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琪

中國的經濟增長減速有結構原因，更重要的是周期性的原因，我們沒有必要悲觀，政府的政策應該在保增長和結構調整之間取得一定的平衡，兩者任何一方不可偏廢。

10月9日，第八屆北京大學企業(yè)家論壇—中國創(chuàng)業(yè)者2016峰會在北京大學百周年紀念講堂舉行，北京大學國家發(fā)展研究院院長、著名經濟學家姚洋作了主題演講，他指出了解中國經濟的大勢，特別是在目前經濟增長減速的情況下，如何來看待中國經濟的發(fā)展態(tài)勢非常重要。以下為姚洋演講內容：

中國經濟增長減速的原因

認識到中國經濟增長減速是經濟周期性的原因對我們作出判斷非常重要?，F在市場上彌漫著一種悲觀的情緒，首先，減速跟周期有非常大的關系，如果意識到這一點，就不必那么悲觀了。第二，我想澄清一些對中國經濟的幾個判斷，比如效率問題、投資問題，還有結構調整和保增長之間的關系等。第三，杠桿率和如何去杠桿。最后，是關于國企改革，國企改革是這一次結構調整中的重點之一。

中國經濟增長減速肯定有結構性的原因，這一點不可否認。我國經濟增長模式和日本基本上是一樣的，日本在五六十年代也是出口導向，中國也是二三十年出口導向的增長模式。日本的經濟減速是由于石油危機，中國經濟增長減速是由于全球經濟危機。

日本從1973年到1993年的二十年間，增長速度一下子從1960年的9%以上，跌到了只有3.5%。但其實，日本的這二十年，是趕超的二十年。到了80年代末的時候，美國人已經開始喊出了日本第一的口號。70年代、80年代世界技術的領先者是日本，這對我們判斷中國今天的形勢是非常重要的。即使是這么說，日本的經濟增長速度只有3.5%，因為技術進步是很慢的，不可能一個經濟體總是會以7%、8%的速度增長，3.5%已經相當好了。

另外一個結構性的原因，是我們自己的結構變化。原來快速的工業(yè)化，經過一段時間的發(fā)展，現在已經達到頂峰，到了去工業(yè)化的階段，增長主要靠內需來拉動，這也會使經濟增長減速。

經濟增長減速具有周期性原因，任何經濟都有周期，包括中國。中國從1992年開始，基本上是兩個大周期、四個小周期，兩個上升和下降。1992年到1997年是上升期，1998年到2003年是下降，2004年到2012年是超常的擴張性，從2013年開始進入了下降期。

因此來說，GDP的增長是兩個波峰，兩個波谷，投資的增長率，也是一樣。

從CPI和PPI來看，都是一樣的，但看PPI比較準確一些，上世紀九十年代初，PPI非常高，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之后變負了，歷經十年，現在是正。

中國的經濟周期基本上是每七年一個小周期，就像股市、婚姻一樣，都是七年一個周期。

在我國經濟增長處于下行期這樣的提前下，來談中國經濟的一些問題，在我看來都是一種誤解。首先，經濟效益。經濟學家度量經濟效益都用全要素生產率，拋掉勞動率的增長、資本的增長，剩下的增長是效率的改進。所謂的全要素生產率是一個殘差，GDP增長速度減去了勞動和資本增長的組合。這樣的情況下，一定是順周期的，當景氣增長是上升期的時候，TFP就會比較高，反之，景氣下降期的時候，TFP比較低。當前社會的利用率70%左右，已經有很多工人放假回家了，但是仍然被計算到資本和勞動力里面，這樣來看殘差小。很多經濟學家說，我們的經濟增長減緩不是效率下降。

關于如何看待這個問題，應該用投入來衡量。首先，用人力資本投入來衡量，近些年，我國人力資本增長率非常非常快。2010年的時候，教育部相關規(guī)劃稱，到2020年，大學入學率達到40%，在我和團隊做教育回報率的研究時，發(fā)現年輕人的教育回報率遠遠大于老年人。此外，我國的研發(fā)投入超過GDP的2%，已經接近發(fā)達國家的水平，但與此同時，人均收入卻不到發(fā)達國家的五分之一。（美國是2.7%，我國的目標是到2020年達到2.5%。）華為是我們國家少有的幾個不計成本投入研發(fā)的企業(yè)，每年的研發(fā)投入是500億人民幣，任正非稱，兩年之后要達到100億美元，據了解，華為對研發(fā)的投入比硅谷一些公司還要大。

最近日本的科學家又得了諾貝爾獎，日本進入21世紀之后，有17個諾貝爾獎獲得者，他們的目標是到2050年要有30個諾貝爾獎獲得者，時間過了三分之一，已經有17個諾貝爾獎得主。這些諾貝爾獎獲得者他們的工作是什么時候完成的？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屠呦呦的工作也是在這個時期完成的。我國科學家現在所做的這些研究，在今后二十年到三十年里，極有可能獲得諾貝爾獎。因為我們的研發(fā)投入在增長，現在很多的科研都是靠經費，靠研發(fā)投入，沒有經費做不出來。

上世紀日本的七八十年代就是我們未來二十年的情形，中國會比日本做地更好，沒有任何理由悲觀。

姚洋演講

投資問題

有很多人說我們現在投資太多，靠投資拉動經濟增長是不可持續(xù)的。不能說中國搞投資沒用，新古典經濟增長理論告訴我們，經濟增長有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趕超階段，第二個階段是穩(wěn)態(tài)階段，在第二個階段，投資用處不大，但是在趕超階段，投資有用。因此來說，我們國家還有巨大的投資空間。

現在，我國還有三分之一的人口生活在每天兩美元的收入水平之下，這樣嚴峻的現實告訴我們，中國其實還是非常貧窮的一個國家，只不過因為財富集中在沿海地區(qū)，使得沿海地區(qū)看上去非常富有，但是事實上廣大內陸地區(qū)與沿海地區(qū)經濟發(fā)展水平相差很大，而且差距一直在擴大。

投資回報率下降是一個自然過程，因為以前太高了，在10%以上，現在自然要降到合理空間，目前是6%，當然還是很高，比發(fā)達國家高。

為什么說投資回報率下降是一個自然的過程呢？以前我們的出口基本上沒有限制，勞動力轉移基本上也是無窮的，現在，全球市場的需求降下來了，勞動力轉移也停滯下來，這是讓我們的資本回報率下來的原因。另一方面，也要看到，我們國家現在很多投資實際上是在改進我們的福利。

以鐵路、地鐵為例，其回報率其實一直很低。全國高鐵線只有兩條盈利，一條是北京到上海，一條是北京到天津。但如果問這個投資值不值？問普通老百姓的話，當然值，但是當在算經濟賬時，并不值。

人們走在日本的大街上，都會感嘆這個國家真干凈，這是一種享受。消費是一種福利的提高，投資也是，很多投資都是福利的提高，為什么不能做呢？

結構調整和保增長之間的關系

結構調整到底應該做什么？結構調整應該就是提高潛在增長率，把潛在增長率提高起來。現在潛在增長率在下降，是結構性的原因。

但是不能用結構調整做短期的事情，特別是不能做反周期的事情。如果單單看著經濟下行不保增長，非得硬來調結構，想用一種方法做所有的事情，這種想法是錯誤的。

保增長的目標是什么？是要讓實際增長率達到潛在增長率。那我們的潛在增長率到底有多高？按照我自己的計算方法，我國的潛在增長率應該是在6.5%到7.2%之間，只要投資率能保證在12%到15%的水平上?，F在，根據官方的數據，我們的GDP增長率依然很高，數字顯然是有水分的，在高增長時期，統計局的數字是低報，在低增長時期，數字是高報。

2015年，有兩次大的政策失誤，一次是股災，另外一次是當年8月11日的匯改，在貶值壓力非常大的情況下，實行匯改，強化了貶值預期，5個月的時間里，外匯損失了5000億美元。但是可以看一下數據，2015年我國的外貿盈余將近6000億美元，對比來看我們損失了1.1萬億美元。但是看官方數字，說我們那一年的境外流量只有6000億美元。但無論如何，哪怕是6000億美元的資本流出，也是非常大的數字。如此，就能理解為什么，在一季度要發(fā)4.6萬億元的信貸，量有些大，但措施是必要的。

債務問題

首先要問中國的負債到底高不高？中國的負債是在企業(yè)層面，政府的負債并不是那么好。負債率的增長基本上是逆周期的，經濟景氣的時候，負債率比較低，經過不景氣的時候，負債率比較高。在經濟下行的時候，企業(yè)的訂單就會減少，負債率就會上升。

當前，我們的負債主要集中在幾個領域：房地產、建筑，還有鋼材、水泥、電這些行業(yè)。

第二，我國的M2很高，有很多人說是因為我們的M2高是杠桿率太高，是發(fā)錢發(fā)太多了。那么，為什么中國的M2高？M2多是不是有問題？如果說M2的錢是平均的分到每個人頭上，其實沒有問題，但在我國分配不均。

M2為什么多？有兩個重要原因，一是與金融結構有關系，貨幣本是就是一種債務關系。二是中國儲蓄太多了，儲蓄存量是世界的40%。我們的GDP是世界的15%，但是儲蓄卻是世界的40%。

央行的資產構成最大一項是外匯儲備，中國的貨幣增長主要是外匯儲備的上升，政府的債券比例是極小的，也就是說央行沒有做財政貨幣化的事情?，F在很多討論都是似是而非，說央行貨幣放水是錯誤的。而事實上央行沒有放水，如果央行真的放水了，GDP增速不只是2倍，可能是3倍。準備金率是多高呢？17%，要知道2003年的時候才8%。所以，根本原因是我們儲蓄太多，是我們的貨幣增長模式帶來了大量的儲蓄。

我們的目標應該是如何用好這些儲蓄。

如何降杠桿？

徹底的杠桿在經濟下行的時候等于是自殺。1929年美國的大蕭條告訴了我們最重要的經驗：在蕭條的時候，一定不能緊縮貨幣，緊縮貨幣等于自殺。

美麗的煩惱是儲蓄太多。但是關鍵在于怎么把錢用好，特別是在經濟下行的時候。現在民間投資意愿非常低，民間投資的增速在5%以下，國營企業(yè)負債率也非常高。如果再讓老百姓負債，隨之房地產的泡沫也越來越大，就只能靠政府來發(fā)債，此外是擴大直接融資。

政府發(fā)債要做什么呢？現在做的是地方債的置換，把商業(yè)債轉換成政府的債。另外一方面還可以做一些擴張型的發(fā)債，買三四線城市的房子，穩(wěn)定房價，補貼給三四線收入相對較少的人群，可以減輕農民負擔。

國企改制

十八屆三中全會制訂了混改的目標，但是混改的速度比較慢，很重要的原因是國企的負債太多。

國企的負債是多少呢？總額是83.5萬億，負債率是66%，高出了民營企業(yè)15個百分點。

我們國企有最好的技術，最好的廠房設備，最好的人才，也有一流的產品，但管理卻跟不上，被債務拖累。

沈陽機床廠是一個比較典型的例子，他們開發(fā)了i5數控系統和智能機床，可以和西門子競爭。但是，從數據來看，2015年底，沈陽機床廠的資產負債率高達90%，利息支出每年就有10.8萬億元！明年上半年，將有37億元的債券到期。

債務和融資成為制約國企發(fā)展的瓶頸。如果我們能采用一種方式，對它實現混改，這個企業(yè)就有希望了。

債轉股可以成為一個新的方式。在上一輪結構調整的時候，我們成立了四大資產管理公司，公司對應銀行，但最后卻發(fā)現，四大管理公司賺的盆滿缽滿。

所以，政府要做的就是給一個政策，允許民間資金進入這個領域成立資產管理公司，允許銀行核銷一部分壞賬，打一些折，以讓民間資本參與。

中國儲蓄太多，但是也得找到民間參與國有企業(yè)的混合所有制改革的方法，這是國企改革非常重要的方向。核銷一部分壞賬，不會對銀行產生大的影響。雖然在上一輪債轉股里，的確對銀行產生了影響，但當時負債率的確是太高了，壞賬占到GDP的25%?？梢圆捎门馁u的方式，比如沈陽機床廠，如果拍賣，可以賺100%，因為他們的技術非常好。收益是非常明顯的，這樣，國企改革實現了，降杠桿也實現了。

但是，阻力是國有資產流失。有人說這是給國有企業(yè)放假。其實，這種政治考量完全是多余的，盤活國有企業(yè)的資產，讓它真正發(fā)揮效率是最重要的。第一，這些企業(yè)沒有跑到國外去，是民營資本來接盤的，整個中國資本是受用的，在股份公司手里還是在政府手里關系不大。第二，我們已經犯了錯誤，就要接受錯誤，不要再為一錯再錯而后悔。

金融危機一來，要救。如果不救，看著這些企業(yè)倒閉嗎？

最后，中國的經濟增長減速有結構原因，更重要的是周期性的原因，我們沒有必要悲觀，政府的政策應該在保增長和結構調整之間取得一定的平衡，兩者任何一方不可偏廢。當經濟下行的時候就是經濟調整的時候，政府可以做更有利的事情，國企改革也能往前推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