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瑜
\摘要:黑格爾之后西方哲學的危機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層面:一是哲學自身因其內在邏輯的發(fā)展而對傳統(tǒng)的思維方式提出了嚴峻的挑戰(zhàn),西方哲學發(fā)展到黑格爾之后,自身就要求出現(xiàn)新的轉型。二是哲學受到了以經(jīng)驗科學為代表的外力的挑戰(zhàn),唯科學主義盛行。這一危機的根源在于傳統(tǒng)哲學和唯科學主義都具有價值實體主義本質。
關鍵詞:黑格爾;唯科學主義;價值;實體主義
黑格爾之后,建立無所不包的哲學體系已不再可能,絕對唯心主義成為不合時宜的陳跡。黑格爾哲學體系的崩潰,自然科學的挑戰(zhàn)以及當時哲學家和科學家對傳統(tǒng)哲學的消解,唯科學主義的盛行,都使哲學面臨著深刻的危機。探討這一危機的表征及其根源,對于我們了解后黑格爾時代西方哲學的走向具有重要意義。
一、黑格爾絕對唯心主義的崩潰
黑格爾去世后,福斯特(Friedrich Forster)在黑格爾墓前的頌詞中把他比作理智世界的亞力山大大帝,要他的追隨者們去“確證、宣傳和加強”他們剛剛從“思想王國”中繼承的財富。另一位信徒則斷言,今后的哲學家只有兩種選擇,要么成為黑格爾的掘墓人,要么為他樹碑立傳。事實上,當黑格爾在世之時,就已經(jīng)有叔本華等人開始為黑格爾哲學掘墓,但由于黑格爾哲學本身集大成的業(yè)績,加上被當權者認為與其專制的意識形態(tài)相吻合而享有普魯士國家的支持,因而盛極一時。然而,正如亞力山大病逝之后其帝國就立即陷入混戰(zhàn)和分裂一樣,黑格爾去世之后,其門徒立即分裂成老年右翼和青年左翼兩派,他們都認為黑格爾哲學已經(jīng)終結,只是老年右翼幾乎全盤接受了黑格爾的思想,認為思想在黑格爾那里已然終結,再無創(chuàng)新之可能,因而恪守師教,僅作發(fā)揮,不敢越雷池一步。而青年左翼則逐漸成長為黑格爾的掘墓人。其代表人物鮑威爾的自我意識揚棄了上帝;費爾巴哈的人本學揚棄了絕對精神;施蒂納的“唯一者”揚棄了費爾巴哈的“類哲學”;馬克思則轉向了實踐的唯物主義,更為激進地揚棄了頭腳倒置的精神辯證法。
黑格爾左派走向唯科學主義是絕對唯心主義的必然產物與邏輯歸宿。從某種意義上說,與黑格爾哲學的這一決裂印證了黑格爾的辯證法:其思想本身就包含著對立面的沖突,這些內在的沖突決定了黑格爾學派各派別之間的分歧以及它們的斗爭;他自己的思想也遭受了被“揚棄”的命運。在黑格爾那里,一切存在物和非存在物都表現(xiàn)為三個最主要的階段或環(huán)節(jié):自在的觀念(純邏輯概念);以自然界外在形式存在的觀念;通過人類精神自我復歸的觀念,三者之中以自在的觀念(純邏輯概念)為絕對本原。黑格爾認為自在的觀念就是概念本身,但又認為沒有理解者的現(xiàn)實性的概念是不可思議的,所以,絕對觀念的真正體現(xiàn)者應該落腳于現(xiàn)實的人。但作為有限精神的現(xiàn)實的人不能被當作絕對本原或普遍主體,因為就其概念本身而言,人必須以決定它的外在自然界的存在為前提,在當時德國那種特定的歷史條件下,唯科學主義一開始還是受到了種種阻撓。一方面是因為受到德國極其深遠的思辨哲學的影響,經(jīng)驗主義的傳統(tǒng)在德國相對沉寂;另一方面又受到自然科學理論本身的不完滿性的限制。必須指出,唯科學主義不能被視為唯物主義,反過來唯物主義也不能被理解為唯科學主義。如果不清楚這一點,就會造成對唯物主義的消解。因此,費爾巴哈雖然站在唯物主義的立場上,可是他也不理解這個學派的實質,認為唯物主義是“庸俗唯物主義者”的學說。他把辯證法和唯心主義一道拋棄了,由此必然合乎邏輯地建立起形而上學的唯物主義體系,而這個體系又合乎邏輯地決定了他的唯心史觀。
二、唯科學主義對哲學的消解
如果說從黑格爾辯證法來看,唯科學主義的產生是其絕對唯心主義自身發(fā)展的邏輯必然,那么,促使唯科學主義取代唯心主義的重要外因則源于19世紀自然科學的發(fā)展。從啟蒙運動開始,自然科學所取得的突飛猛進的發(fā)展與有目共睹的成就,給歐洲知識分子的思想以很大的影響,歐洲思想界逐漸形成了這樣一種共識:只有科學才能使人日益控制實在,走向進步。
這種特殊科學在17世紀曾經(jīng)對哲學和整個精神生活取得過勝利,但在19世紀初期卻受到了黑格爾唯心論的阻礙與壓抑,因為在黑格爾那里,自然科學及其成果不過是“內心世界自身符合目的地向前發(fā)展的工具”(文德爾班語)。黑格爾精神王國的崩塌則使壓抑已久的自然科學得到了巨大的反彈,它反過來對哲學施加了無與倫比的排擠與消解。文德爾班對這一影響作了這樣的描述:“在19世紀的哲學運動中起決定作用的因素無疑是關于現(xiàn)象界的自然科學概念對于整個世界觀和人生觀應有多大意義的問題?!?/p>
培根主義對于問題的解決方法是“知識就是力量”,科學知識的自明性與確實性使得人們不再醉心于追問那些古老的諸如“什么是本原”之類的哲學問題,因為這類問題似乎只會將人們引入漫無邊際的空談,相反,人們渴望通過自然科學的研究得到具體實在的東西,甚至希望讓物、甚至讓人自身按照自己的設想來運作。自然科學不可抗拒的功利性表現(xiàn)為一種特殊的形而上學,即對進步的信念。與文德爾班同時代的德國西門子公司的創(chuàng)始人西門子曾經(jīng)自豪地宣稱:“這樣,我的先生們,我們絕不會動搖下述信念:我們的研究和發(fā)明活動,將帶領人類步入更高的文明階段,使它進一步得到改善,并使那些理想的愿望轉變?yōu)楝F(xiàn)實。突然到來的自然科學時代,將減輕人類活動的苦難、祛除痼疾,提高生活享受的水平,使他們生活得更好、更幸福,更滿意他們的命運。盡管我們并不總是很清楚地知道達到這種更美好階段的道路,但是,我們堅定地相信,我們的研究所追隨的真理之光,不會將我們引入歧途。真理給人類帶來的強大力量,不可能降低人的地位。它必將把人推進到存在的更高階段?!?/p>
因此,雖然在唯科學主義興起的伊始,就有洛采等人對之進行了機智的反駁,但人類的自信心在上述信念的支配下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張揚,許多形而上學的夢想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成為技術的事實,人們不必再對無限性抱有虔誠的敬畏。當被這樣一種富有成效的唯科學主義的不正當?shù)牧w慕之情所浸透時,哲學和哲學家就難免要傷及自身的尊嚴。
19世紀中后期德國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上的激劇變化大大加快了科學與哲學決裂的步伐。具體說來,這些推動因素大致有如下幾點:其一,科學的長足進步。自牛頓推出其巨著《自然哲學的數(shù)學原理》以來,物理科學與數(shù)學密切結合,使人類建立了確定而有效的自然科學領域,而物理學也就成了一切科學的典范,這對哲學研究尤其具有決定性的影響。在物理學的推動下,經(jīng)過赫爾伯特、霍爾姆霍茨等人的努力,生理學與心理學從哲學中解脫出來,而它們一經(jīng)解脫出來,就反過來加入了消解哲學的行列。生理學與心理學之于哲學的影響甚大,實證主義者穆勒就極力主張以一種經(jīng)驗的聯(lián)想心理學作為一切知識的基礎。
三、哲學危機的實質與根源
后黑格爾時代西方哲學危機的上述兩個主要層面,概括來說:一是哲學自身因其內在邏輯的發(fā)展而對傳統(tǒng)的思維方式提出了嚴峻的挑戰(zhàn),作為集傳統(tǒng)哲學之大成的黑格爾哲學就成了后黑格爾時代各種反傳統(tǒng)的新思潮的最為集中的靶子。西方哲學發(fā)展到黑格爾之后,自身就要求出現(xiàn)新的轉型。二是哲學受到了以經(jīng)驗科學為代表的外力的挑戰(zhàn),集中地表現(xiàn)為哲學與科學之間關系的高度緊張與矛盾演進。19世紀自然科學迅速發(fā)展,使得傳統(tǒng)哲學視自身為包羅萬象的知識之弊病日漸暴露出來。另一方面,作為自然科學之哲學形態(tài)的唯科學主義欲取哲學而代之,其結果不僅僅是消解了哲學,而且也消解了人,這就進一步加劇了哲學的危機。這種危機的根源在于傳統(tǒng)哲學和唯科學主義都具有價值實體主義本質。
綜觀西方哲學從柏拉圖到黑格爾的流變,我們可以看到,占主導地位的西方傳統(tǒng)哲學大體呈現(xiàn)出一種濃厚而鮮明的“價值實體”主義進路。無論是自然主義進路的舊唯物主義,還是主體性進路的唯心主義,都力圖從一種永恒不變的作為終極存在的“價值實體”出發(fā)來理解和把握人與人所生活的世界。大體表征在兩個方面:首先,在現(xiàn)實生活世界之上構筑一個理想的價值王國。
無論是在柏拉圖那里,還是在中世紀,或者在笛卡爾和黑格爾那里,活生生的人類生活世界都被分割為兩個對立的王國,在柏拉圖那里是以“洞穴”的隱喻表現(xiàn)出的,在中世紀表現(xiàn)為“上帝之城”與“世俗之城”的對立,在黑格爾那里則表現(xiàn)為絕對精神對現(xiàn)實世界的統(tǒng)率。其次,在這個無限完美的價值王國中設定一種絕對超人的價值實體作為超越感性、通達理性的根據(jù)和保證,并以此作為終極的價值規(guī)范。在哲學史上,這一價值實體曾分別以“至善”、“善的理念”、“上帝”、“第一推動者”、“自由實體”、“善良意志”、“絕對理念”、“絕對精神”等不同的名目顯現(xiàn)出來。
但是,傳統(tǒng)哲學的價值取向具有根本的虛幻性和欺騙性,它一開始就包藏著虛無主義的萌芽。就其實質而言,傳統(tǒng)哲學企圖將源自于人的現(xiàn)實生活的哲學理念凌駕于人的現(xiàn)實生活之上,把終極價值歸結為某種超人的或脫離人的既定的實體或力量,這種等同,虛構了一個敵視人的、經(jīng)不起推敲的偶像,它一開始就是無法兌現(xiàn)的。
從邏輯上看,虛無主義就是傳統(tǒng)哲學終極價值追求的根據(jù)和前提,傳統(tǒng)哲學所代表的精神從根本上來說是否定其價值論根基的。一旦人們開始認識到這種虛幻性和欺騙性,價值王國的統(tǒng)治就崩潰了,最高價值就喪失了價值(尼采語)。與之相伴隨的必然是認識到這一崩潰的人們自身價值的喪失,人們放棄了對任何價值信念的執(zhí)著和真誠,轉而致力于消解人類自身生存的意義:上帝死了,人死了,一切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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