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紫晗

提到衙役，很多人腦海中可能會浮現(xiàn)出這樣一幅畫面：兩扇沉沉的大門緩緩推開，現(xiàn)出了高高懸掛在公堂之上的“明鏡高懸”匾額。公堂左右，“肅靜”“回避”的牌子讓人肅然起敬，縣官在公堂中央正襟危坐，兩旁有一群頭戴紅黑色帽子、身著藏青色長袍、手持水火棍的人齊聲吶喊：“威武……”在多數(shù)人的認知里，這些人就是衙役，這就是衙役的工作情形。其實，“衙役”一詞所包含的范圍很廣，這個群體的規(guī)模也很龐大，他們各司其職，各行其是。

衙役的由來

衙門是舊時代官府的俗稱，由“牙門”轉化而來?！对娊?jīng)·小雅·祈父》上說：“祈父，予王之爪牙?！逼砀甘侵艽墓倜?，也就是司馬，執(zhí)掌武備，好比是猛獸的堅爪利牙。所以在古代，兇猛野獸的利牙便成為武力的象征，如果軍事長官們的辦事處擺有此物，那可是引以為豪的事情，是榮譽的象征。后來軍營門上?？太F牙圖案作為裝飾，故軍營門也被稱為“牙門”。魏晉南北朝時期，由于戰(zhàn)爭頻繁、軍政合一，軍事長官便常在軍營內(nèi)處理民政事務。唐朝以后，“衙門”一詞廣泛流傳開來。封演所撰的《封氏聞見記》中記載：“近俗尚武，是以通呼公府為公牙，府門為牙門。字稱訛變，轉而為‘衙也。”到了北宋以后，多數(shù)人所知道的就只有“衙門”了。衙役是衙門的派生詞，顧名思義就是“衙門里的差役”，也叫“胥役”，又被老百姓尊稱為“公差”。民謠說“官不惡衙役惡”，他們有時刁難百姓，手中的鐵鏈就是王法，儼然是老百姓的“神”，所以也被稱為“天差”。

衙役最早是衙門中幫工打雜的人。從宋朝起，衙役成為衙門里一種專門的“職務”。衙役事務繁雜，要負責衙門的站堂、緝捕、拘提、催差、征糧、解押等工作。衙役一般分為內(nèi)外兩班，內(nèi)班是在衙門內(nèi)部服役，如門役之類。門役的主要職責是幫辦衙門公務，他們是衙門長官的私人隨從和奴仆，但又和一般奴仆有不同之處，他們并沒有人身依附關系，可以自由選擇主子。當外人同衙門長官接觸時，必須經(jīng)過他們，于是他們經(jīng)常利用這一點作威作福，賺取外快。外班分為壯班、皂班、快班。他們辦事的地方被稱作“班房”，直到現(xiàn)在，人們還把“坐班房”作為進監(jiān)獄的代稱。壯班又稱民壯，是由衙門臨時召集來的人組成的，主要負責打雜工，也在危急狀況時看守城門。皂班的人是負責給縣官老爺站班和做儀仗隊的，在審案時兼作行刑手，幫同震懾犯人?？彀嘤址譃轳R快和步快，他們的任務是偵察案件、緝捕盜賊、巡街守夜和催租賦稅等，人們常說的捕役便屬于快班的范圍。各班都有班頭，又稱頭役，負責帶領本班，《水滸傳》中的武松，就曾在陽谷縣擔任這種班頭。

衙役的地位

溫瑞安筆下號稱“四大名捕”的無情、鐵手、追命、冷血各個武藝高超，睿智擒狡寇，俠名傳神州；可是現(xiàn)實中的衙役并沒有武俠小說里那般“拉風”，他們的地位其實很低。

唐宋以后，由于科舉制度完善，從任用體制上來講，官與吏的區(qū)別逐漸拉大。讀書人通過科舉考試取得功名走上仕途，官位可以不斷升遷；而吏基本上是終身不變的，為讀書人所不屑。衙役的地位比吏員還要低，雖然吏員沒有品級，但人家也屬于官方人員，屬于“正式編”，而衙役根本就沒有官方身份，他們僅僅是為衙門服役的，履行職役性質的義務。起初，衙役是由當?shù)匕傩瞻磻艨诔鋈顺洚?，后來由本地人自愿充當。清代的戶籍制度?guī)定，民眾分為良民和賤民，其中“奴仆和倡優(yōu)為賤”。衙役的身份也分兩種：民壯、庫丁、斗級、鋪兵屬于良民；皂、快、捕、禁卒、門子屬于賤民。在統(tǒng)治階層的眼中，衙役是政府的行政奴才，而奴才就是低等人；所以，他們甚至連科考結親都會受到限制——衙役的子孫三代都不能參加科舉考試，也不允許當官。衙役雖然可以免交徭役，在官府辦事還可以照顧到自己的親人，但是由于地位太低，沒有諸多好的待遇，還得不到世人的認可，所以很多家庭都嚴禁自己的子孫去做衙役。例如，安徽寧國府太平縣的李氏家族規(guī)定：家族子孫不得為隸、卒，玷辱祖宗，違者不準入祠入譜。

然而在百姓眼里，衙役又是衙門的“代表”。為了防止衙門官員以及胥吏下鄉(xiāng)擾民，法律規(guī)定，除非緊急事務，一般情況下衙門官員以及胥吏無事不得外出。清代的紀昀甚至這樣說：“在百姓眼中，差役僅比天子差一等而已?！毖靡垭m然在社會上地位低，卻被百姓稱為“天差”，所謂“權之所在，不在大小”就是這個道理。

雖然百姓將衙役視為“天差”，但衙役畢竟只是衙門中的跑腿人，對于衙門長官來說，他們地位卑賤、不值一錢，對于他們橫行霸道、勒索訛詐百姓的行為，衙門長官通常睜一眼閉一眼，根本目的是為了使衙役能全心全意地為衙門做事。一旦衙役們辦事不力危及到長官們自身的利益時，衙門長官也會毫不客氣地給衙役最嚴苛的制裁。以捕役為例，他們有緝捕罪犯的職責，然而并非無期限的緝捕。傳統(tǒng)法律對緝獲犯人有著明確的期限要求，如《大清律例》就規(guī)定：凡是緝捕強盜、竊盜等罪犯，自案發(fā)日起，限一個月內(nèi)捕獲，如果捕役一個月內(nèi)未能捕獲，要處以笞二十；兩個月未能捕獲，笞三十；三個月未能捕獲，笞四十。就這樣以此類推，直至抓到犯人為止。捕役若未在限定的時間內(nèi)將罪犯緝拿歸案，衙門長官也要承擔相應的責任，所以很多地方的衙門長官對于捕役的相關處罰實際上要遠遠重于法律的規(guī)定，以至于很多捕役還沒有抓到犯人就已經(jīng)死在長官的木杖之下了。

衙役的收入

衙役作為處理衙門事務的“公務人員”和“執(zhí)法人員”，需要處理的事情頗多，可待遇卻是極差，工資少得可憐。以清代為例，各種衙役在清朝可以得到的年薪為三至十二兩，平均下來，每天薪水在兩文左右，相當于自己的一頓飯錢。僅僅兩文錢，并沒有辦法養(yǎng)活自己和家人。宋代沈括在《夢溪筆談》中講道：“天下吏人，素無常祿，唯以受賕為生?！笨梢姡靡鄄⒉皇强啃剿?，而是靠陋規(guī)，也就是人們常說的“灰色收入”。

衙役們幾乎人人都有一本“生意經(jīng)”，他們主要依靠兩種陋規(guī)來牟利：其一是依靠衙門簽發(fā)的傳票，這是他們依法辦事、行使權力的依據(jù)。一票在手，便可任意為之。只要有案件發(fā)生并由他們出差，就可以從中得到規(guī)費或賄賂。因此，為了得到一票，他們往往費盡心思。像一樁殺人案發(fā)生后，從勘查現(xiàn)場開始到案件審理結束，各種規(guī)費就可達數(shù)萬錢。其二便是手中的那條鐵鏈。老舍先生的名劇《茶館》里曾有這樣一段描寫：“那位差役抖著手里的鏈子說‘我這兒可帶著王法呢?！毖靡圩ト?，倚仗的就是這鐵鏈，他們抖抖鏈子，便有銀子入賬。

除了通過陋規(guī)牟利，衙役們還經(jīng)常利用執(zhí)行公務之便進行勒索敲詐。老百姓去衙門打官司，衙役就可以向當事人索要“鞋襪錢”“酒飯錢”等。這種強取豪奪的數(shù)目遠遠超過他們的工錢。衙役常在“板子上面做文章”——打板子是由衙役來執(zhí)行的，這屬于他們的“專利”，自然也是勒索錢財?shù)囊粋€極佳機會。三班衙役中的皂班是掌刑打板子的，他們?yōu)榇艘簿毦土艘皇謽O佳的打板子技巧。有些犯人從表面上看雖頭破血流，實則并未傷筋動骨；有些人從表面上看只是受了些皮外傷，實則內(nèi)傷甚重。清代方苞在《獄中雜記》里記載：“同樣三人受刑，一人花了三十兩銀子，被打傷骨頭，在床上躺了一個月就好；另一個人花了六十兩銀子，打傷的是皮肉，二十多天便得以恢復；第三個人花了一百八十兩銀子，挨打的當天晚上還能在院中散步。方苞不解，問衙役‘既然都花了錢，為什么挨打的程度會不一樣呢？衙役答‘如果一樣，誰還會多給錢？”基于此，老百姓多視衙役為洪水猛獸、虎豹豺狼。遇到那些兇狠的差役，百姓們更是連說理的地方都沒有。有時差役之害，甚于盜賊。

衙役的形象

各種文學作品中關于衙役形象的描寫，既有溫暖人心的，也有令人唾棄的，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時百姓對部分衙役的印象。清代作家陳鼎筆下的王義士，“雖隸，能以氣節(jié)重，任俠好義”。同縣的平民許德溥因不愿剃發(fā)而被“棄之市”，讓王義士十分崇敬。當許德溥的妻子要被流放時，王義士作為押解犯人的衙役，因找不到合適的方法解救她而輾轉反側。王義士的妻子得知后，“成子之儀，愿代以行”，最終夫婦二人商量出辦法，聯(lián)合救出了許德溥的妻子，他們的美名也因此流芳百世。

《水滸傳》里滄州牢城的那位差役，因為林沖沒有及時送上“人情”，便對他極其不友好；而當林沖送上白銀后，立即變臉，不但免了他的殺威棒，而且還給了他一份好差事。一個狠絕善變的衙役形象躍然紙上，讀者們看到此處時也不禁恨得咬牙切齒！

衙役們的職位雖然卑微，可仍是當時政府機關不可缺少的“螺絲釘”。他們或通情達理，或狐假虎威，通過這些小人物，我們看到了當時社會的人情冷暖、爾虞我詐。風輕花落定，歷史的車輪不斷前行，留下了斑斑印記。小人物在歷史的記載中雖不曾叱咤風云、名動千古，卻豐滿了這個紛繁復雜的世界。

【責任編輯】王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