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穎
(西藏民族大學文學院 陜西 咸陽 712082)
論次仁羅布小說《祭語風中》的死亡敘述
張 穎
(西藏民族大學文學院 陜西 咸陽 712082)
自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以來,次仁羅布的作品都力主用筆還原一個真實的西藏。新作《祭語風中》承續(xù)以往作品的創(chuàng)作追求,扎根民族文化,展示了西藏自和平解放至改革開放近半個世紀的歷史巨變和人文變遷。在宏大的歷史敘事中,死亡成為“祭語”的主要表現方式,以其特有的魅力帶給讀者關于此岸的深度思考。本文將從敘事學角度,通過分析小說中的死亡呈現方式、死亡沉重書寫和死亡的美學意蘊來探討小說的死亡敘述,以期在死亡敘述的論證中深刻把握作品的文學追求。
次仁羅布;《祭語風中》;死亡敘述
死亡,作為一種超驗的存在,帶給人一種歷久彌新的困惑。如果說:“人類所有高級的思想,正是起源于對死亡所做的沉思、冥索,每一種宗教,每一種哲學與每一種科學,都是從此處出發(fā)的”,[1](P113)那么,文學如何表達死亡,如何通過死亡觀照人生就成為一個優(yōu)秀作家必然要思考的問題。次仁羅布新作《祭語風中》除了展現出一個社會轉折時期的真實西藏外,還帶給讀者一種對人生終極關懷的深度思考。死亡不是小說主旨要表達的思想,但卻是主題慈悲、苦難、關懷、救贖表達必不可少的一種方式。
《祭語風中》刻畫了幾十個形形色色的人物,提到人物死亡的占到十幾個,而且每個人的死亡都帶給主人公晉美旺扎不同的人生思考。作者在這樣的敘事構思中,有意或無意的觸及到他自己對死亡的一些看法和態(tài)度。從次仁羅布的相關經歷、所見所聞和藏族宗教文化的死亡觀中可以看出小說死亡意識的形成原因。
1.1 作者相關的經歷及見聞
在三年構思,五年創(chuàng)作的經歷當中,次仁羅布除了文獻搜集,閱讀材料和采訪老人等工作外他自己的人生經歷對作品的創(chuàng)作也產生了重大的影響。他也說過他創(chuàng)作的很多小說“都是童年、少年記憶中那些往事和那些故去或依然健在的人”,[2](P22)“很多年前我去過一次帕崩崗天葬臺……我曾熟識的八廓街措那巷子里生活的那些還俗僧人,在我童年、少年時他們一直在我眼睛里晃來蕩去,其中有些成家有些孑然一生中走向了生命的終點”。[3]次仁羅布在小說中的死亡敘述可以說可感可泣,這種真實不僅僅是需要扎根傳統(tǒng)文化,更需要自己親身經歷與感觸才能與讀者達到一種精神的共鳴。
1.2 藏傳佛教的死亡觀
小說以僧人晉美旺扎的人生軌跡為主線,以藏密大師米拉日巴的人生故事為復線,立體建構了一個濃厚宗教氛圍下的真實西藏。從小說描繪的死亡場景中,可以看到藏傳佛教的死亡觀已經成為一種集體無意識的存在。不論是藏傳佛教的“無常觀”還是“輪回觀”,它都主張“向死而生”,認為死亡是個體生命的解脫,只有死亡才能脫出六道輪回,達到涅槃和永恒。所以,藏傳佛教的死亡觀不僅不以死悲,更是主張以死度生,將生死置之度外。在《祭語風中》的死亡書寫中,死亡帶給主人公晉美旺扎的除了恐懼和空虛外,還有對死亡的敬畏。這些復雜的死亡體悟都源自這種藏傳佛教的死亡觀。
“死亡的確定性和言語的不確定性決定了死亡在文學中表現形式上的多樣性”,[4](P78)這種多樣性又被作者以不同方式講述出來,使死亡敘述具有了深層的文學張力。 《祭語風中》描寫了將近十六個人的死亡,這些死亡從呈現方式,敘事節(jié)奏和具有的美學意蘊中帶給讀者不同程度的死亡思考。
2.1 死亡的呈現方式
文本中的死亡主要體現在兩個宏觀方面,即人物的死亡和時間感知的死亡。首先,人物的死亡。以主人公晉美旺扎的角度,人物的死亡可以分為親身經歷型和他人講述型。從逃難到雪峰時第一次碰到的死者到晉美旺扎自己的去世,主人公親身安置和經歷了多吉堅參、希惟仁波齊、群培老人,卓嘎大姐、自己等十一個人的死亡,這些死亡的敘述都追求一種細節(jié)的真實,在濃厚的西藏喪葬文化氛圍中最大限度的表現死亡。次仁羅布在上卷第六章用“死亡”作為章節(jié)的題目,敘述了在雪峰碰到的死者和多吉堅參的死,作者將這兩者的死放置于同一章節(jié),短時間內讓晉美旺扎對死有了深切的體會。在敘述火葬或天葬多吉堅參、希惟仁波齊、卓嘎大姐等人的尸體過程中,次仁羅布讓晉美旺扎全程介入到這種喪葬文化的體驗里,使人物真切的觸摸到靈魂深處對死亡的體悟上。對龍扎老僧、瑟宕夫人和晉美旺扎的父母,哥哥的死,作者用了他人講述的表達方式。這些人的死亡在轉述的過程中雖然淡化了死亡的恐懼和帶給人的空虛感,但卻用一種無常的觀念刻畫了主人公心靈的成長。
其次,對時間感知的死亡?!皶r間是生命的存在形式,人類對時間的感受與哀嘆本質上源于死亡”,[5](P31)從小說的下卷開始,時間的概念在文本中體現的越來越明顯。時間被描寫成燃燒成灰燼的香柱、催老的幻術師甚至是離去的背影,最明顯的時間感知是文本開始有了午后,早晨,晚上的詳細區(qū)分。在時代的變遷之下,晉美旺扎步入中年,他對時間和死亡的概念因年齡的增長而愈發(fā)有了深切的體會,作者的這種敘事安排更能真實地表現出人物對死亡的體驗和思考。
2.2 死亡的沉重書寫
首先,死亡在敘事語言上的沉重表現在描述性的話語和語境的生成中:“多吉堅參的臉有些灰白,眼睛緊閉,臉上的傷痕像被太陽烤干的蚯蚓,黑乎乎的黏在那兒,”[6](P51)對多吉堅參尸體的比喻性描寫,作者采用了零度介入的描述性語言,這種描述用客觀的語調增強了語言暗沉的色彩感。卓嘎大姐死后,“我”背著她的尸體去天葬臺天葬,整個尸體處理過程的描寫使語言的力度達到了一種極致,“我”的“胸口極度寒冷,接著感到一陣陣惡心”,這種沉重的感受在“我”的內心和精神狀態(tài)中達到同構。
其次,敘事方式的沉重。小說采取了客觀敘述與主觀抒情相結合的敘事方式,將死亡的真實書寫與“我”對死亡的感受結合在一起,沉重但不絕望的表達出對生命的思考。作者通過第一人稱的視角詳細敘述了“我”每一次經歷的死亡,客觀真實地描繪出人物從死亡到尸體消亡的過程,在細致真實的敘述多吉堅參、希惟仁波齊、卓嘎大姐的死亡中,“我”從悲痛的狀態(tài)里抒發(fā)了對死亡的恐懼和對心靈救贖的體悟,這種客觀敘述和主觀抒情結合的敘述方式不僅呈現出真實的生活場景,更成功地塑造了一個普通人內心對死亡切身的感受。最后,敘事節(jié)奏的沉重。《祭語風中》的死亡敘述整體上的節(jié)奏是緩慢的,這種緩慢渲染了一種沉重的氛圍。在文學中緩慢的敘事節(jié)奏一般都是為了營造某種平淡的基調,但在次仁羅布筆下,節(jié)奏的緩慢卻表達出沉重的憂郁。卓嘎大姐死后,由于條件的不允許,沒有人去處理卓嘎大姐的尸體,最后“我”決定親自將她的尸體送去天葬。整個送尸路程的敘述是緩慢的,但卻沒有消減死亡帶來的傷悲,相反的,在寂寥無人的路途中、在“我”的心理活動中死亡的悲涼更加濃重,留給“我”無邊無際的憂傷。
2.3 《祭語風中》死亡敘述的美學意蘊
小說《祭語風中》的美學意蘊不僅體現在人物對死亡恐懼的否定性審美中,更突出的表現在通過敘述死亡來觀照此岸生活的人文關懷中。
詩性的語言。小說在客觀敘述死亡后都會進一步對死亡作出主觀的抒情,這種抒情在文本的語言上表現出美感的詩性。在晉美旺扎與希惟貢嘎尼瑪的對話中,死亡被形象的比喻為“門的藝術”,死就代表了生,“是前門走到了后門”的藝術,對死亡的恐怖來自于未知的后門。晉美旺扎對死亡的體會是“聽到細胞死去的聲音”“感受心臟衰竭的速率”,在經歷眾多的死亡后,晉美旺扎對死有了超脫的理解,“生命本來就是與生死共舞”,死亡在輪回的觀念里得到永生,消解了死亡帶給人的恐懼。
對此岸生活的觀照。在大量的死亡敘述中,作者通過運用眾多的形象比喻,讓死亡超脫為一種救贖,在悲涼的天葬后升華了死亡帶給人的恐怖和焦慮,讓生命找到當下的歸宿。從彼岸世界觀照此岸生活,是小說傳統(tǒng)觀念中最鮮活的生命力表達。 作者用第一人稱的敘事視角最大限度的讓讀者接近這種死亡體驗,在虛構的感性話語中審視自身的一些東西,學會隱忍,學會做一個心懷慈悲和愛的有益的人。
《祭語風中》是次仁羅布的第一部長篇小說,也是第一部敘述西藏自和平解放到改革開放近半個世紀西藏人民生活變遷的小說?!都勒Z風中》的死亡敘述通過現實主義的手法描寫生活真實,追求在人性維度的空間建構愛的精神力量,在西藏傳統(tǒng)文化浸洇的氛圍中,慈悲和救贖的人文關懷通過這種死亡敘述表現出來,使沉重的“祭語”帶上現實的意義。次仁羅布用人文關懷的筆調書寫了死亡,書寫了藏族人民的心靈史,在救贖、慈悲和苦難的人類共同命題中超越了民族的界限,在精神層面上引領讀者向善思考。
[1] [德]斯賓格勒. 西方的沒落[M].陳曉林譯. 臺灣:臺北華新出版有限公司,1976年版。
[2] 胡沛萍,次仁羅布. 文學,令人馳騁——著名藏族作家次仁羅布訪談錄[J].西藏:西藏文學, 2011(6)。
[3] 徐琴,次仁羅布.關于次仁羅布長篇新作《祭語風中》的對話[EB/OL]. http://wx.tibetcul.com/zhuanti/zf/201507/35190.html.
[4] 陳民.西方文學死亡敘事研究[M].常州:江蘇文藝出版社,2006年版。
[5] 張文初.文學:死亡的出場[N].湘潭:湘潭師范學院學報,1997(4)。
[6] 次仁羅布. 祭語風中[J].武漢:芳草,2015(3)。
張穎(1990-),女,漢族,山西臨汾人,現為西藏民族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
I207
A
1672-5832(2016)08-0025-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