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榮國

（華東師范大學(xué) 藝術(shù)研究所，上海200062）

王詵《煙江疊嶂圖》的傳播與畫史影響

張榮國

（華東師范大學(xué) 藝術(shù)研究所，上海200062）

在中國文藝史上，留下了大量與王詵《煙江疊嶂圖》相關(guān)的詩詞歌賦、題跋、評論等?；颉耙詧D傳文”，或“以文傳圖”，或“以圖傳圖”，或“以文傳文”。自南宋至今，畫史上的標桿人物基本都曾創(chuàng)作其代表作之一的《煙江疊嶂圖》，且大多存世，它們直接或間接來源于王詵的《煙江疊嶂圖》，在畫史上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

王詵；《煙江疊嶂圖》；傳播；畫史影響

《煙江疊嶂圖》畫題的首創(chuàng)，史料證實源自宋代王詵，后代畫家的同題名作迭出，此傳承譜系中創(chuàng)作群體和接受群體的類型呈現(xiàn)，有利于構(gòu)建創(chuàng)作者之間，接受者之間，創(chuàng)作者與接受者之間，藝術(shù)品、消費者、中介之間，以及傳統(tǒng)與創(chuàng)新之間等等交錯的內(nèi)在邏輯鏈條。這不僅彰顯出具有“紐帶”作用的藝術(shù)品所具有的文化價值、藝術(shù)價值，更有助對其歷史價值與現(xiàn)實價值等進行重新審視。本文通過對《煙江疊嶂圖》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傳播展示，重塑王詵的繪畫史（甚至美術(shù)史、藝術(shù)史）地位。

一、以圖傳文

所謂“以圖傳文”，簡言之，就是由“圖”而產(chǎn)生的相關(guān)文字材料，包括相關(guān)的詩詞歌賦、散文、題跋、評論等。需要說明的是，無論是真跡、贗品、拓本，還是石刻、雕版等，無疑都會對作品的傳播起到巨大作用。故而文中所涉具體作品，不作真?zhèn)舞b別。下面將從幾個不同的方面談起。

被蘇軾視為“三人俱是看山人”的王詵（王晉卿）為王定國（王鞏）畫了一幅青綠橫卷《煙江疊嶂圖》（圖1），當北宋文壇巨匠蘇軾看到此畫后，寫下了千古絕唱《書王定國所藏王晉卿畫<煙江疊嶂圖>》：

江上愁心千疊山，浮空積翠如云煙。山耶云耶遠莫知，煙空云散山依然。但見兩崖蒼蒼暗，絕谷中有百道飛來泉。縈林絡(luò)石隱復(fù)見，下赴谷口為奔川。川平山開林麓斷，小橋野店依山前。行人稍度喬木外，漁舟一葉江吞天。使君何從得此本，點綴毫末分清妍。不知人間何處有此境，徑欲往買二頃田。君不見武昌樊口幽絕處，東坡先生留五年。春風(fēng)搖江天漠漠，暮云卷雨山娟娟。丹楓翻鴉伴水宿，長松落雪驚醉眠。桃花流水在人世，武陵豈必皆神仙。江山清空我塵土，雖有去路尋無緣。還君此畫三嘆息，山中故人應(yīng)有招我歸來篇。［1］712-713

毋庸置疑，蘇軾的名氣和其題畫詩的獨特成就，加上王詵《煙江疊嶂圖》精妙絕倫的畫藝，使王畫備受后世矚目。應(yīng)該說，王詵《煙江疊嶂圖》在世間傳播中的聲名大噪，蘇詩的作用要遠遠超過《煙江疊嶂圖》本身的藝術(shù)成就。當然，這并非有意否定或貶低王詵此圖的藝術(shù)價值，只是就傳播結(jié)果的有效性而言。事實上，正是王詵意境深遠、心裁別出、情與境合的繪畫造詣，誘發(fā)了蘇軾佳思奔涌的靈感，成就了一首不朽的題畫詩，從而成為畫史上的珠聯(lián)璧合之作。由此而展開的蘇、王唱和佳話，更平

添了作品的深刻內(nèi)涵，同時為《煙江疊嶂圖》增添了傳奇色彩，也賦予了深層次的道德情操、人格情懷與理想志趣。

圖1 （宋）王詵《煙江疊嶂圖》，絹本設(shè)色，縱45.2cm，橫166cm，上海博物館藏

王詵曾為蘇軾刻版印刷詩集，因蘇詩有譏諷朝廷之嫌而被視為蘇同黨，落難“烏臺詩案”。同樣的遭遇成就了以后王詵的畫和蘇軾的詩，王詵的畫便隨著蘇詩的廣泛傳播而傳播。哲宗緊握實權(quán)后，曾一度禁元祐黨碑和蘇門書籍。這一措施在政治階層取得了一定的成效，而在坊間卻出現(xiàn)了愛好者、收藏者暗自爭相購買，甚至牟利者冒罪雕版印刷、妄抬物價的狀況，以致于蘇軾同種作品集價格上漲幾十倍、上百倍。可見蘇軾在當時的影響之大和讀者之眾。顯然，蘇軾的唱和詩——《書王定國所藏王晉卿畫<煙江疊嶂圖>》就收錄其中，這從蘇軾同代或南宋大量的蘇詩唱和詩的出現(xiàn)可得知。畢竟繪畫作品的傳播是有限的，尤其當它成為御府或個人藏品時，更能顯示出文字的傳播力量與優(yōu)越性、廣泛性。后人借助蘇詩的解讀與聯(lián)想來重塑心中王詵的《煙江疊嶂圖》。由此，受眾有了蘇詩、王畫的雙重愉悅。這種宣傳就是當今所謂的“名人效應(yīng)”，當然也是古代慣用的手段。比如匾額、碑文、墓志銘等撰文與題寫，都是最大程度地找名流來承擔，以達到聲名遠揚或名垂青史的功效。

王詵的畫是備受宋徽宗趙佶青睞的，作為駙馬都尉的他既是徽宗的姑父，一定程度上也是其繪畫老師。趙佶為端王時二者就交往親密，或許就因這層關(guān)系，趙佶沒有把王詵視為蘇軾同黨，而在自己主持編纂的御制《宣和畫譜》中有所著錄。蘇軾雖是文人畫的倡導(dǎo)者和主要領(lǐng)袖，卻因是“元祐黨人旗手”而被實權(quán)派新黨排斥，無緣入編。這是藝術(shù)被政治操控的結(jié)果?！稛熃B嶂圖》是北宋御府所藏王詵36件作品之一，徽宗親自瘦金書題箋，并押蓋“宣和七璽”。隨著官方文獻《宣和畫譜》的編纂與刊印，王詵的《煙江疊嶂圖》以真實可靠的信息被后代讀者得以記憶與認證。作為欽定的繪畫文獻，其權(quán)威性是不言而喻的。

宋代袁燮①袁燮（1144～1224年），字和叔，慶元府鄞縣（今浙江寧波）人。宋朝政治人物，教育家，哲學(xué)家?！吨x毗陵使君惠畫》詩中稱美王畫蘇詩：“此詩千載傳不朽，此畫如今寧復(fù)有。我來薄宦大江濱，無價之珍俄入手”②詩曰：“都尉風(fēng)流貴公子，結(jié)交海內(nèi)知名士。磨礱禁臠驕侈習(xí)，雅意登山與臨水。十幅煙江疊嶂圖，當時展玩忘朝晡。老仙一顧嘆奇絕，落筆妙語春華敷。此詩千載傳不朽，此畫如今寧復(fù)有。我來薄宦大江濱，無價之珍俄入手。一山雄特倚天立，下視群峰如拱揖。斷崖飛出玉虬龍，元氣淋淳鬼神泣。山中喬木堪棟梁，山外煙波凝翠光。數(shù)間野店傍林樾，一葉扁舟浮淼茫。往時只誦蘇公句，想像都尉圖中趣。豈期今日見逼真，端與前輩同機杼。自憐老大無他求，塵勞羈絆空悠悠。安得千巖萬壑里，尋幽擇勝逍有所游。我心欲往足無力，縱觀此畫如親歷。毗陵使君真可人，嘉惠不啻千金直。平生辭愛關(guān)鑰嚴，茲焉詎敢傷于廉。毗陵萬口皆歸重，道義相與吾何嫌?！币姼佃戎骶帯度卧姟肪矶牧?0冊，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8年，第31002頁。；方回《題王春陽效王晉卿山水圖》詩云：“煙江疊嶂子能學(xué)，都尉后身王姓同。詩畫驚逢兩奇麗，賞音吾愧玉堂翁”，并自注曰：“《東坡大全集》第十七卷《為王詵晉卿都尉賦<煙江疊嶂圖>十四韻》，晉卿和之，東坡賞其奇麗。蓋畫與詩俱奇麗也。古杭東衢王君，效晉卿著色山水，翠峰碧澗，丹樓粉墻，極一時之美，而自題之詩亦佳，豈果晉卿后身歟？惜乎所遇之老夫，不能如玉堂蘇公也”[2]41807，處處可見蘇軾這首題畫詩的深遠影響。

有“夏半邊”之稱的南宋宮廷畫家夏珪③夏珪（一作“圭”），字禹玉，臨安（今浙江杭州）人，早年工人物，后以山水著稱，寧宗時受到皇帝金帶的榮譽。他的山水師法李唐，又汲取范寬、米芾、米友仁之長而自成機杼。其山水善用禿筆大斧劈，用筆厚重蒼勁，尤善淡墨掃染，趁濕以濃墨皴，被稱為“拖泥帶水皴”，形成了“淋漓蒼勁，墨氣襲人”的效果。，有幸過目了王詵的《煙江疊嶂圖》，并有同題創(chuàng)作，此圖現(xiàn)已不存，卻存世有元代康里百花④康里百花，元代詩人，來自中亞術(shù)赤封地之康里部，為色目人?！断挠碛?煙江疊嶂

圖>》的題畫詩：

大江來自岷山遠，萬里東流幾深淺。洪濤巨浪日舂撞，一派西隨萬山轉(zhuǎn)。萬山峨峨翠黛浮，大孤小孤當中流。高城遠出武昌樹，衰草微連鸚鵡洲。茅屋人家住深島，雞犬不聞人跡少，幾行歸雁日邊來，一幅征帆天際小。湘南雨歇秋風(fēng)清，落木黯慘哀猿聲。荊門月出夜潮長，九疑山壁秋云橫。我生自是悠游者，足跡何曾半天下。長江萬里欲神游，卻喜今朝見圖畫。圖畫再展未能休，似有模糊寒具浮。只恐通仙忽飛去，驚絕當年癡虎頭。①見清顧嗣立《元詩選》（癸集）；或明汪砢玉《珊瑚網(wǎng)》，中國書畫全書本，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94年，第1038頁；或清卞永譽《式古堂書畫匯考》，中國書畫全書本，第1025頁。

圖2 （宋）王詵《煙江疊嶂圖》，絹本水墨，縱26cm，橫138.5cm，上海博物館藏

不知夏珪是采用王詵筆法寫此圖，還是以自己格法為之，無疑取得了驚人的藝術(shù)效果。詩中“只恐通仙忽飛去，驚絕當年癡虎頭”的故事見《晉書·顧愷之傳》：愷之將自己十分珍惜的一箱柜畫封好寄給桓玄，桓玄將畫取出，又把箱子封好，說未打開過。愷之見仍封得很好，畫卻不見了，說是“妙畫通靈，變化而去，亦猶人之登仙”，一點也不覺得奇怪。這足以說明顧愷之畫的魅力以至于令桓玄違道德之義甚至違法盜取。夏珪的作品取得了同樣的藝術(shù)效果，“圖畫再展未能休，似有模糊寒具②寒具，油炸馓子，寒食節(jié)禁火，往往用以代餐，漢代稱為寒具?！独m(xù)晉陽秋》：“桓玄好蓄書畫，客至常出而觀之?？褪澈撸臀燮洚?，后遂不復(fù)設(shè)寒具?！备　保羁道锇倩ㄟ_到了“長江萬里欲神游，卻喜今朝見圖畫”的“臥游”目的。夏珪的《煙江疊嶂圖》自康里百花賦詩后，暫未見相關(guān)文獻記載，更無作品乃至仿品傳世，為后人留下無限遺憾。

有關(guān)王詵現(xiàn)存世《煙江疊嶂圖》的傳播拙文曾有詳細論述③見張榮國《王詵<煙江疊嶂圖>研究》，華東師范大學(xué)2013屆博士學(xué)位論文，第二章第一節(jié)。，在此不再贅言。南宋皇室趙蘭坡藏有王詵一幅《煙江疊嶂圖》短卷和蘇軾書《書王定國所藏王晉卿畫<煙江疊嶂圖>》；徐子方藏有王詵水墨卷，幾二丈，有蘇軾、王詵唱和詩各兩首，此原系劉漢卿郎中物，后有王子約中丞跋，后俾李公略售歸之戴祖禹。此消息著錄于南宋遺老周密的《云煙過眼錄》與《志雅堂雜鈔》。④見宋周密《云煙過眼錄》（上），中國書畫全書本，第136-138頁；《云煙過眼錄》（下），中國書畫全書本，第148頁；周密《志雅堂雜鈔》，中國書畫全書本，第159、162頁。周密，宋理宗紹定五年（1232年）生，元成宗大德二年（1289年）卒。字公謹，號草窗、弁陽老人等，歷城人。其《云煙過眼錄》有寶顏堂秘笈本、十萬卷樓本等。周密與徐琰⑤徐琰（約1220～1301年），字子方（一作子芳），號容齋，一號養(yǎng)齋，又自號汶叟，東平（今屬山東省）人。元代官員，文學(xué)家，“東平四杰”之一。交往甚密，徐氏文名顯于當時，與侯克中、王惲、姚燧、吳澄等有交誼。王惲欣賞了徐子方藏的王詵作品，并為此賦了一首著名的題畫詩——《題<煙江疊嶂圖>》：

楚水吳山萬里秋，風(fēng)帆吹飽北來舟。應(yīng)憐滿眼新亭客，空對江山雙淚流。

江山晴嵐萬疊山。幾緣亡國帶愁顏。而今一統(tǒng)無南北。滿意風(fēng)煙送往還。［3］70-71

據(jù)明代李日華《味水軒日記》⑥李日華，明嘉靖四十四（1565年）生，崇禎八年（1635年）卒。字君寶，號九疑，嘉興人。其《味水軒日記》有嘉業(yè)堂叢書本、嘯園叢書本（有刪節(jié)）行世?！段端幦沼洝?，“起萬歷己酉正月，終丙辰十二月，凡八年，厘為八卷。其間所紀，翻閱書畫，評騭翰墨，十居八九；而時事、異聞、奇物、酒荈、花鳥，寄情觸目者附之。所絕不涉入者，月旦雌黃，升除寵辱，種種俗慮，亦可仰見先大夫篤嗜之曠懷、卓品之一二矣。不孝肇亨謹述”。見明李日華《味水軒日記》，中國書畫全書本，第1093頁。載，萬歷三十八年庚戌六月二十六日，有客持示王晉卿《煙江疊嶂圖》橫卷讓他鑒定，他斷定此畫系偽物，但詳細記錄了畫面相關(guān)信息：上有東坡題長句云“江山愁心千疊山……山中故人應(yīng)有招我歸來篇”和全詩文，后有“右書晉卿所畫《煙江疊嶂圖》一首，元祐三年十二月十五日，子瞻書”之落款；王詵酬答“帝子相從玉斗邊……更應(yīng)消得玉堂醉筆揮長篇”，詩尾另起一行書“右奉和子瞻內(nèi)翰見贈長韻”；繼而蘇軾再次和詩“晉卿作《煙江疊嶂圖》，仆為作詩十四韻，而晉卿和之……亦朋友忠愛之義（原按：原刻此有損文）……樂

時更賦囚山篇”，尾落“閏十二月醉后寫此”，“子瞻再和前篇……憶從南澗北山邊……短章重次木瓜篇”；最后署“元祐己巳正月初吉，晉卿書”。[4]1126-1127由此可見，李日華所見王唱和詩與現(xiàn)存上海博物館的水墨卷《煙江疊嶂圖》（圖2）拖尾蘇、王唱和詩內(nèi)容一致。

明代汪砢玉《珊瑚網(wǎng)》①汪砢玉，字玉水，號樂卿，自號樂閑外史。原籍徽州，寄籍秀水（今浙江嘉興），萬歷崇禎間人。其《珊瑚網(wǎng)》有適園叢書本、叢書集成本。記載有《東坡題王晉卿畫》：

兩峰蒼蒼暗石壁，中有百道飛來泉。人間何處由此景，便欲往買二頃田。

壬戌春正月十三日，雨霰雜冰。余為程友季白所招，時李九疑翁暨長公珂雪、徐君潤卿在坐，出書畫鑒賞。首展一卷即王晉卿《煙江疊嶂》。是當年吳功甫故物，今一再見，如鴟夷子皮重挹夷光膚采也。玉水記。［5］1019

可見，李日華、汪砢玉等在程季白家見到一卷王詵《煙江疊嶂圖》，時間為“壬戌春（1622年）正月十三日”，是卷汪砢玉的記載只有蘇軾題的四句詩。而在萬歷三十八年（1610年）六月二十六日，有客人讓李日華鑒定的王詵《煙江疊嶂圖》則有蘇、王唱和詩各兩首，李氏認為“畫偽”。顯然，李日華兩次過目的王詵《煙江疊嶂圖》實屬不同的兩卷。

清代卞永譽《式古堂書畫匯考》②卞永譽，清順治二年（1645年）生，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卒。字令之，號仙客，隸漢軍正白旗（一作鑲紅旗或正藍旗），官刑部右侍郎。其《式古堂書畫匯考》有原刻本、鑒古書社影印吳興蔣氏密均樓藏本。記錄了一幅王詵《煙江疊嶂圖》：“絹本。青綠。云山層疊，煙樹蕭森，樓臺舟楫，各極精微，意象迥與畫家各別?！庇刑K軾“書王定國所藏王晉卿畫<煙江疊嶂圖>一首”十七字，后有此詩全文和“元祐四年三月十日”八字落款。此后跋文依次作了詳細記錄。[6]963-965跋文者有宋代的蘇軾，元代的行簡老人、梧山遺老，明代的葉圭、徐益孫、陳繼儒、張九一、張九二、黎民表、梁孜、陳演、黃潤甫、姚大有、王世貞、王世懋、曹子念、文嘉、張鳳翼、俞允文、張藻。從部分跋文落款看，此作曾是王世貞的藏品，不少跋文就是在王家觀后而作。王世懋是王世貞的弟弟，曹子念是王世貞的外甥，俞允文、陳繼儒、文嘉、張九一、張九二都是王世貞的好朋友。梁孜曾游于文嘉的父親文徵明門下，并和王世貞一直保持友好關(guān)系，梁去世后，王曾為他寫墓志銘。

王士禎《香祖筆記》卷九載：“余家藏宋王晉卿《煙江疊嶂圖》長卷，后有米元章書東坡長句?？滴豕镂慈?，萬壽節(jié)九卿皆進古書書畫為壽。此卷蒙納入內(nèi)府。傳旨云：‘向來進御凡畫，概無收者，此卷畫后米字甚佳，故特納之，仍諭知?！盵7]239乾隆帝對此畫也非常欣賞，曾說：“晉卿真跡，是不多覯，煙江卷以蘇詩尤烜赫耳！”顯然，此段文獻中的信息與《式古堂書畫匯考》有較大出入，既無“米元章書東坡句”，亦無康熙圣旨中的“米字”。不管二者是否一卷，王士禎這段記載對王詵《煙江疊嶂圖》的傳承與傳播無疑起到了重要作用。卷前有“雙龍”朱文小方璽，葫蘆印一，文不辨，有“柯九思印”“□□山房”?。ㄔ谔K書詩箋前面）及王世貞諸印。

清代吳升《大觀錄》著錄了一本《王晉卿煙江疊嶂圖卷》，載：“絹本，高一尺長四尺，設(shè)色青綠。云山重疊煙樹蕭森，樓臺舟楫布景遠到，但行筆頹甜雖仿思訓(xùn)不能得其骨墨似同時善畫人臨本也。宋元璽印。坡公書可寶。趙行簡諸家和詩殆波斯八蠻爭獻其有歟。”[8]409-411其后跋文與上面《式古堂書畫匯考》青綠本記載相較，只缺章藻的鑒記，其余全同，可見吳升看到此畫的時間要比張藻早。此卷在《墨緣匯觀》亦有相同記載。③見清安岐《墨緣匯觀》，中國書畫全書本，第372頁?！赌墔R觀》還記錄了一本王詵的《煙江疊嶂圖》，云：“嘗見晉卿《煙江疊嶂圖》一卷，后為商丘宋氏所得。上有宣和標書及宣政小璽，后有姚樞、宋濂、黎民表題，乃高長大卷，惜絹素破裂。然丘壑雄奇，山多飛泉，具有江霧濛迷之景，的為晉卿《煙江疊嶂》，卻無蘇題，是時禁蘇文或經(jīng)截去?！盵9]372可見為宋犖所藏，有姚樞、宋濂、黎民表所題，無蘇詩，設(shè)色青綠，為現(xiàn)存上海博物館的青綠本。

明代文嘉在王世貞所藏《煙江疊嶂圖》跋中云：“王晉卿《煙江疊嶂圖》余凡見兩本，其一在昆山魏氏，其一在金陵姚氏。皆無蘇詩。姚后覓得松雪齋所書配入而景象奇妙與蘇詩甚合，今已歸秘府矣。魏是紙本而設(shè)色行筆正與此同。此本氣韻清雅，坡書神妙與他書迥別為可寶耳。萬歷丁丑仲夏，文嘉跋?！盵6]964這說明，金陵姚氏所藏王晉卿《煙江疊嶂圖》后面沒有蘇軾的詩，而是配上的趙孟頫（1254～1322年）所書的蘇詩，已被官方收藏；昆山魏氏本是紙本，設(shè)色與王世貞本相同。文嘉另在《鈐山堂書畫記》中載：“王詵《煙江疊嶂圖》（二）。其一有東坡詩，乃后人配上者，前畫或云是唐人筆，設(shè)色用筆信有不同，原吳中王氏所藏。其一乃晉卿真筆，金陵姚氏物也?！盵10]831

可見文嘉共見到三本王詵《煙江疊嶂圖》，認為姚氏本“乃晉卿真筆”，王世貞本“或云是唐人筆”，昆山魏氏本“是紙本”。

卞永譽《式古堂書畫匯考》還載有一本《王榮安煙江疊嶂圖卷》，王榮安就是王詵，其謚號“榮安”。畫有蘇詩二首，且第一首無“書王定國所藏王晉卿畫煙江疊嶂圖一首”十七字和“元祐四年三月十日”八字落款。其一有“江上愁心千疊山”全詩?！霸ⅰ痹唬骸叭娨娗熬?，詩前無書王定國所藏以下十七字，詩后無元祐以下八字”；其二“《王晉卿作<煙江疊嶂圖>》……亦朋友忠愛之義也。山中舉頭望日邊……樂時更賦囚山篇。柳子厚有囚山篇。右俱東坡書。無款①徐邦達《<煙江疊嶂圖>并詩卷》中將“無款”錯記為“無疑”。見徐邦達《古代書畫偽訛考辨》（上），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84年?！?。[6]965

此外，趙孟頫《煙江疊嶂圖》，對當代及后世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明代郁逢慶《郁氏書畫題跋記》②郁逢慶，字叔遇，號水西道人，嘉興人。生卒年不詳。其《郁氏書畫題跋記》有風(fēng)雨樓叢書本、四庫全書本。云：“《趙文敏重江疊嶂圖》，程南云篆書五字于前。大德七年二月六日。吳興趙孟頫畫?！辈⒁来擞浻兄娜嘶驎嫾业陌衔模杏菁?、石巖、柳貫，明代有陳敬宗、陳鑑、魏驥、吳寬、沈周。③跋文見郁逢慶編《郁氏書畫題跋記》，中國書畫全書本，第745頁。另，清代陳邦彥?？摹队v代題畫詩》載有元代鄧文元和明代王世貞的跋文④跋文見陳邦彥校刊《御定歷代題畫詩》，中國書畫全書本，第73頁。。鄧文元與趙孟頫定交于青年時期，被趙稱為自己的“畏友”，感情甚篤。后被趙所薦，共同入京。從元代的《柳貫詩文集》來看，此跋詩題為《松雪老人臨王晉卿<煙江疊嶂圖>歌》：

君不見，帝婿王家寶繪堂，山川發(fā)墨開鴻荒。重江疊嶂詩作畫，東坡留題云錦光。又不見，后身松雪齋中叟，伸紙臨摹筆鋒走。樓臺飄渺出林坳，蘆葦蕭騷藏澤藪。白云飛不盡青冥，百丈牽江入樊口。墨花照幾射我眸，我為搴芳歌遠游。胸中是物有元氣，世上何所無滄州。我疑此叟猶未化，瞬息御氣行九州。五山四溟一觴豆，瑣細弗遺囊褚收。故能援豪發(fā)天藻，不與俗工爭丑好。楚山云歸楚水流，萬里秋光如電掃。拈來關(guān)董散花禪，別出曹劉斫輪巧。披圖我作如是觀，毛穎陶泓共問道。嗚呼相馬亦相人，駑駘豈得同翔麟。舍夫毛骨論形似，如此鑒賞焉能真。后來有問延祐腳，意索舉似吾方歅。至順四年夏四月廿四日。東陽柳貫道傳鑒定并題。［11］56

可見，所謂趙氏的《重江疊嶂圖》是臨王詵的《煙江疊嶂圖》。無論是篆書題趙孟頫畫為“重江疊嶂圖”的程云南，還是郁逢慶、陳邦彥，時間都晚于柳貫。其文獻所記載的“重江疊嶂”或“長江疊嶂”畫題都是根據(jù)并無詩題的跋文內(nèi)容而命名的。柳貫（1270～1342年）是元代著名的文學(xué)家、詩人、哲學(xué)家、教育家、書畫家，與散文家虞集、揭傒斯、黃溍并稱“儒林四杰”。虞集（1272～1348年）、柳貫與趙孟頫相交游，并相繼為趙氏畫題跋，柳詩所題應(yīng)確信無疑。鄧文元雖與趙孟頫相交，但其《趙松雪重江疊嶂圖》出自清代陳邦彥《御定歷代題畫詩》，不知此詩原出何處。

宋犖在江西任巡撫時，重修了南昌的北蘭寺，建煙江疊嶂堂，并在此堂壁請羅牧按照自家所藏宋王晉卿《煙江疊嶂圖》樣式創(chuàng)作該圖后，不僅自己三番五次前往欣賞，而且?guī)ьI(lǐng)幕僚部屬或客人多次為《煙江疊嶂圖》吟詩賦唱。宋犖自撰《漫堂年譜·三十年辛未》條：“五月，于北郭外北蘭寺復(fù)列岫亭、秋屏閣，建煙江疊嶂堂。余放衙后常偕名流如邵子湘長衡，朱悔人載震及兒侄輩。訪老僧澹雪，茶話清吟或至竟日，其地遂為豫章名勝?！彼螤巍肚锶罩剡^北蘭寺六首》之四云：“煙江疊嶂曾看畫，列岫亭邊畫意賒。奇絕廬山飛鳥外，一痕晴碧落檐牙。宋王晉卿有《煙江疊嶂圖》?！盵12]78《辛未夏五月過北蘭寺，時煙江疊嶂堂初成，滿賦五首》之四云：“煙江疊嶂堂中坐，瀏覽煙江疊嶂圖。莫把清光浪摹寫，且須長句誦髯蘇?！盵12]103其好友載震《次前韻》之四則云：“晴簷對景閑披卷，松雪翁出文沈圖。不是漫堂雅好事，阿淮舉似到王蘇。宋王晉卿煙江疊嶂圖，東坡題詩，真跡今不可得，公有趙丞旨書、蘇詩、沈啟南、文衡山補圖卷，是時攜至同觀?！盵12]104可見宋犖煙江疊嶂堂和羅牧《煙江疊嶂圖》的創(chuàng)作均與王詵的《煙江疊嶂圖》相關(guān)，因此形成了這諸多的詩文歌賦。載震詩則為看到沈周、文徵明《煙江疊嶂圖》后而作。無疑，羅牧脫胎于王詵同題作品意境的《煙江疊嶂圖》令宋犖贊頌不已，其《送羅飯牛入廬山歌》云：

子以牧為名，我以牧為字。二牧生平偶不同，各于詩畫有深寄。我詩苦吟四十年，得小三昧嗟華顛。子亦行年平七十，一生供養(yǎng)惟云煙。昨于北蘭寺中煙江疊嶂堂，見子所作煙江疊嶂畫。堊壁才數(shù)尺，意興何瀟灑。一掩一重出肺腑，約略茅亭總光怪。猶云此水石摹董巨而為之，更有粉本迥

出董巨外。匡廬五老，崢嶸霄漢，皆吾師。子攜畫筆往，我寫詩篇送。如澠之酒壯子行，何惜傾倒畢卓甕。酒酣一棹浮章江，恰值梅雨初晴山鳥弄。［12］110

總之，以王詵或托名王詵的《煙江疊嶂圖》和各種臨品、仿品等為圖像媒介而產(chǎn)生的詩、跋、著錄等，為王詵《煙江疊嶂圖》的聲名遠播起到了重要作用。

圖3 （元）趙孟頫《趙文敏行書煙江疊嶂歌》（局部），紙本，縱49.8cm，橫413.9cm，遼寧博物館藏

圖4 （明）沈周《煙江疊嶂圖》（局部），紙本設(shè)色，縱50cm，橫1165cm，遼寧博物館藏

二、以文傳圖

“以文傳圖”，指藝術(shù)家通過對前賢作品文字的閱讀而進行的圖像（繪畫）再創(chuàng)作。例如不同時代的畫家根據(jù)陶淵明《桃花源記》《歸去來兮辭》，蘇軾《赤壁賦》，王羲之《蘭亭序》等大量文學(xué)名作創(chuàng)作的同名繪畫；或根據(jù)對佚失名畫的文獻記載進行的相關(guān)創(chuàng)作甚至偽造的贗品；等等。

明郁逢慶《郁氏書畫題跋記》載：

沈石田翁見而補圖。長丈余。水墨變幻。實公之得意筆。后書“正德丁卯，八十一翁沈周識”。

文衡山又補一圖。沉綠著色。絕似大米。長二丈許，前作楷書云：正德戊辰春三月廿日，衡山文璧觀槐雨先生所藏松雪翁書，因補此圖。[1]249

沈周、文徵明看到的就是《趙文敏行書煙江疊嶂歌》（圖3），即趙孟頫書寫的蘇軾唱和詩《書王定國所藏王晉卿畫<煙江疊嶂圖>》，據(jù)此分別創(chuàng)作了不朽的《煙江疊嶂圖》長卷，現(xiàn)均藏遼寧博物館。趙孟頫的這件稀世之作當時被東吳王敬之收藏，“其永寶之”。王敬之就是明朝大臣王獻臣，字敬之，號槐雨，瑯琊王氏后裔。弘治六年（1493年）進士，為人疏朗峻潔。遭東廠特務(wù)機構(gòu)陷，明孝宗聽信讒言遂下詔將王獻臣入獄，罪當輸贖。特命杖擊三十，謫為上杭縣丞。弘治十七年（1504年），王獻臣又因張?zhí)煜槭卤淮?，后被貶任廣東驛丞。明正德初（1506年），武宗即位后，王獻臣遷任永嘉知縣。他仕途多難，飽受挫折，政治上的失意使其壯志難酬，遂急流勇退而辭官歸故里，于正德四年（1509年）購元大弘寺舊址（唐時為陸龜蒙故宅），開始在家鄉(xiāng)蘇州營造園林，到了嘉靖九年（1530年）建成“廣袤二百余畝，茂樹曲池，勝甲吳下”的一代名園——拙政園。王獻臣的遭遇與宋代蘇軾有相似之處，他們都有強烈的歸隱之思，因此對《趙文敏行書煙江疊嶂歌》內(nèi)容產(chǎn)生了強烈的共鳴，跨越了時空之阻，與詩人心靈上達到了共鳴與默契。就在1504年，也就是王獻臣因張?zhí)煜槭露潆y的這年，沈周作了一幅《越水圖》寄給王獻臣，以寄遠人之思。正

德丁卯（1507年），八十一翁的沈周為此還補畫了《煙江疊嶂圖》卷（圖4）?；蛟S就在是年，王獻臣還請沈周為其所藏《趙文敏行書煙江疊嶂歌》作跋，曰：

王孫無運開英雄，聊拾江山藏畫中。還從慘淡見舊物，似有涕淚含孤忠。聱牙禹貢未暇讀，一圖萬里知題封。張韓劉岳無其功，入關(guān)蕭相將無同。王孫奔號松雪翁，能事錯認營丘公。丹青隱墨墨隱水，其妙貴淡不數(shù)濃?？M灘曲瀨導(dǎo)巴蜀，沓長巒連華嵩?？諠饕榜R軋云日，浩蕩碧縠吹秋風(fēng)。王孫隔此不可從，水晶雙闕金芙蓉。招之千年或一出，黃鶴豈不思江東。［1］745

圖5 （明）文征明《煙江疊嶂圖》（局部），紙本設(shè)色，縱50cm，橫1165cm，遼寧博物館藏

時隔一年后的正德三年戊辰（1508年），沈周的學(xué)生、39歲的文徵明于三月二十日，也觀了王獻臣所藏趙孟頫書《煙江疊嶂詩》，因而畫《煙江疊嶂圖》長卷（圖5），并成為文徵明的重要作品之一。畫面水墨淋漓，蒼茫秀潤，曠放而嚴謹，虛空而充實；樹木挺立，青翠有神；云山霧罩，煙江浩渺。是卷乃文征明用米氏云山法畫兼以潑墨而成的精品。文徵明與王獻臣交往甚密，史籍記載王曾委托文氏為其拙政園作最早的設(shè)計，文氏有《拙政園圖》《拙政園記》和《拙政園詠》存世?？磥恚尼缑骶难a畫的《煙江疊嶂圖》，精確寫出了蘇軾《煙江疊嶂詩》意境，這征服了王獻臣。38年后的嘉靖乙巳（1545年）臘月，文徵明“重觀于玉磬山房，撫卷慨然”，重又題記?！坝耥嗌椒俊笔俏尼缑鬓o官歸家所筑之室，從此以書畫終其一生。見此舊作，不禁“慨然”。從弘治乙卯（1495年）26歲到嘉靖壬午（1522年）53歲，文征明十次應(yīng)試均落第，直到54歲才受工部尚書李充嗣的推薦以貢生進京，后被授職低奉微的翰林院待詔，四年間目睹官場腐敗，一再乞歸，57歲辭歸出京。雖然人生的道路各有不同，但與蘇軾、趙孟頫、王獻臣所經(jīng)歷的出世與歸隱之間的抉擇痛苦和依然歸隱的人生道路是何等的相似。當近80歲的耄耋文翁重觀自己的作品時，心中該是何等的五味俱全！

明代沈遇①沈遇（1377～1488年），字公濟，號臞樵，吳縣人，鑒裔孫（孫鑒，宋代吳縣人，咸淳[1265～1274年]中寫照有名，見《姑蘇志》）。善山水，水墨師馬遠、夏珪，淺絳法李唐，深色摹趙伯駒，皆逼真。晚工雪景，間作人物，好寫古忠節(jié)孝義之跡，置之坐間，使人觀感。永樂末嘗召見進畫，歷宣德、正統(tǒng)間聲稱益藉，學(xué)者頗眾，雅有前輩風(fēng)。卒年七十二。見俞劍華編《中國美術(shù)家人名辭典》，上海：上海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1981年。的一幅《煙江疊嶂圖》，出現(xiàn)在2005年佳士得香港有限公司“春季藝術(shù)品拍賣會”上，手卷，水墨本。畫心鑒藏印有：向迪琮（1890～?）“向中堅考訂書畫鈐記”“玄晏室主小鉥”，胡惠春（19～20世紀）“惠春鑒藏”。引首為鄒迪光（16～17世紀）“煙江迭嶂”“鄒迪光書”，鈐印“督學(xué)使者”“鄒迪光書”。有“成化四年（1468年）夏日，寫《煙江迭嶂圖》。相城臞樵老人沈遇”的款識，后鈐印“沈遇之印”“臞樵”。卷后題跋有三。其一劉玨（1410～1472年）跋曰：“蘇長公有煙江迭嶂詩，然能傳其神為無聲之詩，鮮有高手。非畫之難而能得其趣于簡楮之為難也。沈公濟以風(fēng)雅之宗，知名于時，所居一室右列圖左列吏，其見識高老，胸臆開擴，已非庸流可比。此圖之妙，殆必有本。晚者能弗拍案叫絕耶？金門舊史劉玨題于秀野堂”，鈐印“完庵”，鑒藏印“向中堅考訂書畫鈐記”。其二，姜實節(jié)（1687～1709年）跋曰：“一幅煙江迭嶂中，滿江嵐影列芙容。從知高士濡豪處，別有神奇來蕩胸。萊陽姜實節(jié)”，鈐印“姜實節(jié)學(xué)在氏印”，鑒藏印“堎孝軒“”恒軒“”汪“”東山“”玄晏室主小”。其三，張大千（1899～1983年）跋曰：“臞樵畫傳世極少，此卷自題煙江迭嶂，然與王晉卿筆墨絕不相似。王卷今在武進章氏，予數(shù)見之，與東坡此歌同裝，真人間球圖也。劉完庵稱臞樵必有所本，蓋亦以其不類晉卿

耳。神彩煥發(fā)，自是沈門嫡脈，劉姜題識亦精審可愛。大千居士記”，鈐印“三千大千”。

在此，我們置此畫真?zhèn)胃フ?，劉玨稱沈遇此《煙江疊嶂圖》“必有所本”，乃因“此圖之妙”之故；張大千則稱“與王晉卿筆絕不相似”，乃因與親目的武進張氏所藏“王卷”不類。二者觀點皆有所偏頗?？陀^而言，在對王詵《煙江疊嶂圖》的傳播上，蘇詩所起的作用要遠遠大于王詵的畫或與王畫相關(guān)的次生作品。由于沈遇的史料極少，加上畫作傳播的局限性，此畫可能就是劉玨所謂“見識高老，胸臆開擴，已非庸流可比”的沈遇所作的詩意畫，成為“蘇長公有煙江迭嶂詩，然能傳其神為無聲之詩，鮮有高手”中的“高手”。

“以文傳圖”的另一種特殊形式，姑且稱為“以文映景”，即當事者身處實景而聯(lián)想到自己所熟悉的文（詩）中之景。由此，“現(xiàn)實之景”轉(zhuǎn)化為“文中之景”。周雋有一首《雨中望西山》即是如此，詩云：“八字屏山畫幾重，蒸云濯雨翠尤濃。誰知九百余年后，身在煙江疊嶂中。”[13]479清末民國初的易順鼎①易順鼎，湖南龍陽縣（今漢壽）人，字實甫，號很多，最出名者為“哭庵”。他的父親易佩紳曾任山西、四川、江蘇布政使。易順鼎少時受過湘中大名士王闿運的點撥，很受其賞識，王闿運將他和曾國藩的孫子曾廣鈞并稱為“兩仙童”。他又與袁克文、何震彝、閔爾昌、步章五、梁鴻志、黃秋岳并稱為“寒廬七子”。是近代有影響的大詩人之一，與湖北樊增祥齊名，有“北樊南易”之稱。在雨中入羚羊峽，煙霧迷蒙、重巒疊嶂的迷人景色使他不禁想起了蘇軾的《書王定國所藏王晉卿畫<煙江疊嶂圖>》詩，有感而作《雨中入羚羊峽作歌》，欣然寫下了“煙江疊嶂圖蘇髯，為君更賦江上愁心篇”[14]997的詩句。趙翼有一首《燕子磯》，詩云：“燕子磯邊坐結(jié)趺，嵐氛云氣兩模糊。平明放棹棲霞去，一幅煙江疊嶂圖?！盵15]1780

值得注意的是，由“文”而“圖”后進行的詩詞歌賦、跋文等，則又轉(zhuǎn)換成了“由圖而文”；繼而以此文字為載體進行的再次文字傳播，則又轉(zhuǎn)化成了“以文傳文”。反之亦然。總之，多種傳播方式往往交互作用在一起。

三、以圖傳圖

所謂“以圖傳圖”，簡言之，就是由“此圖”而“彼圖”?？梢允窃鞔紊南盗凶髌?，包括摹寫、臨寫或受原作啟發(fā)的全新創(chuàng)作；可以是“次生品”的“再次生”作品。一般而言，“次生”或“再次生”作品多少留有與原作相關(guān)的圖像或文字信息。

現(xiàn)代學(xué)者徐復(fù)觀在《中國藝術(shù)精神》中說：“（王詵）的《煙江疊嶂圖》，夏珪曾加以模寫，董氏則因未能見到真跡，而于想象中加以追模，其影響不可謂不大。他可以說是一個典型的文人畫家；但董氏后來也從南宗中去掉，這不僅太為‘水墨’所拘，恐怕也受了米芾所說的‘皆李成法也’的影響?！盵16]370夏珪模寫的《煙江疊嶂圖》已如廣陵散，現(xiàn)在難覓其容。但元代的康里百花卻有幸見到了真跡，并寫了一首《題夏禹玉煙江疊嶂圖》的詩（見前引，第025頁），從中可窺消息。明代董其昌②董其昌，字玄宰，號思白，又號香光居士，華亭人。明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生，明崇禎十年（1637年）卒。其《畫禪室隨筆》，有清康熙刻本、四庫全書本、清瘦閣讀書十八種本、藝林名著叢刊本等。“則因未能見到真跡，而于想象中加以追?！钡恼f法，則未必是真。董其昌在《小中現(xiàn)大冊》第十七開《臨吳鎮(zhèn)仿王詵煙江疊嶂圖》（絹本墨筆，鈐印“董氏玄宰”[白漢白文方印]、“宗伯學(xué)士”[仿古白文方印]）跋云：“王駙馬《煙江疊嶂圖》，婁水王元美司寇所藏卷，余嘗借摹。及是觀庵主筆，乃一變其法，以吾家北苑為宗。雖絹素黯淡，神采奕奕，神品也。”

《石渠寶笈》卷六《明董其昌摹<煙江疊嶂圖>一卷》③按：據(jù)上書載，此圖為素箋本，墨色，又有陳繼儒識語，但崇禎丁丑即崇禎十年（1637年），董其昌已逝，更無曲阿之行，因此為偽品?？钤疲骸巴鯐x卿有《煙江疊嶂圖》，甚為海內(nèi)所傳譽。予昔一再見之，夢想不忘。暇日略摹其一角，愧未及其二三也?！庇纱丝梢?，董其昌曾臨王世貞（王元美）所藏王詵《煙江疊嶂圖》，此本為青綠設(shè)色?！妒汅拧匪d董其昌《摹煙江疊嶂圖》應(yīng)是來自王詵本，只不過前者為對臨，變王詵法為董源法，布局置景應(yīng)大致相同；后者為背臨其一角，約略大意而已?？傊际窃谒^王詵原作基礎(chǔ)上的再創(chuàng)作。

徐復(fù)觀之所以誤信董其昌，就源于其《畫禪室隨筆》中《仿<煙江疊嶂圖>》的跋文：

《仿〈煙江疊嶂圖〉》 右東坡先生題王晉卿畫，晉卿亦有和歌，語特奇麗。東坡為再和之。意當時晉卿必自畫二三本，不獨為王定國也。今皆不傳，亦無復(fù)摹本在人間。雖王元美所自題家藏《煙江圖》，亦自以為與詩意無取，知非真矣。余從嘉禾項氏見晉卿《瀛山圖》，筆法似李營丘，而設(shè)色似思訓(xùn)，脫去畫史習(xí)氣。惜項氏本不戒于火，已歸天上。晉卿跡遂同廣陵散矣。今為想象其意，作《煙江疊嶂圖》。于是秋也，輒臨秋景。于

所謂“春風(fēng)搖江天漠漠”等語存而弗論矣。［17］1018

圖6 （明）董其昌《煙江疊嶂圖》（局部），絹本水墨，縱30.5cm，橫156.4cm，上海博物館藏

圖7 （明）董其昌《煙江疊嶂圖》，絹本水墨，縱30.7cm，橫141.4cm，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從跋文可知，董其昌雖未必承認王世貞所藏《煙江疊嶂圖》為王詵真跡，但還是見過并借摹的?！八^想象其意”是指建立在“默記”基礎(chǔ)上的再創(chuàng)作，借用部分藝術(shù)手法或圖式，或只求其意境。這從“于是秋也，輒臨秋景。于所謂‘春風(fēng)搖江天漠漠’等語存而弗論矣”可以看出。有幸的是，我們依舊可以目睹這一由“春”變“秋”的創(chuàng)造性作品，而且存世二本。一本藏上海博物館，手卷，絹本墨筆，縱30.5cm，橫156.4cm，1604作。（圖6）一本現(xiàn)藏臺北“故宮博物院”。（圖7）兩幅畫面絕似，孰真孰假，尚無定論。①過去一般認為臺灣所藏為真品，《秘殿珠林石渠寶笈合編》第五冊第1641頁有著錄。鐘銀蘭則通過全面對比分析后認為上海博物館藏本為真，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本為偽?？蓞㈤嗙娿y蘭《董其昌<煙江疊嶂圖>兩本辨?zhèn)巍罚渡虾２┪镳^集刊》1992年第6期，第36-41頁。這兩卷都題寫有蘇軾《書王定國所藏王晉卿畫<煙江疊嶂圖>》”，以上跋文書在蘇詩的左邊，末署名董其昌。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本鈐有乾隆、嘉慶印鑒，拖尾有高士奇跋等，就藝術(shù)水平而論，無論筆墨還是云山的處理均不如上海博物館藏本生動自然。

吳振②吳振，生卒年不詳，字振之，一作元振，號竹嶼、雪鴻，華亭人。傳世作品有萬歷三十年（1609年）作《梅花書屋》扇面，現(xiàn)藏故宮博物院；崇禎四年（1631年）作《匡廬秋瀑圖》軸，圖錄于《中國繪畫史圖錄》下冊。另有泰昌元年（1620年）作《湖山晚晴圖》卷，著錄于郭味蕖《宋元明清書畫家年表》。是一位頗受董其昌賞識的畫家，善寫山水，宗董源、黃公望、倪瓚數(shù)家，而于黃公望筆意尤近。皴染淹潤，筆墨秀逸，為云間派正宗，與趙左齊名。每繪一圖，如不滿意，即焚去。崇禎五年（1632年）作《煙江疊嶂圖》卷，著錄于《三秋閣書畫錄》。

元四家之一的吳鎮(zhèn)曾畫《仿王詵<煙江疊嶂圖>》，這在董其昌《小中現(xiàn)大冊》第十七開的題目——《臨吳鎮(zhèn)仿王詵<煙江疊嶂圖>》可知。陸時化（1714～1776年）《吳越所見書畫錄》③陸時化，字潤之，號聽松，清人，生卒年不詳，太倉人，嗜書畫。所居肅云軒，輯有《吳越所見書畫錄》六卷行世，今即據(jù)其自刻懷煙閣本斷句排印。載：

《王廉州仿梅道人〈煙江疊嶂圖〉立軸》宣德紙本，水墨。高二尺一寸四分，闊一尺零九分。此幀石榖（谷）亦嘗臨之并能神似。

梅道人《煙江疊嶂》真跡為太原奉常公所藏。純師巨然，妙有淡遠之致，晴窗蕭寂戲弄筆墨漫仿其意愧不能夢見也。甲辰夏五月，王鑒識。［18］1159

梅道人就是元代的吳鎮(zhèn)，王廉州就是王鑒。從王鑒自題可見吳鎮(zhèn)《煙江疊嶂圖》真跡為太原奉常公（王時敏）所藏，“純師巨然，有淡遠之致”。從陸氏按語看，“此幀石榖（谷）亦嘗臨之并能神似”，石谷即王翚，是王鑒的學(xué)生。

從以上材料看，吳鎮(zhèn)的《仿王詵<煙江疊嶂圖>》為立軸，而且以董巨法為之。因為是“仿”，所以被仿的王詵真本是長卷還是立軸？原本是董巨筆法，還是吳鎮(zhèn)易“王法”為“此法”？還是吳鎮(zhèn)臨本本乃贗本？這一切都不得而知?，F(xiàn)存世有一本王詵《蜀道寒云圖》摹本，原作曾經(jīng)元代鄧文元、吳鎮(zhèn)等過眼并有題畫詩，據(jù)說后來袁世凱的次子袁克文收藏的就是此卷，

后不知其蹤?，F(xiàn)存摹本乃是根據(jù)袁克文本照片所摹，全用董巨法。如若此本真實可信，而吳鎮(zhèn)又是摹寫王詵，相互印證可說明王詵也有董巨畫法的一路風(fēng)格。這非本節(jié)所能解決。不管是何種風(fēng)格或形制，王詵《煙江疊嶂圖》直接或間接影響了后代的重要畫家，并且產(chǎn)生了不朽的作品。

圖8 （清）王翚《煙江疊嶂圖》，上海博物館藏

上海博物館現(xiàn)藏王翚一幅《煙江疊嶂圖》，是其《六境圖》之三，橫卷，紙本設(shè)色，縱34.5cm，橫178cm。由此可見此卷并非他仿的立軸形制的《梅道人〈煙江疊嶂圖〉》。此畫拖尾界格內(nèi)有宋犖跋文：

晉卿有珍圖，曰《煙江疊嶂》。玉局最心拆，品在李郭上。揭來章江濱，放眼得畫狀。蒼波帶翠巘，千里列屏障。堂開古寺中，佳處快所向。三日一登臨，五日一酬唱。嵯峨滕王閣，較此遜奇創(chuàng)。白鷗閑似我，往來隨蕩漾?，樼鹄仙袝?，節(jié)督詫別樣。阮亭常目余為別樣節(jié)督。［12］227

現(xiàn)代畫家張大千于1948年畫過一幅《梅分（按：應(yīng)為“花”）道人<煙江疊嶂圖>》，從此標題左邊“此董文敏仿北苑筆也”可知，此作為張大千臨摹的董其昌《小中現(xiàn)大》冊中十七開《臨吳鎮(zhèn)仿王詵<煙江疊嶂圖>》。王鑒、王翚都曾臨過《仿梅道人<煙江疊嶂圖>》立軸，與現(xiàn)藏上海博物館的王翚作于1662年的《小中現(xiàn)大》第五開圖式、筆法上相似（圖8）。只不過王翚本幅無款，墨本，尺幅小，而張大千本為巨幅，縱167cm，橫83cm，紙本設(shè)色，還題有蘇軾《書王定國所藏王晉卿畫<煙江疊嶂圖>》部分詩句?！缎≈鞋F(xiàn)大》作為臨本主要供參考之用，所以基本保持了原作特征。

張庚《圖畫精意識》評梅花道人《煙江疊嶂圖》縮本謂：“吳仲圭《煙江疊嶂圖》，中幅以下為平遠，中幅以上作疊嶂高聳天半，此猶文章之截做也……麓臺晚年好作道人墨法，頗得其意?！盵19]1408-1409麓臺就是王原祁①王原祁（1642～1715年），字茂京，號麓臺、石師道人，江蘇太倉人。王時敏孫?？滴蹙拍辏?670年）進士，官至戶部侍郎，人稱“王司農(nóng)”。他于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59歲）入直南書房，參加鑒定內(nèi)府所藏書畫?？滴跛氖辏?705年，64歲）奉旨纂輯《佩文齋書畫譜》，任總裁，又經(jīng)常奉命“御前染翰”?？滴跷迨辏?711年，70歲）主持繪制康熙六旬《萬壽慶典圖》。，即王時敏之孫，被譽為“清初四王”之一，曾畫過《煙江疊嶂圖》軸。除自家藏有吳鎮(zhèn)《仿王詵<煙江疊嶂圖>》外，王時敏與王詵《煙江疊嶂圖》不同版本的收藏者董其昌、宋犖、王世貞（王鑒的祖父）均交往密切，因此王原祁與宋犖也有情誼不淺的交往②王原祁《高峰甘雨圖》軸就是為宋犖所繪，此圖作于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宋犖比王原祁年長八歲，王原祁對宋犖十分敬佩，在畫上題道：“高峰振岳，甘雨沛川”，贊美宋犖的品格高尚，能感動高山，像適時的甘雨，能及時灌溉農(nóng)田。，王原祁作品受到王畫影響是一定的。王原祁的學(xué)生黃鼎③黃鼎，字尊古，號獨往客，常熟人。山水受學(xué)于王少司農(nóng)，兼得石谷意，筆墨蒼勁，其臨摹古人咄咄逼真，而于黃鶴山樵法為尤長，嘗客漫堂第，故梁宋間其遺跡獨多。見清張庚《國朝畫征錄》，中國書畫全書本，第442頁。也曾創(chuàng)作一幅《煙江疊嶂圖》，《石渠寶笈》重編著錄為真跡，現(xiàn)藏吉林省博物館，是經(jīng)北京倫池齋售出的。[20]469

宋犖收藏過王詵的《煙江疊嶂圖》，對此有著一種難以割舍的情結(jié)。因此，時任江西巡撫的他極力支

持對南昌北蘭寺的重修，他躬身對煙江疊嶂堂內(nèi)進行了設(shè)計構(gòu)想，并請“江西派”的創(chuàng)始人羅牧在該堂實現(xiàn)自己對王晉卿所畫《煙江疊嶂圖》的傾慕。誠然，羅牧曾有幸親眼過目了宋犖的得意藏品，由此發(fā)興出另一藝術(shù)杰作——《煙江疊嶂圖》壁畫①創(chuàng)作時間當在澹雪和尚主持北蘭寺的康熙甲子（1684年）至壬申（1692年）之間，此時，羅牧處于山水畫創(chuàng)作的巔峰時期。。它既滿足了宋犖的愿望，也成為當時羅牧最負盛名的山水畫代表作。因此，它所產(chǎn)生的藝術(shù)效果，無論在技巧、氣勢，還是意境上，均獲得了當時文人士子階層乃至整個社會的巨大反響。羅牧如同宋犖，也對《煙江疊嶂圖》情有獨鐘，80歲時還畫了紙本的山水橫批《煙江疊嶂》②著錄于金瑗《十百齋書畫錄》，中國書畫全書本，第533頁。。

圖9 （清）禹之鼎《西齋圖》手卷（局部），紙本設(shè)色，縱30.1cm，橫162.4cm，上海博物館藏

與宋犖時常交游的禹之鼎③禹之鼎為宋犖畫過《國門送別圖》卷（1708年，首都博物館藏）、《西陂授研圖》卷（也稱《西陂六景》卷，1710年，國家博物館藏）。禹之鼎，生于順治四年（1647年），約卒于康熙五十五年（1716年）。字上吉，又作尚吉、尚基、尚稽，號慎齋，江都（今江蘇揚州）人。因揚州古稱廣陵，故又號廣陵散人?？滴醵辏?681年）以鴻臚寺序班，供奉入直暢春園。工山水、人物、寫真，時名人小像多出自其手。畫了一幅人物畫《西齋圖》手卷，紙本設(shè)色，縱30.1cm，橫162.4cm，上海博物館藏。（圖9）此畫吳璟④吳璟，字元朗，江蘇太倉人。詩人吳偉業(yè)之子?？滴醵吣辏?688年）進士，官兵科掌印給事中。能詩善畫。四十四年（1705年）受命參加編輯《佩文齋書畫譜》，又有《西齋集》等行世。小像。人物面部略有淺淡設(shè)色，水墨補景。卷首，作者篆書標題一行，文曰：“西齋圖”，旁接行書兩行：“太倉吳公命寫照，補景師王晉卿《煙江疊嶂圖》筆意”?？梢姰嫾覍λ囆g(shù)營養(yǎng)的汲取是廣收博采的，也說明了王畫的影響之大和藝術(shù)魅力之所在。與王石谷、宋犖等多有交往的查士標，專事書畫，家藏甚富，鼎彝及宋元真跡皆有，遂精鑒賞。他于清康熙二十八年（己巳，1689年）創(chuàng)作了一幅《煙江疊嶂圖》軸，紙本墨筆，蘇州市博物館藏。⑤刊錄于中國古代書畫鑒定組編《中國古代書畫圖目》（第六冊），北京：文物出版社，1988年，第346頁，編號：蘇州博物館 蘇1-265。此作從倪瓚平遠式構(gòu)圖變化而來，近處幾株高柳，中景一片江水，遠山隱現(xiàn)煙云之中。畫上自題“煙江疊嶂”“康熙己巳六月，士標”。（圖10）

由上可見，王詵《煙江疊嶂圖》的圖像傳播主要圍繞著親朋好友和師生之間傳遞，并緊緊圍繞元代吳鎮(zhèn)《仿王詵<煙江疊嶂圖>》和宋犖、王世貞所藏王詵不同本的《煙江疊嶂圖》為中心而漸次展開。從文獻記載和存世畫作看，南宋夏珪的《煙江疊嶂圖》因傳承無序或過早失傳而未能產(chǎn)生足夠的影響。值得關(guān)注的是，由南宋入元的錢選與趙孟頫都曾創(chuàng)作過《煙江疊嶂圖》，趙與另一位書法家鮮于樞還都曾書寫過蘇軾《書王定國所藏王晉卿畫<煙江疊嶂圖>》，這是極其值得關(guān)注的。

元代的柳貫寫了一首《松雪老人臨王晉卿<煙江疊嶂圖>歌》（見前引，第027頁），元代離宋不遠，趙孟頫當有機會看過該圖和蘇軾詩跋。從“后身松雪齋

中叟，伸紙臨摹筆鋒走”句看，趙孟頫臨王詵畫時已年老。其實，柳貫所寫的《松雪老人臨王晉卿<煙江疊嶂圖>》就是我們現(xiàn)在所稱的趙氏名畫《重江疊嶂圖》①現(xiàn)存趙孟頫《重江疊嶂圖》（實為《煙江疊嶂圖》），卷首僅存“疊嶂”字，畫前有程南云篆書五字“重江疊嶂圖”。宣德九年（1434年），收藏趙氏此作的李昶，請南京朝廷中有名望的士人作題，程氏在引首題此五字。也就是說，程氏看到此畫時，本幅中的“畫題”只剩“疊嶂”二字。元代柳貫寫跋的時間為“至順四年夏四月廿四日”，即1338年，“畫題”尚全。程氏當以趙畫中間一嶂把江水似隔成兩段而名之。又，柳貫的詩和程南云的題均為同一畫而作，這可從上海博物館藏趙孟頫《重江疊嶂圖》而知。視二者為不同二畫者乃以訛傳訛，當辨之。因“重江疊嶂圖”已被畫史慣用，本文沿用舊稱。（圖11），大德七年（1303年）畫，構(gòu)圖與王詵的《煙江疊嶂圖》相類，或許是趙氏見到王畫后的再創(chuàng)作。此畫無趙自題，而有虞集的題跋。1303年，趙孟頫在江浙等處儒學(xué)提舉任上，在思想上有隱歸之意，這與蘇軾的詩意和王詵的畫境相合。因而，創(chuàng)作《重江疊嶂圖》和蘇軾《煙江疊嶂圖詩》（即《書王定國所藏王晉卿畫<煙江疊嶂圖>》）來聊寫胸中逸氣。徐復(fù)觀說：“趙松雪心靈上的清，是來自他身在富貴而心在江湖的隱逸性格?！盵16]384又說：“《重江疊嶂圖》為松雪烜赫名跡，王世貞謂其‘沖澹簡遠，意在筆外’，但虞集的詩卻是‘昔日長江險，能生白發(fā)哀。百年經(jīng)濟盡，一日圖畫開’。虞集是能真正了解趙松雪的，并且他也是能領(lǐng)略此一圖卷沖澹簡遠的后面，卻是一位‘白發(fā)哀’的作者。此后更有明代大畫家沈周，也能說出‘還從慘淡見舊物，似有涕淚含孤忠’的話。”[16]384如果說，王詵用“煙江疊嶂”作畫題，其中有對仕途前景、人生際遇以及生死有著迷茫與無奈之義的話，或許明知因仕元被辱為“失節(jié)”的趙孟頫，卻為自己是否為捍衛(wèi)漢文化去付出人格、氣節(jié)和心靈的慘重代價而躊躇。

圖10 （清）查士標《煙江疊嶂圖》及其局部，紙本水墨，縱45.3cm，橫30.1cm，蘇州博物館藏

趙孟頫是宋太祖趙匡胤十一世孫，秦王德芳之后。宋亡后出仕元朝，故而深受士人們的唾棄。同樣作為宋朝遺民的錢選（1239～1299年），在時人眼中卻比趙孟頫有骨氣。他曾為南宋景定間鄉(xiāng)貢進士，與趙孟頫為同鄉(xiāng)，在文學(xué)藝術(shù)上同享盛名，卻流連詩畫以終其身。趙的年齡小錢十余歲，曾隨錢學(xué)習(xí)繪畫。二者都倡導(dǎo)“戾家畫”，倡導(dǎo)繪畫的“士氣”。錢選也曾創(chuàng)作《煙江疊嶂圖》，元代蒲道源②蒲道源（1260～1336年），元代散曲家，詩人，字得之，號順齋。世居眉州青神縣（今屬四川省），后徙居興元南鄭（今屬陜西?。?。初為郡學(xué)正，元仁宗皇慶二年（1313年）征為翰林編修，進應(yīng)奉，遷國子博士，元仁宗延祐七年（1320年）辭歸。年七十被召為陜西儒學(xué)提舉，不赴。著有《閑居叢稿》，平實顯易，有承平之風(fēng)。有《題錢舜舉畫

<煙江疊嶂圖>》詩存世，云：

江山奇絕吳楚鄉(xiāng)，畫史又與生錢郎。錢郎下筆得天趣，意象仿佛開衡湘。浮空水光接巨浸，隔岸嵐翠摩穹蒼。幽巖梵宮半隱見，老樹樵舍相迷藏。中流一葉泛小艇，遠澗千尺橫修梁。山居熙熙自太古，下視擾擾徒奔忙。我來京國行九軌，塵土瞇目須眉黃。困余偶做林壑夢，歸計未遂驚彷徨。明窗豁然看此畫，便覺胸次生清涼。何時挐舟徑成往，長嘯振衣千仞岡。［3］71

圖11 （元）趙孟頫《重江疊嶂圖》，紙本水墨，縱28.4cm，橫176.4cm，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小于錢選21歲的蒲道源幸運地看到了錢氏的《煙江疊嶂圖》，雖然這幅杰作已經(jīng)淹沒在歷史的塵埃之中，我們無緣目睹其真容，但蒲氏的題畫詩卻給后人留下了無限的想象與追憶。

《江夏郡黃氏宗譜》中則有“光方啟飛情閣，與內(nèi)子賞鑒大癡《煙江疊嶂圖》”的記載，此譜為“中華民國十八年（1929年），裔孫光梅僧氏拜撰”。[21]357可見，黃公望（號大癡、大癡道人）曾畫過《煙江疊嶂圖》，1929年還存世。元代這幾位美術(shù)巨匠的《煙江疊嶂圖》只能偶聞其聲而不見其蹤，文獻罕缺，影響甚微，實屬為憾。

在結(jié)束本節(jié)前，簡要談一下近年來各類拍賣行出現(xiàn)的直接或間接與王詵《煙江疊嶂》相關(guān)的拍品。其中魚龍混雜，真?zhèn)坞y辨。無論真?zhèn)?，其對王詵《煙江疊嶂》的傳播都是有效的，雖然偽品會不同程度地混淆王詵本來的藝術(shù)面目，但無疑也會促生一定數(shù)量的優(yōu)秀藝術(shù)作品。

2010年的北京保利國際拍賣有限公司“5周年秋季拍賣會”上，推出了“暢神觀道——中國歷代名家重要書畫夜場”，其中有一幅（傳）王詵《煙江疊嶂圖》立軸，設(shè)色，縱93cm，橫36cm，圖片編號：art70773750。有清代王鐸（1592～1652年）的跋和印。一為：“晉卿真筆，韶秀冷湛，了無習(xí)氣。仲和仁弟當為敬重。西洛王鐸”，鈐印“王”“鐸”；一為：“王詵，字晉卿，為宋駙馬，善詩文字畫，畫之清潤俊雅乃爾，亦一奇人也。辛卯（1651年）王鐸跋”，鈐印“鐸”。另有張大千題：“王晉卿真跡傳世者惟吾友張伯駒近得清宮舊藏《煙江疊嶂》，寒齋所藏《西塞漁莊圖》，并此而三。此圖兼有二卷之勝，真神品也。燕如道兄出示，因題。張爰”，鈐印“張大千長年大吉又日利”。鑒藏印“鐸”“李彤審定”“李彤心賞”“燕如珍藏”“金匱寶藏陳氏仁濤”，另四印不辨。曾著錄于1956年11月便利堂出版的《金匱藏畫集》。2008年北京匡時國際拍賣有限公司“秋季拍賣會·古代書畫專場”推出了董其昌《臨王晉卿<煙江疊嶂>》手卷，紙本，縱29.5cm，橫184.5cm，作于1620年夏朔日，圖片編號：art87570767?？钭R：“江上愁心千疊山，山空積翠如云煙……余曩見王晉卿煙江疊嶂圖及坡翁書，為海內(nèi)尤物。近以避暑山中，略為仿之，殊愧生藍。庚申七月朔。其昌”，鈐印“昌”。鑒藏印“煙客鑒藏”“太原王遜之氏收藏圖書”，可見曾為王時敏藏。有張伯英、許麟廬跋，張伯英題引首。中國嘉德國際拍賣有限公司，1997秋季拍賣會“中國書畫專場”則推出一件董其昌《煙江疊嶂圖》軸，癸亥（1623年）作，題識：“畫王定國所藏《煙江疊嶂圖》。東坡居士癸亥閏十月舟行玉峰道中寫小景，因書此詩不必有合也，玄宰”。

現(xiàn)代畫家所畫《煙江疊嶂圖》最多的應(yīng)屬陸儼少，進入拍賣排行的有數(shù)本，基本都是手卷，參以古代不同名家畫法而成，氣勢奪人，筆墨酣暢，神采燦然，多有名人引首、題跋和自題。如上海敬華藝術(shù)品拍賣有限公司2004年秋季藝術(shù)品拍賣會“中國書畫（一）”推出了陸儼少1987年創(chuàng)作的《煙江疊嶂》手卷，紙本設(shè)色，縱23.5cm，橫142cm，拍品號0060。此卷簽條題：“陸儼少畫《煙江疊嶂圖》卷，章汝奭書蘇題長歌，丁卯秋月裝池。”引首為沈子丞題：“凌云健筆意縱橫，戊辰清明，子丞題。”卷前題跋：“江上愁心千疊山，浮空積翠如云煙……或視若王蘇古歡之余緒耶。長洲章汝奭并況于海上時年六十。”款識：“《煙江疊嶂圖》 王晉卿《煙江疊嶂圖》，今藏上海博物館，自予獲交汝奭仁兄，知其先世舊物。言及每悵惘不置，間出紙自書東坡題詩而屬予寫圖以記，自慚筆墨荒落，名跡在前，勉為繼作，真慚惶殺人也。丁卯新正，陸儼少于湖上之晚晴軒?！本砦差}跋：“宛翁為予

作是卷……之攬古。長洲章汝奭于海上得幾許清氣，之廬年七十有六。”此卷乃章汝奭請陸儼少所畫，今藏上海博物館的王詵《煙江疊嶂圖》曾是章汝奭之父佩乙先生最刻骨銘心的藏品。陸儼少在一幅設(shè)色紙本的《煙江疊嶂圖》手卷中，題識曰：“王晉卿好作《煙江疊嶂圖》，人間合有數(shù)本，今上海博物館所藏者即其一也。予此圖參以荊關(guān)法為之，曾記昔年渝州東歸，乘流湯湯，煙江萬里。而自宜昌以上，疊嶂層巒，數(shù)百里不斷，故所謂煙江疊嶂者，正不必襲晉卿之貌而我心自有得焉。”畫家又自題：“昔年予自巴蜀東歸，江行數(shù)千里，得盡云沙岸嶂之勝，故多作《煙江疊嶂圖》也。此其一耳，重覽如在夢中。辛未（1991年）二月陰雨不止，連日風(fēng)霧，書此以記。時寓居嶺表之晚晴軒中，八三老人陸儼少?！贝司砜v27.5cm，橫158.7cm，圖錄號：1766。鈐印“陸”“儼少”“就新”“就新居”“穆如”“穆如館”。后紙，謝稚柳（1910～1997年）題：“儼少道兄《煙江疊嶂圖》筆墨沉酣，神彩爛然，為其六十以后精心妙制。庚午春季獲觀因題，壯暮翁稚柳”，鈐印“謝稚柳”“九九翁”。謝稚柳書引首：“煙江疊嶂”“稚柳”，鈐印“謝稚柳”“九九翁”。陸儼少“自題”后鈐印“儼少長壽”“宛若大年”“晚晴軒”。此卷曾參拍中國嘉德國際拍賣有限公司“2011年春季拍賣會·中國近現(xiàn)代書畫（二）”。迦南國際2012年首屆藝術(shù)品拍賣會“中國名家書畫專場”拍出了拍號為308、陸儼少老師現(xiàn)代畫家馮超然的一本水墨紙本《煙江疊嶂圖》軸，縱108cm，橫52cm，作于1931年，款識：“清暉老人王晉卿《煙江疊嶂圖》卷，氣勢雄渾，咫尺千里。此紙背擬一角，以為戊吉先生大雅之屬，時辛未（1931年）八月于嵩山草堂，晉陵馮超然”，其后印鑒“超然畫記”（白）、“嵩山居士”（朱）、“丹青不知老將至”（白）。①圖見鄭威、馮天虬《馮超然年譜》，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07年?？梢姶司頌轳T超然擬的王石谷臨王詵《煙江疊嶂圖》局部。

四、以文傳文

以“文”傳“文”，乃指借助與“圖像”相關(guān)的文本進行的文本再創(chuàng)作或抄錄等。需要申明的是，本節(jié)中，以蘇軾《書王定國所藏王晉卿畫<煙江疊嶂圖>》為內(nèi)容的書法作品或碑刻均視作“文”而非“圖”來看待。在這種方式的傳播中，無疑，蘇軾的題畫詩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

首先，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出現(xiàn)了不少“次韻蘇軾《煙江疊嶂圖》”的作品，以表達各自不同的目的。“次韻”的前提是詩人對蘇軾原作有著精確而深刻的把握，從而蘇軾筆下的王詵《煙江疊嶂圖》給接受者留下深深印記。

除王詵根據(jù)蘇軾的《書王定國所藏王晉卿畫<煙江疊嶂圖>》進行了兩次唱和詩外，元祐中為太學(xué)正的蔡肇亦曾次東坡詩韻作《煙江疊障圖》：

瓜州東望西津山，山平水闊生寒煙。海門日出江霧破，沿江山色寒蒼然。五州京峴穹隆隱轔尚不見，況乃鹿跑馬跡點滴之微泉。中泠之南古浮玉，鐘鼓下震蛟龍川。樓臺明滅彩翠合，海市仙山當目前。興來赤腳踏鰲背，揮弄白日摩青天。原松芊芊雪欲盡，野氣郁郁春逾妍。三更潮生月西落，寒金萬斛流瓊田。江山佳處心自省，畫圖忽見猶當年。有如遠作美人別，耿耿獨記長眉娟。雙瓶買魚晚渡立，孤篷聽雨春灘眠。翰林東坡知此樂，至今舟上漁子談蘇仙。玉堂椽蠟照清夜，葦間幽夢來延緣。山川信羨歸未得，送行看盡且作公子思歸篇。［2］13657

蔡肇（？～1119年），字天啟，潤州丹陽人（今屬江蘇）。北宋畫家，能畫山水人物木石，善詩文。哲宗元祐中，為大學(xué)正，出通判常州。蔡肇初事王安石，很受器重，后又從蘇軾游，聲譽益加顯赫。與王詵有交往，米芾的《西園雅集圖記》中就曾記錄蔡肇在王詵的西園參加雅集活動。蔡肇的這首詩作于元祐年間，早就有歸隱之意的他，欽羨“知此樂”的翰林東坡，其豁達放曠瀟灑之為“至今舟上漁子談蘇仙”，當蘇軾他鄉(xiāng)赴職時，蔡肇“送行看盡且作公子思歸篇”。從蔡肇與蘇軾、王詵、王定國的關(guān)系看，或許他曾看到過《煙江疊嶂圖》，由于王詵畫過不止一本，所以很難斷定看過王定國藏本，但從詩中“江山佳處心自省，畫圖忽見猶當年”看，似乎蔡肇見過蘇軾之藏本。無論看過“圖”與否，顯然蔡肇對蘇詩的含義，詩中之畫、用韻規(guī)律以及藝術(shù)特色等是諳熟于胸的。這是每一個“次韻”者必備的功夫，于是王詵的《煙江疊嶂圖》亦隨著詩歌的流傳而為眾人所知。

隨后張九成（1092～1159年）作《讀東坡<疊嶂圖>有感因次其韻》。張氏跟蘇軾、蘇轍一樣，都信奉佛教，自號橫浦居士，亦稱無垢居士。原因在于，張氏也有著因與秦檜不合而被貶安南軍14年的經(jīng)歷，這種同病相憐的心理趨同令他的情感傾瀉而下：

虬須英武喧天淵，當時功臣畫凌煙。漢家驍騎才三萬，北攻稽落書燕然。勛名鼎鼎磨星斗，百年衰落歸黃泉。人間萬事都如夢，不如掛冠神武尋山川。我昔曾登會稽頂，逍遙疑在羲皇前。下觀濤江卷飛雪，旁看秦望森摩天。祖龍定是同鮑臭，鴟夷卻得攜妖妍。悠然會意不復(fù)出，倚鋤便欲耕春田。君不見淵明歸去傳圖畫，伯時妙手垂千年。我藏東絹今拂拭，正欲寫此春江浩渺山連娟。更要元龍湖海士，百尺樓中相對眠。玉京蓬島置勿問，人間今是地行仙。岷江寥寥三峽遠，此心欲往知何緣。煩君斷取來方丈，徑入東坡迭嶂篇。［2］20002

顯然，“勛名鼎鼎磨星斗，百年衰落歸黃泉。人間萬事都如夢”的沉浮幻滅感令張九成產(chǎn)生了“不如掛冠神武尋山川”的歸隱沖動，“悠然會意不復(fù)出，倚鋤便欲耕春田”般自由無拘的愜意田園生活召引著詩人，這是理想的心靈棲息之地。

《周浦南蔭堂姚叢刊》（三）中有一首《乞沈澹園太守畫山水用東坡<煙江疊嶂圖>韻》：

西湖云影浮孤山，春來不辨梅花煙。云飛忽到東山頂，四春亭子風(fēng)泠然。行春太守勸農(nóng)暇，乘興往往登琴泉。繽紛花語散瑤席，想見節(jié)度東西川。石幢已沉梵夾失，倏從曠劫回眼前。摩挱好古三太息，神物呵護寧非天。雕搜重費短長句，山水刻畫爭孤妍。竭來繪事欲奪右丞筆，清景仿佛游藍田。煙云供養(yǎng)樂莫樂，郪江物色留頻年。子瞻試茶味甘冽，與可寫竹姿便娟。昔當扁舟臨采石，江山風(fēng)月望宵眠。繡衣犀帶等閑事，自有畫圣兼詩仙。嘉陵粉本杜陵稿，一琴一鶴都奇緣。凝香倘肯恣盤礡，他時臥游勝讀秋水濠梁篇。［22］30

詩人寫詩的動機在題目中可謂一目了然，借用東坡韻，達到向沈澹園太守索畫的目的。之所以用此韻，顯然會令熟知蘇軾、王詵唱和詩的人想到，蘇軾看完王定國所藏王詵《煙江疊嶂圖》后寫下了“還君此畫三嘆息，山中故人應(yīng)有招我歸來篇”的詩句，心知肚明的王詵則有“會當別寫一匹煙霞境，更應(yīng)消得玉堂醉筆揮長篇”的酬答。如此，便給“雙贏”的需求交換關(guān)系披上了一層“文雅”的外衣。詩人在詩中給予沈太守的畫藝非同尋常的褒獎，甚至有些阿諛奉承之嫌——“竭來繪事欲奪右丞筆”。顯然，這里用次韻蘇軾來乞畫，有著深層次的文化含義與心理暗示。

清代易順鼎的《琴志樓詩集》卷十九有一篇《抱存公子屬題王晉卿<蜀道寒云圖>因用坡公題<煙江疊嶂圖>韻》：

四萬余歲之蜀山，始與秦塞通人煙。鱉靈杜宇亦邈矣，蠶叢魚鳧何茫然。我昔曾窺十二峰，我昔曾欲第三泉。（峽中蝦蟆碚）船唇飽看上下峽，屐齒遍印東西川。峨眉青城登絕頂，雪山瓦屋橫眼前。俱從夔門過白帝，未向劍閣上青天。垂老忽觀蜀道畫，宋賢落筆何雄妍。氣吞李成范寬輩，下開石谷與石田。不知《煙江疊嶂圖》，是否與此同歲年。名跡正似天上月，雖隔千載猶嬋娟。殘山半角露馬遠，神品并世齊龍眠。豹龕寶此得真契，前身恐是東坡仙。披圖頓生入蜀想，人馬似蟻爭僕緣。夢到萬重寒云飛鳥處，還詠七字細雨騎驢篇。［14］1338-1339

抱存公子就是袁世凱的次子袁克文（1889～1931年），后因得宋代王詵的《蜀道寒云圖》而署號寒云，別號寒云主人，其志喜程度可見一斑。為此他請密友，同為“寒廬七子”之一的易順鼎題詩。易氏被王詵雄奇而妍麗的用筆——“氣吞李成范寬輩，下開石谷與石田”的藝術(shù)所折服，垂暮之年能得以開眼“蜀道畫”，自然激動之情難以言表，靈感如汩汩之泉涌，并以蘇軾題《煙江疊嶂圖》韻噴薄而就，在詩中他發(fā)出了“不知《煙江疊嶂圖》，是否與此同歲年”的疑問和“名跡正似天上月，雖隔千載猶嬋娟”的感嘆！易順鼎用袁克文所熟知的蘇軾題《煙江疊嶂圖》韻來題王晉卿《蜀道寒云圖》，營造了一個特定的文化語境，穿越古今，不由作出“豹龕寶此得真契，前身恐是東坡仙”的對比。

清代的吳克讓①吳克讓，新津縣舉人，生平不詳。于清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去拜謁蘇軾祠，應(yīng)邀題壁，不由想到了蘇公那膾炙人口的名篇佳構(gòu)，寫了一首《壬寅謁蘇祠用<煙江疊嶂圖>韻》：

江行晴日忽銜山，遠景樓頭飛夕煙。玉堂仙客貌相望，江山文彩空依然。我來艤舟登岸天，雨霽呼朋同覓蟆頤泉。飲酣天馬氣益振，晚晴踏遍玻璃川。春夢已殘依舊宅，訪古初到蓮池前。宋代音塵歷歷在，老槐秋干枝參天。當時坎坷亦有數(shù)，身后俎豆窮芳鮮。如此大好江山不歸隱，空復(fù)思買陽羨田。吁嗟乎嶺南兄弟迭遭貶，大名要自留千年。老蘇粹容坐堂奧，坡穎眉宇尤便

娟。馬券殘碑不可讀，寫真誰更是龍眠。小峨眉山遠埋玉，歸來跨鶴疑飛仙。我是鄉(xiāng)人被遺澤，曠代尤聯(lián)文豪緣。道大掃壁乞題句，染翰為愧漁洋老人蜀道篇。［23］52

詩人步蘇軾《書王定國所藏王晉卿畫<煙江疊嶂圖>》韻而成。

王藻則和陸鐘輝①王藻（1693～？），字載陽，號梅沜，吳江（今屬江蘇）人。監(jiān)生，乾隆元年應(yīng)鴻詞科報罷，晚客維揚。工詩，有《鶯脰湖莊詩集》。陸鐘輝（？～1761年），字南圻，號渟川，江都（今江蘇揚州）人，筑草堂于平山堂下。官員外郎，出為河南南陽府同知，親老乞休，復(fù)起為郎中。致仕后，筑讓園于天寧門外杏園一帶。平生篤好吟詠，有《放鴨亭小稿》《環(huán)溪詞》。等各自寫了題為“南莊野眺，用東坡書王定國所藏《煙江疊嶂圖》韻”但內(nèi)容不同的詩：或?qū)懩锨f的盛時之景，或?qū)憺?zāi)后的豐收安樂生活。王藻詩云：

淮南求點共一山，南莊卜筑臨江煙。林深地僻雞犬靜，有若武陵仇池然。漁村牧舍遠近相映帶，肥為土壤甘為泉。繡錯來牟黃被畝，綿芊高柳綠抱川。櫻筍采從庭廡下，魚蝦買自欄檻前。不暖不寒浴繭候，乍晴乍雨蒸梅天。茲晨延眺頓忘返，風(fēng)光滿眼皆生妍。試問古今勝地孰可擬，上泂之波下潠田。又試問古來盛時誰得似，永和之歲泰和年。以觴以詠最瀟灑，有竹有石皆女便娟。興酣放艇溯洲渚，江岫一一如蠶眠。宵來襆被此同宿，幽夢恍亦隨水仙。風(fēng)裳月佩欲飄舉，葦間恣我相延緣。覺時清境恐難記，速命濡毫拈韻寫作急救篇。［24］729

陸鐘輝詩云：

南村地僻如深山，垂楊繞屋籠輕煙。犬迎宿客雞唱午，坐來令我神翛然。靜聞平階一道響琴筑，潮痕健走同奔泉。近村數(shù)武達江澨，貯為十畝清泠川。魚隊堂堂戲蘋末，蛙聲閣閣喧堤前?？~緲云峰碧迎睫，迷濛薺樹青浮天。鶯聲啼老楝花落，清和景物猶爭妍。門外笑歌聲里打麥響，黃云一片翻平田。君不見前歲積霪江大漲，丁男中婦悲荒年。此地曾為魚蝦窟，今喜竹木重幽娟。綠針透水秧欲插，日出而作夜則眠。瓦盆濁酒即醉倒，含哺鼓腹真神仙。我欲誅茆作鄰比，拏舟葦際相夤緣。量晴較雨共田叟，與君偕讀汜勝之書凡幾篇。［24］731

在這里，我們不去解讀詩人的寫作用意與心理寄托，但就詩人借用蘇詩韻腳的過程也是對王詵《煙江疊嶂圖》的接受過程，其詩題中“用東坡書王定國所藏《煙江疊嶂圖》韻”的明確標注，無疑“蘇詩與王畫”會隨著詩歌的傳播而遠揚，即便在題目中并未標注《煙江疊嶂圖》的作者是誰，但“探求者”自然會因“心里期待”而求知解惑，這又是一種無意中的信息傳遞。

其次，對相關(guān)著錄的摘抄、再創(chuàng)作是傳播的另一重要方式。

明代孫鑛②孫鑛，明萬歷甲戌（1574年）進士，余姚人。著的《書畫跋跋》，是一部對書畫跋文的再跋。首先對他人的書畫跋文作了收錄，即而發(fā)己之高見。本書對王世貞所藏《煙江疊嶂圖》的跋文進行了抄錄與再跋。

就東坡書《煙江疊嶂歌》（即《書王定國所藏王晉卿畫<煙江疊嶂圖>》），“王氏跋一：‘時萬歷改元初秋，宣城道中展此卷，覺九派九子諸江各出所有來爭勝也?！盵25]934孫氏則跋曰：“舟行煙江疊嶂間，展此卷，良是兩重奇境，第不知晉卿圖亦在卷中否？弇州公最慕長公，亦甚重長公書，奈何未購得所書赤壁兩賦。余曾余韓禮侍世能家見一本，姿態(tài)濃郁而有飛動勢，是嘉興項元汴家物。元汴印識滿紙，然細玩亦是響拓本耳。蓋長公字肥，用墨濃，故摹者易為力?！盵25]934此跋透露出大量的信息，就王詵《煙江疊嶂圖》而言：第一，王世貞于萬歷改元初秋曾于宣城道中展蘇軾書《煙江疊嶂歌》，當時看到此書的人很多，這是王氏自言的；第二，孫氏對王詵的《煙江疊嶂圖》是否一同與蘇軾書《煙江疊嶂歌》展出存疑；第三，王世貞手中的王詵畫與蘇軾書是合裝還是分裝，尚未確定。無論如何，就像孫鑛“舟行煙江疊嶂間，展此卷。良是兩重奇境，第不知晉卿圖亦在卷中否”的心理期待一樣，即便當時大家沒有看到王詵畫，同樣因蘇軾題畫詩而對該畫產(chǎn)生更強烈的心理期待，從而達到更強大的宣傳力。

對《煙江疊嶂歌》，“王氏跋二：‘余既已和蘇長公的題此卷，后續(xù)覽《宣和畫譜》目，有《秘藏晉卿煙江疊嶂圖》。及考《圣朝名畫譜》，則又稱《煙江疊嶂圖》行于世。然則晉卿作此畫有二本，其行世者為王定國畫而長公作歌者也。當宣政間詔天下斷公文及墨跡進御之本，豈應(yīng)復(fù)留公歌于后。而畫首乃有秘閣圖印，蓋定國之本僅余公墨跡，而畫已失矣。御藏晉卿別本，又有《江山平遠》及《千里江山圖》，安知不流落人間？好事者取以配公書為一卷，作藝林奇玩耶。若

以為延津之合，則吾未敢，蓋歌詞與畫境小抵牾耳。至于分布構(gòu)結(jié)、紆徐掩映之狀，妙極工致，斷非南宋勝國人所能辦。而蘇長公筆法精純古雅，為平生冠，又不當參置蜉蝣之足也?！盵25]970孫鑛就跋而跋道：“凡古人所好書詩文，皆不止一本。其所喜圖畫，亦不止一本。司寇以歌辭與畫境小有抵牾，定為好事者配合。良是。但蘇公歌恐亦為畢即系為王定國書者耳?！盵25]970二者的跋文為王詵《煙江疊嶂圖》的存本、傳承、著錄作了一定的梳理與考訂。孫鑛的《書畫跋跋》有清乾隆庚申孫氏居業(yè)堂刻本、清四庫全書文淵閣本，無疑不同版本的刻印與印刷，滿足了一定的社會需求。

圖12 （清）鄭燮《書東坡題王定國所藏王晉卿畫<煙江疊嶂圖>詩》（局部），紙本，縱23.5cm，橫82cm，常州市博物館藏

清代張丑①張丑，字青父，一作青甫，原名謙德，字叔益，生于明萬歷五年（1577年），卒于崇禎十七年（1643年）。《清河書畫舫》，有清釋就堂抄本、清乾隆廿八年池北草堂刻本、知不足齋本、四庫全書本等。雖然版本有異，個別文字亦存出入，內(nèi)容卻無多大差別。在這本書中，張丑把南宋宗室趙與懃的書畫收藏作了全盤收錄，誠如他所說：“蘭坡，宋宗室。富于書畫，收羅不下千本，名卷多至三百外。其目首載《云煙過眼錄》。而刻本例闕，今全錄之”[26]134。其中有“王晉卿《煙江疊嶂圖》，戴祖禹”[26]135的條目。這種全盤抄錄的方式無疑擴大了稀缺刻本中內(nèi)容的流傳廣度。再加上不同時期不同刻本的存在，書籍的覆蓋面更廣。

再次，是對蘇軾自書或他書《煙江疊嶂圖》詩的創(chuàng)作、碑刻、拓本等連續(xù)的復(fù)制或文獻記錄。明代郁逢慶編《郁氏書畫題跋記》記載了《趙文敏行書煙江疊嶂歌》，這是元代趙孟頫以蘇軾《書王定國所藏王晉卿畫<煙江疊嶂圖>》為內(nèi)容的書法作品。由于趙孟頫為著名的畫家、書法家，因此這幅作品產(chǎn)生了重要的社會效應(yīng)，自身藝術(shù)受到推崇的過程中，蘇軾的詩以及王詵的畫同樣在人群中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

對于董其昌《書蘇文忠煙江疊嶂歌卷》，清代安岐《墨緣匯觀》有著詳細記錄：

白鏡面箋本。烏絲界欄行書法蘇文忠而多己意精神煥發(fā)得意作。前書書王定國所藏《煙江疊嶂圖》。文后小行草自題七行云。東坡為王晉卿題《煙江疊嶂圖》與右丞《桃源行》抗行。真跡在婁江王氏嘗借觀閱月足當三絕。欲臨其畫與書成一圖未能也。往來于懷時寫此詩俟足成之。董其昌。下押董其昌白文印。［9］360

由此可見，蘇軾為王晉卿題的《煙江疊嶂圖》真跡在婁江王氏家，董其昌曾借觀，由此而書王定國所藏《煙江疊嶂圖》詩，并“欲臨其畫與書成一圖”，可惜“未能也”。

清代的鄭板橋為其四弟書寫了蘇軾《書王定國所藏王晉卿畫<煙江疊嶂圖>》一首，揚州博物館

藏，落款為“東坡居士題王定國所藏王晉卿畫《煙江疊嶂圖》詩。乾隆丙子夏五月，板橋兄燮書此附四弟墨，世人何苦所攫，使吾家無一字之□□也”[27]42。常州博物館也藏有鄭板橋同篇東坡詩歌的書法作品（圖12）。明代郁逢慶《郁氏書畫題跋記》著錄了“蘇長公《書王定國所藏王晉卿畫<煙江疊嶂圖>一首》”即所謂“江上愁心千疊山”全文。

第四，刻石在古代也是重要傳播途徑。常熟碑刻博物館藏有一塊明嘉靖年間吏部尚書兼武英殿大學(xué)士嚴訥摹刻蘇軾《書王定國所藏王晉卿畫<煙江疊嶂圖>》一詩真跡。該石刻為一書條石，長85cm，高32cm。[28]148在石刻存世過程中究竟被多少人欣賞和摹拓不得而知。

第五，一些刻本、書籍中對蘇軾《書王定國所藏王晉卿畫<煙江疊嶂圖>》，蘇、王唱和詩，以及王詵《煙江疊嶂圖》作了直接或間接的著錄。例如不同朝代不同版本的蘇軾詩集或文集，對王詵的《煙江疊嶂圖》起到巨大的推動作用；曾國藩《十八家詩鈔》卷十五，就錄有蘇軾的《書王定國所藏王晉卿畫<煙江疊嶂圖>》《王晉卿作<煙江疊嶂圖>，仆賦詩十四韻，王晉卿和之》兩首。[29]656-658康熙三十年（1691年）刻本王毓賢①王毓賢，字星聚，生卒年不詳，漢軍鑲紅旗，三韓人。的《繪事備考》一書有王詵的簡介和存世畫目，其畫目乃是《宣和畫譜》所列者，其中就有《煙江疊嶂圖》。[30]643更有意思的是，宋代范成大在《煙江疊嶂并序》中寫道：

煙江疊嶂，太湖石也，鱗次重復(fù)，巧出天然。王晉卿嘗畫《煙江疊嶂圖》，東坡作詩，今借以為名。此石里人方氏所藏故物，近年以人功雕鑿者比，尤可貴。

太湖嵌根藏洞宮，槎牙石生奫淪中。波濤投隙漱且嚙，歲久缺罅深重重。水空發(fā)生夜鏜鎝，中有晴江煙嶂疊。誰歟斷取來何時？山客自言藏奕葉。江上愁心惟畫圖，蘇仙作詩畫不如。當年此石若并世，雪浪仇池何足書？我無俊語對巨麗，欲定等差誰與議？直須具眼老香山，來為平章作新記。［31］301

冠以“煙江疊嶂”的太湖石，集合了蘇軾、王詵、范成大的名人效應(yīng)，在當時藏石界無疑得以揚名，同時王詵的《煙江疊嶂圖》也得以傳播。

第六，相關(guān)藝術(shù)評價中的王詵《煙江疊嶂圖》。就蘇軾題畫詩《書王定國所藏王晉卿畫<煙江疊嶂圖>》而言，許顗《許彥周詩畫》說：“畫山水詩，少陵數(shù)首后，無人可繼者。惟荊公《觀燕公山水詩》前六句差近之，東坡《煙江疊嶂圖》一詩，亦差近之”[32]171；《唐宋詩醇》說：“竟是為畫作記，然摹寫之神妙，恐作記反不能如韻語之曲盡而有情也?！灰姟韵拢瑹熢凭硎?，與前相襯”[33]105；東方樹《昭昧詹言》說：“起段以寫為敘，寫得入妙，而筆勢又高，氣又遒，神又王”[33]105；曾國藩《蘇東坡七古下》說：“前十二句狀畫中勝景，‘使君’四句，點明題目，‘君不見’十二句，言樊口勝境亦不減于圖中之景”[29]657；清代張英《恒產(chǎn)所言》說：“又嘗讀《蘇長公集》，其天才橫軼，古今無儔匹，宜若不屑屑生計者。游金山之詩曰‘有田不去如江水’，游焦山之詩曰‘無田不去寧非貪’。其題王晉卿《煙江疊嶂圖》詩，亦曰‘不知人間何處有此境，徑欲往買二頃田’，可知此老胸中，時時有一段經(jīng)劃。生平預(yù)買陽羨之田，至老而其愿不償。今人動言才子名士偉丈夫，不事家人生產(chǎn)，究至謀生無策，犯孟子之戒而不悔，豈不深可痛惜哉”[34]214；韓國金萬重《西浦漫筆》②金萬重（1637～1692年），字重叔，號西浦，光山人。其《西浦漫筆》，二卷，撰成于朝鮮肅宗十八年（1692年），當清圣祖康熙三十一年。云：“弇州《十八羅漢贊》，盡避東坡所用材料，別出機軸，爭勝于毫厘間，其才豈在坡公下哉？其《和<煙江疊嶂圖>》詩曰：‘鄒陽后身薄自曉，舍我誰結(jié)三生緣?！纻鳀|坡為鄒陽后身，故弇州卻言東坡之后身，舍我其誰，其自負亦不淺矣”[35]151。

結(jié)論

在中國文藝史上，現(xiàn)存大量與王詵《煙江疊嶂圖》密切相關(guān)的繪畫、詩詞歌賦、題跋、評論等?；颉耙詧D傳文”，或“以文傳圖”，或“以圖傳圖”，或“以文傳文”。“煙江疊嶂圖”這一著名“畫題”首創(chuàng)于北宋王詵，其含義和功能在王詵、蘇軾唱和詩的疊加中確定，并為此后的著名畫家所繼承與發(fā)展。南宋的夏珪，元代的錢選、趙孟頫、吳鎮(zhèn)，明代的沈周、文徵明、董其昌，清代的王鑒、王石谷、王原祁、羅牧、查士標，近現(xiàn)代的張大千、馮超然、陸儼少等中國古今畫史上的標桿人物基本都創(chuàng)作了《煙江疊嶂圖》，并成為其代表作之一。它們直接或間接來源于王詵的《煙江疊嶂圖》。由此可見此畫以及王詵在畫史上的重要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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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校對：李晨輝）

The Inheritance of"Mountains Shrouded in Mist and Encircledby Rivers"By Wang Shen and Its Impact on Fine Arts History

Zhang Rongguo

Enormous amounts of prose，poetry and reviews had been composed on Wang Shen's painting"Mountains Shrouded in Mist and Encircled by River"，inspiring paintings and reviews by later generations.Ever since Southern Song dynasty，almost all leading artists in every era had composed their versions of"Mountains Shrouded in Mist and Encircled by River"，which had more or less been inspired by Wang Shen's version.

Wang Shen，"Mountains Shrouded in Mist and Encircled by River"，Inheritance，Impacton Fine Arts

J120.9

A

1003-3653（2016）05-0023-19

10.13574/j.cnki.artsexp.2016.05.003

2016-06-18

張榮國（1975～），男，山東肥城人，博士，華東師范大學(xué)藝術(shù)研究所講師，研究方向：中國美術(shù)史、中國美術(shù)出版。

華東師范大學(xué)2016年人文社會科學(xué)青年預(yù)研究項目“中國畫視覺方式的創(chuàng)建與承傳——以王詵山水畫創(chuàng)作為例”（2016QN0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