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子林

楊壽祺的骨氣

俞子林

1956年公私合營的時候，我才認識楊壽祺先生。這是一位令人尊敬的老人。他不僅有很高的版本知識，更因為在抗戰(zhàn)時期表現了一個中國人不屈服的骨氣，受到人們的敬仰。我們公司經理畢青同志曾想請人寫一部電影來宣揚他的事跡，后因形勢變化（開始整風反右）而作罷。

楊壽祺原是蘇州來青閣主人，民國成立后他奉祖父之命來上海福州路開設分店，1931年遷址漢口路。多年后其家屬也遷到上海來居住。

1937年八一三事件日寇侵華，上海租界淪為“孤島”。這時候，一個生意人要出門做生意（買賣舊書），必定要經過日軍在租界周邊設立的“關卡”，必定要接受檢查，向日軍鞠躬行禮，稍有不慎，被打耳光是常事。楊壽祺認為這是奇恥大辱。他要堅持一個中國人的骨氣，決不做亡國奴，寧可不出門，少做生意。

但在這時候，蘇州等地藏書家，生活困難，要把藏書陸續(xù)賣了，以換取生活用品。許多藏書家原是楊壽祺的老熟人老朋友，他們看不到楊壽祺上門，便賣給了別的舊書商。楊壽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思想上發(fā)生劇烈的斗爭。他想：我如果去蘇州，這筆生意應該是我的。但是他又想：現在抗戰(zhàn)年代，我不能上前線殺敵，已覺得十分可恥，少做點生意算什么？現在國難當頭，我不發(fā)這筆財，我把錢財視如糞土。經過這樣思考，他的心漸漸穩(wěn)定了，他還認為：我們中國有這樣大的國土，這么多人口，大家同仇敵愾，中國不會亡，一定能把日本鬼子趕出中國去。他終于堅定了自己的信念，毫不動搖。

就這樣，在整整八年中間，他沒有走出上海租界一步，直到1945年9月抗戰(zhàn)勝利，才回到自己的家鄉(xiāng)——蘇州去。

他的行為在上海古書業(yè)受到傳頌，被稱為是愛國的表現。一個商人，寧可不做生意，也要堅持中國人的骨氣，而且堅持了八年，這種精神確實不簡單。

那時候，鄭振鐸等愛國知識分子也在上海，做著搶救古籍文獻的工作，得到了古書業(yè)人士的大力幫助。鄭振鐸在回顧這個時期時說：“我十分感謝南北書賈的合作……書賈們的愛國決不敢后人，他們也知道民族文獻的重要，所以不必責之以大義，他們自會自動地替代我搜訪羅致的。”我想，這應當成為楊壽祺愛國思想的注腳，也是鄭振鐸們能夠在日寇眼皮底下從事文獻搶救工作的一個重要原因。

（作者為上海書店原總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