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軍/著
遭遇社會結構性轉型的當下,緊張、對峙、焦慮、絕望的氣息充溢于各種類型的散文文本之中,尤其是新世紀以來,出于對個體的過度強調(diào),使得文章背后的精神影像中個人與世界、個人與生活之間形成大面積的分裂與對抗關系。散文的力度與銳度無疑得到了全方位的展示,進而作為一種潮流,散文寫作朝著重朝著沉奔逐而去。古典和現(xiàn)代時期輕的一面被丟棄。重和輕各有其好處,重是為了更好地認知世界,輕則是為了更好地擁抱生活??柧S諾曾指出:“文學作為一種生存功能,為了對生存之重做出反應而去尋找輕。”總之,散文在功能上,除了承擔內(nèi)心孤獨或者他種極致體驗的出口之外,還應該作為與生活達成和解的紐帶所在。隨筆小品的輕以及作為趣味擴張之所,其重要性于之而凸顯。
來自安徽的散文作者胡竹峰,剛剛獲得2015年度的“紫金·人民文學之星”獎。其隨筆小品自成體系,散發(fā)出濃郁的枕頭書的味道,盈盈在手,默默而有語。這種接續(xù)明清文人小品的寫作范式,著實令人為之刮目。在胡竹峰筆下,諸物與諸身間似乎泯然一體,我心即物,物即本心。他的隨筆小品在形制、體式、結構、語言等方面,皆迥異于刊物上常見的或敘事,或抒情,或思辨的范式。先言其文章形制問題,他的散文大多極短,個別文章甚至在百字左右。如《木雞養(yǎng)到》,不及三百字,卻拈花成文,談了萬物之修身這個很大的問題。這種形制會讓人想起《世說新語》這部奇書,又依稀可見唐宋明清文人筆記、小品的影子。從容自在,將自我的喜好托付其中。李健吾先生曾將中國文化總結為一種“竹簡精神”,辭達而已,繪事后素,即為這種精神的精練表達。形制短小的文章,類似散文的減法過程,則極大地考驗寫作者的功力。再來說體式因素,短章形制在西方也不鮮見,主要集中在箴言體和隨筆體兩種體式之中。胡竹峰所作,與上述兩種體式之間鴻溝分明,與現(xiàn)代小品文之標舉趣味與識見也有不同。魏晉文章風華絕代,后面乃崇尚無為自在的精神個性, 胡的散章,處處見煙火氣,他談吃喝,談花鳥蟲魚,談古人,談古詩文,談行走途中所見所聞,談自己的壞情緒和好心情。總之,吃喝拉撒皆可入文,于煙火氣中穿行,找尋煙火之外的意在言外之瞬間,始終又不會忘掉煙火。他捕捉趣味的游動,卻又自然而然,文中常見對古人、今人的評語,卻非主觀故意地向讀者端出識見。再說其文之結構,文章之道,古今所談甚多,每一時代皆有自己的法度訴求。其作品在法度上尚自由隨性,體現(xiàn)在結構上則有破體之勢,落筆處如飯余之閑談,兩三人對坐,可長可短,可熱鬧相向,可靜默無語。他將“散文大可以隨便的”精神揮灑到某種極致的狀態(tài)。形似的隨便很容易做到,但是若把風骨灌注于隨便的閑談中,則需要真生活、真性情、真筆力的三位一體。
佛祖曾告誡眾弟子,曰:要以自己作為心中的明燈。散文中最深層的自我,乃越過諸多物理性要素,直達內(nèi)心深處的心性。心性是世界上最葳蕤的植物,它所有的枝葉皆可濯洗塵世中的煙火,煙火中的軀體,使得一切私語,皆可向著本色進發(fā),進而抵達我們的家園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