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彥峰,邵蕓蕓
(1.西華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四川南充637002;2.西南大學歷史文化學院,重慶400715)
明清時期“腳價”支付方式初探
李彥峰1,邵蕓蕓2
(1.西華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四川南充637002;2.西南大學歷史文化學院,重慶400715)
“腳價”是中古時期傳遞軍事情報或承擔運輸任務的民力所獲報酬的一種支付形式。明清時期,隨著漕運的發(fā)展出現(xiàn)了雇傭民力支付腳價的普遍現(xiàn)象,計值方式主要有以日(時間)計值,物錢結合;按站(距離)計價,發(fā)給錢幣;論石(重量)計值,發(fā)給銀兩3種形態(tài)。此外,以包計價等支付標準也是腳價計值方式的重要補充形式。由于腳價計值方式受地域等因素的影響而在實際支付過程中呈現(xiàn)出復雜性和多樣性,通常情況下每種計價方式并不是單一實施,為了方便操作,多種計價方式往往雜糅在一起配合使用,至于哪種計價方式占主導地位,實施時間的長短和程度如何等都因時因地處于動態(tài)的變化過程之中。
明清時期;腳價;支付方式
“腳價”①徐中玉主編《漢語大字典》(四川辭書出版社,1992年,第2 075頁)將其解釋為“擔任傳遞或運輸?shù)娜恕?。作為社會?jīng)濟史方面的常見術語,在涉及明清漕運方面的問題時會經(jīng)常呈現(xiàn)在讀者的視野當中,然而學界對這一問題的研究,我們檢索所及尚未見到專門的論述,且基本都是在部分論著中寥寥提及②參見王德泰《乾隆初滇省代京鑄錢失敗原因淺析》,《故宮博物院院刊》,2003年3期;胡鐵球《明代“重役”體制的形成——以白糧解運為例》,《社會科學》,2012年6期;周育民《漕運水手行幫興起的歷史考察》,《中國社會經(jīng)濟史研究》,2013年1期;等等。,并未對這一術語的含義、計算方式的發(fā)展演變過程、支付標準等進行詳細的論述。因此,這里擬利用已整理的檔案資料從與“腳價”相關概念的闡釋入手對明清雇傭腳價做一初步探討,以期對其有一更明確的認識。
“腳”本指小腿。《說文·肉部》云:“腳,脛也。”《廣韻·藥韻》載:“腳,腳俗字?!痹谥泄艜r代,“腳”最為常見的解釋是指進行傳遞或運輸之人,蓋取其跑腿之義者也。在《唐律疏議》中由“腳”構成的詞匯有“腳力”“腳價”“腳耗”等。
“腳力”③冉啟斌在《〈唐律疏議〉詞匯研究》(四川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2年)中解釋“腳力”是指擔任傳遞消息或運輸物事之人。一詞在唐代已經(jīng)甚為常見。如在《劉賓客嘉話錄》中載有:“至酉時見一人從北岸袒而招舟,急使人問之,乃曰:州之腳力。將及岸,問曰:有何除改?”[1]3又如《酉陽雜俎》記載:“元和(806-820年)末,鹽城腳力張儼,遞牒入京,至宋州,遇一人,因求為伴。其入朝宿鄭州,因謂張曰:君受我料理可倍行數(shù)百。”[2]前集卷之五,55由此可見,無論是北岸招舟之人還是張儼,此處都扮演著運送貨物的角色,亦即我們現(xiàn)在意義上專門負責送貨之人,因此,“腳”與“腳力”的含義有其相同的一面。但在《唐律疏議》卷8《衛(wèi)禁九一第十五條》中有另外一層釋意,文稱:“疏曰:依職方式,放烽訖而前烽不舉者,即差腳力往告之,不即告者亦徒三年?!憋@然,此處之“腳力”是指古代軍事防御和對外戰(zhàn)爭中傳遞情報信息的重要媒介之一,如果不能按時完成任務,就要受到相應的處罰。
在中古時期,意思與“腳力”相近的還有“手力”④冉啟斌在《〈唐律疏議〉詞匯研究》(四川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2年)一文中解釋道:“手力”,意為奴仆、差役之義。實際上,“手力”還有親手勞作、人手、勞力之意思,在本文中特指古代官府中擔任雜役的差役小吏。。在《明夷待訪錄·胥吏》篇中記載:“古之胥吏者一,今之胥吏者二……宋時差役有衙前散從、承符、弓手、手力、耆長、戶長、壯丁、色目,衙前以主官物。今庫子解戶之類,戶長以督賦稅;今坊里長、耆長、弓手、壯丁以逐捕盜賊;今弓兵捕盜之類,承符、手力、散從以供驅使?!盵3]41從被官府驅使這一角度講,“腳力”與“手力”在職能上有相通的地方,但也有明顯的區(qū)別?!笆至Α背袀鬟f消息、擔任運輸?shù)穆氊熗?,更多的是承擔追捕盜賊的使命,時常周旋于衙門周圍,因此,“手力”的社會地位要高。再如《宋書·孔琳之傳》記載:“尚書令省事倪宗又牽威儀手力,擊臣下人?!笨梢?,一方面“手力”服役于官府,有著“腳力”承擔運輸任務和傳遞情報信息的職責;另一方面,“手力”的有無和多寡直接象征著封建皇權時代官員權力的大小、社會地位的高低以及財富的多少,而“腳力”則沒有這方面的含義。因此,“手力”所折射的含義更深,范圍更廣。
“腳價”又稱“腳錢”“腳費”,意為運輸之價格,亦即運輸費用或搬運費。如韓愈在《論變鹽法事宜狀》中記載長慶二年(822年),戶部侍郎張平叔為陳利害18條稱:“(張)平叔請定鹽價,每斤三十文,又每二百里每斤價加收二文,以充腳價,量地遠近險易加至六文,腳價不足,官予以出名為每斤三十文,其實三十六文也?!盵4]卷40,528明代王瓊在《雙溪雜記》中記載:“轉輸有遠近,腳費有多寡,將裒抑之使平乎,抑隨其地而任其輕重乎,未可定也?!盵5]4袁枚在《隨園詩話》中記載元人諷刺脫脫丞相時說:“百千萬貫猶嫌少,堆積黃金北斗邊??上珟煙o腳費,不能搬運到黃泉。”[6]卷12,230以上資料中所用的稱呼方式雖然不同,但所表達的含義則完全相同。因此,在通常情況下“腳價”“腳錢”“腳費”3詞所表達的含義都是運輸費用或搬運費。
“腳耗”是指運輸中的損耗。在《清史稿·世宗紀》中記載:“乙丑,詔免江西漕糧腳耗運費誤追者?!盵7]卷9,310明清漕運雖然比較發(fā)達,但通常情況下,承擔運輸任務的“腳夫”所領的腳價里包含有“腳耗”。在明清漕糧①“漕糧”是指專門供給京師貴族、官僚及京邊衛(wèi)軍消費的一種實物田賦的政府稅收形式,基本取自于我國東南糧食成色好的地方。因此,在“漕糧”中就形成了特殊的一類“白糧”。所謂“白糧”,是指由蘇州、松江、常州、嘉興和湖州五府輸納的白熟粳米和白熟糯米。在明清兩代,漕運規(guī)模極大,并設有專門辦理漕運事務的總督——漕運總督。運輸過程中,有時會遇上長時間的陰雨天氣,致使糧食發(fā)霉變質,腳夫們即使賠上所有腳價也抵消不了“腳耗”。如萬歷年間(1573-1620年)松江府有個叫宋憲的運糧戶,因“半遭沉溺,半為歇家侵漁”,最后竟“負官稅幾二千金。”[8]10
我們搜索所及,《算經(jīng)十書》不僅是最早提及“腳價”這一術語的書,也是對“腳價”的計算方式有著最早規(guī)定的書。該書《定腳價》篇載:“今有兩稅錢一千五百二十四貫二百四十文送州。每貫一十七文七分充腳,于身內抽給。問正錢及腳價各幾何?答曰:正錢一千四百九十七貫七百三十文、一萬一百七十七分文之一千七百九十。腳價二十六貫五百九文、一萬一百七十七分文之八千三百八十七。術曰:置稅錢數(shù),以一貫文加一十七文七分為一貫一十七文七分,為法除之,得正錢數(shù)。欲求腳價,以一十七文七分為法乘正錢,得腳價?!盵9]585該資料顯示,將“兩稅錢”送至(洛)州應付腳錢,具體付多少,夏侯陽給出了計算方式。顯然,這里所說的“腳價”亦有運輸費用的意思。隨著社會的發(fā)展,“腳價”的規(guī)定方式發(fā)生了變化,特別是到明清時期早已不再是《夏侯陽算經(jīng)》中所記載的那么簡單,其支付標準、支付方式都呈現(xiàn)出復雜性和多樣性。
(一)以日計值,物錢結合
此種計值方式,在清朝川邊藏區(qū)雇用腳夫進行交通運輸時多見,按日支給實物和錢幣。據(jù)《清實錄》記載,乾隆四年(1739年),總兵潘紹周在奏章里提到其所見腳夫們領取腳錢時的情形是“每馬、牛每日給腳價茶葉一斤,按日支給。但眾番貧寒,恐不敷往回盤費,可否恩懇每日賞給腳價銀一錢,伸窮番往回敷用?!盵10]卷103,1593-1594有牛有馬者,按日領取腳價茶葉1斤,所獲極為低廉,故要求“每日賞給腳價銀一錢”??梢姡_夫們所領的除茶葉外,還有錢。因此,清朝在川邊藏區(qū)的腳價制度實行實物、貨幣相結合的支付方式。
在川邊藏區(qū)一帶,土司、頭人掌握征調交通“烏拉”的權力,在支付腳價時也得經(jīng)過他們之手,微薄的腳價經(jīng)常會被他們所侵吞。更有甚者,在一段時期內因政府政策的變動,運糧腳夫還要自己承擔運費。如成化年間(1465-1487年),王恕言蘇、松、常3府輸納白糧,“約用運夫二萬有余,自備衣糧盤費,又不可以計數(shù)?!盵11]卷39,302清乾隆年間(1736-1796年)的川邊藏區(qū)亦實行過“無償制”①參見陳一石《川邊藏區(qū)交通烏拉差徭考索》(《西藏研究》,1984年1期)一文,作者對“烏拉章程”中說的“關外土司蠻民,向支邊藏差使,騎馱烏拉,不領腳價”所說的情況持肯定態(tài)度。的運輸方式,雖然不是很普遍,但這類事實是確實存在的。
(二)按站計價,發(fā)給錢幣
明代漕運最初是支運法,繼而是兌運法,最后實行長運法②“支運法”,指由納糧戶親自運輸糧食到固定的地方;“兌運法”,指百姓將糧食運到指定的地方,以支付腳價的方式兌運給官軍,再由軍隊運輸?shù)焦潭ǖ牡胤?;“長運法”,指百姓繳納更多的腳價銀,由軍隊替代全部的運輸任務。。為更加方便、有效地完成運輸任務,廣泛設站(并非驛站)被提上議事日程。據(jù)《明太祖實錄》記載,永樂十年(1412年)陜西秦州民張源言:“鞏昌、臨洮等府夏秋二稅,歲令民運甘州……自蘭縣抵甘州每五十里設一站,或役刑徒,或令官軍轉輸,庶少蘇民力,從之?!盵12]卷128,1594可見,站的設置是明代漕運方式變革的結果。隨著雇傭民力逐漸地普遍起來,站也就成為計算腳價的衡量標準之一。
陳登龍在《理塘志略》載:“自理(塘)至巴(塘)計十五站,每站腳價一錢?!鼻宕崆貐^(qū)的銅鉛運輸,分水陸兩種運輸方式,陸路運輸即以站計價。如滇省陸路“運京銅斤,每站每百斤給腳價銀0.129 2兩。”[13]上冊,196而黔鉛“每百斤每站(清之驛站,站間距不等,平均按50km計),報銷腳價銀0.129兩?!盵13]下冊,329可見,按站計價是陸路運輸?shù)囊环N重要的計費標準,但又有著不合理的一面。中國古代交通閉塞,尤其在以山地、高原為基本地貌特征的中西部地區(qū),因地形因素導致每兩個驛站之間的距離不等,而且實際距離與政府規(guī)定的距離③《大清會典事例》卷662記載:“康熙七年(1668年)題準,雇車價值,以百里為一站,每站給銀一兩,多十里遞增一錢,少十里減銀一錢,按里數(shù)遞為增減,在于驛站錢糧內開銷?!敝g有著較大的誤差。因此,政府制度規(guī)定的合理性往往是通過實際操作時的不合理性受益的。
(三)論石計值,發(fā)給銀兩
這種計價方式,在明清兩代基本上是大宗運輸計價的主體。如明嘉靖年間(1522-1566年),蘇州吳江縣解運光祿寺、供用庫、酒醋局等共“白熟粳糯正米六千三百石三斗”,其地方貼費,“每正米一石腳費銀四錢?!盵14]卷9食貨志一貢賦,496清道光年間(1821-1850年),地方督撫等在給朝廷的奏折中亦常提及以石計價之事。在《孫玉庭等為逐款妥議盤壩接運漕糧章程事奏折》中在談及上海商船時稱:“上海商船雇運載米,每石聞需腳價七折,制錢七錢,每石合銀不過四錢一二分?!憋@然,“以石計值”是大宗漕運中主要且普遍的計價方式。但這種計價方式也存在一定的問題,正如孫玉庭等所言“自清江高坂頭至黃河水口,并未聲明多少里數(shù),船載、車挽、人扛,價必不一,何以每石皆需價銀二分八厘?”[15]清道光五年(1825年)亦有奏折說:“雇商船海運,應令兩江總督、江蘇巡撫專委干員,先期剴切曉諭,每官糧一石,給運腳銀若干,凈照漕解兌交。”[15]
在中國古代社會里,尤其在明清時期伴隨漕運體系的發(fā)達和繁榮,京師宮廷、邊疆對江南糧食及食鹽的需求量也大幅度增加。因此,大規(guī)模的漕運有時多達千余只船,而船只有大小,所載亦有多寡,以站、日、里等度量單位無法近似公平地計算運載腳價,合計起來也多有不便。因此,雖然以石計價是國家漕運中的常態(tài),也是腳價支付標準的主要形式,但由于腳價計值方式受地域等因素的影響而在實際支付過程中呈現(xiàn)出復雜性和多樣性,通常情況下每種計價方式并不是單一實施,為了方便靈活地操作,多種計價方式往往因時因地配合使用。
除上述主要支付方式外,因時因地還實行一些腳價支付的補充方式,有“以包計價”“以斤計價”“以斗計價”等方式。據(jù)康熙年間(1662-1722年)的相關奏折記載,“鹽一引載鹽十四包,額課不過六兩六錢,而計算鹽本腳價之費,每包即派銀四、五兩不等?!盵16]有關“以斤計價”的方式,在光緒十一年(1885年)的相關奏折記載,“嗣向該局熟商,據(jù)稱腳價夙有定章,每斤腳銀六分,統(tǒng)計此次各物,共有七百斤之譜,需腳力四十余兩,未免太巨,不得已,又赴蘊和店催問兩次?!盵17]下表即即為“清后期內蒙古阿巴嘎旗各鹽池馱鹽腳價銀”①資料來源于梁麗霞著《阿拉善蒙古研究》,民族出版社,2009年,第354頁。一覽表,詳細地記載有清后期內蒙古阿巴嘎旗地區(qū)以“斤、斗計價”的計值情況。
“清后期內蒙古阿巴嘎旗各鹽池馱鹽腳價銀”一覽表
“腳價”是中古時期傳遞軍事情報或承擔運輸任務的民力所獲報酬的一種支付形式。在中國古代尤其是明清時期,伴隨著漕運的日益發(fā)展,雇傭民力支付腳價的現(xiàn)象越來越普遍,計值方式主要是以日(時間)計值,物錢結合;按站(距離)計價,發(fā)給錢幣;論石(重量)計值,發(fā)給銀兩3種形態(tài)。此外,“以包計價”等支付標準也是腳價計值方式的重要補充形式。但由于腳價計值方式受地域等因素的影響而在實際支付過程中呈現(xiàn)出復雜性和多樣性,在通常情況下每種計價方式并不是單一實施,為方便操作,多種計價方式往往雜糅在一起配合使用,至于哪種計價方式占主導地位,實施時間的長短和程度如何等都因時因地處于動態(tài)的變化過程之中。
[1][唐]韋絢.劉賓客嘉話錄[M].北京:中華書局,1985.
[2][唐]段成式,撰;方南生,點校.酉陽雜俎[M].北京:中華書局,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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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丁進軍.光緒年間江南織造駐京人員呈堂稿(二)[J].歷史檔案,1998(4):49-60.
[責任編輯:丹涪]
K248.249
A
1674-3652(2016)05-0077-04
2016-07-26
李彥峰,男,甘肅天水人。主要從事明清社會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