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琴
一頭披肩的花白頭發(fā),個頭不高卻聲若洪鐘,瘦瘦弱弱但精神矍鑠,在眾人眼里,宋培倫老人頗有幾分仙風道骨。有人說,他的故事就是一個現(xiàn)代版的“愚公移山+桃花源記”。
從1996年到2016年,宋培倫在深山中隱居二十年,憑借驚人的恒心與毅力,與一幫老伙計打造出了夢中的“夜郎谷”。此時,他已是須發(fā)花白的76歲老人。
海歸老人山谷筑夢
宋培倫1940年出生在貴州省湄潭縣,是一位著名漫畫家、木刻大師。他的繪畫和雕刻作品曾獲“金章獎”等國際大獎。中國美術館收藏其漫畫作品4件,北京國際藝苑收藏他的木雕面具20件。
打造一個城堡,是宋培倫兒時的夢想。在記憶里,家鄉(xiāng)對面的山上就有夜郎國的古屯堡,那些藏在雜草間的石頭古堡,激發(fā)了他對于夜郎文化極大的好奇。早在少年時期,打造一個“夜郎王國”的瑰麗夢想,就在他心底埋下了種子。
兩千年前的夜郎,曾是漢朝時所謂西南夷中最大的一個方國部落。漢武帝因意圖攻打南越國,事先通夜郎以制南越。漢使唐蒙出使夜郎,見其首領多同,并厚賜財物,期間多同因有了“漢孰與我大”(漢朝與我相比誰更大一些)之問,而成為“夜郎自大”成語的典故。助漢滅南越后,夜郎才被武帝封為國。該古國存在三百多年,其文明發(fā)展在西南地區(qū)有較大影響,這里是中國稻作、鼓樓、巫儺文化保存最完整的地區(qū),千百年前延續(xù)至今的“竹崇拜”、“牛圖騰”與斗牛、斗狗等獨特民族風情,構成了內(nèi)涵豐富、撲朔迷離的夜郎文化。
但宋培倫真正萌生建造“夜郎谷”的想法是在1993年。當時,他作為旅美藝術家,參觀了美國“總統(tǒng)山”,當看到那尊170米高的印第安英雄“瘋馬”的巨型雕像時,他被深深震撼了?!隘傫R”酋長是印第安人心目中的英雄,后世一位印第安首領為紀念他,帶領妻子和十個兒女每天“挖山”不止,經(jīng)過這個家庭三代人的不懈努力,才劈山雕像,打造出一座驚世之作:“瘋馬”騎在一匹怒馬上,長發(fā)飛揚,目光炯炯,手臂所指乃是昔日印第安人的家園……
中國有愚公移山,外國有瘋馬巨石。宋培倫在被印第安人版“愚公移山”故事所感動的同時,也想到自己一直關注的貴州少數(shù)民族文化。他覺得自己應該停下腳步,去全神貫注做一件傳世作品,比如實現(xiàn)自己“復活夜郎國古貌”的夢想!
早在1986年,宋培倫就曾在家鄉(xiāng)建過一個畫家村,試圖把藝術家引入農(nóng)村,以藝術帶動經(jīng)濟的方式來保護古村落,可惜畫家村被拆了,因為“藝術村落”理念太超前。這次,癡心不改的他又要大膽出擊了。
1996年,宋培倫在貴陽最偏僻的黨武鄉(xiāng)一個角落,窮畢生積蓄流轉(zhuǎn)了300畝山林。與此同時,他辭去了國外大學教授的工作,告別美國的優(yōu)越生活,在黨武花溪河畔的山谷里生活下來。他要摒棄浮華,用剩下的時光和生命,以及故鄉(xiāng)樸實的山水去修建一座“夜郎谷”。
偉大“石匠”的驚人之作
宋培倫與老母親定居在思丫河穿流的斗篷山下。
據(jù)史料記載,斗篷山就是夜郎王后裔金筑府所在地,山頂上至今還保留著古夜郎城墻屯堡的殘垣斷壁。隱居在此的老宋,整日看日暮青山,伴流水潺潺。雙手摩挲著山上的石頭、把玩著周圍農(nóng)家燒制的陶器,有關古夜郎的想象,便一點一點在他腦海中清晰起來,最后生長成一張張生動的畫面。
宋培倫開始四處收集一塊塊最粗獷的巖石,并引導當?shù)卮迕褚宰钤嫉氖侄?,不停地錘打這些堅硬的石頭。村民們沒文化,但態(tài)度相當認真,覺得尖石不好看,就用工具打磨平整些;歪歪扭扭的石柱可能不穩(wěn)定,他們改成四平八穩(wěn)的模樣;石頭人形臉太長,壘上又取下……在村民眼中,認定拿了這位老人的工錢,就要努力地修建出最漂亮最高檔的建筑。
但宋培倫卻不高興了,要求他們按照自家修豬圈或者砌石墻的方式來建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边€帶著他們?nèi)ダ牙镎覍氊?,村民們無法理解這樣怪異的想法,紛紛叫他“鬼老板”。
宋培倫選擇用石頭來構建內(nèi)心的奇幻世界,不用木頭,因為木頭會腐爛且消耗森林;也不用金屬,因為金屬會生銹,采礦會造成污染?!耙估晒取彼幍耐恋厥堑湫偷目λ固氐孛玻奖橐岸际鞘^。石頭是最廉價、普通、自然的材料。
宋培倫把自己的藝術歸結(jié)為“大地藝術”:作品應該自然、環(huán)保,與大地融為一體。要知道,無論是歐洲古堡、瑪雅神廟,還是吳哥窟,都由石頭鑄就。他希望打造一座屹立千年的城堡,石頭是最好的選擇。
開山炸石是當?shù)卮迕竦闹匾獱I生,每個人都練得一手好石藝。宋培倫對他們說:“炸石頭賣多沒勁,我們一起用石頭‘搭積木吧,工錢不會少給你們?!彼研闹械膱D像比劃出來,教村民藝術地修建石頭城堡,村民們則教他如何堆砌石塊更牢固……
起初,工匠們不理解宋培倫大膽的藝術構想,總會習慣性地按照建筑普通房子的辦法去干,而忽略了必要的外觀造型。無奈,宋培倫只得親自下手壘石抹泥,與大家一起勞作。很快,他那雙握慣了畫筆的手就被石頭的棱角磨出了血泡,身上也經(jīng)常受傷。但他堅持了下來,直到雙手磨出一層厚厚的老繭,再也不懼怕大小石塊的“挑釁”。慢慢地,宋培倫把村民們訓練成了“大地景觀”的建筑師,村民也把這位充滿奇思妙想的藝術家,熏陶成了吃苦耐勞的老石匠。
他們用鐵杵翹起石塊,疊成高大而突兀的石柱,先民的男性崇拜直抒胸臆;撿來廢棄的陶片,給雕塑貼出眼睛嘴唇,粗獷線條凝結(jié)出神秘微笑;用幾何化的圖案,拼接出各族逝去的圖騰,有的已記不清,有的已深入人心……
城堡、拱門、小橋、涼亭……這二十年里,宋培倫和這里的村民就地取材,用隨處可見的石塊和撿來的材料,搭建起了這一切。除了基本的鋼筋水泥是購買的外,其余的材料都是他們撿來的。
但他苦心修筑的這座“夜郎城堡”,卻被有些人視為粗俗不堪的生殖崇拜,毫無章法可言的幼童涂鴉,甚至還有人認為這些原始落后的畫面怪力亂神,會給貴州帶來負面影響……宋培倫沒有去理會這些議論,他認為藝術的最高境界是赤子之心,是道法自然,是返璞歸真。既然天真爛漫的想象,鬼斧神工的造型別人都不接受,那就躲進石屋自成一統(tǒng),管它春夏與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