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純學(xué)

回憶黃異庵

顧純學(xué)

我初知黃異庵先生，還是好奇他的姓名開始，繁體“黃異菴”三字，竟都是“田共”兩字組合而成，就只“菴”字加了一條尾巴而已。先生以“評彈才子”享譽(yù)海內(nèi)，又雅好篆刻、書法，少年時期，就師從上海名書家劉介玉（天臺山農(nóng)）學(xué)書，繼從鄧散木先生學(xué)篆刻，十歲就在上海大世界賣字了，“十齡童”曾名揚(yáng)上海灘。后因評彈盛名，掩蓋了他在篆刻、書法、詩詞方面的名聲。

經(jīng)長期搜訪，得知先生祖籍為安徽黃山，1913年出生于太倉，父親黃理彬，在太倉西門下牽埠（西廂鎮(zhèn)）開設(shè)黃理記醬油店為業(yè)。先生原名黃易安，又名沅，字冠群，又字怡庵，為了與當(dāng)時說《西廂記》的名家朱蘭庵有別，即改今名。

先生在評彈方面的師從，開始跟隨朱蘭庵，因朱吸鴉片，被父親一把耳朵拉了回去。后從蘇州王耕香，繼從謝鴻飛，后來由郭少梅介紹先生加入了潤余社，才立足評彈界。

上世紀(jì)八十年代初，應(yīng)市物資總公司毛從坤先生邀，才與久聞其名的黃異庵先生識面，并聆聽其詼諧的談吐，目睹了他厚重的書風(fēng)。

第二次相見在陸尹一先生家，愛好書畫詩詞的琴人朱晞兄亦至，經(jīng)尹一先生介紹，好學(xué)的朱晞兄，當(dāng)即跪地叩了三個響頭，以老師相稱了。在那時代，可謂少見。

第三次相逢在曹大鐵先生家，聞得異庵先生自蘇北來，他是去看望兒子，兒子只留了他三天。經(jīng)常熟，他特地看望老友曹大鐵，大嘆苦經(jīng)，并寫了一首《餓父吟》：

一怪當(dāng)年我養(yǎng)兒，誤兒再錯養(yǎng)孫兒。

本非相識何言父，先未商量便喚兒。

孝養(yǎng)今需除習(xí)俗，油糧原不共爺兒。

我兒餓我真可餓，但恐孫兒餓我兒。

黃異庵　書法

大家讀了這哭笑不得的《餓父吟》，無言以對。先生說要把它郵寄給兒子，被精通此道的曹大鐵一把搶去撕了，說道：“這是《隨園詩話》中袁枚的因由頭，加加減減編成了什么《餓父吟》，看來你還沒有餓清！”兩人相對而笑了。

就在那天，我邀請他能否到我家小住，他樂意地接受了。我即以農(nóng)船把他接到了“三亦樓”，又叫愛好書畫篆刻的陳震瑤等聚到了我家，當(dāng)時的震瑤，對虞山印派正用功中，把帶來的作品，出示請黃老指教，先生看了說：“已經(jīng)刻得很好，可以走自家的路了”。又說：“成功可望。”并高興地為他書寫了“震瑤印稿”，又為震瑤的小書房寫了“何陋之有”條幅，鼓勵有加，為我書寫了“樸素”二字，又書“江湖閑歲月；花鳥閱春秋”小琴聯(lián)一副。

因“尚湖杯”征聯(lián)，我為“四景園”撰句為：“朗月清風(fēng)好客，黛山碧水多情”，請先生指教，黃老讀罷說：選此“四景”好，并要我以六尺宣紙對開，高興地以草書寫了，還問我：“可有于右任的味道？”

他知道我愛好舊體詩詞，也把我的幾首習(xí)作看了，在一個大雨的黃昏夜，我請他休息，他說要聽雨，還要和我談詩。在雨打芭蕉聲中，黃老指我所作說，平仄雖合，總覺得節(jié)奏不夠明亮，要我在適當(dāng)?shù)墓?jié)拍上，巧用入聲字，聽起來就干凈明亮，不會拖泥帶水，即朗誦了杜甫的“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劉禹錫的“山圍故國周遭在，浪打空城寂寞回”，以及“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都是運(yùn)用了入聲字。八十二歲的老人，真的是詩興大發(fā)，竟有板有眼地朗誦了毛主席《長征》詩，說其中的“不怕”“只等閑”“水泊”“鐵索寒”都有力而肯定，有氣魄。我說很好聽，他反問我為啥好聽？我一時答不上來，他說就是巧用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