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社村夫
在中國數(shù)千年浩瀚歷史長河中,總有一些長久的主角,他們可以是某個人,比如孔孟老莊,可以是某家思想,比如儒道法兵,也可以是某個地方,比如長安洛陽。濮陽,也就是這樣一個地方。從炎黃部落與蚩尤部落在此爭奪華夏的主導權,到顓頊在此建都“帝丘”,再到改變春秋列國格局的城濮之戰(zhàn),在整個中國文明的奠基時期,濮陽都是毋庸置疑的主角之一。
從濮陽縣城往北五公里,在孔悝城遺址的東北側不遠處,即為北魏酈道元《水經(jīng)注·河水》所記載的“子路?!?。冢,高墳也,子路冢,即是子路墳。
《史記》載“孔子以詩書禮樂教,弟子蓋三千焉,身通六藝者七十有二人。”又載“孔子曰‘受業(yè)身通者七十有七人,皆異能之士也?!庇行彰煽嫉目鬃拥茏?,也大致在七十人左右。在這七十人中,有小孔子二十多歲、三十多歲、四十多歲的晚輩后生,也有只比孔子小幾歲的孔子同齡人,顏回的父親顏路、子路即是只比孔子稍小的同齡人。
子路比孔子小九歲,據(jù)《史記》記載,子路開始對孔子不以為然,甚至還“陵暴孔子”,《呂氏春秋·慎大覽第三》記載說“孔子之勁,舉國門之關,而不肯以力聞?!弊勇纺茌p侮孔子,可見《史記》說他“好勇力”所言非虛??鬃又苡瘟袊?,一直跟隨的子路在某種程度上也擔任了保鏢的角色,所以孔子感嘆說“自吾得由,惡言不聞于耳?!?/p>
在《論語》中,子路形象是一個比較特別的存在,他會對孔子發(fā)脾氣,會頂撞孔子,甚至還會譏笑孔子。
孔子去見行為有不端的南子,子路即表現(xiàn)得不快,逼得孔子不得不對天發(fā)誓,說“予所否者,天厭之!天厭之!”當師徒被困在陳國,連糧食都斷了,很多弟子生病,一籌莫展,子路直接就帶著怒氣去見孔子,問“君子也會有窮困毫無辦法的時候嗎?”孔子準備應召去見意圖謀反的季氏家臣公山弗擾,子路又不高興,問孔子,難道實在沒有地方可去了嗎?為什么非得要去公山弗擾那里呢?因為子路記得孔子曾說“親于其身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庇谑侵苯訉鬃犹岢鲑|疑。
子路讓子羔去做費地的長官,孔子批評子路說這是害了子羔。子路當即頂撞說“那里有百姓有社稷,治理社稷百姓也是為學,為什么非得要讀書才算是為學呢?”惹得孔子當場發(fā)火說“所以我討厭你這樣強詞奪理的人?!睅熗蕉说恼嫘郧?,躍然紙上,讓人不禁莞爾。
子路問孔子:“如果您去治理衛(wèi)國國政的話,您準備先做什么?”孔子回答說那會先從糾正名分。子路居然沖口而出說,“老師您居然迂腐到這個程度了。這有什么好糾正的???”于是自然又引來老師批評說“子路你這家伙太魯莽粗野了!君子對自己不懂的事情要采取保留態(tài)度,怎么能亂說呢?”
子路對孔子的質疑、頂撞、譏笑,或許是因為子路“性鄙”、“志伉直”,也或許是他跟孔子就是同齡人,所以沒有必要那么顧忌,但筆者認為,與其說子路的言行由于他的性格因素或年齡因素,毋寧說是因為子路具有 “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這樣的真正君子人格。他并不認為孔子就是絕對權威,他跟隨孔子是為道,當他認為孔子所言所行與自己所理解的道有產(chǎn)生偏差的時候,他會毫不客氣地對老師提出來,即便是事實證明他理解的是錯誤的,但他也不會因此而退縮,下次面臨如此情況他依然會毫不保留地提出自己的質疑與看法,而這,不正是求學求道所應該秉持的態(tài)度么?
子路并不僅僅只有勇武和莽撞,作為老師的孔子,就充分肯定了子路在政事方面的能力,孔子在評價諸弟子能力的時候說:“德行:顏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言語:宰我,子貢。政事:冉有,季路。文學:子游,子夏?!奔究底訂柨鬃?,可以用子路為政么?孔子回答說:“子路果敢決斷,讓他治理政事有什么困難嗎?”當季子然問孔子子路和冉有能否當大臣的時候,孔子回答說,所謂大臣,即是用符合道義的方式為國君做事,如果這樣行不通,那寧肯不干,子路和冉有,可以說是具有相當才能的大臣了。子路也曾自信地表述自己在為政方面的能力,當孔子問諸位弟子如果有人起用他們,那么他們有什么能力的時候,子路率先傲然回答,他說:“千乘之國,攝乎大國之間,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由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睌S地有聲!
孔子曾說“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到了宋代,理學家們就此提出了“孔顏之樂”的命題,而孔子曾評價子路說“穿著破爛的舊袍子與穿著狐貉裘的人站在一起,而絲毫不覺得慚愧的,恐怕只有仲由了吧!”二者不有異曲同工之妙嗎?志在道,“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比孔子小九歲的子路,卻比孔子更早死去。公元前479年,子路卷入衛(wèi)國內亂,身負重傷,力竭而亡,在死之前,他說“君子死,冠不免?!庇帽M最后的力氣讓自己坐得端端正正,整理好自己的衣冠,方才死去。在死的這一刻,他都沒有忘記,自己,是一個君子!
在后世儒生中,有推崇顏回的,有推崇曾參的,有推崇子貢的,但推崇子路的卻很少,或許是后世的儒生們認為讀書人怎么可以像子路那樣粗鄙吧。頗為諷刺的是,歷代所謂飽讀詩書之君子,文弱酸腐逢迎結黨者頗多,如子路這般勇武獨立者卻屈指可數(shù)。筆者認為,恰恰是子路,用一生充分詮釋了何為真正的君子。僅僅飽讀詩書談吐文雅不堪為君子,有勇者的魄力,有獨立人格,對道不懈追求以至為道敢于質疑權威,方可稱為真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