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定鑫
重思馬克思關于資本的秘密問題
文/張定鑫
馬克思之前就有學者探索過資本現(xiàn)象背后的“秘密”問題,斯密、李嘉圖、約·威爾遜等經濟學家就研究了地租、利潤等這些剩余價值的具體形式或轉化形式,但他們從來沒有把產品中這個無酬部分當作一個整體即“絕對形式”來研究過。馬克思則肯定資本家是以商品交換規(guī)律作“根據(jù)”的,“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基礎上,……在商品質量上弄虛作假也是非正義的”,把這個資本主義社會看作一個理性社會。所以,馬克思在前人經濟學成果基礎上以驚人的分析力、抽象力拂去了浮在“資本”之上的層層霧水或種種謎團,和盤托出了資本這只會“生金蛋”的“母雞”秘密。他進行這項科學工作的杰出之處不是從資本獲利的派生形態(tài)如利潤、利息、地租等而從其一般形態(tài)——“剩余價值”入手,判定商品“流通領域”只是提供或準備了剩余價值生產的前提條件或剩余價值的實現(xiàn)條件,不是剩余價值產生的“原始出處”,剩余價值的“出生地”是生產領域,資本“賺錢的秘密”正直接發(fā)生于這個領域,這才是現(xiàn)代資本不同于高利貸資本的根本區(qū)別所在。
那么,剩余價值是如何生產的或者說“金蛋”是如何“生”的呢?馬克思依憑他那世所罕見的邏輯抽象力澄清了前人在這個問題上諸如“使用價值”、“交換價值”和“價值”之間關系、“固定資本”和“流動資本”之間關系、“地租、利潤、利息”與“剩余價值”之間關系的模糊認識,廓清了“勞動的價值”、“貨幣”、“工資”等概念的似是而非之處,創(chuàng)立了一系列嶄新概念如“抽象勞動與具體勞動”、“可變資本與不變資本”、“勞動力價值”等,在科學上還原了剩余價值生產的邏輯過程:勞動力一天的維持費和勞動力一天的實際耗費或者說勞動力價值與勞動力在勞動過程中所實際實現(xiàn)的價值增殖是兩個不同的量,資本家在購買勞動力時就意在這個價值“差額”。雖然某個勞動力的有用屬性只是一個必要條件,這是由于商品的使用價值構成商品的價值的物質承擔者,但具有決定意義的是這個商品即“資本家換來這樣一種生產力,這種生產力使資本得以保存和增殖,從而變成了資本的生產力和再生產力,一種屬于資本本身的力”。正是工人的勞動力在生產過程的使用即“活勞動”才“使對象化的死的勞動增殖價值,賦予死勞動以活的靈魂”。
在資本的秘密即“賺錢的秘密”問題上,馬克思在邏輯上沒有回旋余地把“剩余價值”歸源于雇傭工人工作日里的“剩余勞動時間”或“剩余勞動”,進而把資本主義社會所創(chuàng)造的財富歸源于雇傭工人所創(chuàng)造的剩余價值及其積累。他在1854年《給工人議會的信》中挑明“大不列顛的千百萬工人第一個奠定了新社會的真實基礎——把自然界的破壞力變成了人類的生產力的現(xiàn)代工業(yè)。英國工人階級以不懈的毅力、流血流汗、絞盡腦汁,為使勞動變成高尚的事業(yè)并把勞動生產率提高到能造成產品普遍豐富的水平創(chuàng)造了物質前提”;在《政治經濟學批判(1857-1858年手稿)》中認為剩余勞動時間是勞動群眾超出再生產他們自己的勞動能力、他們本身的存在所需要的量即超出必要勞動而勞動的時間,這種剩余勞動時間同時物化為剩余產品,而這種剩余產品又是除勞動階級外的一切階級存在的物質基礎、社會整個上層建筑存在的物質基礎、整個社會發(fā)展和全部文化的物質基礎。顯然,盡管馬克思在《資本論》特別是《資本論》第一卷中至始至終站在歷史的高度對剩余價值現(xiàn)象投下了否定或批判的眼光,但他通過一系列經濟學概念所構建的剩余價值理論實際上科學界定并肯定了工人階級對“現(xiàn)代社會”即資本主義社會構建的空前文明成果所作的歷史性絕對貢獻。
雖然馬克思肯定剩余價值僅僅源于工人的剩余勞動或剩余勞動時間,但同時承認機器或科學技術在創(chuàng)造剩余價值過程中相對于“活勞動”的“手段”作用、承認資本增殖形式的科技化或智能化趨勢。不過,工人提供的“剩余勞動”或“剩余勞動時間”是資本家攫取“剩余價值”或整個社會財富之“源”,而機器或智能化工具只是資本家攫取“剩余價值”的有利條件。
當然,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一卷所說的剩余價值(果實)無償?shù)乇毁Y本家占有現(xiàn)象,在資本主義社會里實際上僅僅屬于發(fā)生在資本生產過程的“初次分配”,而在這個領域之外的“流通過程”又會出現(xiàn)對剩余價值(果實)的“再分配”現(xiàn)象,如“利潤”要在“貨幣資本家”與“企業(yè)主”或“職能資本家”中間分割。同樣,馬克思在《資本論》及其手稿里所說的剩余價值(果實)完全由雇傭工人在剩余勞動時間的剩余勞動過程創(chuàng)造而與資本家“無涉”,這實際上是針對“生息資本”或“借貸資本”在資本“生產過程”中不“在場”或沒有直接扮演生產性角色而言的。就職能資本家即實業(yè)家或企業(yè)家而言,馬克思顯然肯定他們的勞動或管理工作創(chuàng)造價值,明言“他的企業(yè)主收入是某種同資本的所有權無關的東西,寧可說是他作為非所有者,作為勞動者執(zhí)行職能的結果”。
善于從物與物之間的關系中發(fā)現(xiàn)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即人與人之間的經濟利益關系或生產關系,這是貫穿于馬克思資本學說始終的一個基本特征。馬克思在《雇傭勞動與資本》一文第一次把“資本”與“生產關系”予以直接“鏈接”。在《政治經濟學批判(1857-1858年手稿)》中,他從資本與貨幣之間的關系中進一步辨明資本的本質“只能是生產關系”,從歷史上不同社會制度之間的比較角度把資本即現(xiàn)代資本歸結為一種“為財富服務”的“所有制形式”或“所有制”。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他從法學角度把生產關系稱為“財產關系”。在《資本論》第1卷中 ,他從再生產角度把資本主義生產過程不僅視為商品生產、剩余價值生產的過程,而且視為資本主義生產關系本身的再生產過程。
資本在馬克思資本學說中專指某種資本物所具有的“一種社會規(guī)定性”。馬克思提出人包括勞動者都是“天生是社會動物”,認為“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在它們同工人的關系中,從一開始就具有一種社會規(guī)定性,這種社會規(guī)定性使它們變成資本,給它們以支配勞動的權力?!瘪R克思認為資本的實質在于活勞動是替積累起來的勞動充當保存并增加其交換價值的“手段”,在于作為手段來實現(xiàn)的那種一定的、特殊的“目的”即實現(xiàn)對“物化勞動”或“死勞動”的增殖。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馬克思強調資本的本質只能“被理解為關系”。
那么,資本作為一種生產關系具體所指是什么呢?就是指一定歷史階段的勞動者和生產資料之間的結合方式或者說生產方式的社會形式,以生產過程中人們之間的“利益”形式表現(xiàn)出來。馬克思認為,自由工人本身或貨幣所有者和勞動能力所有者之間、資本和勞動之間、資本家和工人之間的交換都是歷史發(fā)展的產物,作為一種獨立的資本關系只有在社會生產關系和社會生產力發(fā)展到一定的歷史階段才能出現(xiàn)。資本的這種經濟關系具體表現(xiàn)為直接生產者被剝奪,個人的分散的生產資料轉化為社會的、積聚的生產資料,多數(shù)人的小財產轉化為少數(shù)人的大財產,以所有者的個人勞動為基礎的所有制被以剝削他人勞動即以雇傭勞動為基礎的資本主義私有制所排擠。概言之,資本作為一種生產關系或社會關系特指除了勞動力之外一無所有的勞動者與勞動條件的所有權之間的“分離”,一方面是社會生活資料和生產資料轉化為“資本”,資本家或資產階級則是這種生產關系的人格化即“專指資本擁有者階級”或“自為存在的資本”;另一方面是直接生產者轉化為“雇傭工人”,它具有不僅創(chuàng)造再生產勞動力的價值而且創(chuàng)造出超出這個價值的剩余價值的勞動能力,正是“這種生產關系把工人變成資本增殖的直接手段”,架設了資本賴以增殖的“產床”。
作為資本的生產關系或社會關系人格化的資本家和雇傭工人本身都是資本增殖過程的產物。其中,“資本家”只是資本的“人格化”“對象化勞動、自行保存的價值的主體和承擔者”,“資本”的本性是“增殖價值”;“工人本身,按其概念是赤貧者,是這種自為的、與自己的對象性相脫離的能力的化身和承擔者”,“只是他本身勞動能力的主體、人格化”。
那么,作為資本的生產關系或社會關系之“兩端”——資本家與雇傭工人“最初是從哪里來的呢”?就西歐“原生型資本主義”而言,資本家最初來自“用自己的生產資料進行生產的手工業(yè)者或農民”,或者說是“被解放的農奴”或“自由小土地所有主”。其中,最初形式的租地農場主在英國只是農奴的管事??梢哉f,近代資產階級與近代無產階級即早期資本家、雇傭工人共一個“始祖”——逃自鄉(xiāng)村的農奴或小生產者,他們之間的分化本不是上天的預設而屬于特定條件下的歷史現(xiàn)象或歷史范疇。
資本作為一種生產關系形式不等于一般的“生產關系”或一般的私有制生產關系,而僅僅是“支配一切的經濟權力”,就是“對無酬勞動的支配權”即對剩余價值的索取權和控制權。正是這種“社會力量”鋪就了資本在生產與競爭中的強勢地位或主體地位之基,但不能因此而把馬克思資本學說簡單“終結”于資本=剝削或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剝削形式。對其中的具體環(huán)節(jié)進行具體分析對于深化馬克思的資本理論研究是非常重要的。
資本作為一種“社會權力”在于資本直接購買活勞動力以便在生產過程中“不經購買而占有”所使用的勞動的一部分。馬克思認為資本的“本質”就是“對無酬勞動的支配權”即對剩余價值的索取權和控制權,而“一切剩余價值,不論它后來在利潤、利息、地租等等哪種特殊形態(tài)上結晶起來,實質上都是無酬勞動時間的化身。馬克思在《資本論》“絕對剩余價值的生產”篇中運用商品勞動二重性理論一方面闡明,工人在勞動過程發(fā)生的“抽象勞動”屬性“不僅再生產出勞動力自身的價值,而且生產出一個超額價值”即被資本家無償占有的“絕對剩余價值”,屬于資本家對工人勞動力的“劫掠”過程。另一方面闡明,工人在勞動過程“發(fā)酵”的“具體勞動”屬性在同一勞動時間內達到了“兩種完全不同的結果”,就是“把新價值加到勞動對象上和把舊價值保存在產品中”,正是工人的具體勞動活動使資本家預設的那些“死”生產資料“由死復生,使它們從僅僅是可能的使用價值變?yōu)楝F(xiàn)實的和起作用的使用價值”,這種作為工人“活勞動的自然恩惠”的“加進價值而保存價值”的“副產品”的確不費工人分文,但保存了原有資本的價值。能現(xiàn)實生產資料的這種“保值”是資本家生存的根基和生產發(fā)展的前提。否則,這些生產資料就變成死物,甚至由于自然侵蝕所出現(xiàn)的有形耗損或再生產該資產的成本降低所出現(xiàn)的無形耗損而自行貶值,作為這些生產資料人格化的資本家也必將隨之喪失生存的根基。
馬克思在“相對剩余價值的生產”篇中具體陳述了資本家對無償勞動“占有”或“掠奪”的特殊情形。工人作為勞動力的出賣者和資本家進行交易時是自己勞動力的所有者,他出賣的只是他所占有的東西即他個人的單個勞動力,如資本家支付的是100個獨立的勞動力價值而不是100個在資本家工廠條件下的結合勞動力價值。工人作為獨立的人是單個的人,他們在和同一資本發(fā)生關系之前彼此之間不發(fā)生關系即處于“被否定的孤立勞動”狀態(tài),他們之間的“關系”或協(xié)作是在資本的工廠(公司)里的勞動過程中才開始的,但是在這種勞動過程中發(fā)生的這些“關系”或協(xié)作即處于“被肯定的社會勞動或結合勞動”狀態(tài)所“融合為一個總的力量而產生的新力量”便不再屬于工人自己,而“表現(xiàn)為他人的客體性(他人的財產)”或“他人的主體性(資本的主體性)”。作為協(xié)作的人或作為工作機體的一個肢體,他們本身成了只是資本這種特殊存在方式的各個“零件”。因此,工人作為結合勞動力或社會工人所發(fā)揮的那種社會生產力就直接呈現(xiàn)為“資本的生產力”。在這種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形成的勞動的社會生產力無須支付報酬而發(fā)揮出來,而資本正是把工人置于這樣的條件之下的。因為,一方面勞動的這種社會生產力在資本家與工人交易時沒有費資本分文,另一方面工人在他的勞動本身屬于資本以前不能發(fā)揮這種社會生產力,所以勞動的社會生產力在直觀形式上呈現(xiàn)為資本天然具有的生產力或資本內在的生產力,作為標準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相對剩余價值的生產”的核心內容正是這樣無形地或間接地無償占有這種由雇傭工人之間協(xié)作而形成社會生產力所創(chuàng)造的剩余價值。當然,資本不僅如此巧妙地或者說以無形的“形式”無償“吞并”別人的這種勞動的社會生產力,而且吞并他們的科學或知識,還把納入生產過程的自然力如蒸汽、水等等“不費分文”地據(jù)為己有,因為“受自然制約的勞動生產力也表現(xiàn)為合并勞動的資本的生產力”。顯然,這個被資本無償占有或支配的相對“無償勞動”或“相對剩余價值”不是由其作為“單個的勞動力”、“單個的人”或“單個勞動者的力量”所直接創(chuàng)造的,僅指雇傭工人在資本條件下由其作為“結合勞動力”或“作為社會工人”或“作為協(xié)作的人”所創(chuàng)造的部分,或者說由工人的“集體力”或“結合勞動者或總體勞動者”所創(chuàng)造的剩余價值部分,同時包括被資本家無償占有的由雇傭工人的“科學”力量、“生產過程的自然力”所帶來的剩余價值。
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一卷“相對剩余價值的生產”篇中具體分析了為機器大工業(yè)即科技含量高的“不變資本”所帶來的剩余價值被資本家無償占有的情形:資本無需工人用手工工具做工,只需工人用一個會自行操縱工具的機器做工。這樣,大工業(yè)把巨大的自然力和自然科學并入生產過程從而必然大大提高勞動生產率,只是生產力的這種提高不是靠增加勞動消耗來實現(xiàn)的。他在《資本論》手稿中還指出了資本通過使用機器去占有“科學力量”這一“不費資本分文的生產力”事實,資本竭盡全力加快發(fā)展機器體系來生產“相對剩余價值”,普遍地“通過機器進行的資本的自行增殖”趨勢即剩余價值生產的“相對剩余價值”化趨勢。
資本世界的復雜性或“狡猾”性在于:資本主義社會還把資本這種“對無酬勞動的支配權”的實質“包裹”起來。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三卷對此作了解析:把資本的“總產品”(總“收益”)同資本的“總收入”、資本的“純收入”區(qū)分開來,認為資本的“總產品”應包括整個社會再生產出來的全部產品即價值形態(tài)上的c+v+m或實物形態(tài)上的“生產資料”和“消費品”;資本的“總收入”則是總產品扣除用于補償在生產中消耗掉的不變資本的價值部分及其產品部分的余下部分,即總收入=工資+利潤+地租;資本的純收入是被實現(xiàn)為或轉化為利潤、利息、地租的剩余價值m而不包括工資,因為工資對于資本家而言不屬于其直接“收入”。
總之,無論是就馬克思資本學說內容的豐富性或這個學說自身發(fā)展的生成性而言,還是就資本世界本身的復雜性或“狡猾”性而言,都需要我們對資本現(xiàn)象進行新的具體分析或科學分析而不能駐足于既有定論或思維格式。
(作者系江西財經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摘自《教學與研究》2016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