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濤
(鄭州航空工業(yè)管理學院 人文社會科學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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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析唐宋時期敦煌人命名的粗野性
杜文濤
(鄭州航空工業(yè)管理學院 人文社會科學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0)
從敦煌文書所保存的人名中可以看出,唐宋時期敦煌地區(qū)的人們在命名選字時對帶有貶義色彩的動植物、指人名詞、性質(zhì)語詞以及表示臟物的語詞等并不避諱,而是任意取用。這種在命名選字時“不避俗,不避丑”的現(xiàn)象,充分反映了唐宋時期敦煌人在命名時具有強烈的粗野性特征。
敦煌文書;人名;粗野性
人名是人類社會發(fā)展的產(chǎn)物,人們名字的命定可以說經(jīng)歷了一個從簡單到繁雜,從具體到抽象,從粗俗到文明,從自發(fā)到自覺這樣一個過程。尤其進入文明社會以后,隨著歷史的發(fā)展變化,人名的主觀色彩越來越強烈。人們在命名時對人名所體現(xiàn)出來的意義內(nèi)涵更加重視,越來越注意避俗求雅;總是傾向于選擇那些具有美好、神圣意義的字眼,對那些寓意不好的字眼則盡量避之。而從敦煌文書尤其是唐、五代迄至宋代的各種社會經(jīng)濟文書所保存的人名中可以看出,在唐宋時期敦煌地區(qū)的人們在命名時大都傾向于選擇雅致不俗的字眼,使名字的寓意盡量豐富。但也有不少名字其取義不但簡單明了,貼近生活,還易寫易記;甚至有些還非常粗俗質(zhì)樸,不避丑惡,體現(xiàn)出強烈的粗野性、通俗性的特點。
動植物與人類的關(guān)系非常密切,不僅在人類的社會生活領(lǐng)域占有重要的地位,而且在人類的精神情感世界也擁有豐富的寄托。動物詞或植物詞往往承載著人們的喜惡和偏好,呈現(xiàn)出強烈的感情色彩。在敦煌文書的人名中也有以動植物作為取名理據(jù)的,不過敦煌地區(qū)的人們在用動植物進行命名時,除了選取聯(lián)想義比較美好,在感情色彩上具有褒義性的動物植外,對那些聯(lián)想義不是太美好,具有貶義色彩的動植物也沒有避諱。以“豬”和“鼠”為例?!柏i”作為“六畜”之一,對人類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其渾身是寶,肉可食用,皮可制革,鬃可制刷子和作其他工業(yè)原料,連排泄物也可用作肥料。然而,盡管“豬”對人類來說有諸多用處,但是人們對它的態(tài)度卻是貶多于褒,不但常常將其看作是愚笨和愚蠢的象征,而且還常常用于罵人之詞。如《敦煌變文集》卷六《舜子變》:“自從夫去潦楊(遼陽),遣妾勾當家事,前家男女不孝,見妾后園摘桃,樹下多里(埋)惡刺,刺我兩腳成瘡,疼痛直連心髓。當時便擬見官,我看夫妻之義。老夫若也不信,腳掌上見有膿水。見妾頭黑面白,異生豬狗之心?!?潘重規(guī)1994:952)“鼠”雖居十二生肖之首,但從古至今,人們對“鼠”的印象并不好。早在《詩經(jīng)·相鼠》里就出現(xiàn)了“碩鼠,碩鼠,莫食我黍,三歲貫汝,莫我肯顧”之類的把貪得無厭的奴隸主貴族比作大老鼠的例子,同時漢語詞匯里以“鼠”為詞素的詞語幾乎也都是罵人的語詞,如“鼠輩”、“鼠目”、“鼠竄”、“鼠目賊眼”、“鼠頭鼠腦”等。而對于像“豬”、“鼠”這類在民族文化中被賦予了貶義色彩的動物詞或植物詞,在文書的人名里卻經(jīng)??梢钥吹?,有些使用頻次還比較高,如“豬”、“豬子”、“豬兒”、“豬狗”、“狗狗”、“狗奴”、“畜子”、“鳥鳥”、“鼠子”、“蟲子”、“豬茍”、“夜雞”、“狃達”、“蒲子”、“庭蘊”等人名。可以說這種使用帶有貶義色彩的動植物進行命名的現(xiàn)象鮮明地反映了敦煌地區(qū)人們?nèi)∶拇忠靶蕴卣鳌?/p>
敦煌文書中有不少人名帶有“婢”字和“奴”字,如“僧婢”、“丑婢”、“婢婢”、“員婢”、“殘婢”、“奴子”、“奴”、“奴奴”等人名,其中“婢”字多見于女性人名中,而“奴”字則多見于男性人名中?!墩f文解字·女部》:“婢,女之卑者也。”《廣韻·紙韻》:“婢,女之下也?!笨梢姟版尽钡谋玖x就是“女奴、使女”?!墩f文解字·女部》:“奴,奴、婢,皆古之辠人也?!吨芏Y》曰:‘其奴,男子入于辠隸,女子入于舂藁?!编嵭蹲ⅰ罚骸班嵥巨r(nóng)云:‘今之為奴婢,古之罪人也?!瑥淖鴽]入縣官者,男女同名?!笨梢姟芭钡谋玖x就是“奴隸,喪失人身自由,為主人從事無償勞動的人?!焙髞黼S著詞義的演變“奴”又多指男奴。如《宋書·沈慶之傳》:“耕當問奴,織當訪婢?!薄读簳ぶT夷傳·東夷》:“其國( 扶桑 )法……在北獄者,男女相配,生男八歲為奴,生女九歲為婢?!比欢还苁恰澳信边€是“女奴”,在封建社會森嚴的等級制度下,“奴”和“婢”的身份地位都是十分低下的。如《墨子·七患》:“馬不食粟,婢妾不衣帛?!薄短坡墒枳h》卷六曰:“奴婢賤人,律比畜產(chǎn)”。宋范大成《清遠店》:“屠婢殺奴官不問,大書瓊面罰猶輕。”而正是因為“奴”和“婢”是卑賤的代名詞,所以人們在表示自稱的謙詞或?qū)θ说谋煞Q時才會使用“奴”或“婢”。前者如《敦煌變文集·王昭君變文》:“異方歌樂,不解奴愁”;《左傳·僖公二十二年》:“寡君之使婢子侍執(zhí)巾櫛,以固子也?!倍蓬A《注》:“婢子,婦人之卑稱也。”后者如《后漢書·逸民傳·嚴光》:“霸得書,封奏之。帝笑曰:‘狂奴故態(tài)也’”;《百喻經(jīng)·夫婦食餅共為要喻》:“其夫拍手笑言:‘咄,婢!我定得餅,不復與爾?!睂τ凇芭焙汀版尽边@類暗含有貶義色彩的指人字眼,敦煌地區(qū)的人們在命名時不僅沒有避諱,反而頻繁使用,尤其是“奴”字在文書的人名中使用頻次非常之高,這充分體現(xiàn)了敦煌地區(qū)的人們?nèi)∶麜r具有粗野性的特點。
除了“奴”和“婢”外,“骨論”或“骨侖”一詞在文書的人名中也經(jīng)常出現(xiàn)。該詞是一個聯(lián)綿詞,關(guān)于其意義,蔣禮鴻先生在《敦煌文獻語言詞典》中認為:“‘骨侖’即‘昆侖’之異譯,自無待言?!觥诠糯褐钢杏“雿u南部及南洋諸島各國或其國人。古代豪門富家常畜南海國人為奴,稱‘昆侖奴’或省稱‘昆侖’?!?蔣禮鴻1994:177)江藍生、曹廣順先生在《唐五代語言詞典》也認為:“骨侖,即昆侖,指出自南洋諸國的奴仆?;哿铡兑磺薪?jīng)音義》卷八一:‘昆侖語,上音昆,下音論,時俗語便一曰骨侖?!蹲兾募肪砦濉毒S摩詰經(jīng)講經(jīng)文》:‘獅子骨侖前后引,翻身卻坐寶蓮花?!?江藍生、曹廣順1997:143)《漢語大詞典》亦將“骨侖”解釋為“昆侖,指昆侖奴”。綜上可知:“骨”和“昆”在語音上有聯(lián)系,骨,《廣韻》:“古忽切”,昆,《廣韻》:“古混切”,兩者主要元音相同,韻尾又分別是“-k”和“-ng”,是陽聲韻和入聲韻之間的對轉(zhuǎn),所以“骨侖”即是“昆侖”的異譯?!肮莵觥本褪恰袄雠钡囊馑?,而“昆侖奴”也是豪門世家所豢養(yǎng)的一種奴隸,既然是奴隸,其身份地位自然不可能高貴,顯然這種以“骨論”或“骨侖”為名的情況也反映了敦煌地區(qū)人們命名的粗野性。
敦煌地區(qū)的人們在命名時體現(xiàn)出的粗野性同樣表現(xiàn)在故意使用一些帶有貶義色彩的表性狀的字眼來進行丑化或愚拙化等方面。如使用“憨”、“癡”、“拙”、“愚”、“侄”等字來命名?!队衿ば牟俊罚骸昂?,愚也,癡也”,《集韻·談韻》:“憨,愚也”,即“憨”就是“傻,癡呆”的意思;《說文解字·疒部》:“癡,不慧也”,段玉裁《說文解字注》:“癡者,遲鈍之意,故與慧正相反”,即“癡”的意思就是“不聰明,蠢笨”;《說文解字·手部》:“拙,不巧也”,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不能為技巧也”,《廣雅·釋詁三》:“拙,鈍也”,即“拙”就是“笨拙,遲鈍”的意思;《說文解字·心部》:“愚,戇也”,段玉裁《說文解字注》:“愚者,智之反也”,唐玄應《一切經(jīng)音義》卷二十二:“愚,無所知,亦鈍也”,也就是說“愚”就是“愚昧,愚笨”;“侄”,在《說文解字》中沒有出現(xiàn),在金文中,“侄”從人,至聲,唐慧琳《一切經(jīng)音義》卷十九:“侄,癡兒也”,可見“侄”也具有“癡傻”的意思。這些表示智力低下的字眼就其所具有的感情色彩而言,本身就帶有貶義的色彩,但敦煌地區(qū)的人們在命名選字時卻任意用之,不加避諱,在文書的人名中隨處可見“憨子”、“憨兒”、“癡子”、“面癡”、“君拙”、“拙單”、“進愚”、“侄兒”等之類的人名,由此可知敦煌地區(qū)的人們在命名時具有粗野性的特征。其實除了使用表示智力低下的字眼外,敦煌地區(qū)的人們在命名時,還使用了“丑”、“婎”、“惡”等表示容貌丑陋的字眼以及“訥”、“拙”等表示言辭笨拙的字眼,如“丑女”、“丑郎”、“丑憨”、“丑丑”、“丑兒”、“伯丑”、“阿婎”、“惡子”、“惡眼”、“長惡”、“訥兒”、“憨訥”、“他訥”、“詘子”等人名。
文書中有不少人名就其取義傾向來看是跟人體部位或人體特征有關(guān)的,如“目目”、“眼眼”、“眼子”、“眼兒”、“心心”、“心娘”、“面面”、“阿頭”、“頭子”、“骨骨”、“骨子”、“骨奴”、“赤頭”、“大眼”、“黑眼子”、“黃口”、“鶴領(lǐng)”、“皮亂”、“跛蹄”、“瘦子”、“瘦兒”等人名。這些直接用人體部位或與人體特征相關(guān)的字眼來命名的人名,不但沒有豐富的寓意,表現(xiàn)出的求美性或求雅性并不突出,反倒是體現(xiàn)出一些客觀性、記實性的色彩。這頗類似于遠古時代,人名產(chǎn)生初期,原始先民“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以日常所見周圍事物來命名,不尚文飾,多古樸之風。
總之,唐宋時期敦煌人在命名理據(jù)上不僅僅選取了那些美好雅致、寓意豐富的字眼,大量帶有貶義色彩或寓意不好的字眼也進入了人們的命名視野。這種命名選字時“不避俗、不避丑”的現(xiàn)象,充分地反映了唐宋時期敦煌人在命名時具有強烈的樸野、通俗的特點。
[1]潘重規(guī).敦煌變文集新書[M].臺北:文津出版社,1994.
[2]蔣禮鴻.敦煌文獻語言詞典[M].杭州:杭州大學出版社,1994.
[3]江藍生、曹廣順.唐五代語言詞典[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7.
[4]黃征.敦煌俗字典[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
[5]蕭旭.“垃圾”考[J].中國語學研究·開篇,2009,(28).
[6](遼)釋·行均.龍龕手鏡[M].北京:中華書局,1985.
[責任編輯:康邦顯]
2016-05-25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14YJC751033);河南省哲學社科規(guī)劃項目(2014BWX022);河南省教育廳人文社科研究項目(2014-GH-573)階段成果。
杜文濤(1986-),女,河南安陽人,鄭州航空工業(yè)管理學院人文社會科學學院講師,博士,研究方向為漢語詞匯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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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0238(2016)03-010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