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思錦
《茶花女》在中國的第四度改寫
彭思錦
在福州評話中,“茶花女”從依附走向獨立,從病弱走向健康。作者將原著小說改寫成為了一個宣傳女性獨立和婚姻自由的故事。同時,福州評話中加入了俄國人的形象,這表明了在明末清初,中國的改革成功與否需西方人來見證,并以此為權威,以達到宣傳之目的。
《茶花女》 福州評話 《新茶花》
1895年,小仲馬的小說《茶花女》經由王壽昌口述,林紓執(zhí)筆,翻譯成《巴黎茶花女遺事》,從而進入中國人的視野。《巴黎茶花女遺事》出版之后一時“紙貴洛陽,風行海內”,嚴復形容其為“可憐一卷茶花女,斷盡支那蕩子腸”?!栋屠璨杌ㄅz事》出版之后,出現了許多對其進行效仿以及改編的作品,作品類型涉及小說、話劇、電影、時裝戲、地方曲藝等等?!恫杌ㄅ吩谥袊膫鞑ミ^程中,小說的故事情節(jié)以及“瑪格麗特”的形象漸漸地發(fā)生了改變。根據對已有研究成果的梳理,筆者發(fā)現之前的研究者們認為《茶花女》的故事以及“瑪格麗特”的形象有三次大的改寫,第一次是林紓的《巴黎茶花女遺事》,第二次是鐘心青的《新茶花》,第三次是馮子和的《二十世紀新茶花》。林紓“以華文之典料,寫歐人之性情”,他在《巴黎茶花女遺事》中以馬克喻忠臣,以愛情喻忠君,將自己一腔報國熱血皆融入了《茶花女》的故事中,因此造就了一個“忠貞”的馬克格尼爾姑娘。鐘心青則是在小說中加入了許多時事描寫,其在《巴黎茶花女遺事》的基礎上將“忠君”改寫成了“愛國”,并且讓武林林成為了一位富有學識,不屑于與清廷官僚為伍的新女性。[1]馮子和改編的時裝京劇《二十世紀新茶花》則是將故事完全改寫,其模仿的是在日俄戰(zhàn)爭中一位日妓為幫助丈夫,色誘對方將領,竊圖報國的故事。而閩劇《新茶花》是在這三次改寫的基礎上的又一次創(chuàng)作,筆者大膽地將其視為對《茶花女》的第四次改寫。閩劇《新茶花》在保留了《茶花女》原著小說框架的基礎上,將內容換成了一位受過教育的新女性淪落風塵,并依靠自己的智慧和能力獲得愛情以及報國的故事。在這一次的改寫中,作者嚴天鐸想要表達的是對于女性獨立、男女平權以及婚姻自由的要求。由于已經相隔多年,閩劇的劇本已經亡佚,但幸運的是,除了對男女主人公的姓名有所改動之外,福州評話《新茶花》將閩劇《新茶花》劇情完整地保留了下來,讓我們得以通過評話來探索這第四次改寫的原因以及意義。
福州評話《新茶花》是一部女性獨立、團結以及報國的宣傳冊,其通過查花成長的過程,將這些主題體現出來。從查花出生到她揚名,作者設立了幾處別出心裁的情節(jié)來展現女子獨立的主題。首先是查花上女學堂的情節(jié),在評話的第一集中的開頭有這樣一段描寫:
“許日百川公事畢。教他子女請書文,畢竟茶花多穎悟,詩書遍目便皆通,如海每逢閑暇日,與同兒女馬車游。穿過三街共六巷,新開商埠鬧非常,望見街墻招貼上,競聞新立女學堂,如海此時心里想,要將女子送學堂,停車而下看廣告,內中程度都咸宜,看罷仍來車內坐,此言相告女知情?!雹?/p>
這一段唱詞給觀眾發(fā)出了一個信號,即查如海不僅沒有重男輕女,反倒對查花的教育非常重視,親自教查花讀書,并且留心女學堂,要將查花送入其中讀書。之后評話寫到查花與另一女子安小姐一起進入女學堂學習,并且對女學堂的收費、課程以及畢業(yè)典禮等方面進行了詳細的描繪:
“卻說這競文學校,新立在西北利亞,俄國馬路四百五號門牌。五樓五底一所大洋房,內中還有一座花園,改為游戲操場,校中一切需用地點,亦皆完備,請俄英日等各地女教員,初等程度者,入普通學后至卒業(yè),再入專科,每年學費不過四五十金。
此日校中開盛會,結青掛彩懸國旗,各界參觀麗華集。教員招待禮殷勤,全校學女同典禮,一時鼓樂奏鈞天,過了數日諸事畢,學女送入專門科。”(466)
如果就整部評話的結構而言,上述這些對于女學堂的細節(jié)描寫可有可無,但是作者將它放在了開頭,很明顯就是為了突出女學堂本身。再加上評話中查花在女學堂學到的知識很好地幫助她解決了種種困難,這樣描寫的目的就是為了宣傳女學對于女性獨立的意義?!芭d女學”作為清末民初中國女性解放運動最重要的部分之一,給予了女性受教育的權利,給予了女性獨立的可能性。1898年,“經正女學”在上海開辦,后改名“中國女學堂”,這所女學堂被視為中國擺脫了西方的教會女校,“第一次自興女學”[2]的標志,雖然這所女學堂只存在了兩年,但之后各地的女學如雨后春筍般相繼出現。1907年,清政府出臺《奏定女子小學堂章程》和《奏定女子師范學堂章程》,以官方的名義保證了女學的發(fā)展。此后,全國的女學堂興盛,并且培養(yǎng)出了一批具有報國之志的新女性,如秋瑾等。而福建福州作為一個在清末民初走出了許多救國志士的地方,對女子教育自然特別重視。由于福州是通商口岸之一,因此受西方影響也較早,1850年,福州就有了第一所女子教會學校。同時,福州在當時也出現了全國少有的女子留學的情況。1808年,陳寶琛之妻王眉壽創(chuàng)辦了“女子師范傳習所”,這是第一所福建人自辦的女子學校。次年則創(chuàng)辦了“女子職業(yè)學堂”,提倡女子自立。同年,華南女子文理學院成立。1909,“女子師范傳習所”和“女子職業(yè)學堂”兩校合并為“福建女子師范”。這些女學堂培養(yǎng)出了一批優(yōu)秀的女性,如冰心、林徽因等。女學堂作為“興女學”的標志出現在福州評話中,并被細致描繪,可見作者對宣傳女學的意識之強烈。
同時,評話中宣揚的報國主題也出自于此。查花在學堂內習得俄語與軍事知識,這些知識讓她可以看清俄國和中國之間軍事實力的差別,并建議陳紹美出國留學,特別是去德國學習先進的軍事技術。也正是因為這些知識,讓查花能夠識得何為作戰(zhàn)地圖,并對紹美等人講解,使中國在對陣俄國的時候大獲全勝。最后,查花親到大營指點江山,大敗俄軍后獲得封賞。也就是說,在關于對俄戰(zhàn)爭的這些情節(jié)中,所有困難的解決都要歸功于查花,而查花能解決這一切問題的能力就來自于女學堂。作者通過對查花解決一個又一個的問題的描寫,既對女子報國進行了宣傳,也對女學的作用進行了贊揚。
除了女學堂之外,作者的另一個巧妙的設置就是“胭脂山莊”。如果說女學堂是宣傳女子獨立的標志,那“胭脂山莊”就是宣傳女子團結的標志。在評話中,“胭脂山莊”作為一個風月場所,沒有爾虞我詐,沒有勾心斗角。鴇母陸嘖香雖然嗜錢如命,但卻待查花很好。當她知道查花是被舅舅葉厚庵賣到胭脂山莊,并且葉厚庵將錢全部卷走,使得查花沒錢葬母的時候,她心生憐憫,主動出錢幫助查花葬母,還找了人幫助查花處理喪事。并且,查花在胭脂山莊呆了兩年后,嘖香主動將查花的賣身契還給了她。而胭脂山莊中的一眾姐妹如賽芙蓉、蓮卿、阿瑞等彼此之間也十分親善。評話中有許多胭脂山莊中姐妹間互動的描寫,如:
“……聽得笑聲喧咯咯,茶花正要問他們,碧玉方知茶姐至,即刻松手立回身,笑向茶花忙告道,姐今來看木蘭身,未有幾天無吃飯,便如餓鬼一般形,頃刻此間來用飯,把人筷子搶無蹤,因此將他來搔癢,看他笑得不成形,說罷木蘭身搶近,香肩一拍笑連聲……”(477)
還有賽芙蓉和查花一起騎馬去看俄國軍隊和中國軍隊操練以及對二者進行評論的情節(jié):
“少刻茶花身走出,來尋姐姐賽芙蓉。含笑開言相問道,可能跨馬并馳驅,……三天都去看秋操。到晚茶花呼阿瑞,命他備辦數疏肴,便請芙蓉同小酌。開懷談論閱操情,且把華俄軍紀事,品評優(yōu)劣發(fā)高談,說得芙蓉深佩服?!保?86)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類似的情節(jié),比如查花生病時受到阿瑞的照顧,查花嫁給陳紹美之后,依然時常回到胭脂山莊和金玉、賽芙蓉談心等等。在細讀所有關于胭脂山莊的描寫之后,我們可以發(fā)現這些女子之間的交往涉及生活、政治、婚姻等各個方面,且她們個個都溫柔善良,互幫互助。這樣的一個群體很難讓人將其與風月場所的女子們聯(lián)系在一起,反倒是讓人想起由女子組成的團體。婦女團體的興起也是明末清初女子解放運動另一個很重要的標志。1900年,在聲討俄國侵華的過程中,中國最早的婦女團體——共愛會宣告成立。1904年1月,在蔡元培先生的努力推動之下,上海女界又成立了“對俄同志女會”,之后各種女性團體紛紛成立。[3]事實上,福州評話的背景也就是中俄戰(zhàn)爭,故事中查花通俄語,與俄國統(tǒng)帥周旋,這些情節(jié)與婦女團體初建時的情況不謀而合。因此,福州評話是以胭脂山莊喻婦女團體,對于胭脂山莊中一眾女子的描寫,旨在宣傳女子之間互相友愛,互相團結,并且承擔女國民之責任。
上面說道,福州評話分為三集,第一集主要講的是查花的女校生活和被賣到胭脂山莊的過程;第二集主要講的是查花在胭脂山莊的生活;第三集主要講的就是查花和紹美的婚姻為紹美之父所阻,查花巧妙周旋贏得尊重,最后與丈夫一起報國的事情。福州評話對于女子婚姻自由以及男女平等的宣傳最突出的就是第三集。
查花與紹美的愛情與之前改編的小說、劇本的不同之處在于,福州評話中是女子選擇了男子。查花在胭脂山莊中對喜歡她的客人都細細考察過,評話中這樣寫到:
“有一賭商施姓者,蔚農表字家多金,身上衣裳如錦繡,一天一套換無窮,一見茶花顛倒極,盡心盡意奉承勤,便替茶花妝服飾,金鈿一付價非輕,更把珍珠無數算,滿頭簪珥盡更新,尚有許多言不盡,花銷已近萬余金。只見茶花高手段,不離不即待他身,竟使蔚農情越急,時時加意奉如神,上自嘖香堂老板,下連走狗與相幫,一起被他心買足,都言難遇姓施人,唯有茶花高眼界,心中別具一情腸。今見蔚農如此待,面前只得領他情,心想施生紈绔子,恐他不是久鐘情,因此上,不把真心相對付,隨時處處且留神,又有一人來到此,鏡臣解姓出洋回,近在邊庭初接辦,充當審判員警員,不及施生人闊綽,文明氣概貌超群,也在茶花常交際,兩人一見各傾情,因此茶花常注意,有心考察解生蹤,日久盤桓知己審,方知他,皮毛學問逢虛名,遂把衷情灰冷了,二人漸漸淡交情,卻為茶花高眼孔,暗中留意覓良緣,無心應客在山莊?!保?80)
從上面的選段可以看出,在福州評話中查花在兩性關系中也是具有選擇權的。即使施生、解生擁有萬貫家財、位高權重,查花也有說不的權利。并且,陳紹美與查花為自由戀愛,沒有任何人從中撮合或阻撓,在再加上查花多以自己的學識輔助紹美,紹美又多聽從,因此,可以用“勢均力敵”來形容二人之間的愛情。這與之前的武林林對于華大人等人的無力抵抗,以及辛瑤琴對于陳少美的依附狀態(tài)完全不同。
再說回查花與紹美的婚姻。他們的婚姻遇到了紹美的父親,一位老學究的阻撓。作者在這里設置一個頗為有趣的情節(jié),那就是陳美因為知道了兒子與胭脂山莊的姑娘在一起,十分惱怒,就將紹美打了一頓之后關了起來。紹美被關了一月有余,結果他就職的武備營因為他無故曠職將其開除,陳美十分懊悔,托人說情也沒有用,最后卻是查花出面解決了這件事情,讓陳紹美官復原職。筆者認為作者通過這個情節(jié)想要傳達出的意思是,對于自由婚姻的阻止以及對女子的蔑視不僅不會成功,還會招致惡果。同時,在查花提出可以救紹美的時候,她向陳美提了一個條件,那就是“唯要老人親往請” (494)。劇中陳美不僅親自去了胭脂山莊,還向查花“深一揖”,連帶陳紹美也向查花下跪。這個情節(jié)所要表現的就是“包辦婚姻”向“自由婚姻”的妥協(xié)。且細讀福州評話就會發(fā)現,其中的男性角色與查花相比都有不足。查花的弟弟查景卿較之查花顯得懦弱,陳紹美較之查花顯得貪生怕死,陳美較之查花顯得迂腐、頑固不化。而查花的舅舅葉厚庵作為查花淪落風塵的始作俑者,更是全無可取之處。這樣設置人物的目的自然是為了突出查花的完美,雖然現在看來未免有些矯枉過正的嫌疑,但是作為男女平權的宣傳,還是不失為一劑良藥。
但值得玩味的是,在福州評話的最后,查花并沒有留在戰(zhàn)場上繼續(xù)發(fā)揮她的才華,她最終回歸了家庭,相夫教子,成為賢妻良母,并因此流芳百世。這個結局其實也說明了一些問題。在19世紀20年代初的中國,男性知識分子依然處于主導的地位,“女性”這個概念在男性知識分子的眼中,本身就是非常曖昧的。就中國幾千年的傳統(tǒng)來說,女性是男性的附屬品,不具備獨立存在的資格。就當時來說,雖然提倡女子解放、婚姻自由,但女子依然需要守禮教、重貞潔。而另一方面,在晚清到五四的這段時期中,女性是作為被解放的對象存在的,興女學等一系列活動是女性地位開始上升的表現。男性知識分子們需要破除持續(xù)了千年的,將女性視為附屬物的傳統(tǒng),并將女性作為與其地位相當的對象對待,這無疑會是一種強烈的沖擊。因此,男性知識分子在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就將這種曖昧地態(tài)度表現了出來。從查花要求做一名清倌人,即只賣唱不賣身,以及她雖然擁有一身的本事,但最終回歸家庭這些情節(jié)就可以看出來。
之所以要把俄國人以及俄國統(tǒng)帥西把拉亞單獨拿出來講,是因為他們在評話中不是單純的恩客的身份。他們也是查花功成名就的見證人,也是中國女學發(fā)展、文明發(fā)展的見證人。福州評話中的故事發(fā)生在中國與西伯利亞的交界地帶,所以胭脂山莊多有俄人來光顧。評話中有這樣的一段誦詞:
“座中傾絕許多人,遂把歌喉輕婉轉,猶如玉潤與珠圓。一字妙音真百轉,琴聲隨和過行云,正值俄人全在座,靜心傾耳各凝神,待到詞琴余韻歇,俄人脫帽立躬身。也學中華人喝彩,說聲好字在場中,此刻茶花飛逸興,又將詞曲譯俄文,重快臺中琴在奏,如今所唱盡俄言,到把俄羅諸坐客,一時驚動敬還嘆,方曉中華開進化,原來女界極文明,接耳交頭私竊論。將茶花,品頭題足費評論,都道茶花多色藝,環(huán)球尋遍也難尋,算為女界無雙品。一番稱贊意皆同,少頃茶花詞唱畢,俄人立起到臺前,各各躬身齊脫帽,如雷鼓掌示歡迎。只見茶花忙致意,俄人檢步近身前,便與茶花親握手,開聲動問姓和名,并把地方書日記。茶花一一答他們,也把俄言相對答,俄人歡喜實非輕……”(481)
根據福州評話中的描寫,此后查花名聲更大,俄人常常來捧查花的場,且一擲千金。并且在這些俄人之中,就有之后帶查花觀賞軍隊操練以及被竊了地圖的西把拉亞統(tǒng)制。評話對這位統(tǒng)制是這樣描寫的:
西把拉亞系俄國的一個統(tǒng)領,近鎮(zhèn)守在西伯利亞地方,充當標統(tǒng)。一見茶花之后,便身不由己的盡力奉承。(483)
通過上述兩段話可想見查花對俄國人的吸引力非同一般。值得注意是,查花之所以會討俄國人的歡心,不在于她長得美,而在于她懂俄語,并聰明地將中國的曲子轉化成了俄國語言。在第一段中有兩句話 “方曉中華開進化,原來女界極文明”(482),就很好地概括了俄國人欣賞查花的原因。事實上,這兩句也傳遞出一個很重要的信息——中國的女學,甚至可以說更多的改革,迫切地需要西方人的承認。換句話說,只有被西方人承認了,中國的一眾的改革才算有成效。在評話中,俄國人的這句話就如同一份證詞,在俄國,甚至可以把它擴展到更多的對中國存在偏見的西方國家中,用以證明中國的進步。因為改革者們也清楚,如果這句話換成中國人自己來說,是沒有用的。夏曉虹老師在《晚清女性與近代社會》第一章中曾詳細地敘述了“經正女學”的創(chuàng)建過程,其中提到經元善先生為了創(chuàng)辦這所女學堂做了充分的宣傳,并且舉辦了一次盛大的宴會,宴請了包括西班牙、瑞典兩國領事夫人在內的中西女士122人。[4]根據書中所說,這個宴集的目的為“專為講求女學,師范西法,開風氣之先,并非如優(yōu)婆夷等設筵以圖香積也”[5]實際上邀請西方女賓,特別是如西班牙、瑞典的領事夫人,就在于見證中國“開風氣之先”。清代末年,在西方的多重侵略的襲擊和影響下,中國開始了由閉關鎖國到趨向開放、納新迎知的艱難旅程。早在19世紀60年代,清政府以及一眾官員就掀起了一場持續(xù)30年之久的社會革新運動,這場革新從軍事、自然科技等方面開始,然后漸漸擴展到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從技術到制度再到文化,中國無一不學習西方,自然改革的成功與否不可避免地需要參照西方的標準,并且中國改革的目的在于救亡圖存,在于能夠和西方抗衡,那么當西方人親口承認“中華開進化”的時候,這個改革才具備了實際的意義。反映在福州評話中,就是俄國人對于查花這樣受過教育、富有智慧的女子的著迷和贊美。
同時,從宣傳女性獨立的這一個角度來說,俄國作為當時侵略中國的八國之一,在中國人的眼中自然也具有比較高的地位,得到俄國人的贊賞,說明興女學這個舉動是有意義的、有益處的,是值得被注重的。所以,從這個方面來說,這也是創(chuàng)作中的一種宣傳策略。
還有一點值得注意的是,關于“竊圖報國”這個情節(jié),《二十世紀新茶花》中的辛瑤琴采用的是色誘,并招致了陳少美的誤會,而到了福州評話中,這個情節(jié)被取消了,取而代之的是查花無意間在書中發(fā)現了作戰(zhàn)地圖,向西把拉亞謊稱要借書將地圖偷了出來。有學者將這個情節(jié)的改動解釋為對“貞潔”的重提,筆者是同意的,就如之前筆者所說這是男性知識分子的一種迷惑和動搖。但是除此之外,它可能還包含了另一種更為重要的意義。劉健芝在《恐懼、暴力、家國、女人》一文中說道:“一個女人被‘外人’ 強奸之所以被視為污辱了,不僅個人的名譽,還有全家族、社群以至國家的名譽,也是由特定的政治和道德社會界定的。斯碧華(Cayatir Spivak)指出,‘女人’成為一個‘概念—隱喻’(concept——metaphor)。作為工具,造就男人社群的團結,既是男人的‘領土’,又是社群內權力的行使方式。群身份由女人的純潔和貞節(jié)來構造和凝聚……女人具體的身體和抽象的喻念,提供了關鍵的鑰匙,昭示民族主義的家國觀念如 何維持同一性又同時壓制內部歧異。當兩陣敵對沖突時,爭相糟蹋和強奸對方的女人,成為征服、凌辱對方男人社群的主要象征和關于社群的具體想像?!盵6]如果從這個角度來解讀,那么色誘的情節(jié)被去除掉就變得理所當然。如果查花如辛瑤琴一般屈身于敵營,那么評話中一眾對于查花出色的描寫都失去了意義。女性的身體被外人占領,意味著在對抗中戰(zhàn)敗,而想要通過改革取得對方認可的愿望就落空了。因此,查花只能用自己的才華和智慧去征服俄國人,這才是福州評話創(chuàng)作的意義所在。
注解【Notes】
① 王泛森等:《俗文學叢刊》第四輯《說唱類福州評話》第382冊,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新文豐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04年版,第465頁。以下引用只在文中標明頁碼,不再一一做注。
引用作品【Works Cited】
[1]趙稀方:《茶花女在晚清的二度改寫》,載《北方論叢》2012年第5期,第37頁。
[2]夏曉虹:《晚清女性與近代中國》,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4頁。
[3]王美秀:《西學東漸影響下的中國近代婦女運動》,載《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5年第4期,第107頁。
[4]夏曉虹:《晚清女性與近代中國》,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14頁。
[5]夏曉虹:《晚清女性與近代中國》,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15頁。
[6]劉健芝:《恐俱、暴力、家國、女人》,載《讀書》,1999年第3期,第5-6頁。
Title: The Fourth Rewriting of La Traviata in China
Author: Peng Sijin is from School of Chinese and Literature, Shanghai University. Her major is Comparative Literature and World Literature.
According to Fu Zhou Ping Hua, La Traviata changed from dependent to independent, from sick and weak to strong and healthy. The author rewrote the original work to a story broadcasting women independence and freedom of marriage. In addition, there were stories about Russians in Fu Zhou Ping Hua. It showed that China needed Westerns to prove whether its revolution was successful or not and China regarded Westerns' opinions as authority to achieve the purpose of broadcasting in the end of Ming Dynasty and the beginning of Qing Dynasty.
La Traviata Fu Zhou Ping Hua New La Traviata
彭思錦,上海大學文學院,研究方向為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