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禺麟

我的媽媽是潔癖

劉禺麟

我的媽媽是個醫(yī)生，據(jù)我和爸爸的觀察，她可能患有潔癖。

我上小學時走讀，家離學校不遠。可這幾百米的距離，我愿意踱幾千的碎步挪回家。遇上同學更愿顯沉穩(wěn)和優(yōu)雅。與此相反，回到家我就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換下校服，用醫(yī)務人員標準的六步洗手法將手刷洗干凈，才敢貓到沙發(fā)閱讀，以隨時迎接媽媽的檢查。在這一點上我和爸爸深有同感，作為親人，你得同患難，共痛苦。

這不，我媽媽回來了?！笆窒戳藳]？外套換了？快，拖鞋呢？把鞋換了去?！睓C關槍隨手就是一梭子，將一句句親切的問候準確向我迎面掃射。媽媽視力極好，判斷力超強，我敢說就是在戰(zhàn)場上，她也能找到八百米以外做了偽裝的敵人耳朵。我回家少了哪一套程序，她也能明察秋毫。

媽媽律人嚴，律己更甚。她回家會將衣服從頭換到腳，六步洗手法執(zhí)行得更為仔細認真，仿佛在做一件無比莊嚴神圣的事。自然，這換下的全部衣物她當天就洗。我不得不由衷地說一句：我媽媽是一個勤勞的人。我經(jīng)過嚴格的統(tǒng)計調(diào)查分析，我家的洗衣粉消耗是普通家庭的三倍，洗衣液四倍，香皂五倍，洗浴用品六倍。她就像一個全身武裝了的防生化戰(zhàn)士，隨時防備著細菌的入侵。

她每次出差，都是攜帶了全套的洗漱用品，還有床單、被罩、枕巾。回來以后這些要做嚴格的高溫消毒處理，用“84”消毒液浸泡洗涮。若有客人在我家留宿，客人走后，用過的茶具、坐過的沙發(fā)套都要經(jīng)過一套嚴格程序的處理。如果說沙發(fā)能隨便拆卸，說不定她也拆了消毒。

她也意識到了，“老公/兒子，我這是不是病，得治？有時我也不想這樣，可就是停不下來，忍不住?！碑斎坏弥危液桶职謶B(tài)度絕對一致。

先用精神分析法溯本求源?！皨寢?，你童年是不是發(fā)生過什么重大的事情影響了你？”“沒—有啊，別急，你讓我想一想……我上小學的時候尿過一次床，你外婆，別打岔，也就是我媽，狠揍了我一頓。從那以后，我覺得我就格外地講衛(wèi)生?！编?，這事得怨我外婆，小孩尿床得認真對待，處理不好容易給孩子造成陰影。我小時候隨地撒尿，媽媽就由我。

或許認知療法奏效。認知療法的主要代表人物A·T· Beck說：“適應不良的行為與情緒，都源于適應不良的認知。”媽媽這種過于講衛(wèi)生的舉動是由于她對細菌的夸張預防。于是老爸便充當了一回老師，從細菌的結構、生物學特性講到病菌的感染過程，消毒、滅菌原理，講得口干舌燥，喉嚨冒煙，講得花兒動容，魚缸里的小金魚也沉到水底午休去了。媽媽連連點頭，對爸爸的博學佩服得五體投地：“老公，我這才發(fā)現(xiàn)你這么有才?！蔽覍Π职值臍J佩更是如長江流水滔滔不絕?？蛇^后她還是外甥打燈籠—照舊（舅），盲人打手電—白費電。

再進行行為學研究。媽媽是一個護士，整天面對病人，是不是一種職業(yè)習慣？這個是肯定的，行為是習慣養(yǎng)成的。華生早就斷言，給他一打出生的嬰兒，也就是十二個，外國人習慣說打，用打做單位，他想讓他成總統(tǒng)就成總統(tǒng)，想讓他成乞丐就成乞丐，這是多么無畏的氣概。媽媽的這種行為肯定是在工作中形成的職業(yè)病，用盡了各種行為療法，“喊停法”無效，“沖擊療法”如故，“脫敏法”無動于衷。

……

媽媽的行為依然沒有改變。她不再仰頭看我倆，似乎我和老爸就是那只技窮的黔驢。老爸好不容易得到的威信，也在媽媽面前低下高貴的頭顱。我也夾起因“有才”翹起的尾巴，對她的指令更加順從。

我上初中了，為了上學方便，我家在學校附近買了新房。

媽媽比我還興奮，終于可以不用去排公廁，終于不用再端了大盆小盆的衣服去公共水龍頭沖洗。自己家的水龍頭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嘩嘩的流水啊，盡情地歌唱吧。媽媽，你不用為潔癖痛苦了，不就是強迫洗手嗎，不用說六步洗手，十二步洗手也沒問題。不就是強迫洗衣嗎，用特大號的浴盆盡情地涮洗吧，我早已經(jīng)習慣了衣服日洗制。衣服不凈不挺，哪顯了我?guī)浉绲臍赓|(zhì)！有個潔癖的媽媽就是好，衣服干凈利落，家里一塵不染，躺在床上，每日都能聞得到太陽的味道，太陽也曬暖了來蘇水的味道，好聞！

我越來越喜歡我的新家了，放學回家，我和爸爸坐在透著來蘇水味道的沙發(fā)上愉悅地看書，媽媽總在衛(wèi)生間里唱著：洗涮涮洗涮涮洗涮涮洗涮涮……

“叮咚……叮咚……”

媽媽擦著沾了泡沫的手打開房門，熱情招呼客人。

“208是吧，物業(yè)收水費， 123塊4毛5。你家可真能用，一個月60多方?！?/p>

媽媽接單子的手抖了一下，臉上的笑容有點僵。我瞄了一眼水費單據(jù)，“媽，咱家太浪費水了。學校要求我們辦節(jié)水手抄報呢，我從網(wǎng)上查了下：全球能供人日常使用的淡水資源僅占水資源總量的百分之二點五，而這百分之二點五的淡水資源其中的七成都以固態(tài)形式存在于高山冰雪之中，能供人使用的少之又少，而全球人口正不斷增多，加之水資源因地因時分布不均，人均水資源平分下來就更少了。很多地方出現(xiàn)水荒?！?/p>

“能得你”，媽媽弱弱地回了我一句，“先看會電視，我洗完衣服就做飯?！?/p>

我隨手把書包扔到沙發(fā)上，看看媽媽，又把書包放回到自己的書桌上，急不可待地打開電視。電視正在播報新聞：“記者從市水文局獲悉，從去年9月以來，我市降水少,為有歷史記錄以來最少，蘭山、羅莊、沂水等地119個村莊的8萬余人飲用水緊張……”媽媽頓了一下，似有所思，慢慢退進衛(wèi)生間。

從這以后，媽媽的強迫洗滌行為慢慢收斂。

半年以后，媽媽的潔癖不治而愈。

我和爸相視一笑。

（作者單位：山東省沂水縣第一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