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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于愚蠢更可怕

        2016-12-15 00:07:05羽戈
        讀書文摘·經(jīng)典 2016年11期
        關(guān)鍵詞:蠢人霍費爾伯格曼

        羽戈

        關(guān)于“愚蠢”的話題,我讀過德國作者迪特里?!づ蠡糍M爾的《獄中札記》。他強調(diào):“愚蠢是養(yǎng)成的,而不是天生的”。如何養(yǎng)成,有兩種情形,“人們把自己養(yǎng)成蠢人,或者允許別人把自己弄成蠢人”。這兩種,用我的說法,都屬于“甘于愚蠢”。由此正可修訂朋霍費爾的論斷,稱“愚蠢是一種道德上的缺陷”,還是有些歧義,確切講:甘于愚蠢,是一種道德上的缺陷。

        我們需要注意,如狄馬所云:“一切沒有選擇的行為,在道德上都是沒有價值的。你表揚一個太監(jiān)守貞操,就像在我們的時代你表揚一個下崗工人勤儉節(jié)約,農(nóng)民衣著樸素一樣沒有意義?!庇行┤耍谝粋€封閉如牢籠的環(huán)境,其中只有一種話語,只有一種思想,只有一種生活方式,只有一條道路通往未來,他們并無選擇,只能愚蠢。對此,稱之為“道德上的缺陷”,毋寧是苛責(zé)。

        16歲的少年英格瑪·伯格曼,曾在德國魏瑪為希特勒歡呼、敬禮、淚如泉涌,他的哥哥則在家鄉(xiāng)成立了瑞典納粹黨,他的牧師父親投票支持。對納粹的狂熱信仰持續(xù)了十余年,當(dāng)人們終于不再懷疑納粹對數(shù)百萬猶太人的大屠殺,他還在為希特勒辯護(hù),認(rèn)為這是反納粹的惡毒宣傳。許多年后,他突然想通了為什么他和家人會那樣擁戴希特勒:“我們從來沒聽過自由這個詞,從來沒嘗過自由的滋味。在一個權(quán)威體系里面,所有的門,都是關(guān)著的?!?/p>

        朋霍費爾與伯格曼屬于同時代人,不過,在那個年代,他們的政治立場恰恰相反,一個反納粹,一個信納粹。直至朋霍費爾被納粹處死之時,伯格曼都是納粹的忠實擁躉。倘根據(jù)朋霍費爾對愚蠢的定義,伯格曼毫無疑問屬于蠢人,不管他是自己養(yǎng)成,還是被他人養(yǎng)成。然而,至少對少年伯格曼而言,他的愚蠢并不是一種道德上的缺陷,他和他的家人不知自由為何物,通往自由之門統(tǒng)統(tǒng)被關(guān)閉,他們不是甘于愚蠢,而是眼前只有愚蠢這一個選項。

        “把自己養(yǎng)成蠢人”的案例,更加常見。且說我的兩位朋友。其一是老檢察官,為人正直,不過他的頭腦,大抵可以說“傳統(tǒng)”,他對美國的印象,不外乎政府飛揚跋扈、人民水深火熱、種族歧視流行、文化危機(jī)重重。我勸他,書店談美國的書俯拾皆是,不妨讀兩本,不為祛除偏見,但求加深了解。他連連擺手:我不讀我不讀!其二是律師,與檢察官相反,他是美國通,不過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不無隔膜。他常把中國專制的責(zé)任推到儒家頭上,再把儒家專制的責(zé)任推到孔子頭上。對此我哭笑不得,勸他讀《論語》和孔子傳,看看孔子到底是不是專制者。他也是連連擺手:我不讀我不讀!

        然而,這已經(jīng)不是少年伯格曼的時代,這已經(jīng)不是“大躍進(jìn)”的時代。在這個多元化的時代,只要你不想愚蠢,那便可以脫離愚蠢。就此而言,幾乎所有的愚蠢,都是甘于愚蠢,這的確不是理智問題,而是道德問題:犬儒、怯懦、蠻橫、自欺……

        比愚蠢更可怕的是甘于愚蠢,比甘于愚蠢更可怕的是,他們并不知道自己的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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