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俊杰
德國總理默克爾可謂當今歐洲政壇的“強人”,自2005年她執(zhí)掌德國大權以來,對內重視經濟發(fā)展和民生問題,對外拓展德國影響力并引領歐洲一體化航向。在歐債危機爆發(fā)時德國獨善其身,百姓對其也敬重有加。如果沒有突如其來的歐洲難民大潮,默克爾個人的威望在德國極高,她欲在2017年的聯(lián)邦大選中蟬聯(lián)總理易如反掌。然而,在難民危機高發(fā)時她實施的救助難民政策從一開始就飽受詬病,以至于眼下她不得不為基民盟在地方選舉中接連的失利擔責。面對黨內外的指責和德國民眾的日益不滿,默克爾被迫做出檢討,其政治聲望大打折扣,國內外許多觀察者認為明年的大選中她將兇多吉少——也許就是其12年總理生涯的終結。
德國難民政策成為眾矢之的
在歐洲,德國的影響力首屈一指。由于此,當2015年歐洲面臨自二戰(zhàn)以來最大的難民潮時,各方目光都投向德國,看看這位“帶頭大姐”怎樣應對。面對這樣的事態(tài),默克爾不可能無動于衷或優(yōu)柔寡斷,而是在危機高潮時采取了“門戶開放”的難民政策,還“好吃好喝”地“款待”難民。其時,默克爾親民的形象一時間感動了不少難民,為其贏得了“默克爾媽媽”的美譽。從2015年9月初德國政府實施“門戶開放”難民政策以來,涌入德國的難民人數(shù)劇增:僅當年9月份就有16萬新難民登記,最多時一天涌入1萬多人;德國全年接受的難民人數(shù)高達110萬,占歐盟同期首次庇護申請總量的35.18%;德國在2015年夏秋時節(jié)批準敘利亞難民的避難申請的幾乎100%。德國政府還給敘利亞難民每月發(fā)放374歐元零花錢,相比之下,匈牙利政府每月只發(fā)放86歐元零花錢。這種巨大的救助反差,既讓待在中東地區(qū)的敘利亞難民產生到德國投親奔友的沖動,也讓呆在中東歐國家的難民羨慕不已。
但同時,德國政府“無節(jié)制”的難民政策卻引發(fā)歐盟一些成員國的強烈不滿,它們指責默克爾只顧人道主義救助和為自己臉上貼金,而不顧“小兄弟”的感受和壓力。尤其是中東歐一些國家,從一開始就對默克爾的難民政策表示不滿,其中最典型的兩個國家是匈牙利和奧地利。面對洶涌的難民大潮,匈牙利不顧歐盟及德國的反對,從2015年夏天開始修建了175公里長的邊境鐵絲網隔離墻。9月15日起,政府又宣布進入危機狀態(tài),增派警力控制邊境線,穿越邊境隔離墻將會被視為犯罪。奧地利政府也十分不滿默克爾的難民政策,曾背著德國召開巴爾干10國應對難民危機會議,主張實行聯(lián)合登記難民機制,限制入境難民數(shù)量。
面對與日俱增的難民潮和國內外政治壓力,德國政府被迫一度對邊境實行管控,并通過難民政策修改方案。然而,默克爾親自打開的“潘多拉魔盒”已難合攏,一系列與難民和移民有關的惡性事件震驚了歐洲,引起了朝野政黨和民眾的強烈不滿和憤怒。而人們往往“追根溯源”地把默克爾的難民政策同這類惡性案件“聯(lián)系”起來,由此產生對德國政府和默克爾本人的指責。
默克爾面臨道義與現(xiàn)實差異的
兩難選擇
從初衷來看,德國想在難民潮襲來時勇挑重擔,既為歐盟其他成員國跟進做出表率,又想擴大歐盟的國際影響力。然而,德國“門戶洞開”的做法卻對歐洲社會產生了一系列負面效應:一是數(shù)以百萬計的難民涌入歐洲,給歐洲社會帶來沉重的負擔,歐洲原有的難民庇護機制失調,身處歐盟“一線”的希臘、意大利等更是難以招架、苦不堪言。二是歐盟決策機制失效,東西歐成員國對立明顯,致使歐洲共同外交和安全政策大打折扣。三是歐盟難民庇護申請程序比較復雜,難民潮涌來時當事國辦事效率低下,導致大批難民和移民長時間滯留在收容國,社會問題成堆。四是東歐一些國家質疑和指責歐盟強制性攤派的難民“配額”方案是一種“道德帝國主義”,違背了歐盟法的精神及“自愿原則”。五是東西歐經濟實力和社會福利的差異,歐洲發(fā)達國家與欠發(fā)達國家難民政策及態(tài)度的差異,導致難民群體也存在“避難選購”問題:大多數(shù)難民選擇流向德國及瑞典等較發(fā)達國家,而一些中東歐國家則乘機“開閘泄洪”。六是當歐洲難民危機高發(fā)時,歐盟一些成員國恢復對邊境的管控,甚至關閉邊界的做法,暫時緩解了難民潮,卻威脅到了申根協(xié)定,讓歐洲人最引以為傲的人員和貨物自由流動受到限制,引發(fā)歐洲社會的普遍擔憂。此外,難民危機在一定程度上助長了歐洲極右翼勢力和歐洲社會反移民的思潮。如此種種的困惑和難題是默克爾當初實施難民救助政策時所意想不到的,也是她備受指責的緣由所在。
2016年8月25日,在默克爾總理對捷克進行工作訪問期間,一群示威者在布拉格街頭舉行反對默克爾難民政策的抗議。
作為一位從政經驗豐富且個人威望很高的歐洲領導人,經歷了歐債危機和俄烏沖突一道道難關都能應對自如的默克爾,為何在難民危機爆發(fā)后做出讓歐洲政壇“匪夷所思”的抉擇。究其思想根源和初衷,同默克爾的人權道義觀密不可分。歐洲國家有難民庇護和弘揚推崇“普世價值觀”的傳統(tǒng)。默克爾本人從小生長于新教牧師家庭,幫助窮人、救助弱者的信條更是深深烙在其靈魂深處。因此,當難民潮來臨時就不難理解她同情難民的心態(tài)。她曾發(fā)自內心地表白道:“我們周日做禮拜,我們談論價值信仰,我又是一個基督教政黨的主席。人們從2000公里外的地方投奔我們,我們難道還要說我們無法友好地對待這些人嗎?”然而,現(xiàn)實總是復雜的,在救助難民的問題上,德國及歐盟普遍陷入良心與能力的糾結、道義與救助體制差異的兩難困境,加上東西歐實力的鴻溝,使得難民問題更加錯綜復雜,致使默克爾成為當下歐洲政壇和媒體口誅筆伐的出氣筒。
為挽回頹勢,默克爾須有所作為
由于德國的難民政策飽受詬病,基民盟在2016年的一系列地方議會選舉中一再受挫。3月基民盟在其大本營巴登—符騰堡州議會選舉中僅獲27%選票,創(chuàng)下歷史新低。與此同時,右翼黑馬德國選擇黨在地方議會選舉中接連獲勝,明年德國大選時選擇黨進入聯(lián)邦議會已經是意料中事?;衩它h內一些聲音認為本黨近期選舉的失利是默克爾的難民政策所致。同樣,難民在歐洲多國不斷制造的性侵案和搶劫案,一些極端恐怖分子假借難民身份混入歐洲制造的暴力恐襲事件,都被歸罪給了默克爾的難民政策。
公正地說,默克爾對待難民的態(tài)度是真誠的,其出發(fā)點也是好的,還有幾分替美國擔責的味道。但問題是她滿腔的熱血和人權道義與歐洲社會的現(xiàn)實有相當?shù)木嚯x。她在處理難民危機時過于自信,對大批難民涌入德國并沒有做好充分準備,也未曾想到不少歐盟成員國對其“門戶開放”政策所產生的反感和抵觸。更重要的是,她忽視了當今歐洲社會早已存在的一系列危機和挑戰(zhàn)——人口老齡化危機、俄烏地緣沖突危機、歐債危機、暴恐危機以及英國為代表的脫歐、疑歐思潮,還有法國國民陣線、英國獨立黨及德國選擇黨等歐洲極右翼或右翼思潮日漸坐大的事實。因此,當難民危機與這些危機及挑戰(zhàn)交織作用時,歐洲社會就涌現(xiàn)出了各種亂象。在這種大背景下,默克爾一廂情愿的難民政策成為各方攻擊指責的焦點就不奇怪了。
要想使基民盟挽回頹勢,默克爾必須站出來承擔責任。在這方面,默克爾的思想開始有所轉變,9月19日她承認德國接納難民的政策雖然沒錯但做法欠妥。如今德國的難民政策已經收緊,政府要做的事情還很多,諸如:推動歐盟盡快完善歐洲救助機制,修改歐盟《都柏林公約》;加快對涌入歐洲的數(shù)百萬難民進行法律身份甄別和認證的工作,對符合要求的難民進行救助,使他們早日融入歐洲社會,成為有用的人力資源;對混進來的非法移民則迅速實施遣返,等等。從這個視角上講,留給默克爾糾正錯誤、調整政策的時間僅有一年了,如果她能夠深刻反思難民政策的得與失,多關注歐盟其他成員國政府的利益和要求,妥善處理好難民與德國社會的關系,那么明年基民盟在聯(lián)邦大選中再度獲勝還是有機會的,畢竟其他政黨的領導人缺乏默克爾這樣的威信,但前提是本屆政府要有所作為。
(作者為中國社科院歐洲研究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