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程

樹在投遞孤獨的影子（外二首）

王小程

反過來，影子立地成樹

有著更為清晰的真相

葉子終日搖擺，卻從不輕易

墜下。有鳥孤立

枝頭，又倏然飛走

相對于靜，我更畏懼隱秘的

流逝：釘子嵌于體內，而銹于

表層，昨日已快速爛掉

昨日的人們不緊不慢地走在

今日的坦途中。把陰影投給

對立面、異己者。這不可解的黑

等同于騙術，等同于一棵老樹

被突然間移走

秘而不宣的疼好過眾人皆知的疼

我曾用十年目睹一棵小樹

遮天蔽日，又用十年親歷祖父

矮小下去。連同影子、記憶

扭曲在棺板上——這樹的橫切面

枝葉空無，鳥雀寂滅

仿佛不曾挺立過，仿佛一旦躺下

影子早已奪身而去

在春天

我愛一些低垂的事物，勝過

一些高聳之物

我愛隱約的鳴叫，清淺的

瓜葛。無所事事的

春天。

葉子慢慢抽出自己，水鴨子

一頭扎進河里，是極其舒服的

褪下衣服是極其舒服的，當我們

赤裸相對，有著無言的訴辯

肉體從來不會撒謊

腐朽之人不再有清晰的歡愉

在無盡的低處，漩渦收緊

交配與祭祖是一回事

這，仿佛是最好的開始

——我愛這新鮮的開始

冥冥之中老去的開始

暗流

江水漫過堤堰，一些水分

藏不住了。交出自己

多余的部分

我交出臃腫的外衣

瘋長的胡須，交出內心的

薄冰，胸中的驚雷

波濤平息的中年，亦有暗流涌動

灌滿泥沙的螺貝，不再有嗚咽之聲

早些年，當一條江

突然遞到眼前，你驚愕于

浪花競逐，轉瞬破裂

滄浪之水亦有紅猩的初潮

如今江河橫臥，尚有浮力

那些荒蕪之網(wǎng)，走漏的風聲

去了哪里

你曾說：山主人丁，水主財，而今

歲月忽已晚。流水如斬，江渚上

蘆荻舉著白花花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