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友田

重讀兩封信

■孫友田

近日，整理舊書信時，居然看到了田間和阮章競兩位詩人給我的信。都是1982年夏天寄來的，距今已有34年。

埋怨當(dāng)初粗心，慶幸今又獲得。

重讀兩封珍貴的來信，兩位老詩人的音容笑貌仍然清晰如昨。

1982年8月，我在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雨花》編輯部任詩歌編輯。一天上午，省作協(xié)通知我陪同北京來的兩位詩人去莫愁湖公園。當(dāng)時不知是哪兩位，見面后，才驚喜地發(fā)現(xiàn)是田間和阮章競。

那年我46歲，兩位老詩人都已年過花甲。

見到田間，立即想起《給戰(zhàn)斗者》和他的那首婦孺皆知的街頭詩《假使我們不去打仗》：

“假使我們不去打仗，／敵人用刺刀／殺死了我們，／還要用手指著我們的骨頭說：／看，／這是奴隸！”

他于1938年在延安寫的這首街頭詩，雖然只有六行，卻是經(jīng)典，極大地鼓舞了華夏兒女奮起抗擊日寇的戰(zhàn)斗熱情。那一張張薄薄的詩箋，比大刀更鋒利；那一個個方正的漢字，比子彈飛得快。

阮章競，也是我仰慕已久的詩人，見到他也立即想起敘事詩《漳河水》、童話詩《金色的海螺》和歌劇《赤葉河》。他是廣東人，13歲當(dāng)童工，20歲失業(yè)到上海，“八一三”事變后，到華北參加革命，歷任游擊隊指導(dǎo)員，八路軍太行山劇團團長。解放后曾任《詩刊》社副主編。

兩位老詩人，在新詩創(chuàng)作上，都堅持走民族化、大眾化的道路，并取得豐碩成果。

我們在莫愁湖公園的勝棋樓前停留良久，公園的工作人員聞訊趕來拍照。

八月的莫愁湖景色宜人，我們走累了，就在湖邊停下來休息。

阮章競望著湖水動情地說，莫愁湖的風(fēng)光是美的，但最美的不是它的風(fēng)光，而是它的名字：莫愁。田間接著說，南京是座歷經(jīng)劫難的城市，因為領(lǐng)略了莫愁的內(nèi)涵，雖然歷經(jīng)劫難，依然豁達樂觀。

在交談中得知，老詩人田間準備去西藏采風(fēng)，他要開拓新詩創(chuàng)作的新天地。

因他們急于返京，許多要去參觀游覽的地方都未能如愿。兩人買了許多宣紙，因太重，留下由我負責(zé)郵寄。

與兩位老詩人分別后，首先接到田間的信，他是在《河北文藝》的稿紙上用毛筆寫的：

孫友田同志：

在南京時，承您陪伴，別后，我又麻煩您寄來紙張等。

您最近在《詩刊》上發(fā)表的詩，我讀了兩遍，不錯，望能繼續(xù)保持這樣的作風(fēng)，（當(dāng)然還要發(fā)展）。

由于身體關(guān)系，我的西藏之行，不成了。此復(fù)。

握手。

田間

一九八二年八月二十八日草

我去南京圖書館翻閱了《詩刊》1982年合訂本，在這一年的八月號上，發(fā)了我兩首詩。一首題為《繡虎——寫在南通工藝美術(shù)研究所》。詩的開頭是：

一位瘦弱的老太／甩開一把柔軟的絲／放出了兩只斑斕猛虎

另一首題為《呵，印花機——寫在南通第二印染廠》，詩的結(jié)尾是：

我在鋪開的稿紙上／也能印上幾朵小花／但卻經(jīng)不起歲月的泡洗／怎能不掉色呢／我來問問你

老詩人看到的是這兩首。他的贊賞，讓我記住了“繼續(xù)保持這樣的作風(fēng)”和“還要發(fā)展”的忠告。

同年九月二十五日，收到了老詩人阮章競的信，他在紅格的大稿紙上，也是用毛筆寫的：

友田同志：

大扎收到好多天了，因最近事多，遲復(fù)請諒。

在南京，日期太緊，未能長談，深感可惜，但蒙你的陪伴參觀游覽，增長不少見聞。同樣可惜是許多應(yīng)去的地方未能去。

他在信中還寫道：“詩的好與不好，要讀者來說，作者姓名前冠什美話，不頂事，相反，說不定讀者讀后成為笑話……”

信的最后寫道：

我要你當(dāng)個排頭兵，因為你來自下層，熟悉人民，詩風(fēng)有人民感情。但詩，要很耗費心血，才能有可讀的希望。我近來不行，原來也不行。加上已進入晚年，力不從心了，故把希望寄托在像你那樣的年輕一些的同志身上。

祝你全家好。

請代問候李進同志，并問候送我們參觀的司機同志。

阮章競

九月二十三日

老詩人著作等身，享譽詩壇。他不僅是詩人，還是畫家，劇作家，卻在信中說自己“我近來不行，原來也不行”。而且還問候司機同志，真是大家風(fēng)范，令人敬佩。

至于那一句“詩的好與不好，要讀者來說”，對今日詩壇，也有啟示作用。

由于科技發(fā)達，通訊便捷，人們的交往幾乎不用寫信了，加之，兩位老詩人都已仙逝，這兩封信更加珍貴，我將精心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