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審
最近,我參與了我區(qū)班主任工作論壇的評委工作。審慎思考之后,我有了這樣一個疑問:在班主任專業(yè)化發(fā)展不斷被叫響的今天,我們到底需要怎樣的成長?并有了下面的六個追問。
追問一:我們拿什么來愛學生?
《班主任之友》曾刊發(fā)了我的一篇文章《愛心、民主、專業(yè)化——班主任工作理念三十年回顧》,文中我把最近三十年劃分成三個時代,并就各個時代的班主任工作理念進行了提煉和梳理,從而確定了其關鍵詞分別是:第一個十年的“愛心與奉獻”,第二個十年的“民主與科學”,第三個十年的“專業(yè)與特色”。以此為基礎,我又寫了一篇《優(yōu)秀班主任的標準是什么》,刊發(fā)于《中小學德育》第12期。在文中我提出了師愛的三個層次:一是樸素之愛,諸如精心呵護學生的衣食住行,解決學生的生活困難之類的真愛;二是民主之愛,倡導給學生以民主、公正的班級生態(tài)環(huán)境,搭建民主大愛;三是專業(yè)之愛,用專業(yè)的方式給學生專業(yè)的愛,彰顯的是一種理性、豐潤的人文摯愛。
正是基于我對這一問題的思考,整個論壇過程中我對“師愛”做了細致的統(tǒng)計。在參與論壇的班主任中,90%的人談到了師愛,還有一部分人把師愛作為了交流的主題。這其中,有對特殊學生的噓寒問暖,有對貧困學生的傾囊相助,有對生病學生的悉心照料,這些逼近親情的師愛讓我感慨并感動。還有一些班主任,他們談到了對學困生的巧妙幫扶,對問題生的精心教化,對病殘學生的針對性教育,這些智慧的師愛讓我頷首并欽佩。更讓我欣喜的是有很多班主任在用心詮釋著另一種師愛:利用繪本為學生播下童話種子的史雪玲老師,用半部《論語》浸潤學生心靈的王紅老師,用對話課程詮釋“愛”的崔雅靜老師,用古典詩詞涵養(yǎng)學生生命的傅勝金老師……他們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是現(xiàn)實教育以外的東西,既不會帶來行政考核下的成績,也不可能收獲即時的現(xiàn)實利益。但在我看來,他們是在用自己對眼前利益的堅毅舍棄,以及對學生未來負責的專業(yè)精神來成全學生的生命,他們的愛才是無邊至愛。
愛,是教育的根基,這一點毫無疑問。無論任何時候,愛都是教育的永恒主題,都是為師者的德之靈魂。但是,在不同的時代,師愛應該有著不同的表達方式,應該有其獨特的呈現(xiàn)路徑。如果站在時代的需要來考量我們的師愛,是否可以這樣捫心自問:我們的愛距離我們的時代有多遠?
追問二:我們應該站在學生的哪邊?
一直以來,我們習慣和傳承的大都是師道尊嚴,三尺講臺圈定的是一份責任和擔當,更是一種為師者的教化之道。在歷史上,教師大都是以尊者的身份,以圣人的名義訓導并指引學生的方向,乃至生命。“學高為師,身正為范”是教師的一種自我要求,但也是教師的自我高峰感的外顯。正是這樣的一種身份認同,讓教師習慣于把自己定位為人生航標、入世楷模,并逐漸被社會神圣化。也就是說,無論如何,至少在教師的心目中自己是知識的化身,就應該走在學生前面,成為一種引領和召喚。
20世紀90年代以來,教師逐漸走下神壇,并以職業(yè)者的身份走進社會視野。更有一些“超前意識”較強的教育者提出了“教育就是服務”的理念,把教育和教師的位置擺在了與學生齊高的水平。一些比較合乎時代的用語是漸露端倪,諸如“陪伴學生成長”“和學生一起成長”“一切為了學生”“為了學生的一切”的口號成為潮流和方向。此時的教師,更多地把自己定位為學生的陪伴者、同行者。最近幾年,一種新的理念思潮開始被傳播和實踐,那就是“走在學生后面”。張玉蘭老師在交流中提出了“向孩子學習”的主題,這讓我不禁欣喜萬千,我們的班主任雖然年輕卻有了與時代如此契合的理念,實在是出乎我的預料。我們的老師,已經(jīng)懂得了走在學生身后,學會了從學生身上尋找教育契機,并通過反思、叩問來改善自己的教育實踐。從一次畢業(yè)合影中優(yōu)秀生的缺席,她讀出了“公平教育”的意義和價值,并在后來的教育中嘗試踐行“公平教育”。從這一點來說,她的目光盯在了學生的身后,但是她的教育理念卻已遠遠走在了多數(shù)人的前面。
有時候,位置所表達的意義和傳遞的能量,遠不是一個簡單的觀念所能囊括。站在學生的前面呈現(xiàn)的是師者的權威和控制,站在學生身旁暗示的是一種對生命的理解和尊重,走在學生身后則是一種更深層意義上的生命關照和關懷。時代在進步,人的生命蛻變和完善越來越表現(xiàn)為人性的自我解放和被解放,這就不得不讓我們開始這樣的追問:我們正站在學生的哪一個位置?我們可否通過站在不同的位置來傳遞不同的內(nèi)涵?甚至我認為一位出色的老師能根據(jù)教育的需要,調(diào)整并勝任不同的位置。
追問三:我們應該讓學生相信誰?
這次交流中,有很多老師談到了學生對自己的依賴、信任和尊崇,并把此作為教師幸福的依據(jù)或者是教育成功的標準。其中一些老師分享的案例就很有代表性:一個小小的淘氣包,在被老師藝術地“征服”以后,發(fā)出了“我只學某某學科”的聲音;一個離異家庭的受傷“天使”,在得到老師的特殊關愛后,把老師當做了偶像。還有一個老師,不惜很大的篇幅講了畢業(yè)后的學生回來看自己,不斷訴說現(xiàn)在的班級如何不好,并因懷念曾經(jīng)的老師和班級而失去了學習的興趣。這些案例,在老師的講述中都是被作為“成功的證據(jù)”來描述的,但這恰是最值得我們反思的一個問題,那就是:我們應該讓學生相信誰?
教育培養(yǎng)的應該是社會人,我們所能夠給與學生的就是讓他們盡快融入社會的能力。我們不是在培育粉絲,我們不是在強化某種崇拜,我們不可能讓學生一輩子生活在教師的影子里。很多年前,我在各地為老師作講座時,時時以談論學生對我的依戀為榮耀,大有離了我學生就不會有精神支柱的慷慨激昂。那時候,我以為這就是成功,這就是教師的價值體現(xiàn)和教育追求。但是,當我精心培育的一個班級因為我的離開而讓新班主任束手無策時,我就開始有了新的改變:從培養(yǎng)學生對教師的信賴到對班級的信賴,從培養(yǎng)學生對班級的信賴到對自我的信賴,我一步步退出了自己在學生心目中的位置,讓學生自己成為自己的精神支柱。在我看來,把學生培養(yǎng)成一個獨立、自信,具有極強的社會適應性,時時都能夠信任自己的人,這才是最大的教育成功。用一個不太貼切的比喻來說,培養(yǎng)學生就是在放飛學生,我希望我們放飛出去的是一粒蒲公英的種子,可以自由飛翔并落地生根,而不是一只被我們緊緊攥住的風箏。
無論我們怎樣不舍,我們也得承認我們只是學生人生旅途中的一個過客。我們可以走進學生心中,但絕不能長久停留。一個離開了班主任就亂糟糟的班級,一顆沒有班主任就空落落的心靈,絕對不是我們希望的,也不應該是我們追求的。
追問四:我們應該怎樣表達自己?
對于大多數(shù)班主任來說,習慣于具體的實踐,而缺少表達的能力。四年前,我在給青年教師講課中將教師的表達能力劃分了三個層次:一是敘述,二是解讀,三是提煉。通常來說,更多的人喜歡并熱衷于表達的第一個層次——敘述。整個論壇過程中,我們總是可以聽到很多生動的故事,但是這些故事只是局限于講述一個事件,描述一種現(xiàn)象,很少有人走到故事背后去揭示其中的教育道理和教育規(guī)律。其實,你講了一個故事后,一定要說明你從中收獲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思考了什么,這就是一種教育研究,叫做教育敘事研究。表達的第二個層次是解讀,一個人若是能夠靜下心來審視自己曾經(jīng)走過的路、所經(jīng)歷的事,并且可以用自己的文字和語言清晰地解讀自己,這就是一種較為深刻的表達。解讀的關鍵是要厘清“怎么樣”和“為什么”,也就是說明白“我是怎樣做的”,“我為什么要這樣做”。在某種意義上來說,說明白“為什么”比“怎么做”更有價值。
第三個層次的表達是一種很深刻的能力,重要而且必要。提煉不僅僅是總結,總結只是提煉的基礎工作,是對教育實踐的匯總和歸類。而提煉需要做的就是從業(yè)已理順的總結中,尋找到自己特色、特長的東西,并不斷錘煉、凝練成專屬于自己的一種品質(zhì)。李兆杰老師的“117活動提升模式”,初步形成了自己的理論體系框架,并梳理了具體系統(tǒng)的時間策略,從中我們不難看出其提升和提煉意識的萌芽、破土和生長的朝向。王淑萍老師,一個年輕的農(nóng)村班主任,略帶羞澀和膽怯地提出了自己的教育理念,雖略顯單薄且缺少解讀,但是至少說明她已經(jīng)有了這樣的意識,我們的班主任有了自己的教育主張,也可以主張我們自己的教育,這是一個方向,值得我們繼續(xù)努力。
假如我們想知道怎樣表達自己,至關重要的事情有兩個:一是閱讀,二是寫作。因為閱讀可以讓我們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子,明白前面已經(jīng)發(fā)生和正在發(fā)生的事情,也就能讓自己有一個明確的定位。而寫作,恰恰可以讓我們理清人生哲學的三大命題: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要到哪里去?而這,就是我們最需要的表達。
追問五:我們?nèi)绾卧偻耙徊剑?/p>
從論壇中的兩個相似案例說起。
第一個案例:班里有一個很難纏的學生,時不時地會出現(xiàn)一些狀況,偷拿別人東西的事情經(jīng)常發(fā)生,雖然班主任私底下對他進行過教育,但是效果并不明顯。這一天,并沒有在學校餐廳訂餐的他到餐廳偷飯吃,被老板娘當場抓住,并把他當做小偷交到了班主任手里。班主任覺得這是一個教育契機,便向老板娘求情,希望老板娘不要再深究此事,放過這個學生。最后,學生因為感恩老師替自己擋的這一槍,而慢慢有了收斂和改變。
第二個案例:袁老師的班里經(jīng)常丟東西,他隱約可以感覺到是某個學生所為,但是苦于沒有足夠的證據(jù),所以不便輕易下結論。于是,在一次交書費的時候,袁老師把錄像機掩飾在課本下面,把學生去大課間做操的那個時間段教室里的情況完整錄了下來,錄像中清晰再現(xiàn)了某個學生的盜竊行為。袁老師首先批評了這個學生,返還了本次偷盜的錢物,并統(tǒng)計了這個學生以前曾經(jīng)偷盜的錢數(shù)。因為以前偷的錢都已被學生花費掉,袁老師在答應替學生保守秘密的前提下,要求學生制訂一個還款計劃,并協(xié)商擬定要通過撿拾飲料瓶等方法籌錢。這個學生用了很長的時間,付出了很多的辛苦才賺到了需要償還的錢款,并在這個過程中認識到:只有通過自己的努力得到的東西才是自己的。
這兩個案例,從本質(zhì)上來說都是涉及到“學生盜竊”問題,從老師的講述中最后都有了一個完美的結局。但是我們也可以看出來,兩位老師的處理方法迥異:一個是通過為學生求情,讓學生從心理上把老師當成“自己人”,喚起學生“心理償還”的義氣感,從而約束自我行為,開始變成“好學生”;另一個則是在保護學生隱私的前提下,給予學生應該有的懲罰,并用自己的勞動補償自己的錯誤,在不斷的自我實踐中逐漸轉變,最終達到了老師所期望的教育效果。這兩種方法,我們無法評價其好與壞,因為在具體的某個學生身上,只要是適合的方法就是好的。但是,若從教育的普適性和普遍意義上來看,我更傾向于第二個案例中袁老師的做法,因為他讓教育往前走了一步。
我們都知道,電話機的發(fā)明者是貝爾,但是我們可能并不知道比貝爾更早研究電話機的是萊斯,并且萊斯的研究已經(jīng)接近了成熟的電話機技術。貝爾,只是在萊斯研究的基礎上,把一個螺絲多擰了二分之一圈,也就是5絲米左右。有時候就是這樣,我們只不過是少走了一步,成功就會離我們遠去。教育也是如此,在很多問題的處理上,如果我們能夠再多走一步,教育的效果將會是一個巨大的飛躍。
追問六:我們需要什么樣的成長?
如果我們靜心回眸70位班主任的交流,就不得不承認這樣一種現(xiàn)實:有的班主任還是拘泥于事務性的瑣碎,有的班主任還是滿足于技巧的嫻熟,有的班主任仍然沉醉于自我欣賞的滿足。成長,在很多時候還是一個被淺層次解讀的概念。倘若,我們把這些材料對比來看,一定會有很多的內(nèi)容是被疊加和重復的。我們閉上眼睛,很難有一個清晰、明確的表述能夠告訴你:他的特色是什么?
班級管理是一個極富彈性空間的成長領域,也是一種容易生長特色的教育實踐。一個特色班主任的成長大概需要這樣一個基本路徑:通過一段時間的實踐,成為一個合格的班主任,具有嫻熟的、足夠滿足班級管理的能力和智慧;通過深刻的思考和反思,發(fā)現(xiàn)自己的特長和專長,做一個有特長的班主任;通過不斷完善和張揚自己的特長,讓特長成為特色;通過品牌的鍛造和錘煉,讓特色無限發(fā)展,做一個特色班主任。簡單地說,就是“成熟班主任——有特長的班主任——有特色的班主任——特色班主任”。
這需要一種意識,就是跟緊時代發(fā)展潮流的意識;也需要一種能力,把實踐生成品牌的能力。比如,一個優(yōu)秀的班主任可能會在班會中經(jīng)常播放一些有意義的視頻、影視等,但因為沒有品牌意識,可能會一直重復電影放映員的角色。如果我們能夠把這種隨機的、任意性比較強的好做法加以整合提煉,一方面積累一個豐富的影視資源庫,另一方面把這些影視的教育意義進行梳理確認,形成一個科學、規(guī)范的課程體系,那么我們可能就做出了一個“影視主題德育課程”。再比如,一些優(yōu)秀的班主任經(jīng)常會組織學生利用樹葉做精美的樹葉畫,倘若我們把這個簡單、單純的手工活動進行一個系統(tǒng)的設計,從讀、寫、做、演等各個角度開發(fā)葉子的教育價值,可能就會衍生出一個融合了生命教育、藝術教育、大閱讀等主題的“葉子主題課程”。
從簡單的實踐,重復的瑣碎里,做出屬于我們自己的特色,這或許就是我們需要的成長。
(作者單位:山東臨沂市蘭山區(qū)教體局)
責任編輯 鄒韻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