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晶晶
《孩子的時光》賞析
◎郭晶晶
翟永明的短詩《孩子的時光》,讀后頗耐人尋味,整首詩在形式上極具韻律感;通過對比,則表現(xiàn)了詩人深切的歷史意識;而雙重視角的運用,更是激起讀者的一種哲性思考。
翟永明的《孩子的時光》,其美妙之處在于它的形式,整首詩仿佛一首婉轉(zhuǎn)的歌,極富韻律感。實際上,新詩是不崇尚“歌”的,戴望舒就曾說過,新詩應(yīng)該去了音樂的成分,吳曉在《意象符號與情感空間---詩學(xué)新解》里,也主張新詩應(yīng)該實現(xiàn)對“歌”的超越。但是,翟永明在《孩子的時光》中,卻能把歌的旋律與詩的內(nèi)容達成完美的一致,的確更使人覺得耳目一新。這首詩讀起來似南方民歌,凄楚委婉,又似舊體詩,韻律齊整。全詩大致押韻,比如第二節(jié)“口吐芬芳”,“流盼的波光”;第五節(jié)“一色的劉?!保耙积R的喝彩”。在旋律上,也給人以回環(huán)往復(fù)的感覺,“半世界蒼髯浮生/半世界紅粉佳人”,“也隨地氈翻滾/也隨鐃鈸幫襯”,“一樣是半壁河山 晴天如洗/一樣是祖母的小小戲園”……讀起來如泣如訴,如怨如艾。在節(jié)奏上,這首詩長短句交錯,整散結(jié)合,如第一節(jié),首先一個口語式的長句,簡單自然,接著兩句對仗,帶有文言的韻味,就有一種戲劇性的轉(zhuǎn)換,然后寫到祖母被戲所感動,入到戲中,如癡如醉,最后,短句“在這小鎮(zhèn)”結(jié)束,干凈利落,又覺得余韻裊裊,似有深意,耐人尋味。由此,翟永明這首詩強烈的形式感,韻律感,可見一斑。
翟永明詩歌的立足點思考方式是女性視角和女性經(jīng)驗,從1984年的組詩《女人》開始,翟永明憑借著瑰麗神秘的女性詩歌文本和先知式的“黑夜意識”,開創(chuàng)了一個女性詩歌的輝煌時代。她曾經(jīng)這樣說過:“我作為女性最關(guān)注的是我的同性的命運,站在這個中心點上,我的時將順從我的意志去發(fā)現(xiàn)先在我身上變化的一切。”①但是到了九十年代以降,翟永明的女性視角已不僅僅禁錮在對女性關(guān)懷上,而是向外拓展為以一個女人的視角觀照現(xiàn)實生活的隱秘,觀照世界以及整個人類,其詩歌的魅力早已超越了對性別差異的敏銳批判,而是涵蓋了對社會、文化、生活、心理方方面面的廣泛審視。在經(jīng)歷的教誨下,翟永明開始把女人看成普通人,她用詩歌想象著世界,不裝扮模仿男人,也不追求雌雄同體的障眼法,而是表達了一個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個體的“人”的細微感受。在這首《孩子的時光》中,翟永明運用對比的表現(xiàn)手段,體現(xiàn)了對傳統(tǒng)的狹窄的女性立場的超越,字里行間滲透著一種深沉的歷史感和憂患意識。在這首詩中,不僅表層的是“蒼髯浮生”與“紅粉佳人”的角色對比,更重要的是深層的人物心理、人物命運、環(huán)境變化、時間流逝的對比。戲中角色與看戲的祖母對比,戲劇情節(jié)引出祖母往昔記憶,“祖母出神的傾聽 / 想起了未出閣的當(dāng)年”,戲里戲外人生的對比,落實了詩人“真戲在作 / 假戲在演”的感慨,“戲場小天地,天地大戲場”,戲中人與戲外人,兩者交融,共同演繹了“人生如戲”的古老命題。除了記憶與現(xiàn)實的融合,真景與幻覺的重疊也構(gòu)成一種對比,“臺上已過去千年/臺下仍是一盞茶的時間”,這種如夢似幻的時間變化,似乎又構(gòu)成對世人所追求的永恒的消解。還有空間對比,“一樣是半壁河山 晴天如洗 /一樣是祖母的小小戲園”,“半壁河山”的遼闊與“小小戲園”的狹窄構(gòu)成對比,一個氣吞萬里、一個曲徑通幽,但就是這看似渺小的戲園里,卻上演的宏大的人生悲喜劇,令人驚覺原來男人們出生入死、爭戰(zhàn)不休的“河山”,也不過是女人們的“戲園”而已。這是對傳統(tǒng)的英雄崇拜、男性崇拜的消解,帶著一種女性特有的狡黠和睿智。為什么這首詩能產(chǎn)生這樣的效果?這主要是因為翟永明作為一個女性,有感于這個世界對女性的壓抑和束縛,對人生總有一種虛幻感,而面對這充滿“虛幻”又真實人生,仍是無限的留戀?!芭_上人輕裝窄袖一色的劉海/臺下人擊節(jié)輕扣 一齊的喝彩/祖母出神的傾聽/想起了尚未出閣的當(dāng)年”,這樣的詩句所表達的,與其說是感傷,不如說是一種事過境遷、時過境遷以后的理解和寬容、達觀與平靜。
這首詩取名《孩子的時光》,表面上是通過一個七歲的孩子在戲園里的經(jīng)歷寫戲、寫祖母,但實際上,七歲的孩子怎能深切的感覺到“我看到了死亡”,悲劇的陰影仍“纏住了我一生的目光”?!昂⒆印敝皇窃趫稣?,見證了戲劇情節(jié)和祖母情感,在孩子的背后,我們感到的是詩人的情緒,一聲輕嘆、一番思考,這分明是一個成年人的人生感悟。悲劇命運的糾纏,是無法抗拒的宿命,也是縈繞生命的情結(jié),這是翟永明所要傳達給我們感受,“孩子”和詩人自身,用雙重視角為我們展示生活、闡釋生命的哲學(xué)意義,這其中,也蘊涵著一種堅強、一種抗爭和一種自我獨立??梢哉f,這是一種生命型寫作,源于生命,來自內(nèi)心。
這首詩不是昂揚的,但也不傷感,昂揚里有反諷,感傷里又含喜悅,它給予我們的,既是一種感官上美的享受,又引領(lǐng)我們對歷史、對命運有一種智性的思考,確是讓人回味無窮。
(作者單位:河北民族師范學(xué)院文學(xué)與傳媒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