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平

一

今天，貓卡卡的心情很不好。

原本狹長的貓兒眼，腫得仿如粗核桃，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哭了一場。

“貓卡卡，怎么了？”米其才剛上來溜達，就瞧出事情不對勁。

“熊爺爺，他生病了！”

“是住在小山丘上的熊爺爺嗎？”

“就是他?！?/p>

“熊爺爺年紀是大些，不過，我記得他的身體很強壯，怎么會生病了？”

“還不是因為想念熊奶奶。自從幾個月前奶奶去世后，爺爺一直不開心，整天關在屋子里唉聲嘆氣，東西不吃，花園里的活計也不做，像尊雕像般安安靜靜。哪有人經(jīng)得起這么悶的生活??？終于悶出病來了！”

“醫(yī)生怎么說？”

“醫(yī)生也是搖搖頭。他說熊爺爺?shù)玫氖切牟?，心病需要心藥醫(yī)，如果自己不想開一些，吃再多的藥也沒效?！?/p>

“熊爺爺知道嗎？”

“我說了好多呀！但是熊爺爺都聽不下去，只是叫我別管。我哪能不管他？他是待我最親切的爺爺，當年要不是他照顧我，我也無法順利開這家裁縫店?！必埧ㄓ值粝乱淮疁I。

“那……那座‘巨人的花園呢？”

熊爺爺和奶奶在山丘上經(jīng)營一座“巨人的花園”，花園里四時花開不斷，整潔雅致，免費開放給喜愛花朵的朋友參觀。

“花園已荒蕪好久了，雜草蔓生，樹枝枯落，一些點綴的草花早死了。今天，我看到熊爺爺也虛弱得像那些植物，連走路都走不穩(wěn)，心里好難過！”

“貓卡卡，別太傷心，這種事只能盡力，想太多也沒用！”

米其好言軟語勸慰了幾句，貓卡卡總算開朗些。

“咦，你的外套上怎么有張紙條？”

“紙條？我沒發(fā)現(xiàn)??！”

“就別在你的外套后面！”

貓卡卡接過來一看，紙條上有句話：請繡一朵花！

凌亂的字跡，看起來寫的時候一定很倉促。

貓卡卡翻翻前后，沒有署名，沒有記號，她將紙條一瞬間撕碎，“都什么時候了，哪有心情繡花？”

二

接連好幾天，貓卡卡每天都上山去看熊爺爺，但是爺爺?shù)那闆r卻是每況愈下。

貓卡卡也慢慢不得不接受了這個事實。

不過，令人奇怪的是，每次她下山后在外套上總會發(fā)現(xiàn)一張紙條，上面寫著：請繡一朵花！

貓卡卡想不透，這是真有人請托還是惡作劇，如果是惡作劇又是誰搞的鬼？

繡花？繡花得要有平靜的心情才能繡出一朵朵活靈活現(xiàn)的花兒??！為了熊爺爺?shù)氖?，她的心緒紊亂，連根針都拿不動，甭提繡花！但是，如果有一朵花可以讓爺爺開心，她都愿意試試，不管是買的種的繡的插的畫的，但是就不知到底要什么樣的花。

“爺爺，喝藥了！”

“不喝不喝，藥好苦！”

“苦藥才有效！爺爺，喝了藥，病才會好，病好才有力氣工作，難道您不想看到‘巨人的花園綠意盎然？”

“綠意盎然？貓卡卡，花開花落，是自然界不變的道理，凡事強求不得；花園雖好，但我看了傷心，想到奶奶種花栽草忙碌的身影，我就更想念她……”

“為了奶奶，您要振作；奶奶是這么喜愛這座花園，您應該要將它延續(xù)下去……”

“不行，我沒辦法，少了奶奶，什么事我都做不下去——咳，咳，咳……”

熊爺爺突然一陣猛咳，不僅將貓卡卡剛喂下的藥吐出來，還吐出一口血。

“只要在天上，找到奶奶，我就不用再受折磨了！”

熊爺爺硬擠出一絲落寞的笑，貓卡卡的心里卻十分心酸。

當天深夜，貓卡卡才想要拉下鐵門，卻聽到一陣敲門聲。

一位穿著綠色長大衣的男子走進門了。

“請問，你是貓卡卡嗎？請接受我的請求！”

男子遞來一張紙條，上面赫然寫著：請繡一朵花！

“原來要繡花的就是你！”真相大白，貓卡卡反而有些不高興。

“為什么不當面講呢？一個大男人，婆婆媽媽的?！?/p>

“請原諒我，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貓卡卡把客人迎進店里坐下，突然間，她聞到一股清香。

“你擦香水？”

“不，不，不是，是我的衣服上不小心沾到山珠豆的汁液?！?/p>

“山珠豆，原來如此！說吧，為什么想要繡一朵花？是要繡什么樣的花？”

“這一朵花，可以救人！”

“救人？”

“抱歉，我無法透露太多細節(jié)。但是，請你相信，我是真心誠意請你繡花的?！?/p>

貓卡卡遲疑了一下，這位客人看來有些古怪，不但面孔陌生，衣著打扮也和尋常人不同，可是他卻有一股英挺的氣質，這氣質，貓卡卡覺得很熟悉。

“貓小姐，你一定要繡這朵花，人命關天，幫別人也是幫自己?。　?/p>

男子的眼神真摯誠懇，態(tài)度堅定不移，貓卡卡不由得想到了熊爺爺，熊爺爺做任何事，態(tài)度也很堅決，他的名言是：做事要有始有終，只要能堅持到底，小事也能做成大事?。?/p>

想到這里，貓卡卡的心柔軟了起來，“好吧，幫別人也是在幫自己，這訂單我接了。咱們來討論討論花朵的樣式吧?！?/p>

男子對花朵的樣式要求不多：像山茶又不像山茶的白色大朵花。

貓卡卡皺了皺眉，“有這種花？”

“你一定設計得出來，我相信你！”

既然應允了，貓卡卡也只好硬著頭皮接下。

“明晚，請再來看看花樣！如果花樣確定，我就可以開工了?！?/p>

男子按捺住高興的心情，轉身就要離開，貓卡卡對剛從地洞上來的米其使使眼色，“米其啊，幫我送客！”

機靈的米其馬上就知道自己接下了什么任務。

十分鐘后，米其卻是無功而返。

“太奇怪了，我明明跟得很緊，走得又快，可是，一瞬間，他就不見了！真的不見了，我在附近找了很久，都找不到他的蹤跡！”

“和我猜想的一模一樣！果然不是尋常人！”

“該不會是鬼怪之類吧……”

“鬼怪不會救人！哎喲，想太多也沒用，像山茶又不像山茶的花，到底要設計成什么樣？”

隔天晚上，也是要拉鐵門的時候，綠衣男子又來訪了。

男子的神情同樣莊重急切，不同的是他身上不只有山珠豆的清香，還摻雜了一縷木頭味，很堅實厚重的木頭味。

貓卡卡覺得這味道聞起來真是舒服。

“這個花樣好嗎？”貓卡卡將設計圖拿給男子過目。

男子指出幾個地方和貓卡卡討論后，花樣就此確定。

“兩天后再來，繡花就大功告成了！”

“太感激您了！”男子轉身想走，貓卡卡卻嚷著：“等一等，哎呀，你的大衣下擺怎么裂開了，來吧，讓我縫一縫?！?/p>

“不用了，無礙的！”

“從我裁縫店穿出去的衣服怎么可以有瑕疵？放心，我的動作很快，不會讓你久等?！?/p>

貓卡卡挑起針來，飛快地穿線。一分鐘后，收拾完畢。

“好啦！你可以放心地走了！”

男子飛快地閃入夜色中，一剎那就不見人影。

貓卡卡看著角落旁的綠色線軸飛快地轉著，她高興地說：“我已經(jīng)把針插在他的大衣上，現(xiàn)在，可以放心等待了！”

一大早，貓卡卡便輕手輕腳循線追蹤。

昨晚綠色線軸轉了很久，感覺上好像是被拉到遙遠的地方，貓卡卡一度擔心線會不會不夠長，但幸好，在線軸還剩兩圈時，線就停止拉扯了。

現(xiàn)在，貓卡卡穿過街道，經(jīng)過小橋，走過公園，完完全全跟這條綠線走。

線，沒有被任何東西絆住，貓卡卡走得很順利。

但是，它卻往小區(qū)外的小山丘上拉去。

貓卡卡越走越驚心，山丘上不遠處就是墳場，難道，線頭會系在墳墓上，那男子原來是鬼？

不可能吧！自告奮勇和鬼相會，這話說出去一定讓人笑話！

雖然害怕，但貓卡卡的好奇心很熾烈，不查個水落石出，她不罷休。

幸好，在一條岔路上，綠線錯開了墳場，往一條開闊的大道上拉去。

貓卡卡越走越驚奇。這條路她很熟悉，她走了很多遍。以前是偶爾走，最近是常常走，自從熊爺爺生病后，她更是天天走！是的，綠線被拉進熊爺爺?shù)幕▓@里，她做夢也沒有想到，這男子會和熊爺爺有關。

左轉，右轉，石堆，水塘，貓卡卡閉著眼睛也能走得穩(wěn)當。到底線要拉到哪兒去？她的心臟劇烈地怦怦跳，突然，一只鳥飛過來，凌空鳴叫，貓卡卡也跟著大叫一聲，啊……

并不是鳥爪的驚嚇讓她大叫，而是貓卡卡突然發(fā)現(xiàn)裁縫店里的一根針正好端端地插在一棵樹上。

三

“爺爺，今天天氣真好，我推你到花園逛逛吧！”

“不了，我不想出去?！?/p>

“你一定要出去走一走，醫(yī)生說，曬太陽對你身體有益！”

“陽光讓我頭昏眼花，你別管我，就讓我躺一躺吧！”

“不行！”貓卡卡的語氣突然嚴厲起來，“只是逛一逛，不礙事的！我不能看你永遠把心門關起來?！?/p>

在貓卡卡的堅持下，熊爺爺終于坐上輪椅，到花園里了。

春天的陽光，暖暖的融融的；春天的風，柔柔的輕輕的；春天的花草，翠翠的嫩嫩的，只可惜，花園荒蕪了一個冬天，不然，春天的花園，應該是萬紫千紅、生氣蓬勃的。

熊爺爺許久沒到花園里來了，花園里的新鮮氣息讓他心中突然一動。

“嗯，這味道真好聞。春天的味道，我還記得，奶奶在世時，最喜歡春天在花園里忙碌，她說，春天是許愿天，栽下什么種子就會種出什么花，任何的愿望都不會落空。”熊爺爺一改平日的倦怠，嘮嘮叨叨地說起話來。

“是啊，我也記得奶奶說，千萬不要辜負春天，躲在屋子里過春天，最浪費?！必埧ㄒ策B聲附和。

熊爺爺虛弱地笑一笑。

突然，貓卡卡指著遠處，“爺爺，你看，那邊什么，白燦燦的？”

爺爺極目遠眺。

好像看清楚了，又像是不敢確信，爺爺要貓卡卡將輪椅推近了，顫抖著喊起來：“花，是花！龍心木開花了呀！”

龍心木是奶奶生前最喜歡的一棵樹，木本植物，堅挺的樹干，傘狀樹形，深綠闊形樹葉，很有英姿。奶奶種植龍心木多年，幾乎將它當兒子看待，不只細心剪枝修葉，澆水施肥等小事更是從不間斷。

遺憾的是，龍心木并不會開花。奶奶盼望多年，一直希望看到龍心木開花，直到她過世，還是未能如愿。

如今，龍心木竟開花了？

“老太婆，你看，龍心木開花了，還是你最喜歡的白色大朵花呀！”爺爺忍不住流下兩行淚。

“是啊，奶奶一向喜歡山茶，沒想到龍心木的花竟也類似，優(yōu)雅又有氣質。”

“這么美，這么大，這么多！老太婆，你多年的辛苦值得了！”爺爺怔怔地看著花，像做夢似的囈語著。

“簡直就像是奶奶的笑容！”貓卡卡也撫著花瓣說。

花朵飄散著若有似無的清香，佇立在這樣的花樹下，任何人都感到如夢似幻。

突然，熊爺爺像瞬間清醒般看看周遭，“好多雜草??！難得龍心木開花了，附近卻是雜草叢生，真不相稱！”

“何止雜草，枯葉也一大堆！那邊還有掉落的枝干！”貓卡卡火上加油。

“這樣的花園，不清理干凈怎么行？”熊爺爺?shù)谝淮握劭催@座花園：“一定要有整潔的環(huán)境，才能和龍心木潔白的花朵相稱！”

原本是坐在輪椅上的熊爺爺，突然有力氣站起來，更令人訝異的是他開始動手拔除枯草。

“爺爺，你小心，別太勞累！哎呀，旁邊的山珠豆可是摘不得，夏天到時，就換它開花了！”

“哇，山珠豆，這味道真清香！”

是呀，貓卡卡永遠記得那天夜里聞到的香味：山珠豆的清香和龍心木的木頭香，這味道，她記住了。

雖然“循線追蹤”的結果讓貓卡卡大吃一驚，但思前想后，她倒覺得不失為良策；畢竟，要讓熊爺爺枯寂的心再次復活，只有依靠奶奶的遺物；而一棵“花團錦簇”的龍心木，一定會讓爺爺愛屋及烏！只要爺爺將對奶奶的愛轉移到龍心木上，爺爺?shù)牟【湍懿凰幎耍?/p>

“龍心木呀龍心木，真是好計策！”貓卡卡對龍心木耳語。

風來了，龍心木的樹葉嘩嘩響著，好像也對著貓卡卡眨眨眼。

第一次，貓卡卡覺得自己繡花的技術真好，好到都可以把花繡活了！瞧，這么流暢的線條，立體的花蕊，一捏欲破的花瓣，真是美麗的一朵繡花??！

還復制成一整棵花樹！這都得要感謝綠衣男子的魔力。

“貓卡卡，幫我倒一杯水來吧，我渴了！”熊爺爺嚷著。

貓卡卡知道熊爺爺?shù)膫€性，一旦認真起來，小事也會做成大事。她得看著他，要他多休息，否則操勞過度，對身體也不好。

但是，“巨人的花園”再度開張是指日可待了！

也許就在夏天，也許是春末，不管如何，她一定要讓花園里再次充滿暖融融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