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好作品應該借助美的形式表達美好真實的情感及深厚的文化底蘊。米勒的畫作便是如此。他像中國的陶淵明，有著濃厚的田園情結(jié)。他堅持用平等融入的眼光去觀察書寫農(nóng)村和農(nóng)民，有著自發(fā)的草根意識。他展示生活的美好也直面生活的殘酷，讓人們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個真實的世界，而不是被粉飾的夢境。虛實的結(jié)合、細膩的筆觸，小中見大，以少勝多，使得米勒的作品含蓄而又令人回味，淳樸簡約的氣質(zhì)撲面而來。

關鍵詞：畫家米勒；作品；印象

曾經(jīng)聽過一場美術專題講座，講座上展示了很多的繪畫作品，涵蓋了古今中外，其中有具象的、抽象的、還有表現(xiàn)主義的作品.另外還重點介紹了美術界的一些技術創(chuàng)新。于是我看到了冰墨畫、用炸藥炸出來的類水墨風格的繪畫作品。應該承認，這些創(chuàng)作手法很新鮮，但是我的內(nèi)心并沒有太多觸動。我不反對技術的創(chuàng)新，但是技術的創(chuàng)新如果不能帶來作品內(nèi)涵上的美感，我以為這種創(chuàng)新至少是不成熟的，甚至是舍本求末的。印象最深刻的作品要屬八大山人朱耷畫的那只眼白多眼黑少的魚。雖然整個畫面除了大量留白就是這條用水墨勾勒出來的魚，我卻被這條魚深深震撼，透過這條魚我看到了作者的靈魂和個性，那魚眼分明是作者看世界的眼。什么是好作品？借助美的形式表達美好真實的情感、有文化底蘊的作品，所有的技法歸根結(jié)底應該為作品的內(nèi)容服務。因為這樣一種審美取向，對于西方的畫家來說，我偏愛法國19世紀現(xiàn)實主義畫家米勒 （1814-1875年）。

米勒有著濃厚的田園情結(jié)，很像中國的陶淵明。陶淵明為了一家的溫飽，不得已彭澤做了縣令，但是不善交際也不愿意向權(quán)勢妥協(xié)的他常常覺得這種生活是心為形役，是鳥籠的生活，所以終于在有人要他低眉哈腰面對上司的時候他來了個總爆發(fā)，辭官歸田做了一個徹底的農(nóng)民。在《歸去來兮辭》中，陶淵明感覺“風飄飄以吹衣，舟搖搖以輕飏”，他像個孩子一樣載欣載奔?！胺N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無違?！彪m然他不是一個合格的農(nóng)民，在鄉(xiāng)村的日子過得艱苦，然而他的靈魂是自由和快樂的，這種自由和快樂激發(fā)了他對田園生活無限的愛及無限的創(chuàng)作靈感，于是有了“結(jié)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的忘世和“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忘我。陶淵明在鄉(xiāng)村找到了靈魂的歸屬和創(chuàng)作的源泉，米勒又何嘗不是如此？出身于農(nóng)民世家的米勒，幼年時便顯露出繪畫的才氣，受到老師的鼓勵立志學習繪畫。由于生活的艱難，米勒也不得不畫一些香艷體繪畫，放在畫店里出售但是，作為一個農(nóng)民的兒子，他時刻希望著能用自己的畫筆描繪法國農(nóng)民淳樸而勤勞的形象。所以當他畫了一幅《簸谷子的女人》賣了500法郎后，便在1849年帶著自己的妻兒，背著簡單的行囊，奔向遠離繁華巴黎的巴比松村。當這個農(nóng)民的兒子回到他熟悉的農(nóng)村，望著樹木和田野，他高興地喊著：“啊，上帝，這里真美呀！”米勒此時的心情和陶淵明歸田的心情是何其的相似！此后的27年，米勒一邊在畫室創(chuàng)作，一邊為了生計在田里耕作。生活的窮困潦倒并沒有抑制他創(chuàng)作的欲望，相反這20多年成為米勒一生中創(chuàng)作最為豐富的時期。許多法國人家喻戶曉的名畫作品《播種者》《牧羊女》《拾穗》《晚鐘》《扶鋤的男子》《喂食》，等等，都是在這里完成的。米勒的人生與創(chuàng)作、陶淵明的人生與創(chuàng)作，讓人們看到了文學創(chuàng)作與美術創(chuàng)作驚人的相通之處。創(chuàng)作源于生活，通過作家或畫家的作品可以看到作家或畫家的人生軌跡，他們的情感價值取向、對社會的認知以及對生命的解讀，而要了解一個作家或畫家也完全可以從他的作品入手。正是因為對農(nóng)村生活的熱愛，對單純美好世界的渴望、對爾虞我詐社會現(xiàn)實的厭惡使得兩位從來不曾謀面的來自不同國度的人如此的心心相印，不同的只是一個用畫筆勾勒田園的靜美，一個用文字描繪鄉(xiāng)村的安詳寧靜。

米勒的農(nóng)民畫家身份使得他的作品充滿草根情懷。米勒一邊在田間地頭耕耘，一邊用畫筆記錄著和自己一樣在廣闊田野勞作的農(nóng)民的衣食住用行。他既可以作為一個參與者、當事人零距離地全面體驗農(nóng)民生活的歡樂與苦痛，又可以借助繪畫創(chuàng)作在一旁觀察反思自己及自己身邊農(nóng)民們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旁觀者和參與者的雙重身份，使他的作品有了一個與眾不同的視覺，不俯視、不仰望，不夸張。任人物的情緒自然地流淌，不大喜不大悲不大怒，但有一份淡定和從容；任遠山近樹土地莊稼農(nóng)舍小院靜默一旁，不艷麗，不招搖，不矯情，但有一份肅穆和質(zhì)樸。米勒一直以來堅持用這樣一種新鮮的平等的融入的眼光去觀察書寫農(nóng)村和農(nóng)民，反對當時學院派一些人認為高貴的繪畫必須表現(xiàn)高貴人物的錯誤觀念。這種自發(fā)的充滿草根意識的創(chuàng)作傾向，恰恰是今天的繪畫界很多的畫家所疏離的。是站在云端輕歌曼舞，還是面對大地仔細地聆聽，是繪畫界需要思考的問題。 誠然，我們需要百花齊放百家爭鳴，但是總有一些東西是需要畫家去堅守甚至去捍衛(wèi)的，放棄意味著我們的作品將失去這個世界最鮮活的血液，如溫室之花，蒼白無力。

米勒滿懷真誠，從不虛構(gòu)畫面的情景。他的每一幅畫都是從耕耘著、勞動著、生活著的法國農(nóng)民的真實生活中來的。既展示生活的美好，也直面生活的殘酷，讓人們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個真實的世界，而不是被粉飾的夢境。米勒大多數(shù)作品的色調(diào)都是灰暗的，而那些農(nóng)夫、農(nóng)婦、牧羊女便是在這樣的氛圍中耕耘、喂食、拾穗、祈禱、播種，讓人們充分感受到了農(nóng)村生活的艱辛與殘酷。然而米勒并不愿意讓他畫作的主人公在灰暗中沉淪，我們看到，那一個個胼手胝足、粗衣陋食的勞動者在無語中個個透著“高貴的單純，靜穆的偉大”?！恫シN者》中，雖然我們無法看清他的臉，但是在蒼涼的麥田里，他的闊步揮臂，讓人看到力量之美，看到在艱辛中不屈的人性之光。高高的地平線，貧瘠的土地，披著舊毛氈披肩，圍著紅頭巾，孤獨地與羊群為伴的《牧羊女》，她微躬的身影與專注的神情，宛如禱告般的虔誠，讓人看到她內(nèi)心世界的純凈與美好。而三個《拾穗者》（圖1）為了補充家中的食物，彎著身子十分細心地拾取田野里遺落麥穗的動作定格，折射著生活的酸楚，也透著一種安靜而又莊重的美?！斗鲣z的男子》衣衫破舊，在雜草叢生、亂石成堆的土地上，躬著身，扶著鋤頭，喘著粗氣，疲憊不堪。他抬著頭，望著遠方，有無奈，也有期待。夜晚，家徒四壁的小屋里，孩子在搖籃里熟睡著，女人在《燈下手工》（圖2），縫補著衣物，男人在編著草籃?；璋档挠蜔粝铝魈实氖寝r(nóng)家生活的幸福溫馨，也不經(jīng)意間傾訴著這對農(nóng)家夫妻的困頓與窘迫，然而生活還要繼續(xù)，他們選擇無言而平靜地面對。凡此種種，米勒敏銳地挖掘到了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nóng)民物質(zhì)生活的低微之處，但是這絲毫不妨礙人們感受到這些樸實的勞動者靈魂深處的高貴和堅忍。這或許就是真實和真誠的力量吧！

虛實的結(jié)合、細膩的筆觸使得米勒的作品含蓄而又讓人回味。潔白的《雛菊》（圖3）綻放在低矮破舊的青石窗臺，窗臺旁是破舊的木門。雛菊后面藏著一個小姑娘的臉。表面上看花是主角，女孩是配角，花為主體，女孩是陪襯，然而看畫的人忘不了的恰恰是花影中的那張純真的笑臉。這種以實寫虛的筆法讓人贊嘆。更可貴的是雛菊給人的印象并不只是雛菊，我們看到的是一種對生命、對自然的熱愛，農(nóng)村生活的純凈，也反襯著都市生活的喧鬧與躁動?！段故场罚▓D4）里三個天真的孩子坐在門檻上，有母親坐在小凳上，身體前傾著用小勺給孩子們喂著飯。石頭屋墻的盡頭，也是畫面的最右側(cè)，可以隱約看到孩子的父親在地里勞動，那是個養(yǎng)家糊口的主人。這里有農(nóng)家生活的溫馨，有母親的溫柔，更有父親的勤勉，無疑溫馨與溫柔在畫面中被明顯地突出了，但是那在地里勞作的父親的影子是誰也揮之不去的。生活的酸甜苦辣在一幅作品中得到了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這是怎樣的一種視覺和心靈感悟！看似自然描述，其實處處有深意。屋內(nèi)，女人守著《熟睡的孩子》在窗下縫補，身后是疊得整整齊齊的衣物。一個賢惠慈愛勤勞的農(nóng)家母親形象在柔和的光影中散發(fā)著嫻靜之美。而窗外綠樹下籬笆前，一個戴著帽子，穿著白衣淺咖褲子的男人隱約可見，他彎著腰極為專注地打理著自家的小院，窗內(nèi)窗外一實一虛，一顯一隱，兩相呼應。這里有農(nóng)家夫妻在極簡生活中的操勞瑣碎，更有相看兩不厭的默契、滿足。只有對農(nóng)民的生活有著深入骨髓的感悟，才能定格下來如此讓人刻骨銘心畫面。

小中見大，以少勝多。作品淳樸簡約的氣質(zhì)撲面而來。米勒說過：“我們要從微小的事務里發(fā)掘能表現(xiàn)高尚純潔的力量，唯有這種力量才能真正的感動人。”，米勒的大量作品描繪的是小人物，主要是普通的農(nóng)民。他們沒有莊園沒有農(nóng)場，只有低矮的小屋、破敗的門墻、空曠的小院。他們必須不斷勞作才能夠維持基本的生活。在描繪這些農(nóng)民生活的時候，米勒不喜歡恢弘敘事，多用小事件、小場景。農(nóng)民們或在放鵝，或在牧羊，或在嫁接樹木，或在耕地播種，或在縫縫補補、給孩子喂飯、把尿，或在收割后小憩、就餐。沒有城里人的花前月下卿卿我我，都是一些極為細微極為普通的日常生活。然而恰恰是這些“小處”，直面了農(nóng)民的生存與生活狀態(tài)，讓人們看到一群在艱苦環(huán)境中逆向成長、抗爭，不向命運低頭的農(nóng)民群像。他們用自己的方式在低到塵埃的生活里培植出美麗的花朵，營造生活的美感。他們夫妻恩愛，夫唱婦隨?！豆ぷ鞯穆飞稀纺腥思缈钢z、女人頭頂著筐；《種蘋果的夫婦》（圖5）里女人撒種，男人培土；《晚鐘》敲響時，兩夫妻停下手中的農(nóng)活默默禱告；在自家的屋前《嫁接樹木的農(nóng)夫》，身旁有妻兒相伴；《曬草小憩》（圖6）時，只要夫妻可以相依偎，草堆也不失舒適和愜意；他們也有自己的小情調(diào)。在窗前擺上《雛菊》，給自己裹一個漂亮的頭巾；干活累了的時候下河《沐浴》。沒有錦衣玉食，沒有金銀珠寶，他們以家庭為單位，分工明確，各有擔當，互相體恤。只要有家人，有雙手，腳下有土地，就可以擁有尊嚴，擁有溫情。米勒運筆極簡，作品中的人物通常不多，以一人或2到3人為主，極少有一群人的情況?？坍嬋宋镒⒅貏幼鞯墓蠢眨瑢δ樕系募毼⒈砬闃O少雕琢，人物的五官常常只是一個簡單的輪廓，在光影中表達情緒。所以人們在米勒的畫中通常感受不到個體的農(nóng)民形象，而更多是典型而具有共性的農(nóng)民形象。米勒用色也較為吝嗇，他喜歡用暗黃色、黑色等幾種昏暗的色調(diào)，其他顏色多為點綴，給人清晨或黃昏、夜晚的印象，這使得他作品中的主人公的生活環(huán)境蒙上一層憂郁肅穆的調(diào)子。畫面構(gòu)圖也非常簡約。首先是有人有景，其次是人物總是縱向布局，清晰高大，背景多橫向布局，高遠朦朧，從而使得人物在畫面中有一種獨特的雕塑式的特征。在背景選擇時米勒也不喜歡面面俱到，地平線、云彩、陽光、樹木、田野、草堆、農(nóng)舍、院墻、野花是他常用的背景，配合著人物的出現(xiàn)，增添了作品的親切感、寫實性，也營造了一種特殊的情境，給人一種憂而不傷的印象。米勒運筆的這些小與少，使得其繪畫作品洗練而充滿赤子情懷。

這就是所了解的米勒和米勒的作品。無論是人還是作品都透著善良、真摯、堅強與柔情，透著泥土的氣息及自然的味道。讓人真心喜歡和感動，為什么米勒的作品可以穿越國度穿越時間長河，我想上述幾個理由就已經(jīng)足夠了。我們渴望看到中國的米勒。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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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鄒紅梅，東華理工大學藝術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藝術與設計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