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鳥

大人們偷偷摸摸地在昏黃的油燈下議論著，他們以為我已經(jīng)睡著了，但實際上我什么都聽到了。

等爸爸披著一條斗篷出門的時候，我知道他終于下定決心去找女巫了。

弟弟已經(jīng)病了一周，不僅昏迷不醒，而且不知為什么他的皮膚變得越來越透明，身體也越來越輕。最后媽媽不得不在他身上壓上好幾個枕頭，以免他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飛走。有人說這是因為弟弟的頭發(fā)里住進了可怕的小妖怪，只有找女巫過來把小妖怪殺死，弟弟的病才會好起來。

我從沒見過小妖怪，更沒有見過女巫，所以爸爸一走我就悄悄地爬上了閣樓。透過閣樓的窗戶，正好能看到亮閃閃的夜空和我家那個被月光照得白里透亮的院子。

不過曬在閣樓上的那些咸魚的味道非常難聞，其中一條大咸魚都有點發(fā)臭了。為了忘掉咸魚，我開始數(shù)星星。等我數(shù)到第六百四十七顆星星的時候，一個黑影突然飛過樹梢，落在了我家的院子里。我急忙探出頭來，只見她穿著過膝的黑色長袍，戴著一頂碎花尖帽，肩膀上還趴著一只黑貓。她一定就是女巫了，只是傳說中的女巫都是騎著掃帚的，為什么她騎的卻是一只木桶呢？

“那個生病的孩子在哪？”女巫的聲音很粗也很啞。

雖然看不清她的長相，但根據(jù)聲音判斷，她應(yīng)該長得非常非常丑吧！

媽媽沒吭聲，我猜她一定在猶豫，應(yīng)不應(yīng)該把兒子交給一個騎木桶的女巫。

直到爸爸趕回來，媽媽才勉強同意讓這個女巫先進屋瞧瞧。

女巫坐在弟弟的床邊，但并沒有去查看弟弟的病情，而是饒有興趣地研究起弟弟身上的枕頭，還用尖尖的長指甲摳著上面的金絲繡花。而她那只黑貓則繞著我家的油燈一圈又一圈的轉(zhuǎn)啊轉(zhuǎn)啊！

媽媽皺著眉頭把爸爸拉進了廚房。閣樓正好在廚房上面，所以我很清楚地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為什么是個騎木桶的女巫？”媽媽很生氣地質(zhì)問爸爸。

“雖然她是個低級女巫，但好歹也是女巫。你不知道，其他女巫都太貴了，我們根本付不起那個價格?！?/p>

媽媽沉默了，爸爸說得沒錯，我們家確實拿不出太多的錢。

女巫讓爸爸媽媽在院子里等著，媽媽很不情愿，但還是跟在爸爸后面走出了房門，畢竟這是治好弟弟的唯一希望。

我小心翼翼地走下閣樓臺階，想找個好位置看看她到底會用什么辦法給弟弟治病。可剛走了三個臺階，就發(fā)現(xiàn)那只黑貓正瞪著黃綠色的眼睛看著我。

“下來吧！我知道你在上面！”女巫對我說。

我有點害怕，但仍鼓足勇氣從閣樓上走下來。這回我看清了女巫的長相，她沒有我想象得那么丑，不過鼻子尖尖的，讓我想起了翠鳥的嘴巴。

“你好，小家伙?！彼Σ[瞇地和我問好。

“我不叫小家伙，我媽媽叫我墨麗菲兒，我爸爸叫我小淘氣菲兒，不過我還給自己起了個名字，叫翠鳥，因為我喜歡翠鳥的翅膀，還有翠鳥的長嘴?！蔽叶⒅谋亲樱南肽潜亲訒粫蝗涣验_一條縫，吞掉一條魚。

“哦！你好，翠鳥！”女巫沒有察覺到我在想什么，她再一次和我問好，還伸出了她的手。

我很高興，因為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想和我握手。我喜歡握手，因為那樣會讓我看起來像個大人，于是我便很正式地和她握了握手：“你好，女巫！”

“你要用什么武器來對付我弟弟頭發(fā)里的小妖怪呢？”我問她。

女巫沒有回答我，而是把她騎的木桶拿了過來，打開了桶蓋。

“你要給他洗頭嗎？”我又問。

女巫搖搖頭：“我會給他唱首歌?！?/p>

說完，女巫就唱了起來：

飄啊飄

飄啊飄

跑來一只豹

搭起一座橋

落上一只鳥

引來小貓貓

呼啦啦

風來了

全都不見了

小蟲蟲

蟲小小

快點讓云抱一抱……

女巫唱著唱著，就見弟弟的頭發(fā)里鉆出一團團白色的小東西，它們一蹦一跳地進了女巫的木桶。

“這就是小妖怪？”我有些小失望，因為它們看起來并不怎么嚇人。

等女巫唱完第三遍的時候，便再沒有白色的小東西蹦出來了。而弟弟的皮膚也一點點恢復(fù)了正常。

女巫很仔細地把木桶的蓋子蓋上，然后對里面的小東西說：“別急，我會帶你們回家的?！?/p>

“帶它們回家？你不是應(yīng)該把這些小妖怪殺死嗎？”我很奇怪。

“它們不是小妖怪，它們是住在云上面的云蟲，不小心被風從云上面吹了下來。它們住在你弟弟的頭發(fā)里，是想把他變成一朵云，讓他帶它們回家。”

“哇——聽起來好棒??！”我突然有了一個很絕妙的計劃，“女巫，你讓它們住在我的頭發(fā)里吧！我想變成一朵云，我想像翠鳥一樣在天上飛。”

“那可不行哦！如果你真的變成了一朵云，就再也變不回來了?！?/p>

“可是我真的很想飛啊——”我失望地嘟囔著。

弟弟的病治好了，但爸爸媽媽卻并沒有表現(xiàn)出太高興的樣子，而是又躲到了廚房里嘀咕起來。

“我們真的要把錢給她嗎？她只是唱了幾首歌而已……”

“幾首歌能值多少錢？不如……”

“……女巫能同意嗎？”

“把墨麗菲兒叫來！”

他們把我叫進去，并且給了我一個任務(wù)。

當我把那條有點發(fā)臭的大咸魚當作治病的報酬交給院子里的女巫時，我看到她愣了一下，但很快又露出了微笑。

“謝謝！”她接過那條咸魚，又向我伸出了手，“那么再見了，翠鳥?！?/p>

我沒有和她握手，我哭了。

我恨那條咸魚，我恨爸爸媽媽，我恨我家為什么這么窮，我恨弟弟為什么要生病，我恨我自己為什么在這個晚上不乖乖地去睡覺……

我一直哭，一直哭。

女巫沒有說“別哭了”之類的話，而是把我拉上了她的木桶。

“來吧！我讓你像翠鳥一樣飛起來?！闭f著，女巫就帶著我飛向了夜空。

在夢里，我像翠鳥一樣飛過很多次，每一次我都以為是真的?？僧斘艺嬲嬲仫w起來的時候，那感覺卻像是在做夢一樣。清涼的風癢癢地揉搓著我的臉頰、我的耳朵，我張開雙臂，衣裙隨風“嘩嘩”地飄動著。

我們穿過樹林，飛過高山，我相信那黑暗之中，一定有無數(shù)雙好奇的眼睛在觀望著我，把我當成一只巨大的翠鳥。

圓圓的木桶騎起來非常舒服，我想如果換成是掃帚的話，也許會非常硌屁股。是因為這個原因，女巫才不騎掃帚騎木桶的嗎？還是像爸爸說的那樣，只有低級的女巫才會騎木桶。我沒有去問女巫，也許在她心里騎木桶還是騎掃帚本不重要，收到的報酬是錢還是臭咸魚也不重要，她很開心能幫弟弟治好病，她很開心能把云蟲送回了家，這才是重要的。

天空開始放亮之后，女巫把我送回了我家的院子，這次沒有道別，沒有握手，她就這么離開了。

我沒有來得及告訴她，我長大之后也想當一個女巫，而且要當一個騎著大翠鳥的女巫。

也許某一天，我也會去給某個孩子治病。也許那個孩子的媽媽也會把孩子爸爸拉進廚房，抱怨他為什么會請來一個騎翠鳥的低級女巫。但我不在乎，哪怕他們給我一條更臭的咸魚，我也會給他們一個微笑。最好他們家也有一個和我一樣喜歡做夢的女孩，我會邀請她騎上我的翠鳥，去尋找她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