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熙淼淼

圖◎東方游

我的俠盜奶奶

文◎熙淼淼

圖◎東方游

（一）

陸小沫天生愛冒險，喜歡各種飛檐走壁的傳奇故事，向往快意江湖的俠盜生活，奈何她的媽媽一直想讓她成為一個優(yōu)雅的藝術(shù)家，她認為女孩子就應(yīng)該彈鋼琴、學(xué)芭蕾，為此陸小沫和媽媽爭吵了很多次，都以陸小沫捂住耳朵而罷休。

但是，比起在家里被媽媽念叨，更令陸小沫討厭的是去奶奶家。奶奶家在離她家不遠的小鎮(zhèn)上，爺爺很早離世，奶奶一個人把爸爸拉扯大，待爸爸成家立業(yè)后，卻執(zhí)意一個人住在小鎮(zhèn)上。每年寒暑假，陸小沫的爸媽都會把她送回奶奶家，增進祖孫的感情。

對于陸小沫來說，去奶奶家意味著封閉而枯燥的生活。奶奶烙的餅又軟又潮，奶奶煮的粥又稀又爛。奶奶也刻板無趣，不會陪自己花癡偶像、八卦娛樂圈。她總是佝僂著背，動作遲緩，每次和奶奶說話都要用比平常大幾倍的音量。

可就算再怎么不情愿，陸小沫還是被送到奶奶家老舊的房中。這天，奶奶在外面和隔壁家的嬸子聊天，沒注意到廚房的鍋開始翻騰，陸小沫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武俠小說，走進廚房把火關(guān)了。正當陸小沫要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她的視線被櫥柜上的一個小木盒吸引了。

那個木盒子一下子吸引了陸小沫的注意力，盒子外面蓋著一層灰色的布料，因為不小心被吹落一角，露出盒蓋。陸小沫好奇心作祟，搬來門口的大腳凳，小心翼翼地站了上去。她拉開那層灰布，紅色的木盒子看起來極其精致，深紅色的外漆細致地涂抹在上面，復(fù)雜精致的花紋布滿了整個盒蓋。陸小沫在打開盒子的那一刻，不禁張大了嘴，各種顏色的瑪瑙、項鏈、手鐲，還有寶石戒指……她從未見過這么多珠寶！

奶奶向來是個清貧的人，家里算不上貧窮，也遠沒有到如此富裕的地步。可這首飾盒中的珠寶是哪里來的？

陸小沫把視線投向剛剛翻閱的武俠小說，剛好寫的是一名俠盜的故事。陸小沫把首飾盒悄悄放在自己的床底下，踏著小碎步出門找奶奶。陸小沫把奶奶拉到家門邊，小聲說道：“奶奶，廚房櫥柜上的……”

奶奶聽到陸小沫的話，和藹可親的臉變得很驚慌，她看著陸小沫，嚴肅地說：“囡囡，別在外面講這些！”

陸小沫被奶奶緊張兮兮的樣子嚇到，心里隱隱生出一個猜想：“奶奶，這些珠寶是從哪里來的？”

奶奶帶著陸小沫回到家里：“那些珠寶都是假的，是玻璃做的，奶奶年輕的時候在玻璃廠打工，就是那時候留下的?！?/p>

那些珠寶顏色亮麗，和她在珠寶店里看到的那些不相上下。

看著陸小沫懷疑的目光，奶奶嘆了口氣：“好吧，囡囡。奶奶年輕的時候是個飛賊，人稱‘玉面神偷’，專門偷竊有錢人家的珠寶，然后轉(zhuǎn)賣珠寶，送給需要的人，這些是當年我來不及賣的。這些事我沒告訴過任何人，你千萬要替我保密！”

陸小沫從沒見過奶奶這么嚴肅的樣子，她的目光銳利，絲毫沒有往日的渾濁，臉上的皺紋仿佛也被撫平了不少。奶奶的動作也變得敏捷起來，沒了剛剛的愚鈍，陸小沫感覺自己在她的目光下無所遁形，就連奶奶煮的飯都有了神秘的味道。陸小沫對奶奶多了幾分崇敬，心中的冒險因子被調(diào)動起來。

“奶奶，您再露一手給我看看吧！”陸小沫神色激動，她一直夢想能像小說中那樣飛檐走壁，劫富濟貧。

奶奶看了看陸小沫：“囡囡，奶奶金盆洗手很多年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我的那個年代了，如果被人發(fā)現(xiàn)，可就麻煩了……”

陸小沫不說話，只用執(zhí)拗的眼神看著奶奶。連著幾天，陸小沫都仿佛有心事一般，不跟奶奶開口說一句話。奶奶知道孫女心中所想，思考了幾天，終于答應(yīng)了陸小沫的要求。

陸小沫喜出望外地看著奶奶，奶奶堅定地對她說：“囡囡，這件事除了我們兩個，絕對不能讓別人知道?！?/p>

“好！”陸小沫伸出小拇指對奶奶說道，“我們拉鉤！”

陸小沫和奶奶達成協(xié)議后，一路哼著歌迫不及待地回房間，研讀武俠小說里那些俠盜是怎么行俠仗義的。

奶奶的目光投向茶幾上的瓶瓶罐罐，嘆了口氣，枯瘦的身體在光影下顯得單薄。她忍不住咳嗽幾聲，剛剛挺直的背又佝僂回去，舒展的皺紋比原來更深了。

（二）

陸爸和陸媽明顯發(fā)現(xiàn)陸小沫有了變化，原本死活不愿意去奶奶家的她一到周末就興沖沖地往奶奶家跑，甚至有幾次爸媽想帶她去看EXO的演唱會，她都以去奶奶家為由拒絕了。

陸小沫不在意爸媽的想法，也不打算告訴爸媽，她和奶奶這些天已經(jīng)定好了目標——據(jù)奶奶說，鎮(zhèn)長是個貪官，奶奶曾撞見鎮(zhèn)長夫人好幾次行賄，所以祖孫倆決定偷鎮(zhèn)長夫人的寶貝項鏈，賣了錢捐給孤兒院。

那是一條翡翠項鏈，項鏈邊上用幾顆水鉆點綴，項鏈的繩索是用銀條編成的，鎮(zhèn)長夫人只有在重要場合才會佩戴那條項鏈。

陸小沫聽了奶奶的描述，不禁瞪大了雙眼。奶奶看了看孫女，嘴角的皺紋攤平了些，嚴肅地問道：“怎么，囡囡，你害怕了？”

陸小沫聽到奶奶的話，挺起小身板，心虛地看著奶奶，然后真心實意地大聲回答：“不怕！”

奶奶連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陸小沫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巴，小心翼翼地壓低音量道：“奶奶，你有什么計劃嗎？”

奶奶舒展開眉頭，輕松地說：“憑借我當年的經(jīng)驗，我們最好午夜出發(fā)，這樣鎮(zhèn)長家門前的防御最低。到時候我?guī)Ш霉ぞ?，你跟著我就好?！?/p>

陸小沫躍躍欲試：“我在學(xué)校里體育成績很好，翻墻不在話下，速度也是可以的，奶奶，你要不要再給我分配一些任務(wù)？”

奶奶看著陸小沫，慈愛地笑了笑，打趣道：“囡囡，你才多大啊，就要搶奶奶的飯碗了？”

陸小沫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

執(zhí)行任務(wù)前，陸小沫在鎮(zhèn)長家門口徘徊了很多次，把門口的保安的上崗時間都摸清了，同時奶奶也向陸小沫展示了她的開鎖絕技，證明她不減當年的神勇，“玉面神偷”的稱號可不是白叫的。

就在祖孫倆準備實施計劃的前一個星期，奶奶突然病倒了。

陸爸和陸媽著急地守在手術(shù)室外。放學(xué)后，陸小沫連忙趕到醫(yī)院，看著“手術(shù)中”的紅燈，心里也分外著急。

紅燈熄滅后，奶奶被推進了病房，陸小沫撲到奶奶的床邊。

“奶奶……”陸小沫的眼睛里充滿了淚水，這些天和奶奶朝夕相處，讓她知道奶奶并不像看起來這么刻板，她為人很風(fēng)趣，又充滿了神秘感和冒險精神，自己無論說什么話，奶奶都不會嘲笑自己或者把自己的話當成小孩子的妄想，總是耐心地和自己交流。

病床上的奶奶還在昏迷中，陸小沫緊緊握住奶奶的手，爸媽在病房外焦急地和醫(yī)生談?wù)撝裁础?/p>

“你們平日要多照顧老人，她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

“奶奶?！本驮陉懶∧恢趲状梧哉Z時，奶奶突然出聲了：“囡囡……”

陸小沫驚訝地抬起頭，奶奶已經(jīng)睜開了眼睛?！拔覀兺低盗锍鋈グ??！蹦棠淘陉懶∧吳那恼f。

陸小沫擔(dān)憂地看著奶奶：“您的身體可以嗎？”奶奶朝她挑挑眉毛：“當然可以，我的身體我最清楚?！?/p>

聽到奶奶這么肯定的回答，陸小沫松了一口氣。

奶奶看著陸小沫臉上昂起的斗志和笑容，悄悄地把涌上喉嚨的咳嗽壓了下去，因為憋氣，原本慘白的臉色變得紅潤起來，她的身體不自覺地顫動了一下。

（三）

就在孫祖?zhèn)z偷偷逃出醫(yī)院的那天晚上，兩人開始實施“寶石計劃”，她們裝作像平常那樣，來到鎮(zhèn)長家門前。

“陸奶奶，今天又來我們院子里??！”鎮(zhèn)長夫人笑著對奶奶說。

“是啊，這孩子對你們家的漂亮院子很好奇，我就帶她來看看?！蹦棠虧M面笑容地答。

“進來一起喝杯姜茶吧?！辨?zhèn)長夫人起身，笑容溫柔。

陸小沫看看鎮(zhèn)長夫人和藹的笑臉，第一次對計劃產(chǎn)生了質(zhì)疑。在鎮(zhèn)長夫人轉(zhuǎn)身倒茶的時候，陸小沫拉了拉奶奶棉襖的衣角：“奶奶，要不我們別……”

奶奶轉(zhuǎn)過頭嚴厲地說道：“囡囡，決定的事情就不要輕易改變?！?/p>

“可是……”陸小沫有些猶豫。

“當初堅持執(zhí)行計劃的是你?！蹦棠毯敛华q豫地指出。

陸小沫討了個沒趣，神色慌張地轉(zhuǎn)過頭。鎮(zhèn)長夫人已經(jīng)沏好了茶，笑著把親手泡制的香茶遞給祖孫倆。

“打擾夫人多時，我們也該回去了。囡囡，快和阿姨說再見?！痹阪?zhèn)長家逗留片刻，奶奶拉著陸小沫的手說。

“阿姨再見?！标懶∧嫔o張地和鎮(zhèn)長夫人告別。

這天深夜，平常正是陸小沫睡得香的時候，此刻的她卻神色緊張，手足無措，捂住自己快要跳出口的心看著奶奶。奶奶整理好衣服，低頭對陸小沫說：“囡囡，我們走吧?！?/p>

奶奶穿了一身黑色衣服，連頭都包在里面。奶奶臉上的皺紋已經(jīng)很深了，但臉上閃現(xiàn)出以往不曾有過的光芒。

祖孫倆偷偷靠近鎮(zhèn)長家，奶奶用一根鐵絲打開了鎮(zhèn)長家的大門，兩人避過早就計算好的保安上崗的時差。正當陸小沫緊張的心稍微紓解時，門口原本沉睡的巨犬突然叫起來，夜深人靜，巨犬的叫聲格外滲人，打破了原有的寧靜。

陸小沫的呼吸都變得急促，她感覺到自己的腳僵得不能動，牙齒不停地打戰(zhàn)。自己要被發(fā)現(xiàn)了，會被扭送到警察局嗎？陸小沫絕望地閉上眼睛，突然，她感覺到一股大力把自己拖到一邊的樹后面，奶奶沖著巨犬比了幾個手勢，神奇的是，巨犬居然沖奶奶搖了搖尾巴，嘴里撒嬌地嗚咽了幾聲，重新躺下來。循聲而來的保安一進院子，發(fā)現(xiàn)巨犬安靜地躺在地上，院子里并沒異常，便罵罵咧咧地離開了。

陸小沫撫了撫心口，剛才那一幕實在是太嚇人了。

“走！”奶奶當機立斷，拉著陸小沫轉(zhuǎn)身進了鎮(zhèn)長家的儲藏室。房間很大，陸小沫打量四周，將目光落在角落里隱蔽的保險箱上，用眼光朝奶奶示意。奶奶點了點頭，祖孫倆躡手躡腳地靠近保險箱。

奶奶掏出一支小簪子，捅進了鎖孔里，稍稍一撥后，只聽輕微的“咔嚓”聲，兩人對視一眼，陸小沫小心地拉開了保險箱的門。

保險箱里空空如也！祖孫倆互相看了一眼，失望地搖搖頭，又躡手躡腳地退出了房間。

雖然沒有成功，但陸小沫還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緊張和罪惡感。她堅定地對奶奶說，她不想再去冒險了，行俠仗義不一定要用這樣的方式。在奶奶慈愛的目光下，她乖乖地鉆進了被窩。

那天晚上，陸小沫失眠了。她覺得這次的俠盜之旅有點兒奇怪，為什么奶奶能帶著自己那么順利地進入鎮(zhèn)長家？為什么奶奶知道鎮(zhèn)長夫人的保險柜所在的具體位置？為什么奶奶那么輕松就能破解做工復(fù)雜的保險箱？

越想越不對，陸小沫跳下床，來到奶奶的房間前，卻發(fā)現(xiàn)里面空無一人。奶奶這么晚去哪兒了？難道是……想到這兒，她向鎮(zhèn)長家的方向跑去。

鎮(zhèn)長家的大門虛掩著，有什么人在說話。陸小沫靠近了一點兒才發(fā)現(xiàn)，居然是鎮(zhèn)長夫人和奶奶。

“陸奶奶，快屋里坐。半夜外面這么冷，您怎么過來了？您身體不好，別凍著！”鎮(zhèn)長夫人有些責(zé)怪地看向奶奶。

小沫心想，糟了，難道鎮(zhèn)長夫人知道她們偷竊的事了？那么，整個鎮(zhèn)子都會知道奶奶和自己當晚的行徑，肯定還會傳入父母的耳朵，同學(xué)和老師也會知道……

“我說幾句話就走。鎮(zhèn)長夫人，謝謝你愿意幫我這老太太演戲。這些都是我想出來騙孫女的，害得你跟著我們折騰。囡囡從小被爸媽養(yǎng)在城里，我一年也見不了她幾面。這次囡囡翻出了當年我在工廠穿玻璃珠寶留下的樣品，所以我就編造了這么個故事，希望得到我孫女的認可。我知道，她一直對小說里的江湖俠盜深深著迷?！?/p>

陸小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真相，自己萬分佩服的大盜奶奶，竟然是個編造的人物？

鎮(zhèn)長夫人同情地看向奶奶：“您太客氣了，您不過是位愛孫心切的老人，希望小沫能懂您對她的愛。不過，您開鎖的手腳那么麻利，我還真以為您是個大盜呢！”

奶奶笑了笑，她的目光又變得渾濁呆滯，原本佝僂的身體更加彎曲，仿佛昨晚演的那場戲帶走了她所有的熱情。她感激地看著鎮(zhèn)長夫人：“要不是你幫我把保險箱的鎖提前打個半開，我哪有那么大能耐?。　?/p>

原來如此，現(xiàn)在仔細一想，哪會有人把贓物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再加上奶奶對自己的要求思索了這么久，最終也是不情愿地答應(yīng)了自己，奶奶的種種手段更像是從小說里看來的。

陸小沫哭了。她沒想到，奶奶對自己的愛竟然這般用心良苦。她沒有過去揭穿奶奶和鎮(zhèn)長夫人的戲碼，而是轉(zhuǎn)身回了奶奶家。陸小沫沒有埋怨奶奶，在知道奶奶的良苦用心后，她著實為這些年沒有顧及奶奶的感受而羞愧，她對奶奶的關(guān)心太少了。

“奶奶，我以后會常來看您的。”離開奶奶家之際，陸小沫跟奶奶保證道。

“好孩子?！蹦棠堂嗣懶∧念^，感覺自己的孫女長大了?？上В约耗芘銓O女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陸小沫依依不舍地和奶奶告別，奶奶用力地握了握小沫的手，最后輕輕地放開了。

（四）

奶奶去世的消息對陸小沫來說猶如驚天霹靂。陸小沫哭了很久，兩只眼睛腫得像兩顆山核桃。

陸媽媽安慰小沫：“小沫，你去奶奶家的時候沒看見茶幾上的瓶瓶罐罐嗎？那是奶奶吃的藥，這么多年來，奶奶和死神作了多次斗爭。那次手術(shù)之后，醫(yī)生就告訴我們，這次她的時間不多了。”

“你們?yōu)槭裁床桓嬖V我？”陸小沫擦了擦眼角的淚水。

陸媽媽低聲說道：“你奶奶不讓我們告訴你，她怕你難過，更怕你失望……她說，她想永遠做你心中的俠盜奶奶。”

陸小沫怔了怔，哭得不能自已。那次“夜行俠盜”之旅竟是奶奶意識到自己的時間不多了，送給自己的最后的禮物。

哭過之后，陸小沫在心里說：奶奶，您就是我最愛的俠盜奶奶，永遠都是。

一個月后，陸小沫無意中在電視上看到一則新聞：“珠寶店門口驚現(xiàn)民國時期的珠寶，經(jīng)專家鑒定都是正品，感謝未留名捐贈財產(chǎn)的人?！?/p>

陸小沫無意中看到了那個裝滿珠寶的盒子，竟然是奶奶的那個老舊的、涂滿深紅色外漆的精致的木匣子。

小編圈重點

兩代人之間的交流常常被一些觀念所阻隔，想要跨越這條“溝”，總得有人主動改變。文中的奶奶為滿足孫女的“武俠夢”費盡心思，重出“江湖”。雖然只是一場戲，但她已是孫女心目中最閃耀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