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晗
舂音詞社與民初遺民詞人之心理內(nèi)涵
○吳晗
詞社林立是民國詞事的一個重要表現(xiàn),對詞社的研究,可以更好窺見詞體在社會變革時代的發(fā)展特點。民國時期文人結(jié)社眾多,傳統(tǒng)的舊體詩詞社團活動頻繁,如北京的聊園、趣園、蟄園、瓶花簃等詞社,天津的須社、玉瀾詞社,上海的漚社、午社、聲社,南京的如社,江蘇鹽城的湖海藝文社,福州的谷社等等。眾多社團中,舂音詞社是民國詞壇上最不容忽視的一個。1915年,由王蘊章、周慶云、陳匪石等人組織發(fā)起的舂音詞社成立于上海,該社秉承傳統(tǒng)的舊體詩詞結(jié)社方式,以朱祖謀為詞社領袖,聚集了況周頤、夏敬觀等遺民詞人及眾多南社成員,在當時詞壇享有盛名。舂音詞社活動于清末民初,既具典型意義,又有轉(zhuǎn)折意義。王蘊章于《舂音馀響》中說:“海上詞社,以民初舂音為最盛?!雹僬\非虛言。舂音詞社活動于民國初期,這是清末民初詞學活動的一件盛事,亦是詞業(yè)復舊的一個重要標志。詞社活動持續(xù)三年,共組織17次集會,但因各種原因,社集未能整理刊行,故其社作多有散佚。目前學界對舂音詞社的研究記錄較為零散,且因詞社成員較多,身份復雜,詞社的確切參與成員一直未有定論。筆者惴惴,稍作考證整理,以求拋磚引玉。
關于舂音詞社的名稱來源,有兩種說法:第一種說法源自《梅魂菊影室詞話》:“古微先生欣然承諾,且取然燈之語,以‘舂音’二字名社?!雹诖苏f認為舂音之名源于佛教語。另一種說法源于王蘊章《舂音馀響》中所言的“取互相勞苦之意”③,徐珂《可言》中所謂“勞者歌事之意”④意同此?!棒奔呆┟字?,將米放在石臼或乳缽里搗碎,“舂音”就是舂米的聲音。認為舂音詞社之名是取勞苦之意,這只是從“舂音”二字的表面意義來解讀的。王蘊章的《梅魂菊影室詞話》作于起社之年,從時間上來看,對詞社記錄的說法應該是最準確的。《梅魂菊影室詞話》說“舂音”之名“取然燈之語”,這其中應該是有深意的?!叭粺簟奔慈紵簦斨溉紵舴??!洞笾嵌日摗肪砭旁疲骸叭紵舴鹕鷷r,一切身邊如燈故,名燃燈太子,作佛亦名燃燈,舊名錠光佛?!雹萑紵簦c燃心燈之意,象征眾生之始覺,故為古佛之首。所以“然燈之語”不光是指佛家語,也點出燃燈有醒覺之意。董子竹認為“燃燈佛”是印度的說法,其含義與中國《大學》中的“大學之道,在明明德”是一致的,前者是宗教文化的概念,后者是道德倫理文化的概念,表達不一,但含義相同,他指出“明”“明德”就是覺悟,就是佛。燃燈佛,就是“明明德”。⑥
再看“舂音”二字的出處?!独銍澜?jīng)》有云:
如重睡人,眠熟床枕,其家有人于彼睡時搗練舂米。其人夢中聞舂搗聲,別作他物,或為擊鼓,或為撞鐘。即于夢時自怪其鐘為木石響。于時忽寤,遄知杵音,自告家人,我正夢時,惑此舂音將為鼓響。阿難,是人夢中豈憶靜、搖、開、閑、通、塞?其形雖寐,聞性不昏??v汝形銷,命光遷謝,此性云何為汝銷滅?、?/p>
舂音詞社之名應是基于此而來。文中的熟睡之人在夢中誤將舂米聲聽成鼓聲,其身雖然睡眠,聽聞之性并不昏昧,此例重點突出“聞性”二字。汪夢川的《〈舂音詞社考略〉補正》一文認為“舂音”寓意“當日雖時局昏亂,而詞人之詞心仍在;又或雖自謙為舂音,而實以詞壇之鐘鼓自任?!雹嗤粑恼撌龊侠砣妫P者認為第二層意思稍顯牽強,第一層意思才是重點?!棒┮簟敝麘撝饕浮捌湫坞m寐,聞性不昏”之意,意指當時時局混亂,詞人們雖避居滬瀆,然詞心仍在,感知外界的憂心仍在,對國家命運的擔心仍在。“聞性不昏”之意也與“然燈”所傳達的“覺悟”的意思一致。如舂音詞社第一集,因為“時中日交涉正亟”⑨,故以櫻花為題。佛說聽聞之性即使形銷命謝也不會銷滅,那么詞人們的“聞性”自然也不會因為國亂家破而“昏”,其意正說明舂音詞社社集活動的內(nèi)涵:從表面上看,只是詞人之間的風雅唱和;從詞社名稱上看,卻含蓄表達了詞人們內(nèi)心的憂國情懷。
由于舂音詞社社集未能整理刊行,其社員的記錄也較為零散,不同文獻收錄的成員都不盡相同。據(jù)相關文獻資料,統(tǒng)計列表如下:
所列參社成員王蘊章王蘊章、龐樹柏、陳匪石、朱祖謀、徐珂、白中磊、吳梅、周夢坡、葉楚傖徐珂朱祖謀、周夢坡、龐樹柏、惲瑾叔、陳匪石、吳梅、王蘊章、葉楚傖、夏敬觀、袁伯夔、徐珂龐樹柏龐樹柏、陳匪石、王蘊章、朱祖謀、徐珂、白中磊、周夢坡、葉玉森、吳梅、葉楚傖、姚錫鈞作者著作著作時間《梅魂菊影室詞話》1915年《純飛館詞續(xù)》《花犯》小序⑩1915年《民國日報》載《袌香簃詩詞叢話》1916年徐珂《可言》1919年周夢坡、王蘊章、白中壘、朱祖謀、吳梅、夏敬觀、袁伯夔、徐珂、惲季申、惲瑾叔、陳匪石、葉楚傖、龐樹柏周延礽《吳興周夢坡先生年譜》1934年周夢坡、朱祖謀、徐珂、龐樹柏、白中壘、惲季申、惲瑾叔、夏敬觀、袁伯夔、葉楚傖、吳梅、陳匪石、王蘊章王蘊章《舂音馀響》1940年王蘊章、陳匪石、朱祖謀、龐樹柏、吳梅、袁伯夔、夏敬觀、徐珂、周夢坡、潘蘭史、曹君直、白中壘、李孟符、陳彥通、葉楚傖、況周頤、郭嘯麓、邵次公、林子有、葉玉森、楊鐵夫、林鐵錚、黃公渚
《舂音馀響》是王蘊章的回憶之作,所記錯誤較多,故不能以之為準。綜合前五條記錄,可將參與詞社成員列舉如下:朱祖謀、王蘊章、周夢坡、龐樹柏、陳匪石、惲瑾叔、吳梅、葉楚傖、夏敬觀、袁伯夔、徐珂、白中磊、葉玉森、況周頤、李岳瑞、邵瑞彭、曹元忠、姚錫鈞、惲季申等。
《舂音馀響》中另外提到的陳彥通、潘飛聲、郭則沄、林葆恒、林鵾翔、楊玉銜、黃公渚等6人,現(xiàn)予以單獨考證:
據(jù)《陳方恪年譜》,舂音詞社活動的1915年至1918年間,陳方恪并未寓居上海,多往返于北京、南京兩地。僅在1917年,“九月三十日,先生在滬參加袁思亮等招邀的賞月雅集”?!扒?,因北方局勢漸趙平穩(wěn),先生又去北京?!?袁思亮《冷蕓詞》中有《秋霽·丁巳中秋同彥通作》?一詞。又據(jù)徐珂的《秋霽·丁巳中秋舂音詞社十三集賦》?一詞,可知袁思亮之作正是舂音詞社的第13次社集之作。由此可以判定,陳方恪僅參加了舂音詞社舉行的第13次社集活動。
潘飛聲除南社活動之外,還參加過希社、鷗社、漚社、鷗隱社等社團活動,由于時間較長,王蘊章也可能會因與潘飛聲在其他社團中相識相熟而誤將其記為舂音社員之一。潘氏詞作主要收在《說劍堂集》中,考其寫作年份與詞作內(nèi)容,沒有一首與舂音社集內(nèi)容相符者。又,潘飛聲參加了周慶云組織的晨風廬唱和,《晨風廬唱和詩存》中所存詩作(含《晨風廬唱和續(xù)集》),上起壬子年(1912年),下迄戊午年(1918年),潘飛聲幾乎參加了每次唱和,可見其與周慶云來往頻繁,應十分熟絡。而周氏《年譜》所記舂音詞社成員中并沒有潘飛聲,所以,應該不是遺漏,而是潘飛聲并未參加舂音詞社。
郭則沄有《龍顧山房詩馀》和《龍顧山房詩馀續(xù)集》,上海圖書館皆有藏,但其中皆無與舂音詞社相關之作。又據(jù)郭久祺所撰的《郭則沄傳略》,郭氏是1912年到北京,任秘書省秘書,至1918年時,“徐世昌任總統(tǒng),嘯麓公任國務院秘書長”,幾年中先后在京任不同職位。直至1922年,才“辭去僑務局總裁職務,從此脫離宦海,隱居天津、北京家中”?。由此可知,郭則沄在舂音詞社起社的1915年到1918年期間,主要寓居在京津,不大可能參加舂音詞社。
林葆恒著有《瀼溪漁唱》,其中沒有與舂音社集內(nèi)相關的詞作。林葆恒辛亥后“投身實業(yè),曾任河南新鄉(xiāng)通豐面粉廠經(jīng)理、山東煙臺精鹽廠經(jīng)理等職”?。據(jù)此推測,林葆恒在1915年到1918年間并未長期寓居上海。關于林葆恒的社團活動,未見關于舂音詞社的記錄,而林葆恒參加了1930年在上海發(fā)起的漚社,疑其因漚社活動與王蘊章相熟,王蘊章《舂音馀響》書其為舂音社中人,則多半是誤記。
楊鐵夫有《雙樹居詞》和《抱香詞》,二作中皆無舂音社相關社作。據(jù)《揭陽文史》,楊玉銜是民國5年(1916年)11月任揭陽知事,民國6年(1917年)11月底“棄城離縣”?。而據(jù)此又可推測出楊玉銜在1914年到1917年11月底多是在廣東。舂音詞社活動的大部分時間里,楊玉銜并未在上海,疑其未參加舂音詞社的活動??忠嗍且蚱浜髞韰⒓訚a社唱和而被王蘊章誤記為舂音社成員。
林鹍翔有《半櫻詞》和《半櫻詞續(xù)》,其中并沒有符合舂音社集內(nèi)容的詞作。據(jù)《辛亥以后十七年職官年表》:林鹍翔于民國四年(1915年)11月任湖南省政務廳長。?所以舂音社起社時,林鹍翔很可能不在上海,而其后來也參加了漚社。據(jù)此,懷疑林鹍翔非舂音社中人,可能也是因參加漚社而被王蘊章誤記為舂音詞社成員。
舂音詞社起社時間是1915年,而黃孝紓生于1900年,彼時年僅15歲,年紀較輕,資歷尚淺,不太可能有資格參加詞社活動。此外,據(jù)《福建黃氏世譜》,黃孝紓早年一直“隨父寓青島”,于“民國13年(1924年)到上海嘉業(yè)堂做事”???芍S孝紓1924年之前就沒到過上海,也就沒有了參加舂音詞社活動的條件,故不可能是舂音詞社成員。
由上所考:懷疑潘飛聲、郭則沄、林葆恒、林鹍翔、楊玉銜、黃公渚等皆非詞社成員。陳方恪僅參加一次社集活動,可視為社外詞侶。除此之外,舂音詞社還有兩位社外詞侶:一位是余天遂。鄭逸梅在《南社叢談》中記錄了一段余天遂參加舂音詞社活動的情況,他說:“上海有舂音詞社,他(余天遂)也參與其盛。戊己之交,舂音詞友周夢坡、朱古微、吳瞿安、夏劍丞、袁伯夔、王蘊章、曹君直等發(fā)起作昆山之游,請?zhí)焖鞛橄驅(qū)?,謁宋詞人劉龍洲墓,天遂宴諸詞友于酒樓,酒酣,述其生平興學毀家事,聽者動容。”?另一位是徐蘊華?!赌仙鐓部獭肥沼幸皇仔焯N華的《花犯》,其小序言:“賦櫻花步調(diào)和舂音社諸君子?!?由此可確定這首《花犯》正是舂音詞社第一次社集活動之作。
另外,汪夢川在《〈舂音詞社考略〉補正》一文中提到“南社成員張素有《花犯·櫻花和次公韻》一詞”?,言明此詞是和邵瑞彭之作,邵作未見,他認為張素和邵瑞彭都參加了舂音詞社詠櫻花這一集。筆者認為此說有誤。徐珂《純飛館詞》收《花犯》一詞,其小序言:“乙卯初夏舂音詞社一集賦櫻花,社中人為朱漚尹、周夢坡、龐檗子、惲瑾叔、陳匪石、吳臞安、王莼農(nóng)、葉楚傖、夏劍丞、袁伯夔及予。”?徐珂小序已經(jīng)將參加舂音詞社第一集的諸位成員列出,并未提及張素和邵瑞彭。又據(jù)上海圖書館所藏張素的《瘦眉詞卷》抄本,其中確實有《花犯·櫻花和次公均》一詞,但其編年在戊午年(1918年),而舂音詞社第一集詠櫻花是在乙卯年(1917年),時間并不同。由此可以斷定:張素一詞并非舂音社作,張素也并未參加過舂音詞社社事活動。
綜上所考,舂音詞社由王蘊章、陳匪石、龐樹柏和周慶云共同發(fā)起,朱祖謀為詞社領袖。詞社成員應該有:朱祖謀、王蘊章、周夢坡、龐樹柏、陳匪石、惲瑾叔、吳梅、葉楚傖、夏敬觀、袁伯夔、徐珂、白中磊、葉玉森、況周頤、李岳瑞、邵瑞彭、曹元忠、姚錫鈞、惲季申等19人。而參加過一次社集活動的社外詞侶則有陳方恪、余天遂、徐蘊華3人。潘飛聲、郭則沄、林葆恒、林鹍翔、楊玉銜5人,懷疑是因參加過其他社團而被王蘊章誤記為舂音社成員者,實際可能并沒有參加舂音詞社;黃孝紓確定未參加過舂音社事。
舂音詞社的社課詞作并未整理刊行,但詞社成員個人詞集、《南社叢刻》及各種民國報刊中則有部分保留。目前可以搜集到的社作僅一百多首,數(shù)量雖有限,但仍可以窺探詞社社作的整體風貌。
從題材上來看,舂音詞社之社作可分為三類:
第一類是詠物詞,此類題材在舂音社課詞作中所占比例較大。如第一集即詠櫻花,第二集詠河東君妝鏡拓本,第三集以宋徽宗松風琴為題,第四集詠菊,第五集詠唐花,第六集詠銅雀瓦硯等。詞社前六集活動均為詠物,而所詠之物除了歷代文人喜好吟詠之花,也包括一些古物,透露出該社詞人群體好古樸風雅之風。而此社多詠物詞,筆者以為這與常州詞派對《樂府補題》的推重有較大關系。從所存詞作來看,社作多遵常州詞派倡導的“比興寄托”之說,雖然詠物,又不事雕琢,以情遣懷,如邵瑞彭的《花犯·櫻花》“風信改,飄零恨、畫幡能護”?,朱祖謀的《高山流水·宋徽宗松風琴》“知音少、棖觸孤臣老淚,怨撥哀彈”?,徐珂的《燭影搖紅·唐花》“試燈時過便成塵,誰費看花淚,怊悵孤恨似寄”?等句,皆將個人情感融入于景物,以之興懷,多有寄托之旨。
第二類題材是敘事詞。此類題材雖然不多,但是地位卻較高,能更直觀地表現(xiàn)出舂音詞人群體的復雜心境。這類題材中,既有懷古,又有記事。懷古之作如第9集昆山訪龍洲墓,朱祖謀、曹元忠等人皆參加此次社集,且以辛稼軒之韻填此集社作,可見諸君子對劉龍洲之追懷。記事之作則有第8集為朱強村祝壽之作,第10集記酒樓聞歌,第13集記中秋之見聞等。這類題材的詞作雖然是以敘事為主,但敘事只是一個引子,其詞作既能體現(xiàn)時間的長度,又能體現(xiàn)空間的廣度,使敘事與抒情融合,甚至抒情成分超過了敘事。如徐珂的《新燕過妝樓》中有“賞音誰是,悽斷掩抑弦弦”,“驚心絲繁革咽,便倚嬌誤,拍一夢鈞天”?等句,既體現(xiàn)所記之事是酒樓聽歌,又能借絲竹管弦傳達出自己的心境與感喟,使得敘事與抒情融為一體。再如夏敬觀的《秋霽·丁巳中秋作》,此詞上片寫中秋月色,但又用了“散愁”“凄涼色”等語詞來輔以描繪,這就不僅是寫中秋之月,更渲染了詞人之情緒;下片的“記霓裳、尋聲制曲,非煙非霧夢京國”?一句就直接借中秋之景帶出個人的內(nèi)心之情。故雖是敘事詞,卻借重融情于事的手法,使詞作內(nèi)蘊更深一層。
第三類題材是抒情詞。如果說前兩類詞作有以“比興”之法而達“寄托”之情,那么此類詞作則是直接抒發(fā)寄托之情。這類題材主要包括第16集詠寒夜和第17集寫春感,這也是詞社最后兩次社集。舂音詞社及至最后,人員漸散,故后兩集所存詞作不多。從社作內(nèi)容來看,可從中略窺頹散之勢。在此前的社集中,詞社成員還較多地用一種幽微婉曲的方式來喧泄心中的愁苦,但至將近結(jié)束之時,卻有了一吐為快的沖動。第16集雖是以寒夜為題,但只是借寒夜的背景傳達心境,故將此集題材歸為抒情。從詞作來看,詞人傾吐心聲之欲也確實明顯,如徐珂在《徵招·寒夜》中說“聳吟肩太苦,更嗚咽,黃昏潮語”?,不同于先前的托物喻人,直接將“苦”“嗚咽”等字眼用在自己身上,可見其心緒之消極。再如王蘊章《徵招·寒夜》中的“隨處天涯,月殘風曉,酒醒還又”,袁思亮《雪梅香·春感》中的“知無益,可奈柔腸,枉自牽縈”,夏敬觀《雪梅香·感春》中的“夜沉夢,萬里鄉(xiāng)心,教似連環(huán)”等句,皆是直接抒發(fā)內(nèi)心情蘊,情感抒發(fā)不粘不滯,雖少了含蓄,但不減蘊藉。
詞社中朱祖謀、況周頤等人皆為常州詞派之后勁,所以舂音詞社多受常州詞派的影響。除了詞作多用比興手法表達寄托之情外,該社也在常派基礎之上對浙西詞派有所吸收,既有模寫清真、夢窗之作,亦對白石詞有所推崇。故該社在詞學觀上較傳統(tǒng)常州詞派更為成熟。但也不能否認,其社課之作雖努力踐行打破常、浙兩派的詞學途徑,但亦因是即興之作,其創(chuàng)作水平還是稍欠火候。
舂音詞社活動于辛亥革命之后,其特殊的歷史時期,使得該社活動必然會打上時代的烙印。而在該社起主導作用的遜清遺民,則在詞體創(chuàng)作與活動內(nèi)容上對整個社團起了帶動作用。雖然舂音詞社中成員較為復雜,在聚集遺民詞人的同時,也收攬了眾多南社成員及革命志士,身份差別懸殊較大,但是他們卻有著同氣相投的凝聚力和同聲相應的傾訴欲。通過對社集活動內(nèi)容的解讀,我們可以從中窺探到民初遺民文人的復雜心理。
1.逃避現(xiàn)實,回憶過去
舂音詞社是傳統(tǒng)的詞社,其詞員雖然復雜,但是卻以避居滬上的遺民為主,王國維在《強村校詞圖序》中曾對遺民在租界的狀況作過描述,他說“士大夫寄居者,非徒不知尊親,或加以老侮焉。夫入非桑梓之地,出非游宦之所,內(nèi)則無父老子弟談之樂,外則無名山大川奇?zhèn)ブ^,惟友朋文字以往復,差便居鄉(xiāng)然”?。在上海租界中生活的遺民,既得不到周圍人群的尊重,也沒有了往日親友的慰藉和支持,與往日的生活相比,他們的心理有較大的落差,這種落差不僅使他們內(nèi)心郁結(jié),也使他們對受制于外夷的租界環(huán)境頗為不滿,這種現(xiàn)狀的刺激使得他們更愿意沉湎于懷念過往,于是也就更傾向于尋找一個摒棄繁亂、甚至是與過去的生活環(huán)境類似的地方去回憶,也得以避開現(xiàn)實。且看詞人們在社課詞作中對他們“異質(zhì)空間”的描述:徐珂在第3集社課《風入松》中寫道:“松風謖謖答瑯玕,佇月回闌?!标惙耸凇度瘕堃鳌分袑懙溃骸伴L堤路。還見翠冷侵苔,蔭交迷樹?!睕r周頤第8集社課《定風波》寫道:“莫負名園今夜月,清節(jié)未花,桂葉亦芬芳?!边@些詞句,多是對花草夜月的自然景觀描寫,絲毫不見現(xiàn)實大上海的喧囂與紛擾,但這又是寫實的描寫,因為詞人們選擇的地點,就是一個與浮華隔絕的地方。這樣的環(huán)境,與詞人們曾經(jīng)生活的環(huán)境較為相似,也勾起了他們更多的回憶:朱強村在《新燕過妝樓》中寫道:“望京舊夢,沉醉不換悲涼?!敝軕c云的《新燕過妝樓》中則有“宮娃漫歌舊事,有多少、吟魂消翠鬘”。
民國初期的文人們,面對紛亂的政治環(huán)境,其心態(tài)正如宇文所安(Stephen Qwen)所言:“他們只能停留在無法逾越的障礙面前,帶著遭到壓抑的激情和欲望,去幻想他們本來有可能怎么樣?!?在逃避與回憶中,詞人們暫時擺脫了現(xiàn)實的逼仄,消解了內(nèi)心的愁悶,也得以在回憶中找尋自己的過往,在回憶中慰藉今日的落拓。這種心態(tài)也如加斯東·巴什拉所言:“當新的家宅中重新出現(xiàn)過去的家宅的回憶時,我們來到了永遠不變的童年國度,永遠不變就好像無法憶起。我們體驗著安定感,幸福的安定感?!?若用“家宅”代指詞人們過去生活的環(huán)境,那么古渝軒、徐園等地就是他們?yōu)樽约簩ふ业摹靶碌募艺???傊┮粼~社所選擇的活動地點,是他們“新的家宅”,這個“家宅”保護著他們的夢想,讓他們可以安詳?shù)刈鰤?;也是他們特意尋找的“異質(zhì)空間”,而逃避與回憶正是詞人們在這一特殊的空間之中進行的自我滿足式的“空間想象”。
2.尋求精神慰藉
舂音詞社在上海的活動地點,選擇的多是徐園、愚園之類私家園林。這些園林以意趣取勝,其古典氣息濃于上海其他地方,但是人工的假山池水終究不是真實的自然,并不能完全滿足詞社成員們對自然山水的渴望。此外,又因這些園林多處于上海租界,總會沾染一些西洋元素和新時代的風格。比如改造后的愚園景觀,記載如下:
入門過小橋,即見一樓,樓前多喬木,有紫藤一棚,樓后為池,池上有水亭,曰如舫,過此即為敦雅堂,堂后為假山,石筍頗多,山上為花神閣,有閩人辜鴻銘英文詩、德文詩石刻在焉。池之東西南,富有亭榭,樓之西北隅復有小樓,曰飛云,樓西為球場,場之東北隅為彈子房,彈子房東為鹿柴虎柵,西為唐花室。?
愚園的主體仍是秉承曲徑通幽的古典園林特色,園中雖亦不乏匾額楹聯(lián),但是除了富有傳統(tǒng)文化意蘊的題字之外,辜鴻銘的英文詩、德文詩石刻也點綴其中,這就微微透露了些許時代的印痕。不僅如此,園林的設計還吸收較多的外來元素,如園內(nèi)球場、彈子房等的點綴,也使得西洋風格添入了濃重的一筆。如此一來,詞人們雖然努力陶冶在園林的古典意趣中,卻也時時被提醒著他們所處的大環(huán)境并非如此。為將傳統(tǒng)與古典的氛圍營造得更加徹底,也為了尋求精神上的寄托與安慰,他們走出上海,來到了昆山的龍洲墓。
舂音詞社的第9集活動地點是在昆山,此行目的即是拜謁龍洲墓。龍洲,即指劉過。劉過生活在政治混亂而統(tǒng)治者又醉生夢死的南宋時期。朱熹曾在《戊申封事》中這樣描述南宋:“民貧財匱,兵惰將驕。外有強暴之夷虜,內(nèi)有愁怨之軍民,其他難言之患,隱于耳目之所不加、思慮之所不接者,近在堂奧之間,而遠在數(shù)千里之外,何可勝數(shù)?!?劉過就是生長在這樣一個災難頻發(fā)的時代。而舂音詞社的成員們所生活的清末民初,也是一個類似南宋的易代之際,政治不統(tǒng)一,又有外邦交互侵略,因此,他們對劉過產(chǎn)生了深深的“同病相憐”之感。因此,拜謁龍洲墓,不只是單純的對先賢的敬仰,也是為了從先輩身上汲取信心和力量。劉龍洲雖然終身未仕,流落江湖,但一直牽掛國事,曾多次上書朝廷提出恢復中原的方略,且與辛棄疾等時相過往。他的詞作有感慨時事、書寫憂憤之筆,如其《唐多令》寫道:“舊江山渾是新愁。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钡?,其《龍洲詞》更多的還是充滿了強烈的抗敵情緒和不屈的決心與斗志,如其《沁園春·御覽還上郭殿帥》中有“中興事,看君王神武,駕御英雄”之句,《沁園春·張路分秋閱》里則表達了“拂拭腰間,吹毛劍在,不斬樓蘭心不平”的激情。透過詞句可以看出,劉過的愛國壯志和必勝信念溢于言表。而民國初期的舂音諸子,雖與劉過有同樣的異代之感,卻缺乏劉過那樣的激昂雄心與壯志。反觀舂音詞社中的成員,既有朱祖謀、曹元忠這樣的滿清遺老,也有王蘊章、龐樹柏等南社成員,他們都是早前頗有政治抱負的臣子或文人,然而他們的詩詞作品卻一心要將“隱逸”書寫到底,絲毫不見劉過的慷慨與豪放。也許他們是刻意用“閑適”筆調(diào)來掩蓋內(nèi)心的“不平”,然而,這種方式并不能徹底紓解他們內(nèi)心的憂憤,于是,便用拜謁先賢的方式來表達。舂音諸子的龍洲墓一行,既是表示詞社成員對劉過的景仰,又表明他們對劉過的認同,這大概也是舂音諸子婉曲表達內(nèi)心政治抱負的一種方式,而這種表達也可以說是龍洲墓所賦予詞社活動的深層意義。
3.寫下自我的期望
舂音詞社成員早先多有政治抱負,朱祖謀等人曾在清廷中擔任重要官職,他們也曾風云一時,身份尊貴,頗受重視。然而到了這“天傾地坼”之際,他們卻瞬間被時代拋棄,不僅失去了原有的榮華,其身份地位亦是一落千丈,不僅得不到重視,還在“十里洋場”中受盡輕侮與鄙視。于是他們逃避,他們回憶,他們自我安慰,這種種行為,也透露出他們對抬高自己身份、實現(xiàn)自我價值的渴望。他們這種心態(tài)類似于奧克肖特(Michael Oakeshott)所描述的“實踐的過去”(Practical Past):“過去之所以具有意義,這僅僅是因為過去被視為他們的過去;他們所關注的是過去的生命,而不是過去的消亡;對于他們而言,過去是一個傳奇,(實際上)是一個神話,是使他們對自己當下世界以及對上帝特征的信仰變得現(xiàn)實化和形象化的一種努力。”?用這段話來解釋遜清遺民的心理非常恰當。清末民初的遺民,與宋、明遺民的不同之處,遠不只是前人可以隱居山林,而他們只能避居滬上這么簡單。宋、明遺民群對故國的眷戀要更加深沉,他們心系故國,不滿新朝,其政治傾向是明顯而單一的,他們心中有一個明確的標準,即不仕新朝。而遜清遺民及文人們,卻沒有宋、明遺民的堅定,他們不愿意受國民政府的統(tǒng)治,故居于租界,然租界又受外邦管轄,其內(nèi)心也并不十分情愿。而且有不少的遜清遺老后來也出仕了民國政府,也許正如王標所言,民國初期的遺民與文人群體“所在意的只是一種象征的身份,一種易代之際被格式化了的姿態(tài)而已,或者說只是在政局未定的非常時刻選擇的全身遠禍的手段與借口”?罷了。從這個角度來切入,或許可以更深層次地剖析詞人們的內(nèi)心世界。
首先,詞人們希望在當時社會中重獲重視。詞社中的成員,相互交往,詩詞唱和,表面上是遠離了政治,但是這些在文化界有領袖地位的文人的聚集,本身也形成了一股不可忽視的文化力量,甚至對政治中各派勢力的消長有重要的影響作用。他們選擇與傳統(tǒng)詩詞相諧的園林、酒樓等地,既是想通過宣揚傳統(tǒng)文化表明他們文人的身份,又讓人們在欣賞他們的吟詠姿態(tài)與地點的同時,想起他們曾經(jīng)的尊榮。古典的園林、傳統(tǒng)的歌館酒樓,與燈紅酒綠的上海是格格不入的,這也是他們刻意架空的一個地方,這種“格格不入”與“刻意”,不僅表明他們對外界現(xiàn)實的排斥,也可以更加凸顯他們的不流于俗,使得這些群體因為獨特而得以引人注目。他們內(nèi)心里期待著,也許消解“十里洋場”繁華喧囂的地方,可以在某種程度上喚醒時人對他們的刮目相看??傊?,即便這種行為不能喚起時人對他們的重新重視,但至少古香雅韻的地方也幫助烘托塑造了他們遠離塵囂、閑適隱逸的孤高姿態(tài)。
其次,詞人們希望被后人記住,希望以“文”達到“不朽”。中國的傳統(tǒng)文人,受儒家思想影響較深,幾乎都有“立言”的想法。正像鄭孝胥所言:“古者,忠臣孝子常恥于自言,不忍以性情不幸之事稍涉于近名故也……人生大節(jié),且待他人論之可矣?!?對于舂音諸子來講,他們也有這種沖動,對他們來說,一個利于緬懷過去的地方,就是他們立言的方式。宇文所安在《追憶——中國古典文學中的往事再現(xiàn)》(Remembrances:The Experience of the Past in Classical Chinese Literature)一書中說:“每一個時代都念念不忘在它以前的、已經(jīng)成為過去的時代,縱然是后起的時代,也渴望它的后代能記住它,給它以公正的評價,這是文化史上一種常見的現(xiàn)象?!?所以,舂音詞社的社集活動地點不僅具有傳統(tǒng)性,更是具有較多回憶點的地方,因為他們也渴望被后代“回憶”。于是,如何被后人記住,也成了選擇詞社活動地點要考慮的因素。孟浩然詩云:“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江山留勝跡,我輩復登臨?!睍r間是流動的,人事也會逝去,除非有滄海桑田的巨變,否則只有地點是永恒的。而那些遺留的江山勝跡,前輩登臨過,又留于我輩登臨,也將會有后輩登臨。因為蘇州天平山的紅葉,我們今日仍可記起顧祿的《天平山看楓葉》,也會吟誦蔡云的《吳歈》:“賞菊山塘尚勝游,一年游興盡于秋。天平十月看楓約,只合詩人坐竹兜?!?當然,因為舂音詞社的第14次社集選址于此,我們也會記起舂音諸子的天平山之行,也可吟詠夏敬觀的“蒼屏迎面丹楓杲”,或是徐珂的“山容艷,生機猶在枯樹”。而當今人拜謁昆山龍洲墓時,也許不僅會想起豪放昂揚的劉改之,也會記起曾在此填詞寄韻的舂音諸子。正是因為這江山留下的“勝跡”,舂音詞社的成員們在抒發(fā)情懷之時,也寫下了對不朽的期望。
上海是民國時期的詞學重鎮(zhèn)之一,這既得益于其優(yōu)越的地理位置,也與時代變遷有密切關聯(lián)。舂音詞社作為上海的一個重要詞社,不僅在詞事上有重要影響,而且在詞壇上有重要的轉(zhuǎn)折及傳承意義。該社活動于辛亥革命之后,既為以朱祖謀為首的詞人群抒寫內(nèi)心感慨提供了一個平臺,又使得常州詞派的理論在民國時期得到進一步的宣揚,更重要的是,此后成立于上海的漚社、午社等多承此社而來,在成員與詞學主張上亦多有因襲,這就使得舂音詞社在民國社事中具有了承上啟下的意義。更重要的是,舂音詞社在歷史變革之際,依然用傳統(tǒng)的組織方式吟詠性情,相互和酬,這不僅僅是為了滿足詞人自我的心理訴求,更表現(xiàn)出了在西方文化逐漸侵蝕的環(huán)境中,傳統(tǒng)文人對傳統(tǒng)文化的堅守。所以,在詞社活動中由遺民詞人所表現(xiàn)出來的復雜心理,也使該社存在的意義更加深刻。
(作者單位: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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