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xt-李建田

?

大興安嶺隱秘歲月 （七首）

Text-李建田

|瑪利亞·索的馴鹿|

瑪利亞·索

她的七只馴鹿，在黃昏就要消盡時

涉過了激流河

銳利的七叉角

把敖魯古雅血紅的夕陽刺破

往事呢

這片幽幽的叢林里

像鬼魂一樣游蕩的往事呢

這你得問瑪利亞·索

如果你問別人

準會告訴你順水漂流了

要是你問了瑪利亞·索

她聽了也會哈哈大樂

傻小子，我不當酋長好多年了

往事？往事不是如煙了么

接著，她開始絮叨起來

在這片林子里

是鬼魂的都還給了鬼魂

是部落的都還給了部落

現在就剩下這七頭馴鹿了

這些家伙，春天上山找苔蘚吃

秋天下山還是找苔蘚吃

日子重復著過

|躺在風葬架上的人|

從陽間到陰間

腳步量出來的距離是

20米，生命短促得

不如夏天到秋天

風?。?/p>

你抽干了他骨血以后

就與他融為一體了

記著，你在游蕩的時候

要白天來，千萬別半夜來

半夜來了，村里的狗該吠了

再說為什么要半夜來呢？村里誰也沒得罪

過他

大家對他評價挺好的

這一點他一定要相信

他是一個好人

他走了以后，有多少人感嘆過

村里又少了一個好人

大家還記得，他每次上山打獵回來

不管打到什么獵物，他都要親自剁開

給全村平分

憑這一點，誰都會記著他的好

他既然回來了

就先回家看看吧

看看家里苦命的女人

跟他遭了一輩子罪

沒過上幾天好日子

自打他離開后

女人的身體就變得更虛弱了

像一朵蒼老的浮云

回去抱一抱她吧

就那身子骨，說不定哪天

也被風吹跑了

再看看兒子吧

走得太匆忙了

孩子還沒有結婚，現在去哈爾濱打工了見到孩子，千萬別說對不起

告訴兒子，是男人

多不容易你都得活著

咬碎牙關你也得挺著

然后再囑咐一下孩子，在外面呆久了

千萬別忘了回家

諾敏河邊有老屋，白樺林中有新墳

|鄂倫春巖畫|

我是在一個有月光的夜晚

看到的

一瞬間，我的大腦停止了轉動

浮現出來這樣幾個詞

神秘、妖艷和驚悚

這幅巖畫讓我產生了寒意

eandArtofGuangzhou

新詩眼

一剎那，攝取了我的魂

我絕望地盯著

想看看巖石后面的痕跡

但是歲月無情

讓我聞到的是

風剝雨蝕的味道

我怎么看，怎么覺得它像一塊末日的墓碑

佇立在那里

不對！用墓碑形容它更沒有道理

我認為它比墓碑更邪惡

尤其是畫面上的女人

巫性和妖嬈并存

完全不像是一個

在這個世界上活過的人

可是在這冰冷的巖壁上

她確確實實是一個人

一個脫了獸皮的鄂倫春女人

她的身體太豐滿了，像毒藥一樣

擊打我的心

我知道

她不會成為一個美麗的母親

她只能成為一個罪惡的情人

她的眼睛，恍若一潭秋水

兩座巨大的乳房

讓我無可救藥地沉淪

我知道我完了

我徹底淪落成一個冥想者了

一個充滿邪惡念頭的冥想者

但是我還要說

這個女人的罪惡之花開得真不是時候

如果晚上幾百年

我相信她會有十個情人

她還會哺育無數個孩子

可是在那個年代，她只能成為傳說

順便讓我這個窺探者，成為一個斷魂人

|我所認識的薩滿|

他說他左手有風，右手下雨

全身旋轉起來

電閃雷鳴

他站在多布庫爾河邊，像一座浮雕

面露微笑，雙掌合十

鍍金的鎧甲，銀光閃爍

應該說，他做的事非常簡單，就是旋轉

今天還特別湊巧，他一旋轉

遠處就傳來了隱隱的雷聲

雷聲越來越響，越響越近

咔嚓一聲，一棵松樹被攔腰劈斷

他身一抖，神一怔

恍惚間停下了舞姿

同時停下的，還有絮絮叨叨的禱告

他仰面朝天

長嘯一聲，轉身鉆進了小木屋

坐下以后，他心有余悸，驚魂未定

喃喃自語

像是對著雨天，也像是對著自己

還是不求雨的日子好啊

用不著這么以命搏命

天好的時候，還可以帶上一壺老酒

坐在白樺林里

過醉生夢死的日子

|月光下的游獵人|

這輪月亮，凄涼了整個山嶺

如果把它上升為哲學的高度

就是兩個字:遙遠

樺皮船弄水，遠方有游獵人

不管這個時候，站在河邊的是誰 我都想問

一問你

這個獵人，會不會像古代人那樣

在水中撈月

還是我自己先回答吧！

肯定不會，因為他

剛剛從通古斯的典籍里走了出來

他現在還沒弄懂，漢文化源遠流長的人文

所以這個時候的他，一定是純樸的

一個純樸的人，一定是一個專心做事的人

因此你可以這樣理解

河水已攝取了他的心

|伊克沙瑪|

這個莫名其妙的地名

我是在一篇小說中看到的

看到后我琢磨了半天

我也不知道怎么去理解它

后來我搜索了百度

發(fā)現無邊無際的森林，就是伊克沙瑪

從滿歸到莫爾道嘎

也要路過伊克沙瑪

應該說這個地方不大

是一個和我沒有什么關系的地方

既然是這樣

為什么我還要苦苦地琢磨它

原因肯定是有的

聽說伊克沙瑪的天空是圓的

渾圓得就像是一個虛擬的神話

更重要的是，伊克沙瑪游獵過鄂溫克人

可是現在獵人，早就沒影了

只留下幾間木克楞，和一排風葬架

后來我見到一個守山的老頭，他對我說:你

這個人歷史知識太少了

翻翻書，你就知道了

鄂溫克人游獵的范圍相當廣泛

他們從西邊的沙瑪，游蕩到南面的汗瑪，

再從東邊的卡瑪，游蕩到北面的呼瑪

我聽了守山老頭的話

禁不住樂了起來

老頭很奇怪，脫口而出:你有病啊！有什么

可笑的？

這就是事實，咱們呼倫貝爾史書就是這么

寫的

|憂傷的夜晚|

這個夜晚，我不想呼倫貝爾

不想大興安嶺

草原和森林與我無關

這個夜晚是我自己的

我要仰望星空，想一想自己的事情

其實一個人能活著

能夠好好地活著

就已經很不錯了

我為什么還要對人生有那么多的奢望

歲月中

我們每個人的身上 誰沒留下過幾處傷口

誰的傷口 沒有成為心靈深處的暗傷

這么一想，我們都是一些半斤對八兩的人

正是因為明白了這一點

我這個人，不管遇上什么倒霉的事

都能看得開

一個不去想倒霉事的人

一定是內心淡然的人

真的，不管你信不信

現在我就是這樣

就像今天晚上

我的心情特別不好

可是我自己能調節(jié)自己啊

我先默默地在屋中散步

然后擰開音響，聽那首熟悉的 《貝加爾湖》

這首歌非常遼遠、空曠

很適合我目前的心境

當然了，這首歌最讓我喜歡的是

它還和森林有關、和原野有關、和無盡的歲

月有關

最后，它干脆把我蓄滿雪花的心

引導到春天的路上

責任編輯劉志敏

李建田Li Jiantian

詩人，現居內蒙古呼倫貝爾。上世紀80年代開始詩歌寫作，后中斷寫作23年，2015年重新開始寫作。有作品發(fā)表在 《詩刊》《上海文學》《西部》《綠風》 《星星詩刊》等雜志。同時進行草原題材的散文寫作，作品發(fā)表在 《山花》等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