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景峰
(蘭州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甘肅 蘭州 730020)
莫高窟第321窟位于洞窟崖面南區(qū)北段第一層,與第323、332、335等窟均在一個層面上(圖1)。此窟是一中型殿堂窟,前室殘毀,殘存有西壁門南、北兩側的初唐壁畫。主室頂為覆斗形頂,西壁開一平頂敞口龕,龕內現存經過清代重修的唐塑趺坐佛一身,力士兩身;清代重塑弟子、菩薩像各兩身,龕外南北臺上存清塑天獸各一身;南北兩壁繪通壁壁畫;東壁主要畫說法圖,其中門北畫十一面觀音變一鋪(圖2)。
學界對莫高窟第321窟的研究主要體現在對南壁內容的考證上。1983年,史葦湘先生《敦煌莫高窟的〈寶雨經變〉》一文,將該窟南壁經變畫考定為寶雨經變,并確定其營建年代在武周證圣(695)到圣歷(699)間。*史葦湘《敦煌莫高窟的〈寶雨經變〉》,敦煌文物研究所編《1983年全國敦煌學術討論會文集·石窟藝術編》(上),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61-83頁。學界多有沿用。2004年,王惠民先生重新對該窟南壁經變畫進行考釋,確定為十輪經變,認為其與三階教有關,并將該窟的營建年代推定在705-720年間。[注]王惠民《敦煌321窟、74窟十輪經變考釋》,《藝術史研究》第6輯,廣州:中山大學藝術史研究中心,2004年,第309-336頁。此文經肥田路美教授翻譯成日文于2008年發(fā)表。[注]王惠民著,肥田路美譯《敦煌三二一窟·第七四窟の十輪經變相考釋について》,《奈良美術研究》第7號,2008年,第1-27頁。2010年王惠民先生在《敦煌莫高窟若干經變畫辨識》一文中,對第321窟南壁東下角的一方尚存有文字的榜題進行了釋讀,確認其為《十輪經》第四輪,為此經變畫為十輪經變提供了確切的文字依據。[注]王惠民《敦煌莫高窟若干經變畫辨識》,《敦煌研究》2010年第2期,第1-5頁。2011年施萍婷先生《敦煌經變畫》一文,在分析西方凈土變中的無量壽經變時,指出了第321窟北壁的這鋪無量壽經變畫具有五個方面的特點。[注]施萍婷《敦煌經變畫》,《敦煌研究》2011年第5期,第1-13頁。
圖1 莫高窟第321窟崖面位置圖
圖2 莫高窟第321窟全景
目前,第321窟的研究較為詳細者為李玉珉先生,2002年發(fā)表《敦煌莫高窟第三二一窟壁畫初探》一文,主要從壁畫題材和信仰內容及藝術風格兩個方面對該窟南、北兩壁的壁畫、東壁的密教壁畫進行了研究,此文正式發(fā)表于2004年。[注]李玉珉《敦煌莫高窟第三二一窟壁畫初探》,《美術史研究集刊》第16期,2004年,第49-72頁。筆者對第321窟主室南壁十輪經變、北壁無量壽經變以及東壁的壁畫等壁畫進行了詳細的考察,認為此窟體現了十輪地藏系與凈土宗兩種末法思想的闡釋與對抗,這種對抗以凈土宗的勝利而告終。[注]張景峰《佛教兩種末法觀的對抗與闡釋——敦煌莫高窟第321窟研究》,《敦煌學輯刊》2014年第3期,第60-73頁。
由于南壁經變?yōu)槭喗涀兊拇_認,使我們必須對第321窟一些問題進行重新認識,而洞窟的窟主及營建年代就是其中的重要問題。
第321窟,《總錄》定為初唐時期。[注]敦煌研究院編《敦煌石窟內容總錄》,北京:文物出版社,1996年,第131-132頁。樊錦詩、劉玉權二位先生在莫高窟唐代前期洞窟的分期中將其確定在高宗至武則天時期。[注]樊錦詩、劉玉權《敦煌莫高窟唐代前期洞窟分期》,敦煌研究院編《敦煌研究文集·敦煌石窟考古篇》,蘭州:甘肅民族出版社,2000年,第150-159頁。馬德先生認為此窟為初唐時期的陰家窟。[注]馬德《敦煌陰氏與莫高窟陰家窟》,《敦煌學輯刊》1997年第1期,第90-95頁。張清濤對武周時期敦煌陰氏與莫高窟陰家窟進行了簡要論述,認為第321窟為陰家窟,并推測此窟為陰守忠升遷后所建。[注]張清濤《武則天時代的敦煌陰氏與莫高窟陰家窟淺議》,敦煌研究院編《2004年石窟研究國際學術會議論文集》(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425-430頁。
我們在翻檢解放前外國探險隊對莫高窟調查時所拍攝的照片與文字資料時,在俄國人奧登堡拍攝莫高窟的照片中發(fā)現此窟西壁龕內、外原塑的照片。西壁龕內南側的這張照片,不僅保存了南側的原塑力士像,而且龕外臺上的這身動物塑像更引人注目,而另一張照片還保存了西壁龕外北側臺上動物塑像的特寫(圖3)??梢姷?21窟龕外兩側原來各存一身動物塑像。[注]伯希和《敦煌石窟圖錄》中保存有第321窟洞窟南壁和北壁的全景照片,在兩張照片的最里端也保存有這兩身動物塑像的局部,只是由于保存的塑像畫面太少而很少引人注意。參見Les Grottes de Touen—houang: Carnet de Notes Paul Pelliot, Inscriptions et Peintures murale, Ⅰ-Ⅵ,Paris, 1921-1924.此據甘肅五涼古籍整理研究中心《伯希和中亞之行:北魏唐宋時期的佛教壁畫和雕塑》,蘭州:甘肅文化出版社,1997年,第301、304頁。
第321窟的這兩身動物塑像,見于奧登堡拍攝的照片中,說明在俄國人奧登堡考察團對莫高窟進行調查之前,這兩身塑像還完好地保存于窟內。在奧氏之后,張大千先生等也對莫高窟進行過系統的調查,但這兩身原塑均不見記載,所載與《總錄》相同,都是現存塑像??梢姡?21窟的這兩身動物塑像在奧登堡調查之后,就消失了。我們在《俄藏敦煌藝術品》中找到了這兩尊動物塑像的彩版照片。[注]魏同賢、[俄]孟列夫主編《俄藏敦煌藝術品》(1),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圖版22至圖版23。從圖版來看,動物塑像四肢蹲伏于地,抬頭,雙眼圓睜、俯視下方,雙耳似狼似犬,耳呈三角形支起,鼻大似狼似獅,嘴巴寬大且張開,有獠牙,似狼或狗,背部毛發(fā)成波浪漩渦狀,身體無毛或少毛處,露出紅色胎體體色(今已變色),表層涂有一層白色,整體造型特征狼或狗的成分多一些(圖4),另一尊塑像除了嘴巴張開,一只眼睛有人為的損毀外,其余特征與上面塑像相同(圖5)。
圖3 莫高窟第321窟西壁北側龕外原塑白狼塑像
圖4 現藏于俄羅斯艾爾米塔什博物館第321窟白狼彩塑1(左《俄藏敦煌藝術品》一,圖22)
圖5 現藏于俄羅斯艾爾米塔什博物館第321窟白狼彩塑2(右《俄藏敦煌藝術品》一,圖23)
這兩身塑像與第321窟現存塑像完全不同?,F存的兩只動物塑像,頭部微微抬起,面部整體像獅,鼻子、嘴巴似虎,露出兩只獠牙,腹部有紅白相間的花紋,皮毛松弛貼身,尾巴緊貼西壁墻面,一左一右趴伏在臺上,兩只前爪搭扶在臺沿上(圖6)。
由于在開窟時沒有留下供養(yǎng)人畫像及題記等任何有關窟主的直接信息,使得第321窟的窟主(功德主)一直不明。王惠民先生推測,第321窟可能為李庭光的功德窟,[注]王惠民《敦煌佛教與石窟營建》,蘭州:甘肅教育出版社,2013年,第285頁。但是,沒有提供任何直接或間接的證據。筆者對第321窟主室西壁龕外兩側“力士臺”上的動物塑像及現藏于俄羅斯的莫高窟第321窟的兩尊動物塑像進行了詳細地考察,認為這兩尊動物塑像是原塑,位置原應在第321窟龕外“力士臺”上,應定名為祥瑞白狼,
圖6 莫高窟第321窟 西壁龕外南側現存天獸像
其進入莫高窟的洞窟中與敦煌陰氏家族的陰守忠有關。[注]張景峰《莫高窟祥瑞塑像白狼考察》,《敦煌研究》2013年第5期,第31-39頁。由此可以推測,陰守忠應為該窟的窟主之一。白狼像入塑第321窟,應是在陰守忠發(fā)現白狼并獻給沙州刺史李無虧的天授二年(691)后。
祥瑞白狼塑像的出現,向我們展示了敦煌陰氏,特別是陰祖、陰守忠家族在唐代崛起的發(fā)家史。據《沙州都督府圖經》知,天授二年陰守忠是敦煌百姓,而據《名族志》載,陰守忠已經升任為唐任壯武將軍、行西州岸頭府折沖兼充豆盧軍副使,又改授忠武將軍行左領軍衛(wèi)、涼州麗水府折沖都尉攝本衛(wèi)郎將、借魚袋,仍充墨離軍副使、上柱國。獻祥瑞是唐代敦煌陰氏家族從當地百姓向敦煌大族轉變的一種手段。因此,祥瑞白狼是陰祖、陰守忠家族崛起于敦煌的標志,從這一點來說,第321窟的開鑿起著政治與社會風向標的作用。陰守忠將其所獻祥瑞白狼入塑洞窟,說明敦煌陰氏家族是嘗試佛教新信仰、新思想、新圖像的代表,體現出了其善于引進新造像、新圖像的個性。
莫高窟第321窟,《總錄》定為初唐時期。[注]敦煌研究院編《敦煌石窟內容總錄》,第131-132頁。樊錦詩,劉玉權二位先生將其確定在高宗至武則天時期。[注]樊錦詩、劉玉權《敦煌莫高窟唐代前期洞窟分期》,第150-159頁。史葦湘先生認為此窟年代在武周證圣(695)到圣歷(699)之間。[注]史葦湘《敦煌莫高窟的〈寶雨經變〉》,第61-83頁。王惠民先生認為此窟建窟應該在705-720年之間。[注]王惠民《敦煌321窟、74窟十輪經變考釋》,第309-336頁。
莫高窟第321窟沒有明確的紀年題記,只能根據洞窟內容及相關的歷史信息對營建年代進行考證。
第321窟南壁十輪經變,中央繪佛說法以及寶雨供養(yǎng)、渴仰菩薩、三天女請問等畫面,屬于《序品》內容;右側畫面主要表現地藏化現及以沙門像救難的場面,仍屬《序品》,其中部分畫面表現象王本生,屬于《剎利旃陀羅現智相品第六》的內容;經變左側上方內容仍然屬《序品》,畫面中不僅繪出了毀壞佛像、僧人破戒、殺生、斗毆及淫穢等十業(yè)惡輪所表現的末法景象,也畫出了敬佛、齋僧、抄經、誦經等宣揚和保護佛教等內容。經變左側和說法圖下方畫面主要表現《發(fā)問本業(yè)斷結品第三》及《灌頂喻品第四》的內容(圖7)。由于經變下方殘損較嚴重,給畫面釋讀工作帶來困難,目前我們只識別出十輪中的灌頂大王第二、第四輪及疑似第五輪的內容。
圖7 莫高窟第321窟南壁十輪經變
十輪經變,除了敦煌石窟第321、74窟外,張彥遠《歷代名畫記》中也有記載,其卷三東都洛陽敬愛寺有十輪經變兩鋪:
東禪院殿內十輪變,武靜藏描,東壁西方變,蘇思忠描,陳慶子成。……山亭院十輪經變、華嚴經,并武靜藏畫。[注][唐]張彥遠《歷代名畫記》,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1963年,第68-69頁。
《歷代名畫記》成書時間為唐大中元年(847),在敬愛寺壁畫中,唐代這個名叫“武靜藏”的著名畫工,畫過兩鋪十輪經變。這里有個問題,就是敦煌石窟的十輪經變與《歷代名畫記》中記載的十輪經變孰前孰后?這不僅涉及到十輪經變的流傳敦煌的時間早晚的問題,也是第321窟營建年代的關鍵。
敬愛寺,由皇太子李弘于唐顯慶二年(657)為高宗、武太后建。據《唐會要》載:
敬愛寺,懷仁坊,顯慶二年,孝敬在春宮為高宗武太后立之,以敬愛寺為名,制度與西明寺同,天授二年改為佛授記寺,其后又改為敬愛寺。[注][宋]王溥《唐會要》卷48,北京:中華書局,1955年,第484頁。
孝敬為“孝敬皇帝”,是唐高宗在李弘死后對其的追贈。而《歷代名畫記》中所載“敬愛寺是中宗皇帝為高宗武后置”的記載不是很準確,應當是中宗即位之后,又恢復了敬愛寺的原名。在“敬愛寺”詞條里記錄了以下幾個紀年:
佛殿內菩提樹下彌勒菩薩塑像,麟德二年自內出,王玄策取到西域所圖菩薩像為樣。[注][唐]張彥遠《歷代名畫記》,第67頁。
麟德二年為公元665年。
大殿內東西面壁畫劉行臣描。維摩詰盧舍那、并劉行臣描。趙龕成。自馀并圣歷已后劉茂德皇甫節(jié)共成。[注][唐]張彥遠《歷代名畫記》,第68頁。
圣歷年間應指公元698至700年間,圣歷以后應該是700年后。
西禪院北壁華嚴變,張法受描。北壁門西一間佛會及山水、何長壽描。人物等,張法受描,趙龕成。東西兩壁西方彌勒變,并禪院門外道西行道僧,并神龍后王韶應描,董忠成。[注][唐]張彥遠《歷代名畫記》,第68頁。
神龍指公元705至707年,神龍后當指707年后。
禪院內西廊壁畫,開元十年吳道子描,日藏月藏經變及業(yè)報差別變,吳道子描,翟琰成。罪福報應是雜手成,所以色損也。[注][唐]張彥遠《歷代名畫記》,第68頁。
開元十年指公元722年。
講堂內大寶帳,開元三年史小凈起樣,隨隱起等是張阿乾,生銅作并蠟樣是李正、王兼亮、郭兼子。[注][唐]張彥遠《歷代名畫記》,第68-69頁。
開元三年為公元715年。
繪制十輪經變的東禪院殿內與西禪院相對,與禪院內西廊的繪畫時間當同時。山亭院十輪經變也是由武靜藏畫,因此這兩鋪十輪經變的繪畫時間應該與西禪院相同,繪制于神龍后。
唐中宗在位有神龍(705—707)、景龍(707—710)兩個年號,在位時間為705—710年。
十輪經變的入繪和三階教有關,三階教從創(chuàng)立之初到開元以前,已經受到公元600、695、699年等三次禁斷,武周以后三階教恢復。據《舊唐書》載:
(景龍四年)正月乙卯,于化度寺門設無遮大齋。[注][后晉]劉昫《舊唐書》卷7《中宗紀》,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149頁。
可見,三階教在此之后可能得到正式恢復,而敬愛寺中的兩鋪十輪經變當繪制于景龍四年(710)后。
開元九年(721)四月,唐玄宗開始禁止三階教,可見這兩鋪十輪經變的年代應該繪制于中宗景龍四年至開元九年間。在繪制東禪院殿內十輪經變之后,《歷代名畫記》中又提到:
講堂內大寶帳,開元三年史小凈起樣,隨隱起等是張阿乾,生銅作并蠟樣是李正、王兼亮、郭兼子。
由此推測,繪制東禪院十輪經變的時間可能與開元三年繪制講堂內大寶帳的時間相去不遠。那么可以將這兩鋪十輪經變繪制時間的上限確定在開元三年前后,而下限在開元九年前,即(715—721)間。
既然敬愛寺的十輪經變繪制于開元九年前,那么第321窟的十輪經變繪制時間會比敬愛寺的早嗎?《歷代名畫記》中與這兩鋪十輪經變對應的經變畫分別是西方變和華嚴變。同時,從三階教的發(fā)展與傳播來看,第321窟十輪經變的繪制時間不會早于敬愛寺十輪經變,應該在其后。
根據第321窟東壁十一面觀音造像也可以判斷第321窟營建年代的上限。
圖8 莫高窟第321窟東壁門北十一面觀音造像
關于十一面觀音經變,松本榮一先生對十一面觀音像研究時,主要針對藏經洞出土的藝術品,而涉及到洞窟中的此類圖像只有76窟。[注][日]松本榮一《敦煌畫の研究》,京都:同朋舍,1985年復刻,第682-700頁。彭金章先生對敦煌石窟中的十一面觀音經變進行了全面的統計與研究,涉及到此窟的這鋪觀音圖像。[注]彭金章《敦煌石窟十一面觀音經變研究——敦煌密教經變研究之四》,敦煌研究院編《段文杰敦煌研究五十年紀念文集》,北京:世界圖書出版公司,1996年,第72-86頁。王惠民先生對武則天時期的密教造像進行了研究,針對敦煌十一面觀音造像,將第321窟的這鋪造像歸于武則天時期。[注]王惠民《武則天時期的密教造像》,《藝術史研究》第1輯,廣州:中山大學出版社,1999年,第251-265頁。李玉珉先生也認為此鋪十一面觀音變是武周時期的作品。[注]李玉珉《敦煌莫高窟第三二一窟壁畫初探》,第49-72頁。王惠民先生通過對第321窟南壁經變畫的重新定名與考釋后,將此窟的營建年代推定在705-720年間,而依據該窟十一面觀音像,將武周時期確定為該窟開鑿年代的上限。[注]王惠民《敦煌321窟、74窟十輪經變考釋》,第309-336頁。
敦煌石窟唐前期的洞窟中,出現十一面觀音造像的洞窟有第331、340、321、32及榆林23等窟,現對這些洞窟的此類造像列表于下。
窟號時代位 置數量臂數姿 態(tài)眷 屬331初唐東壁門北2均2臂坐像,左手持凈瓶,右手施無畏印(圖9)為說法圖中的2身脅侍觀音334初唐東壁門上12臂坐像,左手與愿印,右手施無畏印(圖10)2脅侍菩薩340初唐東壁門上12臂坐像,左手持凈瓶,右手施無畏印(圖11)6脅侍菩薩321唐前期東壁門北16臂立像,上雙臂雙手結印;中右手作安慰印,左手結印;下雙臂左手提凈瓶,右手持楊柳枝(圖8)2脅侍菩薩榆23唐前期東壁門南北2均2臂立像32盛唐東壁門北16臂立像菩薩弟子各1
敦煌石窟唐前期十一面觀音造像統計表
關于十一面觀音的造像方法,北周保定四年(570)耶舍崛多譯《佛說十一面觀世音神咒經》中,觀音的造像為二臂;[注]《佛說十一面觀世音神咒經》,《大正藏》,第20冊,第150頁。唐永徽四年(653)阿地瞿多譯《十一面觀世音神咒經》中,觀音的造像為也二臂;[注]《十一面觀世音神咒經》,《大正藏》,第18冊,第824頁。顯慶元年(656)玄奘重譯《十一面神咒心經》中,觀音的造像也為二臂;[注]《佛說十一面觀世音神咒經》,《大正藏》,第20冊,第154頁。大約譯自749至771年左右不空譯《十一面觀自在菩薩心密言念誦儀軌經》中,觀音的造像為四臂。[注]《佛說十一面觀世音神咒經》《大正藏》,第20冊,第141頁。
十一面觀音造像方法在這四部經典中都有記載,除不空譯本造像是四臂外,其它記載均為二臂。而敦煌石窟初唐洞窟十一面觀音的造像中除了第321窟是六臂外,其它洞窟無論是坐姿還是站姿均是二臂。這首先說明初唐時期其它洞窟基本都符合前面三部經典的造像方式,而第321窟的六臂觀音既不符合前三部經典中的二臂造像方式,也不符合不空譯本的四臂造像方式??梢姡虽佊^音造像,應是介于不空譯本前的造像模式,借鑒并吸收了其它觀音的造像方式。
圖9 莫高窟第331窟十一面觀音造像
圖10 莫高窟第334窟十一面觀音造像
圖11 莫高窟第340窟十一面觀音造像
十一面觀音經典被翻譯出來后不久,更多的變化觀音漢譯經典也隨即出現,最具代表的應屬不空羂索觀音。不空羂索觀音經典在隋開皇七年(587)由阇那崛多首先譯出,到了唐代,先后有玄奘、菩提流志、李無諂、寶思維等人重譯或新譯出各種與不空羂索觀音相關的陀羅尼經典。[注]阇那崛多《不空羂索咒經》,《大正藏》,第20冊,第399-402頁;玄奘《不空羂索神咒心經》,《大正藏》,第20冊,第402-406頁;菩提流志《不空羂索咒心經》,《大正藏》,第20冊,第406-409頁;菩提流志《不空羂索神變真言經》,《大正藏》,第20冊,第227-399頁;李無諂《不空羂索陀羅尼經》,《大正藏》,第20冊,第409-421頁;寶思惟《不空羂索陀羅尼自在王咒經》,《大正藏》,第20冊,第421-432頁。而菩提流志于709年翻譯的《不空羂索神變真言經》涵蓋了各種變化觀音的神咒,修法最為嚴密。此經中變化觀音的臂數就有四臂、六臂、八臂等造像方式。
第321窟之前洞窟中的十一面觀音像均是二臂,符合不空以前譯本的造像方式,而第321窟的這鋪六臂觀音造像可能受到《不空羂索神變真言經》中變化觀音的影響,此像應是菩提流志在709年翻譯成《不空羂索神變真言經》后的作品??梢姡?21窟的開鑿年代至少應該在709年后,而不會是武周時期。
我們已經確定了第321窟西壁龕外的兩身白狼塑像的入繪與陰守忠家族有關,根據陰守忠家族成員的活動情況,來推定此窟的營建年代也是可行的。敦煌文書P.2625《敦煌名族志》完整記載了神龍以后敦煌陰氏家族成員的情況。在記載陰祖家族時,其子守忠及長孫修己的情況均有記錄。據《名族志》載,陰守忠任職期間得到當時涼州都督郭元振的評價:
祖子守忠,唐任壯武將軍、行西州岸頭府折沖兼充豆盧軍副使,又改授忠武將軍行左領軍衛(wèi)、涼州麗水府折沖都尉攝本衛(wèi)郎將、借魚袋,仍充墨離軍副使、上柱國。以父老請侍,孝誠懇切。蒙涼州都督郭元振判錄奏:謀略克宣,勤勞久著,當王涼之西面,處四鎮(zhèn)之東門,彈壓山川,控御緩急,寇不敢犯,塵不得飛。將士有投醪之歡,吏人承狹纊之惠。防授既眾,功效實多,利潤倍深,孽課尤剩,趙充國之為將,省而成功,甘延壽之居邊,惠而能利。
在對制劑進行質量控制時,選擇合適的檢測方法是關鍵,既要準確、可靠,又要方便、快捷。通常,對有紫外吸收的成分,其含量測定的首選方法是UV法或HPLC法[11]。由于2015年版《中國藥典》未收錄米索硝唑及其制劑,因此,對米索硝唑及其制劑中主成分的含量測定方法沒有現行的標準。
《名族志》的年代,鄭炳林先生考定在開元十一年(723)至開元十五年(727)間。[注]鄭炳林、安毅《敦煌寫本P.2625〈敦煌名族志〉殘卷撰寫時間和張氏族源考釋》,《敦煌學輯刊》2007年第1期,第1-14頁。
郭元振擔任涼州都督,見《舊唐書·郭元振傳》載:
大足元年,遷涼州都督、隴右諸軍州大使。先是,涼州封界南北不過四百余里,既逼突厥、吐蕃,二寇頻歲奄至城下,百姓苦之。元振始于南境破口置和戎城,北界磧中置白亭軍,控其要路,乃拓州境一千五百里,自是寇虜不復更至城下。元振又令甘州刺史李漢通開置屯田,盡其水陸之利。舊涼州粟斛售至數千,及漢通收率之后,數年豐稔,乃至一匹絹粟數十斛,積軍糧支數十年。元振風神偉壯,而善于撫御,在涼州五年,夷夏畏慕,令行禁止,牛羊被野,路不拾遺。神龍中,遷左驍衛(wèi)將軍,兼檢校安西大都護。[注][后晉]劉昫《舊唐書》卷97,第3044頁。
《新唐書·郭元振傳》載:
郭震,字元振,魏州貴鄉(xiāng)人,以字顯。……久之,突厥、吐蕃聯兵寇涼州,后方御洛城門宴,邊遽至,因輟樂,拜元振為涼州都督,即遣之。初,州境輪廣才四百里,虜來必傅城下。元振始於南硤口置和戎城,北磧置白亭軍,制束要路,遂拓境千五百里,自是州無虜憂。又遣甘州刺史李漢通辟屯田,盡水陸之利,稻收豐衍。舊涼州粟斛售數千,至是歲數登,至匹縑易數十斛,支廥十年,牛羊被野。治涼五歲,善撫御,夷夏畏慕,令行禁止,道不舉遺。河西諸郡置生祠,揭碑頌德。神龍中,遷左驍衛(wèi)將軍、安西大都護。[注][后晉]歐陽修、宋祁《新唐書》卷122,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4360-4361。
可知,郭元振在大足元年被任命為涼州都督,神龍中遷左驍衛(wèi)將軍,兼檢校安西大都護,說明郭元振在701至705年任涼州都督,寫陰守忠判錄當在此時。又據“以父老請侍,孝誠懇切?!敝幨刂以诖似陂g得到涼州都督郭元振判錄后回敦煌侍奉老父陰祖,其任職在武周時期。
據P.2005《沙州都督府圖經》載天授二年(691)陰守忠為百姓,說明陰守忠任職當在691至郭元振任涼州都督期間。第321窟開鑿時間的上限當在武周后。
另據《名族志》陰守忠長子陰修己曾被任命為“節(jié)度使差專知本州軍兵馬”,那么陰修己究竟何時任此職?節(jié)度使當指河西節(jié)度使,而這個任命陰修己為“節(jié)度使差專知本州軍兵馬”的節(jié)度使又是誰?
據《資治通鑒》載:
景云元年(710),置河西節(jié)度、支度、營田等使,領涼、甘、肅、伊、瓜、沙、西七州,治涼州。[注][宋]司馬光《資治通鑒》卷210,北京:中華書局,1956年,第6660頁。
《新唐書·方鎮(zhèn)四》云:
河西 景云元年置河西諸軍州節(jié)度、支度、營田、督查九姓部落、赤水軍兵馬大使,領涼、甘、肅、伊、瓜、沙、西七州,治涼州。[注][宋]歐陽修、宋祁《新唐書》卷67,第1861-1862頁。
《唐會要》載:
河西節(jié)度使,景云二年(711),賀拔廷嗣為涼州都督,充河西節(jié)度使,自此始有節(jié)度之號。至開元二年四月,除楊執(zhí)一,又兼赤水九姓本道支度營田等使。十一年四月除張敬忠,又加經略使。十二年十月,除王君,又加長行轉運使。自后遂為定額也。[注][宋]王溥《唐會要》第73卷,第1428頁。
《新唐書·兵志》云:
景云二年,以賀拔延嗣為涼州都督、河西節(jié)度使。自此而后,接乎開元,朔方、隴右、河東、河西諸鎮(zhèn),皆置節(jié)度使。[注][宋]歐陽修、宋祁《新唐書》卷50,第1329頁。
河西節(jié)度使設立時間,多數學者認為是景云二年。吳廷燮羅列出了唐代前期的河西節(jié)度使,其中開元中期以前的歷任河西節(jié)度使為:
景云二年至開元二年(714)河西節(jié)度使為賀拔延嗣,開元二年至四年為楊執(zhí)一,開元七年至九年為楊敬述,開元九年至十一年為張敬忠,開元十二年至十五年為王君。[注]吳廷燮《唐方鎮(zhèn)年表》卷8《河西》,北京:中華書局,第1216-1218頁。
據《唐會要》載:
至開元二年四月,除楊執(zhí)一,又兼赤水九姓本道支度營田等使。[注][宋]王溥《唐會要》卷73,第1428頁。
《通鑒》載:
(開元二年七月,714)壬寅,以北庭都護郭虔瓘為涼州刺史、河西諸軍州節(jié)度使。[注][宋]司馬光編著,[元]胡三省音注《資治通鑒》卷211,第14冊,第6703頁。
可見,開元二年四月至七月間應為楊執(zhí)一,七月后為郭虔瓘。
據《通鑒》載:
(開元三年,715)四月,庚申,以右羽林大將軍薛訥為涼州鎮(zhèn)大總管,赤水等軍并受節(jié)度,居涼州。[注][宋]司馬光編著,[元]胡三省音注《資治通鑒》卷211,第14冊,第6710頁。
其實就是河西節(jié)度使。據吳廷燮研究,開元七年楊敬述被任命為河西節(jié)度使。
《舊唐書·玄宗上》載:
(開元八年,720)秋九月,突厥欲谷寇甘、涼等州,涼州都督楊敬述為所敗,掠契苾部落而歸。[注][后晉]劉昫等《舊唐書》卷8,第181頁。
《通鑒》載:
(開元八年十一月)辛未,突厥寇甘、涼等州,敗河西節(jié)度使楊敬述,掠契苾部落而去。……(九年)春,正月,制削楊敬述官爵,以白衣檢校涼州都督,仍充諸使。[注][宋]司馬光編著,[元]胡三省音注《資治通鑒》卷212,第6742-6743頁。
楊敬述在開元七年至九年間任河西節(jié)度使,開元八年因突厥來犯兵敗,九年正月而被削去官爵。
據《通鑒》載:
(開元九年,721)十月,河西、隴右節(jié)度大使郭知運卒。知運與同縣右衛(wèi)副率王君,皆以驍勇善騎射著名西陲,為虜所憚,時人謂之王、郭。遂自知運麾下代為河西、隴右節(jié)度使,判涼州都督。[注][宋]司馬光編著,[元]胡三省音注《資治通鑒》卷212,第6747頁。
據《唐會要》記載:
十一年四月除張敬忠,又加經略使。[注][宋]王溥《唐會要》卷73,第1428頁。
開元十一年四月,張敬忠被任命為河西節(jié)度使又加經略使。十二年十月為王君??梢婇_元十一年四月至十二年十月前河西節(jié)度使為張敬忠,而開元九年十月至十一年四月這一段時間均由副使王君代河西節(jié)度使。
開元十一年(723)九月,敦煌地區(qū)發(fā)生了吐谷渾投唐事件:
先是,吐谷渾畏吐蕃之強,附之者數年;九月,壬申,帥眾旨沙州降,河西節(jié)度使張敬忠撫納之。[注][宋]司馬光編著,[元]胡三省音注《資治通鑒》卷212,第6757頁。
據《唐會要》記載:
據《通鑒》載:
《舊唐書·玄宗上》載:
(夏五月)癸酉,以慶王潭為涼州都督兼河西諸軍節(jié)度大使,……九月丙子,吐蕃寇瓜州,執(zhí)刺史田元獻及王君父壽,殺掠人吏,盡取軍資倉糧而去。(閏月)庚申,……回紇部落殺王君于甘州之鞏筆驛。制檢校兵部尚書蕭嵩兼判涼州事,總兵以御吐蕃。[注][后晉]劉昫等《舊唐書》卷8,第190-191頁。
開元十一年四月張敬忠被任命為河西節(jié)度使,九月發(fā)生了吐谷渾投唐事件,十二年十月正式任命王君為河西節(jié)度使,至開元十五年五月,任命慶王李潭為涼州都督兼河西諸軍節(jié)度大使,九月王君被殺,兵部尚書蕭嵩兼判涼州事??梢娡蹙魏游鞴?jié)度使的時間應該在開元十二年十月至十五年五月前。
通過以上來看,景云二年至開元二年河西節(jié)度使為賀拔延嗣;開元二年四月至七月間為楊執(zhí)一,七月后為郭虔瓘;開元三年是薛訥;開元七年至九年間是楊敬述;開元九年元月至十月為郭知運;開元九年十月至十一年四月這一段時間由副使王君代河西節(jié)度使;開元十一年四月至十二年十月前河西節(jié)度使為張敬忠;開元十二年十月至十五年五月為王君;十五年五月為慶王潭,九月蕭嵩兼判涼州事。
據《名族志》知,陰修己被“節(jié)度使差專知本州軍兵馬”的時間在文書寫成之前。而開元十三年(725),三階教被第二次禁斷,遭到沉重的打擊,因此,在開元十三年后,三階教及其圖像不可能流傳到敦煌。那么第321窟的十輪經變只能繪制于開元九年至十三年(721—725)間。
通過陰修己的活動來看,其任“節(jié)度使差專知本州軍兵馬”之職的時間當在王君任河西節(jié)度使期間。王君有兩個時間段任河西節(jié)度使,開元九年十月至十一年四月間暫代,開元十二年十月至十五年五月為正式任命。我們認為,陰修己任“節(jié)度使差專知本州軍兵馬”當在開元九年十月至十一年四月間王君代河西節(jié)度使時。由于沒有得到正式的任命,所以只稱“節(jié)度使”,而無其名。
那么,第321窟的開鑿時間也當在開元九年至十一年四月陰修己被任命為“節(jié)度使差專知本州軍兵馬”的這一時間段,即721—723年間。
由此可推測第321窟的實際窟主應是陰修己。武周后,陰守忠已經回敦煌侍奉其父陰祖,第321窟的窟主當是陰守忠、陰修己父子。首先是為了其家族發(fā)家史的回顧,即對陰守忠獻白狼的事跡的回顧,另外,修己任“節(jié)度使差專知本州軍兵馬”,實際掌握著沙州的軍事指揮權,可見陰修己是第321窟修建的實際功德主。也是對其父及其家族發(fā)家的紀念。
我們通過對南壁的十輪經變入繪敦煌的時間、東壁門北十一面觀音變的造像樣式,敦煌文書P.2625《敦煌名族志》中的“陰守忠”“陰修己”“河西節(jié)度使”及“節(jié)度使差專知本州軍兵馬”等相關信息進行了分析,認為莫高窟第321窟是盛唐時期的陰家窟,由敦煌大族陰守忠、陰修己父子開鑿,時間當在陰修己任“節(jié)度使差專知本州軍兵馬”之職時,即開元九年十月至十一年(721—723)四月間王君代河西節(jié)度使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