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學泰

早些年，“無所畏懼”幾乎成為人們的口頭禪。人們在過分的“無所畏懼”的鼓舞下，仿佛以為世間真是可以由著自己的性子橫沖直撞，而不負任何責任。于是，社會上充斥一種虛驕之氣。在這些人看來，只要活著就是天地間的老大，可以為所欲為，無所畏懼。

有的人認為“敬畏”就是“畏懼”?！拔窇帧迸c“敬畏”是有根本區(qū)別的。它們一是來自于外部的刺激，一是發(fā)之于內(nèi)心的反??；一是有特定的對象，一是由于信仰有別，各有不同的理由。外部自然界高大迅疾的事物、不可抗拒的力量、未知的世界、社會上種種壓迫人的勢力、生活中的困難，都可能成為畏懼的對象，它卻不能成為敬畏的根源。懂得反省的人們才會有敬畏之情，它是人類對自己有限性的清醒認知。這種敬畏促成他們敬德修業(yè)，不斷提升自己；增加對社會的責任感，培養(yǎng)悲天憫人的情懷。有了敬畏才會有自尊、自愛，才會有所守、有所不為。

柏楊在自傳中寫過一個故事。1948年遼沈戰(zhàn)役后，解放軍允許放下武器的國民黨軍政人員回到關(guān)內(nèi)。柏楊也打算回北京，便到火車站買票?；疖囌镜那榫傲钏蟪砸惑@。平常人聲鼎沸的車站，居然鴉雀無聲；“平常兇暴得不可一世的國民黨軍官兵，有秩序地排列在各個售票窗口，有的甚至排到車站外的廣場上。沒有一個人吵鬧和大聲講話，也沒有一個人插隊，好像一夕之間，都成了第一流國民”，成為懂得遵守紀律、自尊自愛的人。

對此，柏楊評論說，“這是恐怖下的產(chǎn)物，中國人沒有管束自己的能力”。平常好像什么都不怕，“無所畏懼”，那是因為對手弱小，沒有能力阻礙他們?yōu)榉亲鞔酰麄兛梢砸获R平川地沖過去；一旦眼前出現(xiàn)了強大外力，馬上就會呈現(xiàn)出另外一種姿態(tài)。此時他們?yōu)槭裁床辉诨疖囌敬蟪炒篝[，施展自己的蠻橫了呢？因為他們被打敗了，共產(chǎn)黨放他們一馬，可以進關(guān)自謀生路。如果自己節(jié)外生枝，鬧出些事來，走不成了，會有什么下場？所以他們害怕。

這個故事能啟發(fā)我們想起很多事，虛驕之氣支配下的“無所畏懼”，往往有極其可悲的一面。柏楊說的中國人不能管束自己，正是由于缺少內(nèi)心自省。一個民族只有學會了管束自己才是真正的成熟，而敬畏心是人們走向成熟的開端。

人有了敬畏心就會減少虛驕之氣、浮躁之氣，杜絕狂妄之氣、昏暴之氣，不僅會少犯錯誤，也是人們事業(yè)取得成功的一種保障。

（摘自《千古憑誰定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