑的墨團本來不是光,在別人那里不是光,但在他這里卻全然是光,同樣給人通透、燦爛之感。在他的畫里,所有的事物也是由光組成,或者說,所有的事物也發(fā)光。這光恰到好處,威而不猛,柔而不媚,寂而能照,清泠透徹。突然有牧羊人出現,或者有長身子的牛徜徉,這些,似乎要把人拉回到塵世,但是沒有,這些點綴,無非也是諸光所化,好比極樂世界中的種種鳥,雖是鳥,卻不凡。

        光照之中,山是山,水是水,無不清晰明了,但是卻又充滿了神秘。這沒有神秘的神秘才是真神秘。你猜不透,因為此神秘非為猜成,你參不破,因為此神秘非為參設。這也如天上明月以及星空,誰都能看得清楚,卻沒有誰能說得明白。

        這才是畫。畫的是山水,卻又不僅僅是山水。若僅是山水,到處現成,且比畫復雜,又何必畫?山水已經是語言,比語言還要語言,語言說不來的,靠畫來說。畫能說來么?能。因為畫是形象,形象大于思想,它不僅能傾吐,能表達,而且能呈現。呈現,不是解釋,不是訴說,而是直接將心靈秩序如桃花一樣粲然綻放。好的藝術都應該是呈現的,不需要表白,而勝過所有的表白。連好的語言也是,不見禪門公案中,機鋒見處,話語疊出,表面上無不明了,而不知懸絲千尺,意在深潭。因此,賈又福先生用心于“咫尺頑石觀大化”,“頑石”是表,“觀大化”才是真。

        何為“大化”?大者為宇為宙,化者為簡為純,“一即一切,一切即一”,這樣的一個境界。此境界,沒在別處,只在心靈間。因此禪師說:“通玄峰頂,不是人間,心外無法,滿目青山。”在禪師眼里,不僅“滿目青山”沒在心外,世間萬法,也都沒在心外。正如《楞嚴經》中所說:人之“色身,外洎山河虛空大地,咸是妙明真心中物”。經上說不說,無關緊要,緊要的是,這是有人已經證到的實有境相。我猜想,賈又福先生是在這樣一個心靈狀態(tài)下,起碼是在這樣的一個心靈走向中,來實踐他的藝術探求的。

        因此他追求的是一個極致境界,的確是“希賢、希圣”,的確是“無我、無人”,的確是“大千妙相”,雖是“大千妙相”,卻也一人獨得。難怪有好多人讀不懂他的畫,難怪有好多人在評論他的畫時所顯露出來的詞不達意。

        經過多年苦行,探古撫今,問天問地,問人問我,下了好多笨工夫,如鉆木取火,深錐不止,只待火燃;如黃河向海,千曲百折,只追浩淼。終于,“獨立孔門無一事,唯傳顏氏得心齋”,從此他知道了畫畫的真正意趣。知道了意趣,也就明白了方法,因此他鄙薄或者說憐憫那些滿足和玩弄筆墨技巧的人,斥其“守在斯處者,必死在斯處”;因此他崇尚“得大自在,不必言說”的“無法之法”;因此他意向禪佛,門扣老莊并各路宗匠,為的是“求厚積”,為的是“利通德”,為的是“達大道”。而“大道”與心,是一不是二。既然即心即道,因此賈又福先生內敬外斂,朝夕惕厲,戰(zhàn)戰(zhàn)兢兢,一點點“收拾精神”,整肅心法,“內無妄想,外無妄動”……以期達到“覺迷迷滅,覺不生迷”的境界。他就在這樣的藝術自覺中,“以石觀心”,從而取得了藝術上的靈明不昧,正是有了這“靈明不昧”境界,“空白”才不白,“空黑”才不黑。

        因此我棲居其間,有心凈如蓮之感,光的無極,光的通透,能使人心地豁然,纖塵無染,從而“無欲之門”悄然開啟。

        八月十五晚,皓月當空,正所謂“長安一片月”。

        文獻展已在昨日開幕,此時塵汐已落,可以安心賞月了。我的月亮是賈又福先生,自與他結識以來,還沒有認真地向他討教過,這一晚,乃天賜良機。

        我們河北來的三個人,分坐在他左右,余者是他的弟子們,團團坐下。吃飯兼聊天,或者聊天兼吃飯。

        月在天心,自然想起賈又福先生的“明月之詩”系列畫作,那是太行上空的明月,有時是一彎,有時是一輪,寒光照徹山河大地,使之如飄塵般輕盈,如歌吟般迷醉。在這里沉寂恰也是喧囂,靜態(tài)恰也是動態(tài)。無限生機,或為月亮所賜。而今在西安,自然還會聯想到那些與月亮有關的唐詩:“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白云千里萬里,明月前溪后溪”,“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與人相隨”……

        我總認為,賈又福先生已經是一輪月,為什么是月?因為自在、自足,更重要的是自照。月亮并非為了照耀而有,卻恰恰能照耀。賈先生每每反觀內省,自然已經有一份沉靜的自覺。由此我向他請教,譬如河川,日日歸納自己,努力滾動,以向大海。設問到海之后,是不是還要尋找方向?這也如遠行人,半世辛勤,終獲寶囊而返,到家之后,是不是該放下行囊?佛陀也曾苦行多年,是在菩提樹下,萬緣放下,才覺行圓滿。如老子言:“為學日益,為道日損,以至于無為。無為無不為。”藝乃心法,當技巧完足之后,是不是澄心即是?

        我的這些話,當時散亂于諸多的話語間,但意思應該還明白,一是以此猜度賈又福先生是不是還在持守多年以來的苦行,二是以期賈先生來印證我的粗淺。

        怕他累著么?此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我這外行總固執(zhí)地以為,應該有一個狀態(tài),比如像老子說的:“為無為,事無事,味無味”,不為恰是為,且比為還好。

        賈又福先生一直在聽,在回答,在補充。他總說他是個笨人,而且固執(zhí),我卻感到了他的冰雪聰明及寬宏大度。他說,時空無限,心靈無際,藝怎么能有止境?川河歸海之后,縱不問遠,還應問深。遠是向外,而深是向內。放下,只能是放下該放下的,如果真的放下,識破諸法空相,何必還畫?既然畫著,就該努力不斷。他之問禪,與禪僧有別,他只是在借光,他是所有的光都借,只要能照亮心靈。你說得對,從藝必須有一份寧靜之心,但寧靜以致遠……

        有的話我并沒有說清楚,或者也說不清楚,賈又福先生用他的方式,在歸納、圓成與提升我,他以實踐者的身份,告知我沉靜與發(fā)散、無為與無不為之間的微妙關系。萬緣放下,是放下,不是放棄,這也如禪僧入定,萬籟俱寂,那顆心卻靈明不昧,活潑自在。藝術是中道,不能執(zhí)其一端,左不是,右不是,如無左右,中間何在?一切都須靈性把握,弦外之音,味外之旨,是只能意會,莫可言傳的。他好多好多的話,我都想記住,由于都想記住,卻好多沒有記住?,F在我歸納為文,有好多,只能是將我的粗淺領略算作他的。有哪里不對,正好他可以教我。

        這晚,好多的人說了好多的話,氣氛融融如月。歸來時,已經很晚,但月亮還在天上,那么大的一輪。

        仰首望去,月及星空,湛徹深邃,令人玄想?!肮湃丝创嗽拢袢丝创嗽?,因何古人心,難向今人說?”這是古大德的偈句。其實我想,有此一輪月在,不管古人今人,是我是他,已經用不著說了。

        惱人偏在最高枝

        我與韓羽先生有緣,時常在一起。在一起的意思,不一定是指人,更是指心。人在一起的時候,我愿意聽他說話,說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他說。我感受他的話,感受他的話里話外。他的話像蝴蝶,時有驚喜翩然。心在一起的時候,是說,他的心在哪里我不知道,但我的心在他那里。我通過讀他的書,讀他的畫,讀他的書法等等的,與之心靈接近。他用他的方式告訴,我用我的方式接收。

        他是真有趣,因為真才有趣,因為有趣,更能顯示真。人如是,作品亦如是。人若不真,縱有才情也是誆諞。誆諞的才情已經不是才情,而是謊花。韓羽先生這里不開謊花,不是不開,是沒有。

        2015年,韓羽先生85虛歲。我這里的虛,是不實之意。無論是心態(tài)還是身態(tài),他哪里像!從心上論,其實說他是童子才對,他的那個童心從來沒變過。童心即真心。要知道,他可是有經歷的人,且又有顆敏感的心,大風大雨之間與大風大雨過后,一顆心仍舊完好如初,這真是難得。其實說完好如初也不對,確切說原來是渾金璞玉,百般經歷之后,怕碎了的恰恰沒有碎,非但沒有碎,反而更細密堅實了。這時才知,經歷即是陶冶,只要一帆正,順風逆風都是好風。

        如今的韓羽先生,在我眼里,無論人還是藝術,應該說已到爐火純青境界,但他自己卻不這么認為。記得當年我給他寫傳,我想最起碼得用個著名畫家這樣的字眼吧,他卻對我說:“可別,我哪里是什么著名畫家?我不過是個畫兒匠,我就是個自私的老頭兒!”你看他怎么總結自己的藝術:“小時畫畫,覺著人不如我;而今畫畫,覺著我不如人。畫了大半輩子,只是將倆字顛了個過兒?!弊鋈艘彩?,有人說他平易,也有人說他孤傲。其實他也不平易,他也不孤傲。他只是他,他在自己那里活著,活出個活潑潑的自己來。

        人,其實做到自己是自己才最難。藝術也是,或者說更是。只有自己的才是藝術。不,是這樣概括才準確,是自己的而且是高的,才是藝術。干脆這么說吧:真正的藝術只有第一,沒有第二。誰是第二誰完蛋。

        但是這第一怎么做到呢?

        當然首先是自信,這也跟打仗一樣,面對頑敵,得有勇敢,如果連勇敢也沒有,何談沖鋒陷陣?沒有沖鋒陷陣,遑論克敵制勝?為說此理,韓羽先生曾講過一個故事:說,古代,兩軍對壘,仗打慘了,雙方折將不少。這一方更慘,只剩下元帥和一名伙夫。這伙夫每天用鋼叉往灶膛里填劈柴,叉劈柴也是個狠活兒,但他是久練久熟,大塊頭的劈柴看也不看,叉起來就走,從來沒有猶疑過。生死關頭,無奈中的元帥,決定靠伙夫做最后一搏。此時敵人攻來,元帥指著敵將對伙夫說:你,把那劈柴叉來!伙夫聽令,挺舉鋼叉,直取敵將,真的像取劈柴一樣,叉取過來,這樣一個又一個,如入無人之境。在他眼里,沒有驍勇的敵將,只有一個個被馬馱著的劈柴!奇跡就這樣出現,伙夫這方轉敗為勝。

        但勇猛自信,不是自傲自負,而是須有高明知見。如伙夫不僅有戰(zhàn)略上的視敵寇如草芥,更有戰(zhàn)術上的穩(wěn)準狠,少了哪一樣都不可。這么說吧,是先有了知見,然后靠自信達到那境界。書畫亦如是。

        書畫離不開技法,但技法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因此決定書畫高低的不是技法,而是心靈。心靈洞然,自然有境界。高處才是境界,高妙高妙,是高了才妙。如宋人說梅:惱人偏在最高枝。一切的藝術創(chuàng)作,大家拼來拼去,都是為了在最高那一點上有所突破。但談何容易!

        韓羽先生感嘆,說在漫畫界,只有華君武是大師,為什么?就因為他的漫畫,比別人高。高也高不多,只是高出了一點,雖是一點,卻是別人難以企及的一點,就像跳高,到極限時,其實所差有時不過半厘米。為說明這點,韓羽先生舉華君武漫畫的例子,一連舉了好幾個。他說,其實就是一層窗戶紙,一旦點破,倒也稀松平常。

        就是這份稀松平常,不知難煞多少好漢。

        這份稀松平常,就像雜技演員在鋼絲上游走,看似有著如履平地的悠然,背后卻是實實在在的功夫。

        所有這一切,都來自作者對生活的深刻領悟。生活的啟示時時處處,關鍵在于能不能會心。藝術是在會心之處見天機。

        韓羽先生說別人,不說自己,他不說,他也不讓別人說。他說他到不了那個境界。其實,他就像孟之反不伐,是謙德守得緊。韓羽先生書畫,之所以少,就在于他要求高,自己看不過眼的東西卻不外流,不僅不外流,是他自己連留也不留,全毀棄了。他曾這樣說:“都說我難求,其實我不是難求,我是難寫難畫啊!”好東西沒那么多,不能因為錢就濫竽充數吧?我是見過他寫字的,哪怕幾個字,也是反復多次,毀棄很多。一件成功之作的背后,卻有著廢紙三千的代價。

        他要的是最高枝頭上的那朵驚艷,他最想能在惱人之處笑出聲來。他也果然做到了。例子還用舉嗎?看人們對他的書畫喜愛程度就明白了。他畫梅花,卻題之曰:畫林太太。其深趣自然在焉。他畫霧,只畫一邊框,題曰:漫天大霧,什么都瞧不見。這不畫之畫,才是真畫。本是“蕭何月下追韓信”,他偏畫“韓信月下追蕭何”,無頭韓信托舉著自己的腦袋,讓人尋味無窮。他畫劉姥姥進大觀園,鄉(xiāng)下人的怯與驚,全在板兒的一只眼睛里凸顯出來。他畫張三郎,連不懂畫的孩子看了,都知道那閻婆惜是幽靈,鬼魂全無重量,韓羽先生把這都畫出來了。林黛玉葬花,到了韓羽先生筆下,卻成了“冷月葬詩魂”,雖一字之易,卻境界迥然……

        因此有識者說,韓羽先生的畫,不會畫畫的人畫不了,會畫畫的人也畫不了。

        因此大評論家王朝聞才說:“韓羽作品之趣,往往出人意外,故其趣也濃?!边@出人意外,即是那別人難以企及的“稀松平常”。

        因此黃苗子說他“能把一肚子學問橫串豎串,讓關羽跟蘇東坡下棋,楊貴妃跟西門慶鬼混……只要能想得出的奇事都能構成他的奇思?!贝似嫠迹词悄且驉廊硕踩说淖罡咧︻^上的那朵奇葩。

        非刀之刀

        于書畫,我一直想懂,但一直不懂?;仡^想想虧了這不懂,若是懂了,還敢造次么?我的無知,也恰似黔之驢,眼里根本沒有虎豹,連概念也無,所以敢尥蹶子。

        背后放縱我的是誰呢?乃韓羽先生。于書畫,韓羽先生是真懂,所以他知道我真不懂。但是他鼓勵我,他用兩句話做度引我的“般若波羅蜜多”:一、寫字不在練多少年,在學識與悟性。二、好多人在重復錯誤,鞏固錯誤。但我問他字怎么寫,他卻不告訴。不是不告訴,他真的對我連著說了四個下午,天黑了,甚至顧不上開燈。他話語滔滔,我畢恭畢敬,一個說,一個聽,兩人都投入到十分??墒撬v了什么呢?四天下來,由于太過專注,反而一句話沒記住。后來問他,他也不記得說了什么。我們倆就是這樣完成了一件大事,說大,是因為關系到傳遞。傳遞之事,從來是大的。也許正是因為大,才捫之無聲,睹之無形。

        當年和尚香嚴,苦問師兄禪法,師兄竟不露一言。香嚴慚愧至極,只好自搭茅棚,權做一無聊粥飯僧。一日鋤地,將瓦片扔到園外,“當”的一聲,擊在竹子上,剎那間,香嚴大悟。悟了之后,急忙沖著師兄的方向頂禮,說道:師兄呀師兄,虧了您沒告訴!但我卻不是香嚴,說香嚴的目的,是想說,不告訴有時候恰也是告訴,或者是更好的告訴。

        韓羽先生告訴我了,卻等于沒告訴。等于沒告訴,即不是沒告訴。這不是沒告訴,就是更好的告訴。

        但這篇小文不是說這個,是說這之后的事。

        弄了幾年筆墨,盡管筆仍不是筆、墨仍不是墨,卻也落了個弄筆墨的名聲。是到了最近,因為裁紙,被一朋友見到。朋友說:耶,你這是在殺紙。一個“殺”字讓我愣半天,頓時覺察到敢情此中竟匿有罪愆。

        朋友說的是刀。我用的是一把鐵制的刀,且一直用,竟然從來沒有想到過不對,已經殺紙無數的我,是已經慚愧到羞。

        于是極想有一把不再是鐵的刀。到了北京榮寶齋,果然見到木刀,刀很好,但價碼比刀還好。狠了狠心,沒有買。最近在石家莊的建和立交橋附近的地攤上,竟然見到了裁紙刀,竹刀、木刀各一把,木刀的料還是酸枝的。刀很有型,很親和,一見,就喜之不盡。守著它們的是一個大男孩,我立即感覺到了男孩的可親近,通過對話,知道他家在保定的蠡縣,正在石家莊上大學。他的父親擅篆刻,攤子上的印章即其父所制。這刀是他自己做的。悉心做一把刀,需要很長時間。我問他裁紙為什么不能用鐵刀,他的回答是:那樣總會不舒服吧。他竟也讓我愧之不及。

        在原先,我只知古人敬惜字紙,因為字之所載,允文允武,皆涉及圣賢及仁者、智者,下愚于上智,惟敬惟畏。現在細思之,凡是文,乃至文之所屬,皆與圣賢是一體。文者,也便是仁者、智者,仁者、智者的上限,即圣賢。而下限呢,即是人心的純正與敬畏。這里的文,非文人之文,而是文氣之文。文人須有文氣,即便是武人,真到了極致者,反而也是文的了。即如高人論劍,不見刀光,卻只見相互間的微笑。

        凡事以恭敬得之,文事更是。因為文,本身即是敬。也是靜。還有個凈。事因敬而靜,因靜而凈。這樣久之,養(yǎng)出來的是文氣。文事是靠文氣成就的。文房內的所有,即應該是文的,主敬主凈的,即仁即智的。我也曾將書寫后的廢紙胡亂丟棄,后來想到不對,知非而止。一切人及事物,是你敬他,他便敬你的,況漢字。中國的漢字,乃是伏羲畫八卦似的濃縮了宇宙間事物的能量而成,是有生命的,是有力量的。大動靜,總是有來由,所以“倉頡造字,天雨粟,鬼神哭”。不再丟棄字紙之后,我便覺得我的書法有了較大的悟省。惟獨對于裁紙,竟忽略了,竟忍看紙之觳觫這樣久。以為刀能割,刀是能割,但也須看是怎樣的割。屠夫的狠即因為他是屠夫,而文人做文事,距圣賢近,因此應該遠離刀刃。但紙還是要裁的,因此有竹刀木刃。竹刀木刃,雖有刀名,卻已不是刀,而是文人做文事的一件工具,只見其鄭重與溫良。

        《鐵揚集》里的另類引申

        為什么說鐵揚先生的風景里有我的風景?為什么我會一遍遍觸摸?寫過《在近處觸摸遠處的風景》之后,意猶未盡,遂把《鐵揚集》里的色彩打碎,使它們像碎瓷片一樣,散落開來,映照我世界里的七彩。

        “跟著娘睡,蓋花被”

        鐵揚的《土炕》系列里,有一床大紅花被,這床花被或作為主角或作為背景,都是強烈地存在著。在那時候的農村,似乎家家都有這樣的大紅花被,這大紅花被與土炕一起,成為家的象征:熱烈、溫暖、親切。有了這被子,也就有了人的這輩子。紅花被鋪開來,是夜;紅花被疊起來,是日,疊疊鋪鋪中歲月由鮮嫩變得蒼老,再由蒼老變得鮮嫩。紅花被見證愛情,見證親情,見證溫馨,見證生和死,或者也見證憂愁和支離破碎。我奶奶出謎讓我猜:“小時候青枝綠葉,老來后編排成紋,聽了些個背人的話,見了些背人的人?!边@是炕席。紅花被也跟炕席一樣,見證著一家人的悲歡離合。

        被子是生命的隱喻,它與人的身子緊緊貼裹,人們不好意思說的話,全由它說出來。年輕人結婚的時候,炕上的大紅被摞特別顯眼,也特別有著深深的意味。主持這被子的,是女人:縫被子,鋪被子,疊被子,曬被子,拆被子,似乎沒了被子,也就沒了女人。

        女人是誰呢?是小女孩,是小姑娘,是小媳婦,然后是母親,年輕的母親與年老的母親。她們由純凈到緊密到燦爛到豐富到寬和到圣潔與玄遠。

        在中國,母親是慈愛的化身。因此菩薩示現在中國,現女人相。

        而我特別記得一個故事是,一只狼進了家門,幻化成這家的母親,鉆到大紅花被子里,跟孩子們說:“跟著娘睡,蓋花被!”老大與老二,懷疑這是只狼,因此不跟著“娘”睡,只有小三,愿意跟著“娘”蓋花被,因此小三半夜里就被這“娘”給吃了?;ū怀闪死球_人的道具。

        由此看來,紅花被是溫馨,是浪漫,同時還是誘惑甚至陷坑。

        紅柜

        幾乎家家這樣,炕上是疊好的被摞,炕下頭與炕并行的是一長的木柜,為了與立柜區(qū)分,把它叫躺柜。躺柜多漆成紅色,大紅或者紫紅。鐵揚先生畫的紅柜上都有花朵,這都是能工巧匠繪就,牡丹呀荷花呀,都是濃烈氣氛。但我們那里多是素紅,沒有花朵。也許是我出生得晚,沒有見過富貴人家里的躺柜摸樣。而鐵揚先生家是富貴的,看他七歲時的照片,就很有派了。別說派了,那時有誰能有照片呢?

        紅柜也多屬于女人,因為這多是女孩子出聘時的嫁妝。有了紅柜作證明,那家的女孩子就成了這家的女人,然后由紅柜陪伴著,度過一生。有紅柜的家庭,定然有女人。有女人的家庭才是家庭。

        紅柜開開,紅柜蓋上。家家躺柜柜門開啟的聲音是不一樣的,這不一樣的聲音就代表著每戶人家的不同的日子??傆幸恍〇|西放進去,也總有一些東西拿出來。放進去的東西和拿出來的東西都是好東西。比如我家盛錢的匣子就是放在躺柜里的,每次都是由父親鄭重地拿出來,抽出綠色的兩塊錢來,給我交學費。

        饅頭

        鐵揚先生畫里的饅頭,有著他的特別的隱喻。但在我這里,饅頭只是饅頭。饅頭在北方,是很高級的食品,似乎只有黃世仁家才有饅頭吃。其實,即便是黃世仁家,也不天天吃饅頭。何況自從打倒黃世仁之后,似乎就很少有饅頭吃了。從我記事起,就不容易吃上饅頭,吃饅頭的日子有兩個,一是過年的時候,再是收了麥子之后,會蒸饅頭走親戚。即便是吃饅頭的日子,也不是隨便吃,僅是能吃到而已。吃多吃少根據每家的富裕程度。我的小時候,已經不是吃不吃饅頭的問題,而是吃不吃上飯的問題了。上世紀六十年代初,我們村餓死了好多人,其中就有我爺爺。饅頭,是那時不敢想的一個夢。

        饅頭是白面做的,白面是麥子磨的。麥子長得好,才會有饅頭吃。麥子長得好的條件之一,是必須雨水充沛。于是天將下雨時,打麥場上的孩子們就邊跑邊唱:“老天爺,忙下雨,麥子熟了貢獻你:八個碟兒,八個碗兒,八個饅頭厾紅點兒!”

        鐵揚先生筆下的饅頭也是厾著紅點兒的,這些饅頭是誰蒸出來的呢?定然是母親。有了這饅頭,母親才當得踏實。

        放下行囊即是家

        1

        每次見趙貴德先生,他都風塵仆仆,來去匆匆。他在路上。不但在路上,且像一匹馬,一匹桀驁不馴的馬,一匹不知疲倦的馬。他執(zhí)著卻也帥派,嚴謹而又灑脫,背負著好多卻又隨時準備放下,我總感覺他有大禪師的作略,“有時獨上孤峰頂,月下披云嘯一聲”,這樣的一個境界將來會屬于他么?

        2

        趙貴德先生給了我好多的欣喜。每次讀他的作品,都是我的一次視覺盛宴。我喜歡他的氣勢恢宏,喜歡他的書法構成,更喜歡他的酣暢淋漓。他的筆墨屬于他,似乎又不屬于他。屬于他時,是那樣的自由、率意、老到。不屬于他時,就更自由,更率意和更老到。因此他的筆墨時時會帶給他意外之喜。他與我分享的便是這意外之喜。飽過眼福之后,他愿意讓我說點什么,我也愿意說點什么。他畫的是他的,我說的是我的。但我們卻兩心相契,他畫的是他的,卻等于是在畫我,我說的是我的,卻也恰好是在說他。

        他是個一直在往前趕的人,因為他有目標。他的目標有如彩霞,明明他到了彩霞處,卻發(fā)現彩霞仍在前面。這永遠的彩霞使好多人疲憊甚至絕望,卻反而激起了他的亢奮和斗志。他相信遠處那個目標,他也相信自己。由此他鍥而不舍,勇往直前。在前行的路上,他肯定自己一回,緊接著又否定,由否定到肯定,再由肯定到否定,這樣不斷地超越自己。他就在這不斷的超越中,成熟自己,成就自己。

        這超越從很早開始,20來歲時就已經聲名鵲起,直到后來當省美協主席,一步步都踩在花朵上,但卻從沒有給自己一次自我欣賞的機會。

        如今他須發(fā)皆白,人畫俱老。但是,他仍舊不滿意。他不滿意是對的。他若是滿意了就不是他了。他不滿意,我滿意,我滿意他的不滿意,因為我知道他不滿意的是什么。

        3

        的確有個東西,總在朦朧中顯現,它虛浮若夢,狡黠如狐,喜歡跟人捉迷藏: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一心追它追不到,有時不招還自來。這個東西只可意會莫可言傳,不說時似乎明白,說出來卻已經不是了。這也就是我在前面說過的那個屬于他又不屬于他的東西。多少年來,所有的憔悴是為它,千百度搜尋是為它,失眠、上火、顛前跑后都是為它。不但是他,所有的對藝術癡迷的人都會遇到。

        這個東西有沒有呢?

        無疑是有的,且也不難把握,信息其實時時在顯現,只是我們平時沒有注意到,或者見到了不以為是。或者你以為是的時候,它卻已經不是了。其實這不是恰恰是,我來舉一個例子。比如植物開花,為得到花的燦爛,先要種子入土,然后生根、發(fā)芽、展葉、長莖、抽枝、含苞……根深莖壯不是花,枝繁葉茂不是花,甚至花托花蕾也還不是花。你說不是花么?卻都又沒離開花,卻又都是為了花。如果花不開,這不是花的花,到底不是花。如果花開了,這不是花的花,全部都是花。

        畫畫也如是。畫家應該有一個境界,畫家平日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為達到這個境界。如果沒有這個境界,或這個境界最終沒達到,那么,這個畫家沒有意義。

        在讀趙貴德先生的畫作時,我時時感覺到一種信息,這信息來自那種境界。它已經初露端倪,有時甚至已經很明顯、很濃烈。比如,在他的“大紅袍”畫集里面,就已經有著好多的這樣的信息;還有在他平時放松了心情隨意涂抹的作品中,這信息會更多些。因而趙貴德先生有時會會心一笑,在這種笑里他會獨得心開。

        4

        不過,由于信息的不可捉摸和信息的不夠自覺,趙貴德的笑總是不能持久。他總是習慣性地把自己置于無盡的思考中,他又在想著突破,又在想著超越自身,已經置身于鮮霞里面,而他看到的仍是灰色云團。這也不怪他,怪他平時太努力了,太奮進了。有一個故事說人吃燒餅,吃了三個沒飽,吃第四個的時候,吃了半個就飽了。那人以為自己太奢侈,要知道這半個能飽,何必吃那三個?趙貴德就是那個吃燒餅的人,他總愿意這后半個。他的永不止息知難而進的習慣成就了他,也限制了他。

        這也好比一條河,日夜不息地流淌,百折不回地流淌。流淌出好多的曲折,也流淌出好多的風景。這沒有錯。一條河如果不流淌也就不是河了。可是,當有一天,這條河流到了大海,它還要找方向繼續(xù)前行,這就錯了。河到了大海,就已經不是河,而成為了海。成為了海之后,本身就成了目的,目的沒有另外的目標。目的如果還有目標,那就不是目的。海的目的是海本身,海本身是止,因止而深,因止而大,因深因大而納百川。這便是老子說的,“無為而無不為”。

        因而我曾戲言于趙貴德先生,我說,好多人是沒有到家以為到了家,走到半路不走了,錯把他鄉(xiāng)當故鄉(xiāng)。而趙老師您似乎是已經走過了,有點像大禹,三過家門而不入。沒到家不是家,到了家再向前走,也不是家。

        沒到家之前,行囊再重,也得背著,因為那是回家的盤纏;到了家之后,行囊再輕再重,該一律放下。不放下不是家。《法華經》中,佛講故事,說有一富家子,從小失迷在外,流浪多年,已成貧丐。這天游走到家附近,被人發(fā)現,知是游子。被人引到家里,家中金碧輝煌,貧子大為驚駭,慌忙逃走,從此不敢近前。老父知其心境貧賤過久,于是派人找他來做長工,住下房,做苦事,漸漸適應,慢慢浸透。終于有一天,人告訴他,那富貴老頭,不是別人,乃是爾父;這萬貫家財,不屬他人,而屬于你。從此貧子,燦然而富,驕然而貴,再行再止,儼然主人。

        我們是貧子,也許一時耽不得大富;好比我們勞累慣了,享不得清福。

        學著驕子的樣子,閑下來試試。

        學著大海的樣子,止下來試試。

        5

        趙貴德先生謙虛,以為我說的不是他。而我卻不替他謙虛,說的正是他。

        我不是憑空說白話。

        因為他有境界在。趙貴德畫馬,但趙貴德從來不承認自己畫馬。他有一篇文章《畫馬非畫馬》,專門說這個問題。有一個畫馬的人曾跟他說畫馬之事,不說馬頭即說馬尾,趙貴德不屑,趙說:我不畫畜生。趙貴德不畫畜生,趙貴德畫的是自己的心靈。

        心靈是遠的,亦是近的。心靈是動的,亦是止的。心靈在別處,亦不在別處。

        趙貴德的馬不是馬,而只是筆墨,其實也不是筆墨,而只是符號,其實也不是符號,而只是心靈的表達。雖說是心靈的表達,然而還是沒離開馬。因此他這馬,是也不是,不是也是。關鍵是,這是,是個什么?這不是,又不是個什么?這便是那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東西。既然不是,就不必在乎它的形態(tài);既然是,就又必須在乎它的形態(tài)。因此,它在是與不是之間:說是馬,絕非馬能解釋,絕非馬能概括;說不是馬,但又沒能離開馬,離馬無別物。因而它所傳達、表露的,是一種心境,一種態(tài)度,一種人人企而不及的境界。讀者能夠在這里得到愉悅,得到靜謐,得到安閑,得到舒適。為什么說是海的感覺?海沒波浪么?但海的波浪是靜極生動,背后是靜是大是深,是人的不可企及。多年來,趙貴德先生已經有了這種自覺,他要“跳出前人,分開左右”,他要領略一人獨到的境界。“左右”應該說已經分開,但“前人”似乎還沒跳出。這沒跳出是對的。因為跳不出,也用不著跳出。前人是前人的,前人的境界是前人獨到的,你到不了他的境界里,因此用不著說跳。你若是到了他的境界里,你就成了他了。好多人學王羲之不是學得比王羲之還王羲之么?那只能讓王羲之竊笑。不但王羲之笑,別人也笑。“師其心莫師其跡”,你只能學著前人的樣子,跳到自己的境界里。只要你到了自己的境界里,這時你會發(fā)現,你跟前人其實在一個境界里。心靈深處,息息相通。自心是息,息是自心。我是自心,他是他心,自心他心,卻是一心。

        6

        我又讀趙貴德先生的畫了,一批。還是畫馬,畫不是馬的馬。邊款所題均為老子《道德經》語?!兜赖陆洝防锼f,全是放下的話。眾人講有,老子說無;眾人動,老子靜;眾人求形而下,老子問形而上;眾人被事障而迷失自我,因而昏昏,老子因理燭而獨得道心,因而昭昭。趙貴德先生借老子來,莫非是為了宣說自己?

        且看他的畫。當然還是自家面貌,只是這面貌比原先更清晰,更自在,更自由,更疏朗也更簡約。借惲格的句式說,“千馬萬馬,無一筆是馬,千筆萬筆,無一筆是筆。有處恰是無,無處恰是有”。當時讀畫者二三人,均感到前所未有的暢意,似乎都感覺到了他顧盼之中驀然回首的那種喜悅。當然,張揚的個性還有,激蕩的外表還在,似乎不這樣就不是馬。但是,這張揚和激蕩的背后,我感覺已經有一顆心在慢慢沉淀,雖然似乎還沒有完全塵埃落定,但分明已經不再抗爭,不再較勁,不再努力,他似乎要歇下來了。佛陀說:“狂心頓歇,歇即菩提。”老子說:“重為輕根,靜為躁君?!鼻f子說:“水靜則明燭須眉,平中準,大匠取法焉。水靜猶明,而況精神?!薄稑酚洝氛f:“大樂必易,大禮必簡。”所有圣賢,都在講一件事:“心外無法?!倍喍o而謙而敬,是心之所止,就如鳥棲靜樹,魚翔深淵一樣。

        以這批作品為標志,趙貴德先生已然試著放行囊。這是一個里程碑,但是這個里程碑不記里程,而是回心內向。這真的是好,行囊歇處,我似乎已經看到,趙貴德先生朗然大笑中,有無數的花開。

        閑翁世界

        喜歡李維學先生的畫,喜歡到不知說什么好。

        應該有理由,卻沒有理由。就像西施,在情人眼里有千般的好,卻說不出到底好在哪兒。能說出來的好,即不是真好。

        忽然想到,這畫原是我畫的,是從我心里流出,不然不會跟我沒距離。

        可是我又沒畫過這些畫,我也不會畫畫。

        定是前生的事。

        定是李維學先生把我的心偷走,成了他的。如今他是在替我畫這些畫。

        我還喜歡他的號:閑翁。

        閑翁不閑,若是閑,哪里會有他這些畫!可是若是不閑,也沒有他這些畫!看來他深得莊周之妙,將自己處在閑與非閑之間。

        經上說:萬法本閑,唯人自鬧。維學也在鬧,在鬧他的閑。一個人能閑下來,真不錯。能夠想到閑,也算不錯。想到閑的人,便知道人有時候忙得沒意義。有意義的事都是好事,凡是好事都不是忙來的。你看我們現在看古人的畫古人的瓷古人的好多東西,覺得好,給好高的價。若是古人知道我們現在這樣對他們,定會笑倒。他們當時并沒想著后人,他們只是一心一意閑著心在干自己的活兒。他們是在玩兒。他們沒有想到值多少錢。錢是個禍根。一想到錢,心便亂了,心一亂,活兒便做瞎了。瞎活不值錢。

        古人沒想到錢,古人也沒賺到錢。古人沒想到,他們的一點閑心思,倒把后人們弄得很忙。古人沒賺到錢,不一定不幸福。今天賺了很多錢的人也不一定幸福。幸福不幸福,與錢無關。幸福不幸福,與心情有關。閑的心情,便是幸福的心情。

        閑翁閑不住,便畫這些畫。這些畫表達的便是他的閑。他如果閑到連這些畫也不畫,我們便不知道他是閑翁。就像老子,不說“道可道,非常道”,我們便不知道道不可說。可是他說了,他一說,道便是可說的了。

        有好多事就這么怪。

        閑翁為了他這根線。他忙他閑都是為了這根線。

        人人有這么一根線,會用的人,牽著線;不會用的人,被線牽著。

        閑翁的線是用筆畫出來的。說是畫出來的已經錯了。他是先在心中有了這根線,然后付之于筆,筆跟著線走,線跟著心動。筆不過是心靈的附屬。

        韓羽先生說他自己畫畫,早期,線跟著形走;后來,形跟著線走。我理解,一開始,心里還沒有線,線是外在的;到后來,心里有了線,形是外在的。羽公找到了自己的一條線,閑翁也找到了自己的一條線。一人一條,加起來還是一條。

        閑翁畫馬,畫人。人也不是人,馬也不是馬,就是一條線被他抻來抻去??梢哉f,他想怎么抻,就怎么抻。

        有一天,我也想學他,把紙鋪好,把筆墨準備好,畫倒是畫了,跟他一樣:人也不是人,馬也不是馬。不過他的人不是人馬不是馬,是在形而上。我的人不是人馬不是馬,是在形而下。

        我知道自己的那條線在他那里,但拿來用時卻不是自己的。

        閑翁畫馬,那馬都是被九方皋相過的。當年九方皋相馬,只重神,不重形,甚至連牝牡黧黃都鬧不清。后人便拿他的相馬的事來比喻藝術:“意足不求顏色似。”

        閑翁的馬個個俊逸,在馬的旁邊都有人。馬或一或二,人或一或二,有是干脆就是伯樂或者九方皋在那兒。馬是那時的馬,人是那時的人。離我們很遠,遠到漢唐,或者更早。很感謝閑翁讓我們回到那個時候,起碼有那么一霎時把那個朝代在腦子里閃了一下:駿馬良駒,高人逸士。如今高人逸士駿馬良駒,被閑翁養(yǎng)在閑院里。

        問題是閑翁為什么對那個時代感興趣?若是在文革時期定會說他拉歷史倒車,復辟封建主義。其實這便是閑翁為什么是閑翁的答案。閑翁心閑,但閑翁所在的世界很忙,這樣他就跟周圍的人錯了位。于是他只能自己跟自己對話,跟自己對話的時候發(fā)現古人在側,于是跟古人對話。跟古人對起話來他生出少有的愜意,于是他便把古人古馬的神態(tài)描繪出來。不是他把歷史車輪拉了回去,是歷史的車輪把他拉了回去。

        藝術是有閑情逸致的人才能搞的,藝術本身就是閑情逸致。用莊稼人的話說是吃飽了撐的。吃飽了,沒事干,不是沒事干,是干不來別人的事,于是干些沒用的事。沒用的事即是閑事。

        我常常盯著閑翁的畫看半天。他閑,我看他怎么閑。

        我的一個朋友說得好:國畫不是人人可以畫的。要想畫得好,自己先做得起畫中人。

        在這之前,關于中國畫,我想了好多,如今有他這一句,夠了。

        我琢磨著,閑翁能夠稱得起畫中人。

        畫中人是什么人?就是被閑翁畫的那些人,騎馬的,洗馬的,相馬的,射雁的,使牛的……還有那些沒有被他畫的好些人。不是論人,是論心態(tài)。人不重要,心態(tài)重要。你看他畫的那些人,那些馬,無不安逸,舒緩,似乎他們不在人間。

        不是似乎,是真的不在人間。他們在天上,接受著藝術家的供養(yǎng)。人間的人和馬都不是藝術?;蛘叨际撬囆g卻沒被發(fā)現。當發(fā)現之后,他們就已經不在人間了。

        評論書畫有一句話叫高古。所謂高古者,即氣息不在凡間,或離凡間很遠。就像莊子說的,“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不食五谷,吸風飲露……”這便是畫中人。畫中人高潔,清凈無染,也只有清凈無染的人才能畫他們。

        距離產生美,距離也產生丑。因為距離有高下。

        我這樣想,在人生與天堂之間隔著藝術,在人生與地獄之間隔著垃圾??膳碌氖牵枚嗳税牙敵伤囆g。當好多人把垃圾當成藝術的時候,藝術到哪里去了呢?說錯了,不是藝術到哪里去了,是人站在了什么地方,是不是在地獄的邊緣?。渴遣皇窍裆n蠅那樣很喜歡大便的金黃???太可怕了。

        韓羽公跟我講,他在公園里看到一個唱歌的人,唱得難聽極了。但他自己覺得好,似乎好到天下第一。羽公說,畫家群里也有這樣的,本來平常,卻以為很好,好到天下第一。當自己以為天下第一時,天地就翻個了。

        閑翁的一幅《馬鳴菩薩來》我看了半天,沒看明白。應該說沒什么看不明白的,一個人,一匹馬而已。人也無鞋,馬也無韁??墒撬}之為“馬鳴菩薩來”,馬鳴菩薩騎馬來了?馬在,菩薩呢?或者是馬鳴時菩薩來了,馬在鳴,菩薩呢?或者那人是菩薩所化,或者人和馬都是菩薩所化?

        當初馬鳴菩薩講法時,那幾匹餓了六天的馬,竟然不顧及草料;中國古時亦有伯牙鼓瑟六馬揚秣之說??梢娒钜舳加兄嗤Ч?。馬從來就不是凡間物,人們用它們拉車耕地,是把無用變成了有用。這是人的局限造成的。殊不知,無用之用乃為大用。害得閑翁又重新把它們弄回到畫上,甚至連犁連車都歸納到他的無用的世界里去。

        閑翁的畫題窮款的多,不是他不想題,我想大概是他不知道該怎么題才好。你看題了個“馬鳴菩薩來”,就惹出我這么多話。

        好的東西都有張力,張力越大,越難以說清。

        馬也好人也好,或者其他的什么也好,無非是將些閑墨敷衍在紙上,效果卻是這樣講究。如果內行的人看,會看出好多門道。我在行外,卻也有行外的欣喜。你看他將些墨,也不知怎么弄得古色古香,輔以白粉,像煞了漢唐壁畫,卻比漢唐壁畫有效果。都是些線,或者濃淡干濕的墨團,正是這些線和非線,將他想要的都要了,將他想不要的都不要了。我就像一條魚,在他制造的水里愉悅,愉悅到莫可言狀。

        我不是畫家,看了他我想畫。

        我若是畫家,從此我就不畫了。

        李維學先生并沒有讓我寫文章,我也沒有想到寫文章。寫文章大概也跟畫畫一樣,突然手癢便率而操觚,在漢字的排列過程中,愉悅自己。越寫越發(fā)現,寫我所喜歡的人和事,是何等有意思!

        我寫文章,意思在我這兒,雖然是拿他和他的畫說事,但說到哪里去了,是不是通到李家庭院,我也不知道。其實,對于他來說,已經用不著誰說什么。贊也好,罵也好,跟他有什么關系呢?他自是他,他的畫自是他的畫,誰也不能代替他什么。

        我在一篇文章里說過,自卑讓人看不見,自大讓人瞧不起。好,讓別人說,不好的地方,或者說更好的地方,得靠他自己找到。

        梅破知春近

        崔強很瘦,幾分像梅,幾分像竹。此是畫梅畫竹的結果?還是畫梅畫竹的原因?崔強畫梅畫竹,也畫菊畫蘭。梅蘭竹菊有君子之德,崔強慕之。是先慕其氣,而后摹其形?還是先有君子之慕,而后移情于物?這得問崔強。

        畫家與畫,本是一回事,畫格即人格,人格即畫格。高妙高妙,是高了才妙,人高了,畫才妙。

        理應如是,事應如是。但理與事之間,總有距離。理上明白容易,事上明白難。比如我,在這里說崔強的畫,若崔強給我一支筆,我就傻了。

        這些年來,崔強就一直在理與事之間,像鳥那樣此枝彼枝地跳來跳去。他是當老師的,天天教,教即理;他又是畫家,天天畫,畫即事。理上破一層,畫上高一層。就這樣教學相長,理事互動。如人的兩只腳,左右左右地走,不知不覺就遠了。

        為什么是破不是立?這是對崔強說的。在別人那里可能是立,或者必須是立,但在崔強這里是破。繭已成,蝶已形,破了硬殼才能見期望已久的翩然之姿。

        怎么個破法?答案也簡單,當初怎么個立法,如今就怎么個破法。但破比立難。立,須知道自己;破,須超越自己。破是另一種立,是更深刻的立,是不立而立,立的是那個不立。當初的立是為了活,若不是為了活,還不如不立。如今的破,也是為了活,不是為了活,是破了自然活。畫在天機流露處,天機是活的,所有的機都是活的。天機對心機,天機與心機本是一機,若不是一機,則還不能稱機。

        崔強的畫展,每次我都看。每次都有破的信息。只是破大破小,破多破少。大小多少,我愿其是使動用法,即使小者大、少者多。當年曾有一句人人熟知的話:“破字當頭,立亦在其中了”,這句話用在別處不知對不對,但用在書畫上,無疑是對極了的。

        我很喜歡崔強的畫,因為喜歡,所以嘮叨。

        竹子的意思

        歷朝歷代,畫竹子的很多,但畫得好的不多。為什么畫得好的不多?因為難畫。為什么難畫?因為簡單。

        竹子的簡單,有目共睹:竿是直的,葉是小的。有葉的地方葉子很多,沒葉的地方一片也沒有。且葉子變化少,無論是形狀還是色彩。

        形式簡單,含義卻深刻:干凈、灑脫、自然,有蕭逸之態(tài);向上、清瘦、虛靜,具君子之風。叢綠之中,一眼便能看出它的孤傲。雖說孤傲,卻又虛心。它隨風,隨雨,隨時,隨地,但風中也是竹,雨中也是竹,無處無時不是竹。儒家所謂“仁、義、禮、智、信”,佛家所謂“隨緣不變,不變隨緣”,都由竹子來詮釋。

        因此蘇軾的“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與孔子的“君子憂道不憂貧”,其實是一個意思。詩人詠竹,畫家繪竹,都是在借竹子說道。

        “大道至簡”,所以竹子至簡。

        大道至深至奧,所以竹子至深至奧。

        深奧與簡單,就這樣統(tǒng)一于一竿或幾竿一叢或幾叢竹中。

        因此,好的畫家追求簡單。越是好的畫家,畫得越簡單。簡單應該是畫家追求的最高目標。不僅畫家,所有人都該追求。因為事涉中華文化深層。雖在深層,卻又無處不在。連老農扶耬,都知輕搖慢動;連廚師炒菜,都諳鹽放少許。這里都有道在,只是“百姓日用而不知”。

        為什么簡單就好呢?因為簡單是宇宙建構的法則。宇宙建構的法則是什么呢?就是一點不少,卻也一點不多。少一點不是宇宙,多一點也不是。因此中國畫的筆墨,其實已經不僅是筆墨,而是在透露宇宙中間所涵蓋的秘密。所以在好的畫家那里,有“不畫而畫,畫而不畫”的說法。這“不畫而畫”,是用簡,外在看是一筆,其實卻是千萬筆。這畫而不畫,是用繁,畫了好多筆,但千筆萬筆卻是一筆,稠密中見簡約,簡約恰在稠密中。這不畫而畫,等于八大山人;這畫而不畫,等于黃賓虹。這也便是佛家說的,“一是一切,一切是一”。

        簡單不好畫,但又必須畫得簡單。只畫得簡單也不行,這簡單里頭還得透出不簡單。換句話說即是:真正的簡單恰是不簡單,真正的不簡單又恰是簡單。

        這便是竹子難畫的理由。有了這樣的理由,好多畫竹子的人,即便把竹子畫死了,也死得其所。

        這篇短文因崔強而起,但還一直沒有說到他,而是一直在說竹子。其實說竹子時,已經在說他。

        崔強的強就強在了他也畫竹子了。

        崔強的梅花不錯,荷花不錯,別的種種也已經很不錯。這時他開始畫竹子。畫竹子在他那里等于畫梅花,又不等于畫梅花。畫好竹子就有可能更好地畫梅花,或者還有山水及其他。這是臺階,也是絆腳石。所有的臺階都由絆腳石砌成,分別處在于腳力的大小和方向的遠近。不用說,崔強想的是拾階而上。

        崔強的竹子我看了,看過之后的好多天里,有竹子在我的眼前婆娑。我喜歡他筆觸的干凈和細膩,這些正跟心靈通著。跟心靈通著的東西就是好東西,或者說,已經給好東西準備了條件。

        那年我看他的梅花,暗香浮動之下,有著宿根的支持。由此我為他比喻:老青花瓶插海棠。如今這竹,我還沒有找到一句話,雖說沒有找到一句話,卻已經看到了他“臨去秋波那一轉”,意思已經不言而喻。

        作為一位老師,肯定的,古人的門,今人的門,能敲的他已經敲過了,或者無數遍地敲過了。問題是,能敲出個老翁來告訴一聲,奧妙所在么?其實是能的,所有的大戶之家,都栽種著有形或無形的竹子,“到門不敢題凡鳥,看竹何須問主人”,領略就是了。這些竹子,就是崔強領略的結果。應該說不僅是領略,而是把竹子栽種在了自家門前。

        栽種到自家門前的竹子是對的,只有對了才會好。對第一,好第二,更好第三。

        這更好里頭,就有簡單在了。崔強的竹子簡單了么?簡單到不簡單了么?

        這樣的話,我只管問。

        誰管答呢?崔強么?崔強也不管答。崔強只管畫。

        多福管答。

        多福是一位禪師。

        僧問多福:“如何是多福一叢竹?”

        福曰:“一莖兩莖斜。”

        僧曰:“不會。”

        福曰:“三莖四莖曲?!?/p>

        海棠的敘說

        1

        春天不是季節(jié),而是心境。當心境在春季里,海棠花就開了。

        一禪者,一詩人,一畫家,還有我,四個人圍桌而坐,吃茶。吃茶不是目的,只是為了桌上的一枝海棠。不知海棠的來歷,我們發(fā)現它時它已經在了,插在一只青花瓶里。有了這只老青花,這海棠便有了遠古的信息。這信息向我們傳達。都領略到了,但都沒有說話。沒說話更說明領略到了。

        海棠開得也真好,花瓣本然,顏色本然,枝葉和花蕾都本然。讓人感覺到不是誰把它插在這里,而是它就該在這里。它在這里,全部的春天就沒一點殘缺。

        2

        四個人,只有畫家是今天的主角。他是主人,茶是他的,海棠花是他的,小巧的老青花鹿頭耳瓶也是他的。畫家名崔強,生在文化味道很深的行唐,從小就機靈、頑皮,不老實上學,上學也不老實,總喜歡胡涂亂抹,老爸常常示以老拳。老拳如錘,倒把他的心打成了鐵的,鐵心畫畫。后來,竟然就考上了一個美術中專,老爸在送他入學的路上,對他說了一句話,那句話到現在還令人感動:“小子,學不好不要緊,可別學壞嘍啊!”因此崔強到現在也沒學壞。其實他是學不壞的,為什么?因為他知道什么是好的。

        就因為這個,他以很高的專業(yè)分數從中專美校直接考上了天津美院。畢業(yè)后,到河北師大執(zhí)教,一直到今日海棠花開,算了算,已經十年。

        十年里,學生的崔強成了老師的崔強,藝趣日長,畫名日高,因此他有資格擁有一只青花鹿頭耳瓶并且插一枝海棠花了。

        3

        崔強畫畫,從哪里開始?從骨子里,從心里。他從心里喜歡老的東西,老的東西的最高代表是文人情懷,文人情懷的最直接表達是書法、繪畫。崔強沉浸在老的書畫里,你別看他行走坐臥蠻現代,其實他心靈常常游走在五百年前。他說為了給學生們講課,他得梳理出一條脈來。其實即使不給學生們講課他也必須有一條脈。這條脈是他的繪畫之根。他說他很傳統(tǒng)。其實把畫分為傳統(tǒng)與現代就已經錯了。畫只有好壞,只有美丑,只有高低,而沒有時間概念。一呼一吸即是時間的全部,一高一低亦是繪畫的全部。為什么要學古人?因為古人高。為什么古人高?因為古人心凈。為什么古人心凈?因為古人“居敬而行簡”,守著自己內心的時候多,精神外浮的時候少。學古人不是學技法,是學態(tài)度。把這些學到手,自己也是古人。古人今人,沒什么區(qū)別,區(qū)別在心上?,F代繪畫與古代繪畫亦沒有什么區(qū)別,區(qū)別在境界上。不在內里用心而向外尋摸,學來的也只能是外在形式。也好比這海棠,一心長的是自己的枝葉,季節(jié)一碰,它就開花了。也不用學迎春的清麗和牡丹的雍容,因為雍容和清麗都不是它。它只能開成海棠。自己美自己的,自己在自己的季節(jié)里美,美到自己心動。這便是海棠的意義。

        崔強在花鳥畫里用功最勤,花鳥畫里又擅長畫梅花。梅花畫了千萬,有《拈花微笑》和《燃梅之技》系列。他的梅花也真畫得好,清雅、干凈、瀟逸,似乎不是塵世里的??粗@樣的畫,心里也會潔凈起來,會使人想到喧囂浮躁之外,還有另一個境界。好比南泉大師說禪:時人見此一枝花,如夢相似?!叭济贰毕盗惺撬龀鰜淼?,把畫好的梅花讓火來燒,火本來有靈性,再讓有靈性的畫家引用,效果就美且妙了。那種經過火燎而燥而黃而焦而不規(guī)則等等的東西,裝裱之后就有了意想不到的層次感。其實所有的手段都不是手段,而是心靈在起作用。“燃梅”之所以是美的,是因為不用燃時也是美的。

        除了畫梅花,崔強還畫山水,還畫工筆。我看了他的山水和工筆,都是以靈性為本,以清秀為衣,與他的梅花一樣有味道。

        有味道就對了,就像海棠的淡淡清雅,若沒有這些氣息在,海棠就死了。

        4

        崔強說他畫山水愿意有一種現場感,讓自己的心靈與自然有一種交換,一種包容,從而避免程式化。就是說,他怕自己的靈性不小心讓技法吃掉。他說山水時我仍舊以為他在說梅花。梅花與山水在他這里不是一回事,但也不是兩回事。他在說這個問題時,禪者笑了。禪者的笑高深莫測,由此知道畫家在說一個很深的問題。

        繪畫離不開技法,但技法絕不是繪畫的根本。有好多人畫了好多年,原來以為缺技法,沒想到技法到手之后,還是沒有找到繪畫的本來。這也好比一些老板發(fā)財,沒發(fā)財時苦惱,發(fā)了財后更苦惱。人是這樣,過往的東西容易形成經驗,而未來的東西卻又形成期待。一個期待一個經驗就把人弄疲倦了。而沒想到人心是活潑潑的,生活是活潑潑的,繪畫也是活潑潑的。就如佛陀所說,“知我說法,如筏喻者,法尚應舍,何況非法!”背著個東西向著遠處走,人就是這樣自己把自己累著了。

        崔強不想累著,崔強已經把問題提出來,而且在實踐。他定然從新鮮的海棠那里詢問到了什么。

        5

        我們吃茶兼看花,一枝海棠,在畫家眼里是畫,在詩人眼里是詩,在禪者那里是禪,因此是一枝又不是一枝,說不是一枝卻又是一枝。這便是真的海棠。

        海棠今日,畫家前身。有此一枝海棠在,哪里還用我啰嗦。

        鳥兒問答

        石門西山腳下有一院落,叫蹊園。蹊園乃李明久先生寓所,園內有柿、棗諸樹及各種花,還有一只白鸚鵡和兩只黑鷯哥。李明久先生最愛白鸚鵡,大概是因為它干凈。李明久先生即是個干凈的人,喜歡穿白色衣褲。一個弄墨的人,他也不怕染了,因為染不了。如果近墨則染,那也就稱不上干凈了。所以這才叫講究。李明久先生是個講究的人,生活中處處講究,當然最講究的還是他的畫。畫也極干凈,沒有多余的筆墨。他真的是在經營,認認真真管著他那點線條與顏色,線條用在著意處,顏色用在要緊處。

        李明久先生每天與他的鸚鵡對話,李明久先生說:你好。鸚鵡也說:你好。李明久先生說:恭喜發(fā)財。鸚鵡也說:恭喜發(fā)財。李明久先生咳嗽,鸚鵡也咳嗽。李明久先生因此開心。其實他不但跟鸚鵡對話,他還跟他的畫對話。畫雖然不出聲,卻比鸚鵡對得深刻。鸚鵡是外在的,繪畫是內在的。鸚鵡是形而下的,繪畫是形而上的。嘴上的話跟鸚鵡說,心里的話跟畫說。鸚鵡一句一句學,學得越像,越不是鸚鵡自己;畫一句一句跟,跟得越緊,那畫就成了李明久。鸚鵡不是畫,但畫卻類鸚鵡。無論畫什么,那畫都是我,我好比一輪月,而畫好比是水,一月印千江。

        突然有一天,我也開始畫畫。我的畫,好比我的烏鴉,我對它說:你好。它不言;我對它說:恭喜發(fā)財。它亦無言。這只傻鳥還聽不懂我的話,更不會應答。但是我極力想給李明久先生畫一張畫,哪怕不像畫。因為我想到了一句話,這句話似乎能概括李明久先生的生活,也似乎能觸摸繪畫的肯綮。于是我就畫了一個不像李明久先生的李明久先生,也畫了一只不像鸚鵡的鸚鵡,把話也題上。我是為了這句話才畫的,我不是畫畫的,而是畫話的。這句話是什么呢?是:

        你是我的鳥,你說我的話;我是我的佛,我畫我的畫。

        我畫了好幾張,都不是。不過在現階段,不是也是了。

        把畫給了李明久先生,他只是笑。不知是笑我的畫,還是笑我的話。

        突然又有一天,李明久先生說,他也給我畫了畫,且也不是一張,李明久先生講究“有來無往非禮也”。我畫得多,是因為不會。他畫得多是裝作不會。我畫的是一個人一只鳥;他畫的是兩個人一只鳥,還有一支筆。他把我的話翻作他的話:

        你是你的佛,你畫你的畫;我是我的鳥,我說我的話。

        李明久先生的畫是畫,話也是話,叫作畫里有話。

        我的話是話,畫不是畫,叫作話外無畫。

        不著調

        前幾日在山里給人講課。講課也稀松,晚上看星月,白日看山水。星月無言,山水無言,雖無言,卻無不言。我說,這堂課不是我講,我講時恰不是講,我不講時才是講。

        果然有人有大收獲。

        毛劍賓是詩人。雖是詩人,卻不常見他作詩。正是因為不常作詩,他才是詩人。有好多人作了好多詩,卻到了不是詩人。

        我總讀他的詩,即便沒有形成文字,卻也讓我感動。一次感動到禁不住,為他寫小文一篇:《一瓣蓮花》;還有一次又寫小文:《朋友的畫店》;最早一次,是寫了一篇小說:《永恒星座》。毛劍賓也曾擬聯給我:“一夕夢君來,半夜找煙抽”,其言寥寥,其情殷殷。

        一次到邢臺去,同行者還有趙貴德先生。趙先生也是詩人,但他的詩全在畫里。回來的路上,我們三人閑話,說到藝術本質,認為恰在不著調上。就在那一刻,毛劍賓說,我要出一本《不著調集》。

        我以為,《不著調集》,一說就等于出了,此乃真版《不著調集》。但他偏就寫了好多詩,且是古體。他所作的古體,似乎自在于內蘊,反不去刻意格律。雖不強調合格律,卻頗合心律。每次讀來,都能感覺到他的感覺好。從心里出來的東西,沒有不好。

        有次聽《鎖麟囊》,程派青衣大段唱腔,唱者聽者都為那哼哼吱吱所陶醉。品那曲調,似在譜上,似不在譜上:說是在譜上,譜上沒有此味道;說是沒在譜上,但也沒離開譜。突然悟到,此乃真不著調也!

        毛劍賓詩,若此。

        有無之間

        朋友從紹興來,送我折扇一把,上面畫了水墨蓮花。在夏日里,這是一喜。但我卻舍不得用它來扇風。其實扇子應該是用來扇風的,或者說本來就是用來扇風的,如今卻閑了它這本工,斯是為何?

        就因為它好。

        一件東西的好與不好,在什么呢?在附加值。比如一張紙,在上面涂些墨,價值就變了,黃賓虹涂成山水,價值連城;鄰家二寶涂成烏鴉,一錢不值,非但不值,連那張紙也廢了。為什么黃賓虹涂的值錢?因為氣息。氣息是無,無才能生有,有多大的無生多大的有,無越大,有就越多。因此,古人看人看事,多在無上著眼。物看氣息,人看出息。

        中國的老東西,好東西,多是在無上下功夫。比如折扇。折扇是個有,扇骨呀、扇面呀、扇墜呀等等的,弄得好,料好,工好,無就生出來了,有生無。然后再由這個無,生有。扇子這個有,材料、工藝等等的即便再講究,也是有限的,而由此生出來的有則是無限的了,此之謂“大有”。

        我們喜歡的,即是這“大有”,即附加值。

        別的好東西,也許到這里就好了。但折扇不行。折扇的附加值還大,它是無限之外還有無限。如胡蘭成所言,“文明是天大地大人大”,“中國東西的大,是如同民歌里的十把扇子,連一把扇子亦有一統(tǒng)江山”。

        所謂文明,即大氣息。中國的扇子即有著文明的承載。折扇本身氣息,即有了沉穩(wěn)、平和、寧靜、干凈、恭敬、大氣……這一切,可用“仁、義、禮、智、信”來概括。且開闔有度,能屈能伸,能大能小,有正有反,在變化中能見一切,這不是《易》么?中國的《易》,至大至深,就在于它的“易”、“易”即變化。變中有不變,不變中有變,變與不變,在于條件。而此變化,則靠人來把握:“君子居則觀其象而玩其辭,動則觀其變而玩其占”,《易》之奧妙,奧在深湛,妙在能玩。它能把治國平天下這樣的大事,玩于股掌。大事可玩,這只在中國才有,關鍵在怎么玩,大事須玩之以恭。因此《大學》才說:“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治國平天下,其內涵不過是個恭敬。老子說:“治大國若烹小鮮”,那個玩法比儒家的還高明。扇子也是玩的,扇子可以不嚴肅,但真正的玩家,永遠是嚴肅的,恭敬不失,才可稱玩家。有“至善”,才可玩“至扇”。

        打開折扇,見的即是中國文明,書畫在焉。書畫家畫扇面寫扇面,屬于本該之事。而中國書畫,寫的是意,意是什么,是氣息。氣息是無,無能生有。我又把話說回去了。無限之無限,全在有限里,折扇能藏,藏起來的不知有多好,打開來,才見真容。一開一合,即已經有了一驚一喜。這比把書畫張貼在壁上,更有了幾分趣味。作壁上觀,是人隨著書畫,在扇上看,是書畫隨人,時間空間都跟著走。在這時間空間里,跟人結緣。結了緣的人即是朋友。朋友那里也有扇子,扇子連著扇子,自然也是無邊世界。順便講個故事,說祝枝山。有一財主請?zhí)撇嬃松让妗读趟蛣e》。扇面畫好后,財主請祝枝山題詩。祝枝山說,可以,但須三百兩銀子。財主吝嗇,說一百兩。祝枝山題了:“東邊一棵大柳樹,西邊一棵大柳樹,南邊一棵大柳樹,北邊一棵大柳樹?!必斨骺戳?,覺得這不是詩,把畫都糟踐了。祝枝山說,給夠三百兩,自然有好詩。財主無奈給了三百兩,看祝枝山有何伎倆把詩改好。祝枝山續(xù)寫道:“任憑你南北東西,千絲萬縷,總系不得郎舟住。這邊啼鷓鴣,那邊聞杜宇,一聲聲行不得也哥哥,一聲聲不如歸去?!庇嘘P扇子的故事,收集起來,不知有多少。

        且折扇折起來時,多么像古之竹簡。文明流布即靠竹簡。中國五千年歷史,即在竹簡內,亦在竹簡外,之所以分內外,是因為有竹簡。扇子也是。一把扇子,即是江山一統(tǒng),也是社稷萬年。中國的文明,一把扇子也能說個不完。

        扇子在宮廷,在士大夫階層,在民間,都有著無盡的訴說。只是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扇子在戲臺上,扇子這個道具,似乎成了個無所不能。一把折扇,怎么執(zhí),怎么用,生、旦、凈、末、丑,各各不同,所謂:“文扇胸,武扇肚,不文不武扇屁股?!钡@樣分,已經是局限,一切還得根據劇情,情之使然,扇子才然?!短一ㄉ取贰ⅰ剁娯讣廾谩?、《貴妃醉酒》、《紅梅閣》、《秦香蓮》、《晴雯撕扇》、《梁?!贰际强可茸觼頎恳藙∏?,深化了故事,撩撥了人心。中國戲劇,也是個無中生有的妙物,又借了無中生有的扇子,如燈盞與燈盞,彼此相融相匯,相互照亮了起來。戲劇上的事,有深知者在,我就不敢說了。我只記得有一句詩,叫“桃花扇底送南朝”,這是說《桃花扇》的,如今借了這一句,來說扇子在戲劇中的作用,就能感知到徹底了。

        為什么折扇能有這么多的好呢?所謂好東西,無非好看,或者好聽,或者好聞,或者好嘗,或者好觸,或者好想。所謂眼耳鼻舌身意,色聲香味觸法,六根六塵。有一樣好就很好了,折扇卻能同時有多種好:形、色好看,什么象牙白、烏木黑、彩螺鈿……更別說扇面上的書畫了;味道好聞,各樣的香扇呢;聲音呢,根據打開的不同方式,聲音也各異;觸摸起來,扇骨、扇面、扇墜,質地都是好的、細密的、軟硬適度的;因此讓人想,有了一把想兩把,有了兩把想三把……

        因此,中國折扇,表面看是折扇,其實折扇背后的東西才是真的。折扇是個有,但也是個無,透過折扇看折扇,折扇已經不是折扇,這不是折扇,卻正是折扇。這也如《心經》上講的,“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樣的玄妙與真實。

        說到折扇來處,有人說源于漢,有人說源于唐,還有人說是什么什么時候由域外引入。這也是個問題。但禪門有個公案似乎把這個問題解了:僧問藥山惟儼禪師:“達摩未來時,此土還有祖師意否?”禪師答:“有?!鄙骸凹扔?,祖師又來做什么?”禪師說:“只為有,所以來?!?/p>

        中華文明,骨子里即是這個,生生在此,無所謂有,無所謂無。

        禪如此,折扇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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