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匠睡著了，銀匠睡著的時候銀子醒著

納木錯，他的熔爐，靜靜地煮著時光的銀水

念青唐古拉，這敲打雪花碎銀的匠人

比鷹飛得高的是他的夢，比夢高的是天空

比天空高的，是神慈悲的額頭

比神的額頭高的——是青稞

風(fēng)一吹，青稞叢就露出一個磕長頭的紅衣喇嘛

神在他的身體里，一次次吻熱了腳下的大地

黃昏

遠方是貢嘎雪山，白發(fā)蒼蒼的老人

時光是舊的，雪是舊的，一群遷徙的斑頭雁

飛過去就舊了許多

黃昏的呼吸沉重，一頭牦牛馱著落日的嘆息

步履蹣跚，風(fēng)向一個方向吹的時候

茅草低下頭，一群羊剎那間被生出來，放羊的扎西

繞著瑪尼堆，繞著他前世的苦難，今生的劫

繞過三圈，就把自己繞丟了，草場寥廓

幾頂帳房捋直一柱青煙——

銀冠的卓瑪已熬煮好一壺馬奶酒，灌醉

貢嘎雪山修行千年的雪，灌醉

川西高原一坡上好的月光

遠山如佛

一座挨著一座，山靜靜地坐著

看不出悲，也看不出喜

這是一片古戰(zhàn)場，殺氣騰騰直沖霄漢

折戟、殘劍，青銅的鋒芒淬過硬骨

成王敗寇，英雄提著懦夫的頭顱

江山幾易其主，唯一改不了的是山

處亂不驚的從容

一座挨著一座，山靜靜地坐著

睜一只眼，看人世喧囂、凡塵浮華

歌舞升平處鶯歌燕舞欄桿拍遍

多少人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一日把長安花

看盡，多少人青春都一餉，忍把浮名

換了淺斟低唱。千古時光已低到塵埃里

——不過剎那

只有山，佛一樣打坐，不悲不喜

只有山，敞開佛的胸懷，接納眾生的

幸福和悲苦，接納眾生的命運，和生死

鳧山的秋

秋天把蕭條種進了鳧山的身體

以致掠過的每一陣風(fēng)，都帶有衰敗的味道

那些樹說黃就黃了，草也黃了

羊群和鳥雀都黃了，我黃的時候突然間想到：

山在時間里永恒地活著，樹和草一年綠一茬

唯有我，枯黃了就枯黃了，就不會再返青

遠山如佛（組詩）

張 強

我每一次穿過山的身體，就好像回到母親懷抱

我每一回從蔥嶺中穿越，就如同開始新生一遭

山的深處是沒有光亮的泥土，好像海水深沉

但你能夠聽到山的心音在和你共振，暗夜有夢

山不語、山有意，山有意、山不語，大美如迷

每一回走過山之頂，我會感冒發(fā)燒，筋骨疼痛

每一回走進山之心，我會如夢入緲，暗自心跳

山之意——意在何方，山之意——如魅之謎

我其實不過只是一個穿越山間的過客，微妙如是

我想聽山在說什么心意，億萬斯年為什么蒼山不語

也許，山之意只是人之意，山會意也只是你我之意

你看——山笑了，滿山蔥蘢之間的那朵花就是酒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