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陽河
我家二叔是城管
□劉陽河
按輩分,我叫他二叔;按年齡他叫我哥,我比他大三個月。我們從小住一個院子,是一張床上長大的哥們,他當上城管的第一天,還是我騎摩托車送他報的到。
那天,我送他來到鎮(zhèn)上,我說:“二溜子,往后你也是有工作的人了,要記得咱們村的人?!彼俸傩?,說:“叫二叔!”我瞪了他一眼。他說:“按說你是農民,有可能會在街上擺攤開店,我當城管是管你們這些亂堆亂放的,我是你們的領導,要尊重我?!蔽衣犃斯笮?。
我翻了翻日歷,那天是1998年的9月,我們坐在鎮(zhèn)上一個小飯店里喝著一塊多的散裝燒酒,點了兩盤小菜,像哥們一樣扯淡。
可是沒兩年,我終于應了他的那句話,在街上擺攤了。我也是個在戀愛的人,兜里沒幾個錢,就跟他們在街上攤開一張塑料布吆喝:“南來的北往的,往這兒瞅瞅,姑娘穿的小褲衩,男人買,晚上癲;女人買,癲男人?!币驗槲业呢浛钍胶?,廣告動人,馬上被幾個女孩圍上了。
旁邊一個賣豬肉的小妞,嫵媚地一攏秀發(fā),對我眨了眨眼。我對她比較了解,早兩天二叔來街上視察,在她的屁股上摸了一把,被她的殺豬刀劃了一下,二叔的褲子飛快地被劃了個口子,那把刀還不深不淺地劃進了一瓣屁股肉里。二叔殺豬般地捂著屁股朝醫(yī)院邊跑邊叫,我很佩服地朝女孩豎了大拇指。
我邊招呼幾個女孩的生意,邊心想今天二叔應該不會來了吧。他一來又要驅趕我們了。我開始越來越討厭他,他除了不認我這個侄兒,像趕一只蒼蠅一樣趕我,還搶我的妞。我私下對二叔說過好多次了,旁邊賣肉的妞是我的發(fā)展對象,二叔偏不信,一拍她的屁股,就被她捍衛(wèi)的刀順手劃了一小下。
我不慌不忙地收著鈔票,店鋪里的女孩朝我喊:“你二叔!”我條件反射地一手卷起塑料布就跑,在街的拐角處,我回頭,只見二叔拖著腿,一只手捂著屁股追,邊追邊喊:“站??!站?。 毕褡诽臃敢粯?。
日子就這么堅持了一個月,賣肉的女孩說:“哥哥,你要和我處對象,天天擺個小攤被你二叔追也不行呀?!蔽叶⒅?,燈光灑在幽暗的巷子里,我說:“我賺到第一桶金了,該找個鋪子了?!蔽艺f完這話,我二叔從一角落里鉆出來,說:“真在談戀愛呀,我還準備下手呢?!蔽冶梢暤乜戳怂谎?,牽著女孩跑了。
這條街上誰都知道我是二叔的侄兒,我被他追著趕著,街上擺攤的小販越來越少,小販們說:“一個六親不認的人,連侄兒都趕,我們是蚊子叮光屁股,一巴掌掐死。”我聽著,心里得意地笑著。
一年后,我和賣肉的女孩結婚了,我也正式成為一個從擺攤到搬進店鋪的人。
婚禮上二叔笑嘻嘻趕回來,村里人對他不聞不問,因為他們早見過二叔驅趕我的情形。可我對他很親熱,說:“二叔是我的媒人呢?!彼麄兟犃?,驚訝地看著我。我看著他們瞪大的眼睛,才慢慢說出了其中的秘密—
那是2000年的時候,二叔在街上當城管當?shù)孟喈攼阑鹆?,他和我躺在一張床上說:“你就幫我個忙唄,包吃包住包擺攤本金?!蔽艺f:“怎么啦?”他嘆了口氣說:“街上亂擺攤的人太多了,一片混亂,人都沒法走了,好幾年都管不了,管吧,全是一溝一村的人,不管吧,肯定不行?!蔽衣犃耍D難地答應了。否則街上每天上演的二叔追我的電影似的場景怎么會有呢?
村里人聽了,啊的一聲恍然大悟,慌忙內疚地給二叔讓座敬茶。二叔說:“在我侄兒的婚禮上揭了個城管的秘密,我也揭一個他的秘密好不?”我知道他要說什么,臉就紅了。
事情是這樣的,有一天我被二叔追,不小心,把左腳給崴了。肉鋪里的女孩看我跛著腳,心善地拿出了一瓶紅花油,在我腳上揉啊摸的,我晚上回去跟二叔說:“這妞心好,我要找她做媳婦!”二叔在黑暗中說:“明天我去試—下,你再定?!钡诙?,我們一前一后出門。在街上又上演了城管二叔追趕小販侄兒的經典場景,他把我趕了,走進肉鋪嬉皮笑臉地像西門慶調戲潘金蓮一樣,一手拍了她的屁股,然后他屁股上就挨了一刀。
二叔興奮地把來龍去脈講出來了,肉鋪的女孩穿著婚紗在我身上輕輕地捶打,我一把擁住她,說:“你是一個心地善良又認真的女孩,我二叔說你捍衛(wèi)愛情的能力很強,他放心讓我被你拐騙,生一堆的小販?!?/p>
如今,二叔還在城管的崗位上工作,他每次來我家喝小酒時就說:“侄兒,現(xiàn)在我多輕松啊,小販自覺了,不亂擺了,一條街井井有條,干干凈凈。”我說:“你也該找對象了,三十好幾了?!彼俸俚匦χ衩氐卣f:“我在微信上找了幾個,他們不知道我是城管?!?/p>
我聽了,心里好不是滋味。
(原載《佛山文藝》2016年第3期 上海武陽明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