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湘濤

流光片羽

陳湘濤

寂寞的靈魂怕癢，經(jīng)不起羽毛的撩撥

——題記

徐曉梅換了一個新發(fā)型。這是她今年換的第三種發(fā)型，用微信發(fā)給薇薇看，嚇了薇薇一跳。薇薇問是在哪家店做的頭發(fā)，徐曉梅說明知故問，我還能去哪家店啊。薇薇說，這一看就是駐馬店殺馬特啊，曉亮真舍得毀你。徐曉梅說，你這話還算中聽，黃麗說我這是月經(jīng)不調(diào)炸天的發(fā)型。薇薇又笑失控了，講開了臟話，說他媽的還是黃麗會損人，我追趕了這么多年，詞匯沒她的新，概括也沒她的準(zhǔn)。徐曉梅說，有這么夸張嗎，不就是燙個卷發(fā)嘛。

笑完之后雙方都沒話說了。每次玩笑到高潮后，她倆總要陷入短暫的沉寂，意興闌珊，略有倦意。徐曉梅放下手機，不知道要干什么了。手機在大腿上有節(jié)奏地抖動著。徐曉梅這才意識到自己在抖腿。記得以前她還給別人說男抖窮，女抖賤，不知道自己從什么時候開始也有了抖腿的毛病。曾經(jīng)以為自己舉止端莊，純潔善良，文雅高貴，可是人過三十，發(fā)現(xiàn)缺點像夏天的韭菜一樣一茬一茬地往外冒，自己也很自然地容忍了這些缺點。人上歲數(shù)了，就沒法活得精細了。徐曉梅年輕時是一個追求完美的人，喜歡裝扮小布爾喬亞，除了穿長筒裙、戴有很多奇怪裝飾的帽子以外，還特意看了一些文藝范兒十足的電影。印象比較深的是茱莉葉·比諾時演的一部叫《藍》的電影。電影中的女主角跟丈夫一起出了車禍，丈夫死了，自己渾渾噩噩地不知道要干什么。后來打電話叫來一個長期追求自己卻一直沒有得手的男人，脫光了衣服給男人看，說這就是我，我并不完美，還有蛀牙。上過床之后，女主角像是了結(jié)一樁大事一樣徹底解脫，獨自搬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公寓里寡居。徐曉梅覺得蛀牙真的是個大的缺點，幸好自己沒有。如果自己身處那個場景，會說這就是我，我并不完美，腋下也長有腋毛。這其實并不算是缺陷，只是一種真實。年輕時的徐曉梅自認為很美麗。美麗得不屑于跟難看的女人站在一起——只有丑女人才需要更丑女人陪襯。

可是到了現(xiàn)在，徐曉梅照鏡子從來都超不過3分鐘，因為臉上的雀斑越來越重，皺紋越來越深，膚色也開始泛黃。除了這些，還有一堆的毛病。牙齦越來越低，原來的小貝齒擴張成了大板牙；眉毛越來越稀，全靠眉筆幫忙；胸部開始下垂，必須戴加鋼絲的文胸；臀部也有些塌陷，腰身弧度都不顯了。最可悲的是無法排遣的寂寞，像是一只看不見的手，緊緊攥住了徐曉梅，讓她喘不過氣來。

就在這天，徐曉梅收到了白礬的明信片?？ㄆ媸且缓镌?，看不出是揚州還是蘇州，背面除了落款，只有一句話：“兩處共瞻千里月，十年不寄一枝梅”。徐曉梅依稀記得白礬的樣子，是那種看過了就可以忽略不計的模樣。記不起這是誰寫的詩，印象里好像在哪里讀到過。她是唐宋文學(xué)專業(yè)的碩士，當(dāng)年被導(dǎo)師逼著惡背了數(shù)千首詩，如今全都還給導(dǎo)師了。白礬本科畢業(yè)后去了外省，聽說在一家雜志社工作，再后來就杳無音訊了。現(xiàn)在寄來這樣的卡片，難道想追自己嗎？徐曉梅面露冷笑。自己雖然離婚了，但和一般惶惶的離婚女人不同，她有足夠的自信。外貌上雖然打了折扣，但仍比這個年紀開始發(fā)胖的女人出眾。更重要的是，她有氣質(zhì)，談吐不凡，可以跟男人從詩人王梵志聊到畫家曾梵志，雖然沒有什么獨到見解，可是足可以讓男人們刮目相看了。

被人惦記對于三十六歲的女人來說，是一件值得慰藉的事。只恨這個惦記自己的人質(zhì)量不高，像是美味蛋糕上點綴的不是櫻桃，而是葡萄。徐曉梅半夜醒來，想起了這兩句詩。她打開臺燈，在書桌上攤開了一張白紙，抄寫了滿滿一頁，揉成紙團，又抄寫了一頁《心經(jīng)》，然后才半夢半醒地躺倒了。

薇薇最近有點煩，卻又找不到心煩的原因。她來讓徐曉梅分析，因為徐曉梅考過國家二級心理輔導(dǎo)師。雖然徐曉梅一再聲明自己只是仗著背書功底好，混了一個證，但薇薇不管，說外面的心理咨詢師能有多少道行，不就是會哄人嘛，你就連蒙帶騙的把我哄高興得了。徐曉梅說，惡歲詩人無好語。薇薇笑著說，能不能別這么酸爽，說人話。徐曉梅只好支著耳朵聽薇薇講這幾天遇到的事，似乎沒有一件能摧毀大神經(jīng)的薇薇。最后徐曉梅暗示說，那是不是別人遇到什么好事了，刺激到你了。話一說完，兩個人同時噤聲，面面相覷——再過幾天，黃麗要結(jié)婚了。

薇薇和黃麗是同學(xué)，和徐曉梅是前同事，那時她們在同一所大學(xué)教書，徐曉梅教唐宋文學(xué)，薇薇教文藝理論。有幾次和徐曉梅一起出去玩，叫上了黃麗，一來二去，三個人都熟了。再出去時，一定要三人行才圓滿。那時徐曉梅已婚，薇薇和黃麗未婚。幾年之后，薇薇還是未婚單身，徐曉梅成了離異單身，黃麗卻要嫁人了。嫁人也還罷了，黃麗嫁的還特別好，是一個做窗簾生意的老板。

徐曉梅沒有給薇薇說，自己這幾天也挺煩的，莫名其妙的煩。

白礬寄來了第二張卡片像是個婚宴請?zhí)?，折成了三疊。卡片里還夾有一片藍色的短小羽毛，徐曉梅一打開卡片，羽毛掉落，眼看著要落到徐曉梅的腳上，卻在腳面上劃了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落在了地毯上。卡片上只有對羽毛的注釋：藍胸佛法僧的名字很有趣，據(jù)傳說，最早在古代的佛教寺廟中發(fā)現(xiàn)它在寺內(nèi)大樹上筑巢、產(chǎn)卵，因為羽毛鮮艷.同寺內(nèi)和尚的襲裝相似，故名為“佛法僧”。這片藍胸羽是我在新疆霍城縣的一棵榆樹樹杈上拾到的，一抬頭，它就呼啦啦地飛走了，只留下這片羽毛。想起你大學(xué)時曾經(jīng)戴過一串藍色水晶的毛衣鏈，就寄給你做個紀念。

徐曉梅那串藍水晶毛衣鏈?zhǔn)菑慕憬隳抢飺寔淼?，大概只戴了兩周，又被姐姐要回去了。自己僅有一點印象，難得白礬還記得。記得也還罷了，竟然看到了藍羽毛就聯(lián)想起自己的毛衣鏈，實在有些無厘頭了。徐曉梅琢磨白礬有什么深刻用意。在她的印象里，《山海經(jīng)》里有青鳥，古詩中常用來指愛情信使，藍鳥的羽毛又可以隱喻什么？也許是說自己的青春也像這鳥兒一樣，呼啦啦地飛走了，只留下一個藍色的記憶片段？又或者是指代那首著名的法國歌曲《愛是藍色的》？徐曉梅一邊輕輕哼著旋律，一邊回憶著歌詞：藍色，藍色，愛情是藍色的。天空是藍色的，當(dāng)你回來；藍色，藍色，愛情是藍色的。愛情是藍色的，當(dāng)你牽起我的手。徐曉梅想想又覺得可笑，白礬在一處鳥不拉屎的地方撿了一尾羽毛，竟然讓自己如此勞神。去他的藍胸佛法僧，去他的十年不寄一枝梅，都是不花錢的玩意。真的想追姑奶奶，送鉆石來。在虛擬的回信中，徐曉梅給白礬放了一首歌，瑪麗蓮·夢露唱的一首歌——《鉆石是女人最好的朋友》：手上的一吻多么令人陶醉，可是只有鉆石才是女人最好的朋友。這當(dāng)然只是想象，自己也不可能把話說得如此直白。再說了，白礬壓根沒打算收回信，因為他從來不留任何通聯(lián)地址。

黃麗結(jié)婚時，沒有讓薇薇做伴娘。黃麗給薇薇解釋說，薇薇已經(jīng)給別人當(dāng)過兩次伴娘了，事不過三，再當(dāng)一次以后不好嫁人了。徐曉梅和薇薇都知道黃麗是怕薇薇跟她站一起搶走了自己的光芒。薇薇有些不高興了，對徐曉梅說你信不信，老娘不當(dāng)伴娘一樣可以搶走伴郎。徐曉梅說，伴郎有什么難搶的，我略施手腕，新郎都可以搶走。兩個人又沒心沒肺地笑了一場。

黃麗的婚禮排場很大，照例混亂不堪。薇薇穿了一件紫色碎花旗袍，果然艷壓群芳。這就是徐曉梅佩服薇薇的地方，薇薇敢說敢做，而徐曉梅只敢說不敢做，就算是說，也只敢在薇薇面前說。黃麗臉色整場都不好，婚禮現(xiàn)場，司儀安排了幾個節(jié)目，她都很勉強地完成了。新郎也有些心不在焉，時常轉(zhuǎn)身看表。伴郎長得倒挺精神，是那種脫衣有肉穿衣顯瘦的好身材，不知道薇薇有沒有興趣騷擾。大概徐曉梅盯著伴郎時間過長，伴郎心有感應(yīng)，也朝她看了一眼，四目相對，徐曉梅慌忙低下了頭。

新郎新娘來這一桌敬酒時，伴郎托著酒盤，手不知怎么一抖，一只高腳杯掉到了地毯上。薇薇搶著去撿，蹲下時白花花的腿露出了一大截。伴郎大概窺見了，手抖得更厲害了。徐曉梅大方地接過托盤，讓伴郎去衛(wèi)生間擦擦汗。他感激地看了徐曉梅一眼，慌慌張張地去了。薇薇在身后掐了徐曉梅一下，低聲說，又跟我搶菜吃。徐曉梅將托盤遞給薇薇，說撐死你。

薇薇喜歡挑逗男人，卻不喜歡被男人左右，這也是她一直單身的原因。她說想找個暗戀自己的，而不是追求自己的?？墒钦伊艘蝗?，懷疑這個懷疑那個，最后發(fā)現(xiàn)暗戀這種事在她身邊已經(jīng)絕跡很久了。等她降格以求，想在追求自己的人中優(yōu)選一個，卻發(fā)現(xiàn)追求自己的男人早已心不在焉了。她遇到過一個相貌堂堂的男人，看著還算干凈，可是說話很直接，上床更直接。本來到了薇薇這個歲數(shù)，漸漸對男人了解透徹了，他們上半身是修養(yǎng)，下半身是本質(zhì)。原以為所謂修養(yǎng)，就是上床的時間快慢的區(qū)別罷了?，F(xiàn)在才知道，修養(yǎng)問題，拋開上床，還有諸多不適應(yīng)的地方。比如說他帶著薇薇見朋友，不說這是我女朋友，卻說這是我泡的妞。薇薇是聽得慣玩笑話的人，可是心里隱隱有些不舒服，心想這個二貨把老娘當(dāng)方便面了。好在他出手闊綽，暫時降低了薇薇心中的不快。然而這種不快像一粒種子，總是要發(fā)芽的。一天，男人帶薇薇去唱歌，薇薇叫上了黃麗和徐曉梅。這個男人迷戀羅大佑，一連點了好幾首，從《戀曲一九九零》唱到了《告別的年代》。好不容易點了首男女對唱的，竟然還是羅大佑和娃娃合唱的《如今才是唯一》。薇薇唱：有一些愛情，難得會擁有，美麗的時候。曾經(jīng)他愛我，如今仍愛我，可是更愛自由。那二貨唱：有更多愛情與更多借口，難輕易回頭，什么叫天長，什么叫地久，此生夠不夠。薇薇越唱越火大，這些歌單身時唱唱就行了，為什么現(xiàn)在還唱，還當(dāng)著徐曉梅和黃麗的面唱？薇薇將麥克風(fēng)放在了桌子上，通過音響發(fā)出了震耳的響聲，算是給他的警告?？墒撬麉s毫無知覺，反串女聲把薇薇的詞也唱了。薇薇想把麥克風(fēng)撿起來再重重摔一次，她提醒自己要冷靜，已經(jīng)三十四歲了，美好時光不在，不要因為一首歌否定一個男人。正在思想斗爭時，那二貨又唱了一聲《戀曲一九八零》：你曾經(jīng)對我說，你永遠愛著我，愛情這東西我明白，但永遠是什么？薇薇走上前一把搶過麥克風(fēng)，說你跑調(diào)了你知道嗎？你做事不著調(diào)，唱歌也不著調(diào)，什么今天的歡樂將是明天永恒的回憶，咱們今天就開始回憶吧。徐曉梅和黃麗自然要勸，一邊勸一邊觀察那二貨的表現(xiàn)。現(xiàn)在太平時期，男人很少有表現(xiàn)勇敢的機會了，能在女朋友生氣時表現(xiàn)一點耐心，也算不錯。沒想到那二貨說，隨你的便，你們先聽我唱完這首歌。這個男人徐曉梅和黃麗一直不知道叫什么，只聽薇薇叫他曉軍，薇薇刪了他電話，只隔了一夜就忘記他姓什么了。

眼前這個伴郎似乎很靦腆，薇薇走的時候，他也沒有主動認識的意思。薇薇走上前去問伴郎，伴娘你認識嗎？伴郎搖搖頭。薇薇說，其實我想做伴娘的，但黃麗不讓我當(dāng)。伴郎客氣地笑了笑。薇薇說，你覺得我跟伴娘比，哪個好看。伴郎又笑了笑，沒說話。薇薇雖然膽大，卻也不好意思再糾纏，只好悻悻地跟著徐曉梅走了。

第二天，薇薇問黃麗要到了伴郎的電話，也知道了伴郎的基本情況。伴郎叫徐潤澤，今年37歲，是科協(xié)的一個普通科員，目前單身。薇薇每天守著電話，等著他給自己打電話，像是一個釣魚者放好了誘餌，等魚上鉤?？墒亲蟮炔粊?，右等不來。薇薇對徐曉梅說，看來這個伴郎不解風(fēng)情，還不如新郎呢。你看那天新郎看我的眼神，恨不得要吃了我。徐曉梅想起薇薇撿高腳杯時，徐潤澤雙手發(fā)抖的樣子，卻沒有給薇薇說。薇薇要是知道他曾被自己電著了，不知道會得意成什么樣，又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來。

白礬寄來的第三張卡片，是一首詩：憶昔西都看牡丹，稍無顏色便心闌。而今寂寞山城里，梔子花開也喜歡。這首詩徐曉梅背過，是王禹的《寒食》，詩人通過今昔強烈對比，寫出了貶官后一種落寞心境。白礬引用這首詩，顯然在恭維徐曉梅。徐曉梅又翻看大學(xué)時的合影，那時的她站在最中心的位置，光彩奪目。白礬站在后排的男生堆里，面陳菜色，目光呆滯，和其他的男生沒有區(qū)別。徐曉梅心中有些酸楚，拿記憶中的牡丹花和眼前的梔子花對比，就像刻舟求劍一般。世上哪有常開不敗的牡丹呢？

這天夜里，徐曉梅收到了徐潤澤發(fā)來的短信。短信內(nèi)容很簡單：我是徐潤澤，那天的伴郎，不知你還記得嗎？徐曉梅想了幾條答復(f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客氣地回復(fù)說，記得。徐潤澤說，你在干嗎？徐曉梅正在看韓國肥皂劇，卻回復(fù)說，看書。那邊只是“哦”了一聲。徐曉梅心中火起，想對他說你“哦”什么啊，像打嗝一樣，有話快說有屁就放?？墒悄沁呄袷菓?zhàn)略性的撤退，突然沒有下文了。徐曉梅后悔回復(fù)了兩句話四個字，掉了自己的身價，這種男人就是狗不理，活該。第二天，薇薇打電話來，又聊到了徐潤澤，她打聽到徐潤澤雖然只是個小科員，但同時也是發(fā)明家，現(xiàn)在已經(jīng)申請了十多項專利，其中有發(fā)光變阻器，還有一種果醬。徐曉梅問是聽誰說的，薇薇說問了度娘。徐曉梅笑著說這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他又沒追你。薇薇說，怎么沒關(guān)系，昨天她給我發(fā)短信了。徐曉梅很好奇，要求薇薇截圖給她看。看到的竟然是同樣的話：我是徐潤澤，那天的伴郎，不知你還記得嗎？薇薇的回復(fù)倒很熱情，記得啊，帥哥一枚。那邊回復(fù)，過獎了，你在干什么？薇薇說，沒干什么，想出去看電影。下面的內(nèi)容薇薇竟然涂黑了，說是留點小秘密讓徐曉梅猜想，徐曉梅通過涂黑的長度，立即判斷出徐潤澤對薇薇也“哦”了一聲。薇薇大概心不甘情不愿，又回復(fù)了一長串的話，不知道他又如何回答。徐曉梅昨夜收發(fā)短信時的不快一掃而光，心里還有些幸災(zāi)樂禍。徐潤澤亂槍打鳥，卻不舍得浪費丁點子彈，恨不得用特務(wù)對暗號的方式與對方接頭。自己這邊倒挺配合，對完暗號就收工了。那邊薇薇不依不饒的，估計沒少讓他煩心。

她向薇薇隱瞞這個秘密。如果徐潤澤真的追求薇薇，那她會及時把這件事告訴薇薇，當(dāng)然是出于對薇薇將來的幸福負責(zé)的目的。

最近徐曉梅和系主任老王在做一個課題。其實這是去年申報成功的省級課題，計劃兩年時間完成。按照慣例課題第一年開題立項，第二年快馬加鞭地做。老王綽號“隔壁老王”，平時在同事和學(xué)生面前為老不尊，以講黃段子而著稱，尤其是以擅長講“隔壁老王”系列故事?lián)P名校園。過去老王在酒桌上多次挑逗徐曉梅，但因為他對誰都這樣，徐曉梅也沒太介意?，F(xiàn)在兩個人一起做課題，徐曉梅才發(fā)現(xiàn)，“隔壁老王”不僅嘴上沒正形，手上也不規(guī)矩。如果資料室里沒有別人，老王總喜歡揩點油。常常捉住徐曉梅的手不放，讓徐曉梅使勁抽手才能解脫。這一次他從身后襲擊，摸了徐曉梅的胸。徐曉梅也沒怎么激烈抵抗，只是在老王手背上狠狠地掐了一下。這個課題是研究《紅樓夢》中的女性形象，需要仰仗明清文學(xué)科班出身的老王，所以徐曉梅就當(dāng)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老王時常拿晴雯來啟發(fā)徐曉梅，說晴雯死前最后悔的事，就是沒有跟寶玉發(fā)生那種關(guān)系，留下終生遺憾。徐曉梅說，錯過寶玉當(dāng)然遺憾了，但如果錯過的是焦大，實屬幸事。老王也不惱，哈哈一笑，繼續(xù)查資料了。老王的優(yōu)點在于做這種事有分寸，能進也能退，讓徐曉梅在緊張和尷尬中又有一種相對的安全感。資料室里進來幾個大四的學(xué)生，有男有女，進來沒有翻書，而是在商量義務(wù)獻血的事。學(xué)校規(guī)定，沒有完成義務(wù)獻血任務(wù)，將扣發(fā)畢業(yè)證。他們在七嘴八舌地討論著強制獻血的規(guī)定不合理，這時老王從書架里走出來，一本正經(jīng)地對學(xué)生說，獻血對身體有好處。歐洲中世紀有一種放血療法，遇到頭疼腦熱，放一點血就緩解了。女人之所以比男人長壽，也是因為每月放血的緣故。男學(xué)生面面相覷，想笑又不敢笑，女學(xué)生都羞紅了臉，低著頭不吭聲。老王得意地在借閱本上簽了字，向徐曉梅打了聲招呼，大搖大擺地走了。徐曉梅盯著女學(xué)生看，發(fā)覺年輕女孩害羞的表情最動人。這種神情自己曾經(jīng)也有過，只是太遙遠了，即便剛才老王抓住自己的胸時也沒有這種感覺。難道這就是成熟？

有一種人，要在心里原諒他八百次，才能繼續(xù)跟他講下去。徐潤澤再發(fā)來短信，還是簡單的幾個字：你在干嗎？這個句末語氣詞用的不準(zhǔn)確，徐曉梅想起老王在酒桌上講過的一個段子：一個男學(xué)生想約女同學(xué)出來吃飯，女同學(xué)回了個短信：想干嗎？男生遲疑好久，只回了一個字：想。這是老王最喜歡講的內(nèi)涵段子，因為可以當(dāng)著女性的面講出來不顯尷尬。徐曉梅決定不理他。過了一個小時，徐潤澤又發(fā)來短信：你怎么不說話？徐曉梅想起看到《動物世界》節(jié)目中介紹過的一種動物——南美洲樹懶，平時抱著樹干一動不動，“撲通”一聲掉到水里，竟然隔了好久才劃動一下手臂。徐曉梅咒罵著這個懶散的男人，但又在腦海里浮現(xiàn)出他穿著西裝筆挺地站立的模樣，還有他面對薇薇詰問時寬厚的笑容。這是一個怎么看都不讓人討厭的男人，為何與人交往這么費勁。徐曉梅又想到薇薇百度出他的十幾項發(fā)明專利，意識到這個男人有足夠懶散的本錢，于是她恭敬地回復(fù)了一句：剛才在廚房，才看到短信。過了十分鐘，徐潤澤又發(fā)來短信：你做飯很好吃吧？徐曉梅感覺自己受到了傷害，這個男人恐怕在她等待的十分鐘里，跟幾十個女人在聊天。但她還是有禮貌地回復(fù)：資深煮婦，歡迎品嘗。歡迎品嘗這四個字，徐曉梅刪了又加上，加上又刪去，反復(fù)了多次。她知道如果自己不主動示好，這個男人是不可能有熱情的。在尊嚴與現(xiàn)實的矛盾面前，徐曉梅選擇妥協(xié)。又是讓人抓狂的5分鐘，徐潤澤發(fā)來了短信：好的。徐曉梅一邊看著短信，一邊惡毒地發(fā)誓，必須教訓(xùn)這個不懂禮儀散漫至極的家伙，一定要讓他的熱面孔，也貼貼自己的冷屁股。

老王自從摸過徐曉梅的胸以后，對徐曉梅有了新的認識。他說徐曉梅胸藏日月而不顯，屬于內(nèi)涵式女性。徐曉梅嗔怪說你少來這套，以后再這樣就剁手。老王說我真是不由自主，幾次想剁手都下不了決心，你幫幫我吧。徐曉梅從包里掏出鑰匙，在老王的手背上狠狠地劃了一笑，老王夸張地叫了一聲，然后將雙手背到身后，說這是我第一個女朋友，你別這么狠。徐曉梅愣了一會兒才想明白，忍住笑將鑰匙扣砸向老王，老王敏捷地接住了，然后嬉皮笑臉地說，這是你家寶貝鑰匙，一定要放好，說著將鑰匙塞向徐曉梅褲子口袋，順便在徐曉梅的大腿上蹭了一把。除卻這些小動作，老王還算是一個老實人，沒有太多的心機，肯在女人面前吃虧。這一次申報課題，從資歷和專業(yè)對口角度來講，理應(yīng)他排在第一位，但是由于他的正高職稱早早就兌現(xiàn)了，所以甘愿當(dāng)綠葉來扶持徐曉梅。徐曉梅倒是讀過十來遍《紅樓夢》，但讀的不透。老王自稱讀《紅樓夢》過百遍，光讀書筆記就記了十多本。大家都相信這是真的，因為你拿《紅樓夢》中任何一個人物來考他，他都能準(zhǔn)確指出該人物在書中哪幾處出現(xiàn)，說了什么話，做了哪些事。他本來在學(xué)術(shù)上可以算作權(quán)威，但由于在生活中老頑童式的表現(xiàn)，讓他的權(quán)威打了折扣。在學(xué)術(shù)上，老王一貫嚴謹，一副老派學(xué)者作風(fēng)，對于《紅樓夢》中的“秦學(xué)”敬而遠之。所以即便是讓他吃了豆腐，身邊的鶯鶯燕燕們依然肯與他親近。老王看似唐突，其實也有分寸。對于未婚的年輕女人，他動口不動手，極盡撩撥之能事。對于年過三十的已婚女人，他就色膽包了天。老王曾寫過《薛蟠論》，在文中充分肯定薛蟠對于生活樂趣的追尋，他認為這是人類本我的釋放，表現(xiàn)出了張揚的生命力。老王新論一出，學(xué)界嘩然，幸好在“高調(diào)出位，低調(diào)出局”的當(dāng)今學(xué)界，人們對老王表現(xiàn)出了最大的寬容，老王沒有受到任何非議和沖擊，只是發(fā)他論文的學(xué)報編輯年終獎全部被扣光了。

黃麗結(jié)婚以后，徐曉梅和薇薇都跟她疏遠了?？墒亲詮闹佬鞚櫇赏瑫r給兩個人發(fā)短信以后，徐曉梅和薇薇的關(guān)系變得微妙了。她漸漸又跟黃麗聯(lián)系緊密了。黃麗約徐曉梅吃飯，問徐曉梅，你覺得徐潤澤怎么樣？徐曉梅說，不認識，誰是徐潤澤？黃麗說，你別再裝了，是我給他你的手機號，知道你們有聯(lián)系。徐曉梅把事情的前前后后都給黃麗說了，問黃麗怎么看。黃麗從鼻子里哼出聲來，然后狠狠地說了四個字：短信包月。徐曉梅說是我命苦，什么樣的極品男人都讓我遇到了。一說到命，徐曉梅眼淚就往下掉。黃麗遞過紙巾，勸慰說男人都這樣，他們來自于火星。徐曉梅又問黃麗婚后生活，黃麗不說詳情，只說你看過羅曼·羅蘭的《貝多芬傳》吧。里面有句話我很喜歡：真正的英雄主義，是在了解了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熱愛生活。徐曉梅說，你這可不是英雄主義，而是現(xiàn)實主義。黃麗笑著說，咱們這些高學(xué)歷女性，都被別人稱作怪物，東方不敗，談生活總要上升到主義上去，以后記住了，多研究問題，少談主義。

白礬寄來的第四張卡片，也是一首詩：二十年前萬事同,今朝歧路各西東?；识魅粼S歸田去,晚歲當(dāng)為鄰舍翁。這首詩徐曉梅很熟悉，是柳宗元寫給劉禹錫的《重別夢得》。白礬改動了兩個字，更符合現(xiàn)在的情境。徐曉梅頓生遲暮之感，她對著卡片說，晚歲鄰舍翁，還不如隔壁老王呢。來是空言去絕蹤，月斜樓上五更鐘。你如果要來，就現(xiàn)在來?？ㄆ瑹o言，靜靜地攤在手上。徐曉梅想象著白礬現(xiàn)在的模樣，背著相機，長發(fā)飄飄。面目漸漸清晰，越看越眼熟，卻想不起在哪里見過。這張面孔在眼前飄呀飄，終于被徐曉梅捕到了。徐曉梅記起來，這不是白礬，而是兒時看動畫片《花仙子》里的李嘉文。這個人物并不常在劇中露面，只是在每集結(jié)束時，給人們送上花的種子。

薇薇心情不好，來徐曉梅家刷夜。她在徐曉梅家備了一套洗漱用品，由于長時間沒使用，牙刷刷毛和毛巾都變硬了，這似乎也象征著薇薇和徐曉梅的關(guān)系，沒有以前那么柔軟和溫暖了。薇薇說起徐潤澤，咒罵這個首鼠兩端畏葸不前的懦夫。徐曉梅明白薇薇更充足的理由罵徐潤澤，因為她比自己熱情，感情投入更多。薇薇沒有懷疑“短信包月”——這也是她不如黃麗犀利的地方，只抱怨徐潤澤用那種“三句半”固定聊天程序敷衍她，引而不發(fā)，處處占據(jù)先機。為了爭取主動，她試著發(fā)了張暴露點的圖片，果然激起了徐潤澤的熱情。在徐潤澤反復(fù)索要下，薇薇拍了幾張不露臉的裸照發(fā)給了他。沒想到這成了與徐潤澤聊天的固定模式。徐潤澤開口必先問在嗎？第二句是發(fā)幾張新圖來吧。第三句是很好看呀。第四句是早點休息吧。薇薇想要逗他多說幾句，要求他每看一張圖之前，要說上五十字以上贊美的話。開始徐潤澤很配合，后面沒詞說了，他有些惱了，干脆連圖也不看了。薇薇對著徐曉梅說，這個狗男人，為我付出過什么，我為什么要這樣巴結(jié)他。連尊嚴都不要了。越是看重他，他越不把我當(dāng)一回事，想約會又怕我纏上他。他就是個冷血動物、自私鬼、懦夫、老光棍。徐曉梅嘴上安慰著薇薇，心里卻有說不出的痛快。她決定做一件更殘忍的事，把白礬給自己寄來的四張卡片拿給薇薇看。薇薇驚訝地張大了嘴，反復(fù)地翻看，激動地說，這才是真正的暗戀。徐曉梅說，暗戀應(yīng)該是愛她且與她無關(guān)，哪有寄信表白的。薇薇說，他不留落款，就是不求回報的表白。現(xiàn)在男人表白，不是謀財就是圖色，難得遇見這樣一個癡心人了。薇薇又問起白礬的長相，徐曉梅不肯拿出畢業(yè)照，只是按照李嘉文的模樣將白礬美化了一番。薇薇想要那片藍胸佛法僧的胸羽，徐曉梅自然舍不得給，卻又不想顯出自己很在意的樣子，就推說自己的書簽找不到了，要征用這片胸羽當(dāng)臨時書簽，等找到了舊書簽或買到了新書簽，再讓薇薇來拿。

因為在薇薇面前，展示出自己尚被人暗戀的證據(jù)，徐曉梅心情大好。上班時跟老王去市圖書館找資料。老王趁沒人注意時用食指刮了一下徐曉梅的屁股，徐曉梅裝作沒感覺，老王更加興奮，用手在徐曉梅屁股上重重捏了一把，徐曉梅用手里的書拍打老王，老王用胳膊遮擋，又趁機抓了徐曉梅的胸。徐曉梅也不遮擋推拒，問老王這樣有意思嗎？老王尷尬地放了手，遲疑片刻，對徐曉梅說，我前面刮你屁股，你知道有什么深意嗎？徐曉梅說，荷爾蒙側(cè)漏。老王說，這是社會學(xué)范疇里的一個研究實驗。你曉得同性戀不，你知道他們互不認識，怎么在公園里接頭。一個在前面走，另一個從后面追上去，超過時用左手小拇指在對方屁股上刮一下，并不停留，跑到前面撅著屁股系鞋帶。如果對方也是，會做同樣的動作，這樣彼此心知肚明。如果不是，一般不會在意，就當(dāng)成走路不小心碰到了，這樣避免了尷尬。徐曉梅說，那要是認識的人呢？老王捉住徐曉梅的手說，要是認識的人，不確定對方是不是，在握手時會用小手指在對方手心里勾一下，對方如果也是，會做同樣的回應(yīng)。徐曉梅說，你怎么知道這些？老王說我老受女人的嫌棄，想找個男人算了。徐曉梅笑著說，你這模樣男人也嫌呢。徐曉梅知道，這是老王的本領(lǐng)。既可以用葷段子消解崇高，也能用這些黯黑典故來消解罪惡。

夜晚，徐潤澤發(fā)來消息，難得不是那固定的“三句半”。他說發(fā)張圖來，讓我看看你吧。徐曉梅知道他又把自己當(dāng)成另一個薇薇了，卻不動聲色地發(fā)了一張自己比較滿意的照片——說起來讓徐曉梅沮喪，這是兩年前的照片了。徐潤澤簡單的贊美了幾句，徐曉梅懷疑這是從給薇薇發(fā)的贊美詞中復(fù)制摘錄出來的。這種理工男，效率永遠放在第一位。接著圖窮匕見，徐潤澤想看徐曉梅“性感點”的照片。徐曉梅說，我拍過寫真，但不能給你看。徐潤澤像是鯊魚嗅到了鮮血，話多了起來，反復(fù)要求徐曉梅發(fā)幾張來，并保證看完就刪掉。徐曉梅說，隱私部位怎么能給異性看呢。徐潤澤說這有什么啊，大家互相看看吧。徐曉梅說，那你先拍一張發(fā)給我看看，我再考慮發(fā)不發(fā)。徐潤澤很快就發(fā)來一張，是純粹的器官特寫。徐曉梅看了幾眼，既緊張興奮，又覺得惡心。等到徐潤澤再來索要圖片時，徐曉梅說我考慮清楚了，男女有別，恕不發(fā)圖。如不滿意，可以拖黑。過了許久，徐潤澤又發(fā)來一個“哦”，這個“哦”飽含著失望，看起來沒那么討厭了。徐曉梅說，言止于“呵呵”，情止于“哦”。徐潤澤回復(fù)很簡答，只有一個“嗯”字。

第二天，徐潤澤發(fā)來短信，約徐曉梅吃晚飯。徐曉梅打電話給黃麗，黃麗說見招拆招就行了。徐曉梅說，我該跟他聊什么。黃麗說，這樣的男人，一主動你就輸了?？此芨懔氖裁?。如果他有心，會做一些功課的。約會的地點是在一家咖啡館，里面供應(yīng)有牛排。讓徐曉梅微微有些不快的是，徐潤澤竟然在網(wǎng)上訂購的團餐，剝奪了她點菜的權(quán)利。面前的徐潤澤，還是婚禮上那副溫文爾雅的模樣，講起話來也很自信。徐曉梅很難把眼前這個男人跟短信那端猶疑不決的“短信包月”對上號。吃完飯喝咖啡繼續(xù)聊天，徐曉梅想到了一個很好的應(yīng)景話題，她問徐潤澤你聽說過愛爾蘭咖啡嗎？徐潤澤說，咖啡我只喝過拿鐵。徐曉梅說，愛爾蘭咖啡的寓意是，思念此生無緣人。徐潤澤“哦”了一聲。就在徐曉梅琢磨怎么切入到愛爾蘭咖啡的故事時，耳邊聽徐潤澤叫來服務(wù)員，問有沒有貓屎咖啡。徐曉梅嚇了一跳，忙說我不喝那個。徐潤澤說，我就是好奇，想問問價格，這里也不一定有。服務(wù)員說這個真沒有。徐潤澤小聲對徐曉梅說，你知道貓屎咖啡吧，是從印尼麝香貓的糞便中提取出來后加工出來的?，F(xiàn)在又出了一種象屎咖啡，是從泰國大象糞便中提取出來的，價格比貓屎咖啡貴一倍。徐曉梅問，大象的食量大，產(chǎn)量應(yīng)該比麝香貓高，為什么價格還要比貓屎咖啡昂貴？徐潤澤說，這個問題問的好。麝香貓一般嚼不爛咖啡豆，大象卻不一樣，所以只能從大象的糞便中提取少部分完整的咖啡豆。徐曉梅皺著眉說，你喜歡在吃飯時說這個？徐潤澤說，這是我最近一直在琢磨的事。象屎咖啡的發(fā)明人是來自加拿大的商人布萊克·丁金，他顯然是受到貓屎咖啡的啟發(fā)。這件事也啟發(fā)了我。我也可以換一種動物來做實驗，這種動物牙口不能比大象好，食量要比麝香貓大，你覺得哪種動物合適。徐曉梅說，豬或者羊。徐潤澤說，羊我已經(jīng)試過了，它根本不吃咖啡豆。當(dāng)然我是用加工過的咖啡豆，如果是帶肉的咖啡果，它也許會像嚼口香糖一樣嚼過之后吐出來，但絕對不會吞咽。豬倒是肯吃，但豬的形象不好，而且拉出的屎是稀的，人們未必肯喝豬屎咖啡。徐曉梅又猜，馬和牛你試過嗎？徐潤澤說，馬的飼養(yǎng)成本高，不適合規(guī)模生產(chǎn)，牛有四個胃，還經(jīng)常反芻，咖啡果絕對不能完成幸存。徐曉梅又說了家貓和毛驢，都被徐潤澤一一否定。最后徐潤澤湊到徐曉梅耳邊低聲說，我找到一種合適的動物，鴨子。

徐曉梅說，鴨子食量大嗎？徐潤澤說你家養(yǎng)過鴨子嗎，它比豬還能吃，根本就不知道飽，我曾親眼看到它們被撐死。徐曉梅說，可是它們吃咖啡果嗎？徐潤澤說，我用咖啡豆喂過，它們不是很愛吃，但你想想北京烤鴨，是用填鴨做的。養(yǎng)殖者將面團搓成條，掰開鴨嘴硬塞進去的?？Х裙部梢赃@樣。

徐曉梅腦海里閃過幾個形象，代母雞孵蛋的愛迪生，走路撞電線桿的陳景潤，雨天放風(fēng)箏的富蘭克林，還有電影里的科學(xué)怪人，頓時對徐潤澤生出幾分好感?？墒切鞚櫇勺詈笳f了一句話，又讓徐曉梅覺得眼前這個男人不是一個純粹的科學(xué)家，更像是一個投機的冒險家。徐潤澤說，過去人們吃不飽飯，一心想填飽肚子?，F(xiàn)在吃飽飯了，就想吃屎了。

喝完咖啡，徐曉梅想讓徐潤澤帶她去看電影，徐潤澤說從不看電影浪費時間，他邀請徐曉梅去他家里參觀。徐潤澤住的是單位分配的福利房，他只做了簡單的裝修。一進門，徐曉梅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臭味。她強忍著惡心，拒絕了徐潤澤倒的開水。正要說話，耳聽到廚房那邊傳來了鴨子的叫聲。循著聲音找過去，看見兩只麻鴨關(guān)在籠子里。找到了這種味道源頭，徐曉梅可以光明正大地指摘房屋里氣味不好了。她建議徐潤澤拖地時加一點花露水，這樣可以消除異味。徐潤澤說，剛進來能聞到，過一會鼻子適應(yīng)了就好了。其實這不是鴨屎的味道，是兔子的糞便味道，我把兔子送走兩天了，味道還是很大。徐曉梅說，我沒養(yǎng)過兔子，但總覺得它們吃胡蘿卜和青菜，應(yīng)該很干凈啊。徐潤澤說，干凈什么啊，兔子放屁臭，拉屎更臭，是所有家畜里最臭的。徐曉梅說，你還用兔子做實驗？徐潤澤說，兔子是嚙齒目動物，有啃硬殼的習(xí)慣，如果吃進咖啡果，不可能有完整的咖啡豆。那兔子是朋友臨時寄養(yǎng)的寵物，沒用它做過實驗。

徐曉梅又參觀徐潤澤的家，這是一個兩居室，主臥面朝南方，陽光充沛，小臥室里沒有床，卻擺放了大大小小的工具箱。徐潤澤帶她參觀自己的發(fā)明專利，有滑動變阻器，具有自感原理的電擊警棍，多鉆頭的鉆削裝置，小型農(nóng)用剝殼機。徐曉梅天生與機械裝置無緣，唯一讓徐曉梅感興趣的是一項名為：用物理方法對蒼耳種子促芽的預(yù)處理方法的專利。徐曉梅說，蒼耳不是野生植物嗎，它也有經(jīng)濟價值。徐潤澤說，蒼耳的根、莖和花都可以入藥，蒼耳子油還可以做油漆和香料。

徐潤澤家中，僅有開了窗的主臥室空氣清新，徐曉梅就坐在主臥室的床沿，聽徐潤澤講申請專利的事。徐潤澤跟徐曉梅說話的時候，手自然地搭在徐曉梅的肩膀上，然后在她的肩頭婆娑移動。后來就攬住徐曉梅的腰。徐曉梅的腰怕癢，再加上這兩年腰上也有肉，所以身子扭動，想擺脫徐潤澤。徐潤澤用力扳轉(zhuǎn)徐曉梅，讓她側(cè)過身子面對自己，然后抱著徐曉梅就親了起來。徐曉梅身子扭動了幾下，就不再掙扎。親著親著，徐潤澤的兩手在她身上游走，先是隔著衣服摸，后來就探進去摸。徐曉梅有時遮擋，有時又放開手任由徐潤澤撫摸。她聽著徐潤澤呼吸聲越來越重，感覺到徐潤澤在用手解自己的褲子。她吐出徐潤澤的舌頭，偏過頭說如果你做了，就要負責(zé)任。徐潤澤像是被淋了一盆冷水，手立即停了下來。他喘著氣說，要負多大的責(zé)任？徐曉梅問，你愿意娶我嗎？徐潤澤遲疑半晌，說我還沒考慮好。你先說肯嫁我嗎？徐曉梅說，我也沒想好?，F(xiàn)在這些基本的發(fā)展方向還沒確定，我們在床上做這事就很不成熟。徐潤澤睜大雙眼，說結(jié)婚是鴨屎咖啡，上床是養(yǎng)鴨子。養(yǎng)了鴨子也不能保證會拉出鴨屎咖啡。徐曉梅說，可是誰又知道你把我當(dāng)鴨子看待還是當(dāng)兔子看待。

白礬寄來的第五張卡片，正面印著兩朵大紅牡丹，背面是一句詩：老去已忘天下事，夢中猶見牡丹花。徐曉梅記得這是陸游的詩，她那時背過的版本是洛陽花。記得大學(xué)時，女生們讀《紅樓夢》大觀園里姐妹占花名兒抽簽一章，心血來潮也制作了一堆的花簽。徐曉梅抽中了“任是無情也動人”的牡丹花簽，這是薛寶釵曾抽中的簽。大家都說這一枚花簽最準(zhǔn)，如果徐曉梅不當(dāng)牡丹花，就沒人敢當(dāng)了。消息不知道怎么傳到男生耳朵里，有好事者叫她紅牡丹，把另一個皮膚有些黑的女生稱為黑牡丹。這種綽號叫了一陣就沉寂了。徐曉梅在白礬寫的詩句下面，又抄錄了唐代張又新的《牡丹》詩：牡丹一朵值千金，將謂從來色最深。今日滿欄開似雪，一生辜負看花心。記得讀研時，導(dǎo)師講過這首詩，說張又新連中三元，春風(fēng)得意，朋友楊虞卿竟然主動推薦將女兒嫁給了他。奈何楊兄之女有德無色，讓張又新很是惆悵。在唐代以深色牡丹為尊，張又新家里的“牡丹”竟然是最普通的雪白顏色，有負這位年少時就許下“惟得美妻，平生足矣”志向的看花人。白礬夢中見到的，是大學(xué)時的紅牡丹，如今的徐曉梅，早已褪了色，成了最普通不過的白牡丹了。辜負了看花人，更辜負了憶花人。徐曉梅越想越傷感，要還是過去的紅牡丹，怎么可能跟徐潤澤這樣的男人討價還價似的糾纏著。

近來黃麗與薇薇關(guān)系緊張。她們很少微信聊天，卻又都主動向徐曉梅示好。她們也很有默契，黃麗白天跟徐曉梅吃飯或聊天，薇薇晚上跟徐曉梅吃飯或聊天。徐曉梅也不主動站隊，樂于看她們明爭暗斗著。她對黃麗和薇薇也有保留，只告訴黃麗跟徐潤澤約會的事，只給薇薇說白礬寄卡片的事。

中午吃飯，黃麗和徐曉梅一起研究徐潤澤。黃麗說看來徐潤澤搞發(fā)明很不得志，他對自己不甘心，總覺得自己是干大事的人，不愿立即跟你確定關(guān)系。同時他對自己沒信心，怕一敗涂地后連手里的存糧都沒有，需要你當(dāng)備胎。所以他表現(xiàn)得很猶豫，上了床竟然也可以半途而廢。徐曉梅說，是我提醒他才保住了晚節(jié)好不好，你以為他能收放自如嗎？黃麗說，要是換別的男人，到了這個關(guān)鍵節(jié)點，你讓他當(dāng)兒子都答應(yīng)呢。徐曉梅說，上床其實也沒什么，只是我不想被他當(dāng)兔子一樣玩弄，連個謊話都懶得說，就想摘果子，哪有這么好的事。黃麗說，看來你們倆真不適合，心眼都太多，算計來算計去，魚水之歡成了鷸蚌相爭。徐曉梅說，我也覺得累，沒有一點點戀愛的感覺。黃麗說，到了咱們這個歲數(shù)，愛情早就抽象化了，結(jié)婚是一件很具體的事，兩件事最好不要摻和在一起。徐曉梅嘆氣說，為什么我結(jié)婚比你早，又離過婚，對婚姻的領(lǐng)悟卻不如你。黃麗說，等你再嫁一次，而且要嫁給一個商人，就領(lǐng)悟到這些了。

到了晚上，薇薇又來刷夜。平時大大咧咧的薇薇像是心事重重。徐曉梅給她看白礬新寄來的卡片，她也沒有表露出太多的興趣。問到與徐潤澤的交往，她說已經(jīng)有好幾天都沒有聯(lián)系了。徐曉梅心中竊喜，卻做出一副跟薇薇相同的表情，仿佛在為薇薇的前途憂慮。薇薇莫名其妙難過了一會兒，又恢復(fù)以前八卦神婆的神情，問了許多白礬的往事。她說我要是你，就去找找這個男人，不管他在哪里。徐曉梅說，你瘋了。他要是要飯，你跟不跟?他要是結(jié)婚了，難道還要我去跟人家搶嗎？薇薇說，你說的是婚姻，擇一城終老，遇一人白首。我說的是感情，金風(fēng)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徐曉梅摸摸薇薇的頭，說你今天發(fā)燒了吧。薇薇打開徐曉梅的手，說你聽說過皮格馬利翁吧。徐曉梅說，當(dāng)然聽說過，皮格馬利翁是古希臘傳說中塞浦路斯的國王，他雕刻了一個少女像，并愛上了這個少女，每天對著她說話，撫摸她，最后少女活了。薇薇說，我相信這是真的，有時心中的那種念力，經(jīng)過多年醞釀，可以把不可能變成可能。徐曉梅說，你是不是也遇到了這樣的人。薇薇說，哪有你這么好的運氣，遇到的全都是求歡的。徐曉梅說，你長著一副包子樣，就別怕狗惦記著。薇薇說，我不怕被狗追，就怕被狗一直惦記。一個人心理再怎么強大，總會有軟弱的時候。徐曉梅說，你一定遇到事了，說來聽聽。薇薇張了張嘴，又搖了搖頭，說也沒什么事，我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徐曉梅說，在我的記憶里，你只有敢做不敢做的事，從沒有該做不該做的事。薇薇笑了，說這話倒不假，有時候我自己做的事，自己都感到害怕。

徐曉梅和老王的課題即將結(jié)題，徐曉梅和老王撰寫的多篇論文始終上不了核心期刊。分量輕就需要用數(shù)量來彌補，他們動用了各種資源，想方設(shè)法發(fā)論文。徐曉梅找到了自己讀研時的導(dǎo)師，托導(dǎo)師為自己聯(lián)系刊物。老王聯(lián)絡(luò)了讀研和讀博時期的同學(xué)，終于得到了一份在紅學(xué)會主辦，南京某大學(xué)承辦的《紅樓夢》研討會的邀請函。一般來說，這種規(guī)格的研討會最后都要出論文集，能收入論文集也算是不錯的課題成果了。老王和徐曉梅各自準(zhǔn)備好了論文，風(fēng)塵仆仆趕到了南京。

時值這所大學(xué)90年大慶，校園里處處都掛著各類宣傳圖片，從建校老照片到新生臉譜，各式各樣，倒也豐富。徐曉梅和老王的學(xué)校新建不足二十年，看到人家積累的家當(dāng)，頓覺慚愧。老王突然指著主樓兩旁的雕塑，問徐曉梅你看這兩座雕塑是幾個意思？徐曉梅仔細端詳，一邊是打開的書本上架著著一個地球，另一個是一匹前蹄高高躍起的馬。徐曉梅猜測說，知識創(chuàng)造世界，駿馬奔向未來。老王說不對，它們是在說：懸崖不勒馬，讀書頂球用。徐曉梅笑著打了老王一下，說你是來參會的還是來踢場子的，也不怕被這里的學(xué)生聽到了。老王壞笑著說，哪是我說的啊，就是這里的學(xué)生闡發(fā)出來的意思。

老王和徐曉梅都被安排在大學(xué)里的招待所，老王住213，徐曉梅住312。老王說這下完了，我是數(shù)字盲，萬一把213記成了312，晚上就摸你房間去了。徐曉梅惡狠狠地說，我房間有剪刀，男人進來變女人出去。老王得寸進尺說，少剪一點行不？先做個外圍局部改變，長袖改短袖，高領(lǐng)改翻領(lǐng)。徐曉梅愣了一下，很快就想明白了，她啐了老王一口，小聲罵了句老流氓。這一聲老流氓讓老王格外受用，臉上都笑出了橘皮了。

大會規(guī)格很高，一些久未露面的老紅學(xué)家都受邀來參加。開幕式會場在大學(xué)禮堂，一番冗長的來賓介紹之后，又是各路神仙發(fā)言講話，都預(yù)祝本次研討會舉辦成功。徐曉梅和老王坐在后排低頭看著論文，突然從兩人中間探出了一只手，手瘦如雞爪，上面還長了許多黑斑。這只手本來拍向老王的肩膀，臨時變相搭到了徐曉梅的右肩上。徐曉梅頭皮發(fā)麻，差點叫出聲來。回頭一看，是一個須發(fā)花白的老頭。他的手不住地顫抖，帶動著徐曉梅的肩膀跟著一起顫抖。過了好半天，才從嘴里冒出了一句話：臺上這位根本不懂《紅樓夢》。徐曉梅和老王都笑了。徐曉梅聳左肩斜右肩想卸下肩膀上這只手，奈何手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反而搭的更緊了。正尷尬時，老王從旁邊援手，他假意與老人握手，將徐曉梅肩膀上雞爪似的手引到了他的方向。徐曉梅肩頭一輕，如釋重負，這時才發(fā)覺身上早已起了許多雞皮疙瘩。老王回頭看了看老頭，估摸著他耳朵背，就在徐曉梅耳朵邊小聲嘀咕了一句：“今古窮酸，色心必重”，徐曉梅會心一笑。身后的老人突然插話說，今古窮酸，色心必重，是脂硯齋批注里的話，表明是點評書中人物賈雨村的，其實也在調(diào)侃曹雪芹。徐曉梅和老王肅然起敬，兩個頭顱都轉(zhuǎn)到了身后，重重地點了點頭。

徐曉梅和老王的論文排到了第三天上午，徐曉梅和老王不敢懈怠，晚上在賓館里加班修改論文。開始是在老王的房間里，后來老王的室友回來睡覺，呼嚕打的震天響，他們就來到徐曉梅的房間。徐曉梅的同房就是南京市人，晚上回家住，老王和徐曉梅就挑燈夜戰(zhàn)，到了凌晨3點總算定稿了。老王也不回去了，就在旁邊的床上和衣睡倒了。徐曉梅聽到老王的呼嚕聲，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醒來時發(fā)現(xiàn)老王不知什么時候爬到了自己的床上，身上只穿了一條褲衩，側(cè)臥在身旁，依然是睡著的姿態(tài)。只是左手探到了被子里，搭在自己的胸上。左腳抬得挺高，隔著被子搭在徐曉梅的腿上。徐曉梅身上的睡衣已經(jīng)被解開，露出了左邊整個乳房，睡褲倒還完整。徐曉梅突然想起甲殼蟲樂隊的約翰列儂和大野洋子曾拍過這樣一幅照片。大野洋子身穿黑衣躺在床上，頭發(fā)散開像是圣母，約翰列儂脫得精光，身子蜷縮，一條腿搭在大野洋子的身上，宛如嬰兒。徐曉梅輕輕推了推老王，發(fā)覺他在裝睡，就用力扯住他的耳朵，將他搖醒。老王睜開眼睛，說你怎么睡到我床上來了。徐曉梅哼了一聲，說快滾回去。老王嬉皮笑臉說，我這可是坐懷不亂啊。邊說邊穿衣褲往門外走?？煲鲩T時，徐曉梅將他拉住。老王轉(zhuǎn)過身來要抱徐曉梅，兩眼迷離。徐曉梅推開他，說我先去看看外面有沒有人，沒人你再走。

回到了家里，徐曉梅顧不上洗澡換衣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取信。這是白礬寄來的第六張卡片，卡片正面是一樹梨花，背面寫著一句話：我曾經(jīng)這樣安慰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某個角落，有一個姑娘因為沒有嫁給我而獲得了幸福。徐曉梅在記憶里搜索，記起這是英國哲學(xué)家斯賓塞的話。斯賓塞終身不娶，別人問他，他如是說。難道白礬也是這樣？徐曉梅淚流滿面，她對著卡片說，我的幸福在哪里，請你告訴我。是跟徐潤澤互為備胎，還是和老王茍且？到了今天這一步，連個正常點的男人都遇不到，哪里找幸福？如果可以回信，應(yīng)該怎么對白礬說？徐曉梅搜腸刮肚，找不到合適的話。最后想到一句：也應(yīng)有淚流知己,只覺無顏對俗人。

徐潤澤發(fā)來信息，要求見面。徐曉梅說見面可以，但要遵守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徐潤澤說，要不咱們訂一個君子協(xié)定，我們在一起時，我決定開始，你來決定結(jié)束。徐曉梅想了想說，我決定開始，我也決定結(jié)束。再次見面，依舊在咖啡館里吃西餐。徐曉梅問你的生活是不是總是這樣一成不變？徐潤澤耐心地用刀切著牛排塊，慢條斯理地說我的每一天都是新的，只是不想在一頓飯上花太多的心思。我的生活早晚有一天會發(fā)生天翻地覆的變化，要么天翻，我一步登天，要么地覆，我萬劫不復(fù)。徐曉梅說你今天養(yǎng)鴨子，明天種蒼耳，不能專注到一個領(lǐng)域，哪這么容易翻天。徐潤澤說，這你就不懂了，在發(fā)明者眼中，沒有領(lǐng)域概念。比如我發(fā)明了一把測量長度的尺子，名稱可以叫做基于積分方法的長度測量儀，那它就屬于數(shù)學(xué)領(lǐng)域。用它測量動物身高，名稱為：動物發(fā)育情況測定儀，那它就屬于畜牧領(lǐng)域；用它測量貧困地區(qū)幼兒發(fā)育狀況，名稱為：社會發(fā)展指標(biāo)測量儀，那它就屬于社會學(xué)領(lǐng)域；用它測量運動員身高，它就屬于體育領(lǐng)域；用它測量樹木，它就屬于園林領(lǐng)域；用它測量礦石，它就屬于地質(zhì)領(lǐng)域；用它測量玻璃厚度，它就屬于光學(xué)領(lǐng)域；用它測量槍械長度，它就屬于軍工領(lǐng)域，用它測量變壓器，它就屬于電氣領(lǐng)域，用它測量電子元件，它就屬于電子領(lǐng)域。吃完牛排又喝咖啡，徐曉梅想換一杯奶茶，被徐潤澤制止了。他說這是團購的套餐，只允許喝咖啡。徐曉梅心中有氣，嘲諷說我明白了，這杯咖啡屬于計劃內(nèi)的領(lǐng)域，奶茶屬于計劃外的領(lǐng)域。徐潤澤臉紅了，吞吞吐吐解釋說，專利授予后，每年都有一兩千的維護費，是很花錢的事。只有專利賣掉了，才有回報，現(xiàn)在自己正為每年的專利維護費發(fā)愁呢。徐曉梅明白了，申請專利就像是自己寫好了書稿，只有出版或發(fā)表才能產(chǎn)生經(jīng)濟效益。專利發(fā)明家和她所了解的很多攝影家一樣，都可以劃歸表面光鮮，其實是很燒錢的那類人。

再次坐上了徐潤澤的床頭，由于有了上次的經(jīng)歷，接吻和撫摸都自然了很多。徐曉梅開放了胸部，卻不許徐潤澤脫她的褲子。徐潤澤親吻著徐曉梅的額頭、面頰、脖頸、耳垂，想用這種方式瓦解徐曉梅的斗志。徐曉梅兩眼迷離，面頰滾燙，幾乎要繳械投降。可是一想到這樣會白白便宜了徐潤澤，就同歸于盡地制止，快沒力氣時就在徐潤澤耳邊說你要是做了就要負責(zé)到底。徐潤澤立即泄了氣，軟塌塌地躺在床上。徐曉梅知道他在猶豫，心想只要他有這個勇氣，愿意承擔(dān)后果，那一切都由著他了。過了一會，徐潤澤又摸了過來，還是相同的步驟?？墒乾F(xiàn)在徐曉梅也沒情緒了，又用相同的一句話粉碎了徐潤澤的進攻。徐潤澤說，你能不能把今晚下半身的事情和以后下半生的事情分割開。徐曉梅說做這種事需要心靈契合，需要彼此信任，你連擔(dān)當(dāng)?shù)挠職舛紱]有，叫我怎么信任你？徐潤澤說，那我喝點酒再來答應(yīng)你。徐曉梅說我不聽醉話。徐潤澤光著身子走出主臥室，拿進來兩瓶 ，說喝了酒聽到的不是醉話，是真話。徐潤澤試圖咬開一瓶，牙齒在瓶蓋上發(fā)出了咯吱咯吱的響聲，依然沒有咬開。徐曉梅說算了別喝了。徐潤澤不服氣，又用力咬了幾下，嘴角流出了血。徐曉梅說這就是真實的你，別人認為做不成的事你非要做，碰得頭破血流仍然不覺醒。說話間瓶蓋被咬開了，徐潤澤將酒瓶遞給徐曉梅說，我是學(xué)物理出身，要是打不開一瓶啤酒，那真是笑話。他拿起另一瓶啤酒，放到嘴邊猶豫了一下，還是提著出去了，然后聽得咣當(dāng)一聲，酒瓶打開了，他又提著進來。兩人酒量都淺，喝到半瓶時頭就暈了。徐曉梅喝醉了酒愛哭，可是還沒等她落淚，徐潤澤竟然先哭了。他一邊哭一邊說，我從7年前開始申請專利，最早隨便用蜂蜜加胡蘿卜汁調(diào)制了一個果醬，竟然有人出5000塊錢要求轉(zhuǎn)讓。我給那個買主說了一堆的生產(chǎn)建議，他卻說，我不用作生產(chǎn)，只是用來評副高職稱用。我沒同意。我對他說你如果真的想生產(chǎn)，我免費轉(zhuǎn)讓給你。只要街上有人能吃上這種果醬就行?？墒撬f，這種果醬要多難吃有多難吃，送給人都不吃。我從小就想當(dāng)發(fā)明家，現(xiàn)在申請專利是為了什么，就是為了幫某人評個副教授，或者為了賺這五千塊錢？我是想讓推動生產(chǎn)力發(fā)展，推動技術(shù)革命。到現(xiàn)在我申請成功了15項專利，眼看就要改變這個世界了，可是沒有一個人來買我的專利?，F(xiàn)在我手頭又有4項發(fā)明，可是沒錢申請專利了。那15個專利維護不起了，只剩11個了。

徐曉梅見不得男人哭，說你把眼淚擦掉，不就是錢的事嘛，我借給你。徐潤澤止住了哭聲，眼中充滿了感激。

徐潤澤搭車送徐曉梅回家。走在路上，不住地感謝徐曉梅，弄得徐曉梅想不借都不行了。出租車司機是個話嘮，大概看出點名堂，就跟徐曉梅聊天，講他給朋友借錢被騙的事。徐潤澤突然開口問司機：朋友，你說我喝醉了酒為啥老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司機回頭一笑，曖昧地看著徐曉梅說，男人喝點酒都喜歡花天酒地的，正常。徐潤澤說，不是的，哥，我尿你車上了。司機一腳剎車將車停到路邊，頭都不回地說，全都給我滾下車。

白礬寄來的第七張卡片正面是手工繪制的頭像，依稀是當(dāng)年大學(xué)時白礬的樣子，國字臉，低鼻梁，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卡片背后寫有幾句詩：“曾是清顏琥珀光,當(dāng)年與我付疏狂。只將白首更搔短，不許相思比夜長?！边@首詩徐曉梅第一次讀，看詩的體例像是當(dāng)代人的作品。徐曉梅對當(dāng)代舊體詩涉獵不多，只讀過孟依依的《月出集》，能背下來的只有“翻檢情懷似蟬蛻，回看往昔若光馳。”這一句。如果說之前白礬一直在打擦邊球，那現(xiàn)在就是明確地表露心跡了。徐曉梅對著卡片說，相思比夜長又如何，總比孤獨寂寞比夜長好吧。

知道徐曉梅給徐潤澤銀行轉(zhuǎn)賬了2萬塊錢，黃麗強烈反對。她說徐潤澤是我老公的同學(xué)，要借錢為什么不去找他借，偏要找一個上過床的女伴借。徐曉梅糾正說，僅僅上過床，并沒有“那個”。黃麗說，沒“那個”更不能借，他憑什么呀。徐曉梅也有些后悔，卻說2萬也不是一個大數(shù)目，就算他不還也沒什么，只當(dāng)花錢認清楚一個人。我上個月做課題，多報了九千多塊錢的資料費，就當(dāng)是資助他了。黃麗說，你這個人拎不清，我去給你要回來。徐曉梅不喜歡黃麗這么強勢地替自己拿主意，但也想看看徐潤澤對還錢是什么態(tài)度，如果他表示愿意盡快還錢，自己是絕對不會要的。果然，過了十分鐘，徐潤澤打來電話，說2萬元錢已經(jīng)用去了1萬多，都是交了專利的維護費，剩下6000塊先給徐曉梅轉(zhuǎn)回去，以后再還其余部分。徐曉梅對徐潤澤的表現(xiàn)很滿意，反復(fù)申明說這是黃麗自作主張，不是她的本意。她又很快將6000塊轉(zhuǎn)了回去。在轉(zhuǎn)款留言中，徐曉梅寫了四個字：情義無價。

徐潤澤又發(fā)來短信，只有五個字：感謝加感動。徐曉梅想岔開話題，問他最近忙什么呢？他回復(fù)說，當(dāng)然在搞發(fā)明。我新設(shè)計了一套放電電路和開關(guān)，計劃申請專利。哪天你來，我演示給你看。徐曉梅說我是文科出身，對理科的東西不來電。徐潤澤一語雙關(guān)地說，可以摩擦起電。徐曉梅又問，如果我想嫁了，你愿意娶我嗎？問這話的時候，徐曉梅臉上有點燒。雖然是用假設(shè)的語氣說出的，但這分明代表著徐曉梅繳械投降了。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罷再無花。徐曉梅不想拖了。徐潤澤說，你難道不想等我成功了再嫁？徐曉梅說，你永遠都這么功利嗎？徐潤澤說，我想等自己有了經(jīng)濟基礎(chǔ)再考慮結(jié)婚。徐曉梅心里像是有塊石頭落了地，她回復(fù)說，匈奴未滅，何以家為。祝你成功。徐潤澤說如果你跟我結(jié)了婚，還讓我搞發(fā)明嗎？

徐曉梅想說你干脆發(fā)明個老婆算了。可是短信里卻說婚姻根本就是未知領(lǐng)域，不是各種假設(shè)就能推斷出來的?？傊幸稽c，我可以不跟你天翻，但一定不會同你地覆的。徐潤澤很久都不回短信。徐曉梅說，我剛才的話夠現(xiàn)實吧。你能受得了嗎？

上個月老王讓徐曉梅虛開購書發(fā)票時，嚇了她一跳。老王說這是做課題的慣例了，發(fā)票我來幫你找，你只管收錢就是了。徐曉梅雖然對錢看的很淡，但也不會專門跟錢過不去。他知道老王敢這樣，一定有把握——老王的夫人就是大學(xué)計財處的，專門負責(zé)課題經(jīng)費的發(fā)放和管理。老王給徐曉梅弄來9000塊的發(fā)票，卻只給自己報了5000元。老王說，這個課題你是主持人，按例應(yīng)該多報一些。

過了半個月，老王那5000元報了下來，可是徐曉梅的9000元卻遲遲沒消息。徐曉梅心里慌了，找老王商議，這筆經(jīng)費可以不要，但卡著不批總是塊心病。老王答應(yīng)回家問問太太。

到了晚上，老王給徐曉梅打電話，說這個賊婆娘，她可能懷疑我們有什么曖昧關(guān)系，這次只把你查出來了，卻故意放過我，想挑撥我們的關(guān)系。徐曉梅說這9000元我不要了，本來我也沒想拿這筆錢。你去給她說，說我不會跟她搶男人的，讓她放心好了。老王支支吾吾答應(yīng)了。徐曉梅心里藏不住事，感到緊張了一定要找人把事情說出來，哪怕是無關(guān)的人。現(xiàn)在最好的傾訴對象只有黃麗了。她給黃麗打電話，聽到黃麗那端情緒很差，說話也有氣無力的。了解了情況，黃麗聲音大了起來，說你怎么能讓老王去替你傳話，他太太會認為他在護你，這下你更跑不掉了。徐曉梅又給老王打電話，電話那端卻沒人接。

到了第二天，老王做了一件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的事。他首先向?qū)W院遞交了辭呈，辭去系主任的職務(wù)，然后又向?qū)W院的紀委書記坦白，說是他買來了假發(fā)票，一共14000多元，假冒徐曉梅的名義報銷了9000多元，自己報銷了5000多元。發(fā)票的來源是從學(xué)校西門后面的餃子館買的。這家餃子館多年來一直提供這樣的假發(fā)票。徐曉梅毫不知情，證據(jù)是這些票據(jù)是老王遞交到計財處的，簽字也是他代簽的，有筆跡為證。

對老王處理的結(jié)果還沒有出來，他就被趕出了家門。老王晚上住在學(xué)術(shù)交流中心，徐曉梅打電話把他叫到家里。吃過晚飯，兩人都默默無言。徐曉梅打開電視，電視里正在放一部外國片子，男女主人公滾床單。老王一反常態(tài)沒有借題發(fā)揮，站起身說我走了。徐曉梅用顫抖的聲音說今晚你就住這里吧。老王轉(zhuǎn)過身，摸了徐曉梅的臉，摸了她的乳房，摸了她的小腹……徐曉梅張開雙臂，迎向了老王。老王卻往后退了一步，一臉苦笑地說，春去花還在，人老鳥不驚，邊說邊往門邊退。徐曉梅淚流滿面，看著他轉(zhuǎn)身離開。

黃麗吃安眠藥自殺的消息，是薇薇打來電話說的。黃麗每晚吃安眠藥入睡的事徐曉梅早就知道。那時徐曉梅還笑話她說，李敖曾經(jīng)說過哲學(xué)家得胃病跟牧師得了梅毒一樣，你是心理學(xué)碩士、哲學(xué)博士，患上失眠比牧師得梅毒性質(zhì)還嚴重。記得當(dāng)時黃麗說沒失眠過還叫女人嗎?？墒沁@一次，黃麗卻吃了整瓶的安眠藥，這是她失眠熬夜一個月攢出來的藥。幸好發(fā)現(xiàn)的早，經(jīng)過搶救和洗胃，她終于脫離了生命危險。主治醫(yī)生說，以后也許會出現(xiàn)一些后遺癥癥狀，具體是什么還不好說。徐曉梅和薇薇坐在醫(yī)院的座椅上，徐曉梅低聲啜泣，薇薇卻放聲大哭。等到可以見病人時，薇薇卻不進去，說怕見黃麗現(xiàn)在的樣子，等好一些再進去看。黃麗看到徐曉梅進來，支走了老公和特護。門一關(guān)上，她的眼淚就流下來了。徐曉梅拿出紙巾幫她擦拭，才擦干又有新的眼淚涌出來。徐曉梅說，你怎么這么傻，你的生命是你父母給的，任何人任何事不值得讓你放棄。徐曉梅緩緩地說，我鼻子尖你是知道的。有些時候，我聞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各種品牌，我都裝作沒聞到?？墒菑纳蟼€月起，我聞到了一種很熟悉的味道——梵迪9號，這是你從法國帶回來的，送給了我一瓶，送給了薇薇一瓶。我知道他受不了誘惑，從婚禮那天起就對薇薇神魂顛倒。我不指望他能收心，只是幻想薇薇能看在姐妹——不——看在同學(xué)的情分上，拒絕他?？墒鞘虑榭傁蛑顗牡姆较虬l(fā)展。徐曉梅狠狠地說，既然是他們的錯，就應(yīng)該讓他們付出代價，要吃藥也該他們吃，憑什么你要吃藥？黃麗說，我以后不會這么傻了。都說我看問題頭腦清醒，其實我才是糊涂蟲，看姐妹，選老公都瞎了眼。徐曉梅說，我不是還在你身邊嗎？不管什么時候，我都在你身旁。黃麗說，這件事已經(jīng)過去幾個月了，我也正準(zhǔn)備放下?？墒蔷驮谧蛱?，七夕節(jié)的晚上。我無意翻看他的手機，發(fā)現(xiàn)他給薇薇轉(zhuǎn)了99元的紅包，依然寫著愛你久久。為了掩人耳目，他將薇薇的號存成一個男人的名字，但這個號是我和薇薇一起辦的，化成灰我也認得。徐曉梅說，男人不好，換掉就行了，咱們一起接著找。黃麗說，我不想找了，帶Y染色體的都是魔鬼。

從醫(yī)院出來，薇薇一直跟在徐曉梅的身后，像是做錯事的孩子。有幾次她在徐曉梅身后喊，徐曉梅頭也不回只管往前走。薇薇跟著徐曉梅坐上了出租車，一路無話，進了徐曉梅的家里，薇薇突然跪在徐曉梅的身前，哭著說我錯了。徐曉梅說，你還記得給我說過你的三草原則吧。好馬不吃回頭草，老牛專愛啃嫩草，兔子不吃窩邊草?，F(xiàn)在你兩條都違背了。黃麗吃藥了你應(yīng)該高興才是，可以給你騰地方了。薇薇說，我沒想過要搶黃麗的老公。從婚禮之后，他一直聯(lián)絡(luò)我，本來我也只是好奇，想考驗他對黃麗的忠誠度，就跟他相互逗了一陣，越聊越露骨。到后來我發(fā)覺這事沒法給黃麗講了，就把他拖黑了，誰知道他換了新號來加我，還給我送了一顆粉鉆。就是《色戒》里易先生給王佳芝送的那種。我開始不要，他就硬塞給我，讓我答應(yīng)他一次，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被他糾纏的沒辦法，就跟他去開了一次房。誰知道他還不滿足，說上次開房沒盡興，還有許多招數(shù)沒有使。我問他跟黃麗在一起有多少招式，他說上了床我告訴你，就這樣我跟他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我們一共做了七次，之后我堅決要跟他一刀兩斷，他也答應(yīng)了。誰知道在七夕節(jié)這天，他又想聯(lián)絡(luò)我，還給我發(fā)了紅包。我直接把他給刪了。結(jié)果半夜他打電話來，說黃麗吃了安眠藥，已經(jīng)送醫(yī)院了。我很害怕，不敢給你打電話，怕你知道這件事。又怕黃麗真的出了事，你恨我一輩子。徐曉梅說，我不會恨你，因為我也是女人，知道女人的軟弱。

當(dāng)徐曉梅再去看黃麗時，黃麗正在喝粥，旁邊有一個護工，正在悠閑地看著手機。徐曉梅對黃麗說，我想辭職了，去外省找一個人。黃麗很淡定地說，找人也不用辭職。徐曉梅就給黃麗講了白礬的事。講完之后問黃麗，你為什么一點也不吃驚。黃麗說，風(fēng)浪經(jīng)歷多了，風(fēng)波就看得淡了。徐曉梅說，我為什么一直不給你說這件事，是因為你太理性了，三言兩語就把我心中的寄托撕得粉碎。我跟徐潤澤約會甚至上床你都可以接受，跟一個失聯(lián)十多年的同學(xué)談一場精神戀愛你卻要阻止。黃麗說，我要是你，永遠不去見這個人，就把這種美好留在想象中。徐曉梅說，我受不了了。身邊全都是齷齪的男人和腌的事，只想找個新的環(huán)境。黃麗說，你確定這個叫白礬的男人愛你嗎？徐曉梅說，不確定，但他過了十年還記得我，這就足夠了。有幾個人能讓人記十年。黃麗說，即便你豁出去了，這個男人肯不肯為你豁出去，拋開家庭，娶你。徐曉梅說，我不強求有什么結(jié)果，我站在他身前，本身就是一個結(jié)果。黃麗說，你連個地址都沒有，怎么能找到他。徐曉梅說，十多年前他在雜志社，我到了那里，把所有的雜志社一家一家找一遍，找不到我也死心了。你還記得給我說過羅曼羅蘭的那句話吧，我這也是真正的英雄主義。黃麗說，你這是浪漫主義。浪漫主義就是主體把審美的愿望投射到一個他并不真正理解的外部對象上去，通過對該對象的詩化的理解來宣泄對現(xiàn)實的不滿，心理上滿足內(nèi)心未遂的愿望。徐曉梅說我不聽你背文藝理論了。我想見他，想立即見到他。黃麗說，他不愿意留地址，就是不想讓你看到他最真實的一面。也許很潦倒，也許很失意，惦記你也只是少年時的情懷，因為你懂詩，他讀到一些情詩無處宣泄，自然就想到了你。其實你只是他心中的一個鏡像罷了，就像葉公好龍那樣。徐曉梅說，十年前我離婚的時候，就想死一回?，F(xiàn)在，我只想活一回，為自己活一回。哪怕撞了南墻，哪怕跳了黃河，也值了。

徐曉梅走的時候，薇薇去送她。薇薇說這幾天，久未聯(lián)絡(luò)的徐潤澤突然又聯(lián)系她了，仍舊是發(fā)短信。她心中有氣，一直沒有回他。徐曉梅像是沒有聽到，低頭看著登機牌。薇薇又說，你去了那里，會不會給我寫信？徐曉梅搖了搖頭。薇薇又說，我昨天住你家時，偷偷把你的書翻了一遍，想找那片藍色羽毛，可是沒找到。你裝到身上了吧。徐曉梅從包里掏出羽毛，說這是我的指南針，我在那座城市迷失方向、找不到他時，就等一陣風(fēng)來，然后把它丟到風(fēng)里，讓它帶我找到白礬。薇薇緊張地看著她，說我一直贊成你去找真愛，但現(xiàn)在聽你說話，好像瘋了一樣。你不會出什么事吧？

登上了飛機，廣播上通知請全體乘客將手機關(guān)閉，飛機馬上要起飛了。徐曉梅掏出了手機，摁向了關(guān)機鍵。突然她停了下來，點開了一條未接短信。是徐潤澤發(fā)的。短信上只有幾個字：

給我一次機會，我想跟你結(jié)婚。

（責(zé)任編輯高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