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中 華 姚 小 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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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xué)研究】

論清華簡《芮良夫毖》的文本性質(zhì)*

高 中 華 姚 小 鷗

一般認為，清華簡《芮夫良毖》系芮良夫進獻天子的規(guī)諫之作。其所立論，源于該篇《小序》“厥辟”一語之訓(xùn)釋。如果深入研究《詩》《書》中的相關(guān)內(nèi)容，則《芮良夫毖·小序》中的“厥辟”應(yīng)當(dāng)指諸侯，而非目前學(xué)界多數(shù)論者所言之周天子。結(jié)合傳世文獻與出土文獻相關(guān)內(nèi)容的綜合研究，可知芮良夫的政治身份為周天子一人之下的執(zhí)政卿士，《芮良夫毖》為芮良夫誥教諸侯及御事的詩篇。

厥辟；芮良夫；《芮良夫毖》；清華簡

《清華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以下簡稱“清華簡”)中含多種《詩》類文獻。收錄于第三輯的《芮良夫毖》，文勢與《詩經(jīng)·大雅》相類，具有重要的研究價值。對此，整理者做了大量工作，提供了基本可以讀通的文本。由于該文獻內(nèi)容古奧，且牽涉問題復(fù)雜，故尚有諸多重要問題未能厘正?！盾橇挤虮选芬黄奈谋拘再|(zhì)即為其一。這一問題與篇中若干關(guān)鍵語詞的訓(xùn)釋密切相關(guān)，“厥辟”一語即當(dāng)先予討論。

一、《芮良夫毖》中“厥辟”再考

“厥辟”一語出現(xiàn)在《芮良夫毖》開篇《小序》中。①其謂：

周邦驟有禍，寇戎方晉。厥辟、御事各營其身，恒爭于富，莫治庶難，莫恤邦之不寧。芮良夫乃作毖再終。②

“厥辟”，整理者注：“意為‘其主’，這里指周厲王?！币浴柏时佟敝浮爸軈柾酢?，系目前學(xué)界多數(shù)人的意見。在這一認識的基礎(chǔ)上，論者多將《芮良夫毖》與獻詩制度相聯(lián)系，或認為該篇系芮良夫“呈進的一篇規(guī)諫作品”③，或乃芮良夫的“獻詩陳志”④，又或謂“諍諫”君王之“毖詩”⑤?？傊T說皆以《芮良夫毖》為進獻天子的規(guī)諫之作。其所立論即源于上言“厥辟”一詞之訓(xùn)釋。

本文認為，將《芮良夫毖·小序》(以下簡稱《小序》)之“厥辟”視為“周厲王”，實乃誤解。

前人訓(xùn)詁成例，以《詩》《書》互訓(xùn)?！盾橇挤虮选窞椤对姟奉愇墨I，故《尚書》相關(guān)文例對理解這一用語具有重要參考價值?！缎⌒颉贰柏时?、御事”并稱，與《尚書》屢見之“邦君”“御事”相類。如：

《大誥》：爾庶邦君，越爾御事。⑥

《酒誥》：邦君御事小子。⑦

《梓材》：邦君越御事。⑧

“御”，訓(xùn)治，“御事”即“治事之臣”⑨?！霸健保?xùn)與。⑩《梓材》“邦君越御事”，與《酒誥》“邦君、御事”同。

《尚書》將“御事”與“邦君”對舉時，又屢與其他稱謂連言。如《大誥》：

肆予告我友邦君，越尹氏庶士御事。

爾庶邦君，越庶士御事。

語言為思想的載體。某一表述方式，往往承載著特定的思想觀念。相關(guān)思想觀念又多植根于當(dāng)時的社會制度。經(jīng)典文獻所載尤其如此?！鞍罹薄坝隆睂εe，基于周代以分封為背景的基本政治結(jié)構(gòu)。文獻表明，周人行政系統(tǒng)由王畿劃分內(nèi)外，《尚書·酒誥》稱之為“內(nèi)服”與“外服”：

由上所述，知“邦君”與“御事”并稱，乃古人慣例?！缎⌒颉贰柏时佟⒂隆边B言類此，故此處“厥辟”當(dāng)指諸侯無疑。推求上下文義，亦可見此說不誤。

二、《芮良夫毖》是對邦君御事的誥教之詩

查《小序》述及詩篇大意，言“厥辟御事各營其身”，此絕非斥天子語。“營”取義環(huán)繞，有謀度之意。依古人觀念，“王身”為“營”“?！敝畬ο螅^無斥王“營身”之理?！对姟ご笱拧A民》：

判定《小序》“厥辟”為諸侯，對于正確認識《芮良夫毖》的文本性質(zhì)意義重大。

如本文開篇所述，學(xué)界之前普遍以《芮良夫毖》為進呈天子之“獻詩”，而該說源于“厥辟”一詞之訓(xùn)釋。“厥辟”既非指天子，“獻詩”說自然失去依據(jù)。我們認為，《芮良夫毖》絕非上獻天子的諫詩，而是誥教之詩。這一點，可由“毖”字本身得到說明。

《說文》訓(xùn)“毖”為“慎”，強調(diào)該字意符“比”所包含的慎密之義。但這一訓(xùn)釋與《芮良夫毖》所見“毖”字語例不合。按“毖”字在《小序》及詩篇正文篇末反復(fù)出現(xiàn)，分別是：

吾用作毖再終，以寓命達聽。(簡28)

芮良夫乃作毖再終。(《小序》)

“作毖再終”文例與《尚書·酒誥》“典聽朕毖”相類。“毖”字的訓(xùn)釋，當(dāng)從王國維先生讀《尚書》訓(xùn)為“誥教”。按《酒誥》“毖”字三見：

厥誥毖庶邦庶士。

汝劼毖殷獻臣。

王國維認為上引文中“劼毖”即“誥毖”之訛。他說：

三、《芮良夫毖》作者的身份為周天子的執(zhí)政之卿

據(jù)《小序》，《芮良夫毖》的作者為芮良夫，其發(fā)言對象為邦君御事。后者身份明確，茲不贅述。至于芮良夫的身份，當(dāng)為王朝執(zhí)政卿士。以下就此略作論述。

由《芮良夫毖》文辭本身，亦可為上述推測提供理據(jù)。其關(guān)鍵在簡文“沖人”一語：

朕惟沖人……(簡24)

總之，諸多證據(jù)表明，鄭玄言芮良夫任周王卿士之說可以信據(jù)。其具體身份，如上文所述，或即王朝執(zhí)政卿士。依西周制度，執(zhí)政卿士身份尊貴，位在天子一人之下，其令行于邦君御事?！读罘揭豌憽吩唬?/p>

王令周公：“子明保尹三事四方，受卿事寮?！薄鞴劣谥?，遂舍三事令，眔卿事寮，眔諸尹，眔里君，眔百工，眔諸侯、甸、男，舍四方令。(《集成》9901)

芮良夫既為執(zhí)政卿士，作毖誥教諸侯及御事，合乎情實?！盾橇挤虮选菲写_不乏誥教、戒敕之言。茲舉文意顯明者如下：

敬哉君子，恪哉毋荒！畏天之降災(zāi)，恤邦之不臧。(簡6)

凡百君子，及爾藎臣。胥收胥由，胥谷胥均。(簡9)

以力及作，燮仇啟國。以武及勇，衛(wèi)相社稷。(簡14)

以上諸引文中，凡敬恪毋荒、同恤患難、衛(wèi)相社稷諸語，洵為執(zhí)政卿士之口吻。

總之，《芮良夫毖·小序》之“厥辟”指諸侯而言?！盾橇挤虮选窞檎a教邦君御事之詩，而非上獻天子之作。需要指出的是，學(xué)者誤訓(xùn)《小序》“厥辟”為天子，只是誤解《芮良夫毖》文本性質(zhì)的直接原因。其深層原因，或受《毛詩序》“美刺”說之影響。對于《詩》學(xué)史上的這一重要問題，容異日申論之。

注釋

責(zé)任編輯：行 健

On the Text Feature of Rui Liangfu Bi in the Tsinghua Bamboo Manuscripts

GaoZhonghuaYaoXiao′ou

It is generally accepted thatRuiLiangfuBiin the Tsinghua bamboo manuscripts is a poem remonstrating emperor. The above argument is based on the meaning of "Jue Bi" in the preface ofRuiLiangfuBi. This article got

fromtheBookofSongsandtheBookofHistory, pointed out that the meaning of "Jue Bi" refers to dukes rather than emperor. Combining the literature handed down from the unearthed literature, it can be seen that the political identity of Rui Liangfu was the chief executive officer, who was second only to emperor, andRuiLiangfuBiis a poem admonishing dukes and ministers.

Jue Bi; Rui Liangfu;RuiLiangfuBi; Tsinghua bamboo manuscripts

2015-10-28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xué)重點研究基地重大項目“《清華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詩經(jīng)》類文獻綜合研究”(14JJD750001)。

高中華，女，中國傳媒大學(xué)博士后研究人員(北京 100024)。

I207

A

1003-0751(2016)01-0140-04

姚小鷗，男，中國傳媒大學(xué)文學(xué)院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北京 100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