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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白喜事

        2016-10-25 11:54:36邱貴平
        福建文學 2016年9期
        關鍵詞:青青

        邱貴平

        拾寶的家鄉(xiāng)萬樹嶺,曾經(jīng)萬木蔥蘢,如今山窮林稀,只有空氣還算富足??上奈危硎懿涣思亦l(xiāng)的新鮮空氣。

        拾寶打了二十多年工,錢賺了一些。這二十多年,拾寶的工作環(huán)境,比重霾籠罩下的北京,惡劣十倍。拾寶在煤礦干了七八年,金礦干了十來年,水泥廠干了四五年。拾寶待過的煤礦和金礦,全是小煤礦和小金礦,環(huán)保設施為零。

        拾寶命大,沒有死于或者殘于礦難,他的肺,卻像奸商和暴吏的心,日益硬化,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肺和心,是沉默的器官,只要還有一絲功能,就能運轉。就像奸商和暴吏,只要一息尚存,就要投機和壓榨。

        拾寶在煤礦和金礦干了那么多年,吸進肺里的粉塵,天知道有多少。拾寶最后工作的那家水泥廠,是地方利稅大戶,也是污染大戶。主要是粉塵污染。拾寶在水泥廠雖然只干了四五年,吸進肺里的粉塵,鬼知道有多少。

        水泥廠的粉塵,不同于一般粉塵,具有很強的酸性和堿性,即使裹得嚴嚴實實,粉塵也會吃進布料,腐蝕皮膚。冬天還好,衣服穿得多,出汗少,粉塵不易進入。夏天慘了,衣服穿得少,出汗多,附在皮膚上的粉塵被汗水一濡,有了化學反應,隱隱灼痛,好像螞蟻在聚餐。至于裸露的皮膚,更慘,別說長年累月待在車間,只要待上個十天半月,便立竿見影灰暗下來粗糙起來。尤其指甲,粉塵在它四周腐蝕出一個灰圈,除非用小刀把它削掉,否則永遠無法洗白。

        那些在車間上班的工人、特別是上了年紀的工人,到澡堂洗澡的時候,身上抹的不是香皂,而是強力洗衣粉,用刷子在身上刷來刷去,刷地板一樣。其實,粉塵已經(jīng)滲入肌膚和血液,就是把他們?nèi)舆M洗衣機,也未必能洗凈和漂白自己。

        水泥廠車間像房間一樣多,什么破碎車間、磨料車間、成球車間、煅燒車間、紙袋車間、裝包車間、機修車間。拾寶在破碎車間,破碎工的工作,是將水泥原料石灰石、石膏、煤破碎,由磨料車間磨成粉,再由成球車間攪拌制成指頭粗的顆粒,再由煅燒車間高溫煅燒,再磨成粉,就成了水泥。

        破碎這種苦、累、臟活計,正式工不愿干,大都由來自外地的臨時工承擔。臨時工當中,絕大多數(shù)是拾寶這樣的農(nóng)民。

        破碎車間的粉塵,密如細雨。別的工種,戴一個口罩能起到防塵作用,裝包工戴兩個口罩,仍然不太頂事。一個班下來,嘴唇烏黑一圈,如果將污垢搓成團,有彈珠那么大。鉆進鼻孔的粉塵,與呼進的空氣里的水分發(fā)生化學反應,牢牢凝結在鼻孔壁上。

        盡管鼻子堵得慌,有經(jīng)驗的破碎工,還是不輕易摳鼻孔,而是等到下班后進澡堂,用熱水把鼻孔澆濕,用毛巾裹住小指,塞進鼻孔輕輕旋轉,既清理干凈粉塵,又保住了鼻毛。若是用指甲干摳,一塊一塊的,省事倒是省事,但摳出粉塊的同時也帶出了毛,過不了多久,鼻毛就被摳光了。

        拾寶有時不戴口罩,有時戴一個口罩。拾寶上唇缺了拇指甲那么大一塊,戴口罩很不舒服,呼吸的時候,紗布膏藥般吸附在缺口,好像堵在喉頭的濃痰,相當難受。如果戴兩個口罩,猶如兩塊膏藥吸附在缺口,好像堵在喉頭的兩口濃痰,幾乎無法呼吸。

        但是在粉塵迷漫的破碎車間,天天不戴口罩上班,或者戴著一個口罩上班,好比天天不戴安全套或戴有漏洞的安全套和妓女上床,危險至極。在煤礦和金礦的時候,拾寶也經(jīng)常不戴或者戴一個口罩。與水泥廠破碎車間相比,煤礦和金礦的粉塵,沒有最大,只有更大。

        為預防矽肺病,水泥廠每兩年組織一批工人,浩浩蕩蕩開赴旅游城市洗肺療養(yǎng)。肺科專科醫(yī)院的醫(yī)生先將患者麻醉,將一根Y形雙腔支氣管導管從口腔中插入。導管插好后,灌洗就可以開始了。灌洗瓶懸掛于患者頭頂約五十厘米的高處,而引流瓶置于手術臺下約六十厘米的地面。在手術臺旁邊的三十七度恒溫箱里,整齊擺著一箱待灌液。

        每灌洗一回大約需要三至六分鐘。至于需要灌洗多少回,根據(jù)具體病情因人而異,原則是以最后沖出來的引流液基本澄清為止。從引流管排出來的洗肺水,竟如同變質的米漿一樣渾濁,瓶中的上方,零零散散地懸浮著一些沖洗出來的絮狀塵物,而在瓶子的底部,則密密麻麻地積淀著一層灰色的粉末。

        看著從自己肺里洗出來的粉末,工人們不寒而栗的同時,又生出一絲自豪和幸福,幸好自己是正式工,臨時工是沒有資格洗肺療養(yǎng)的。臨時工預防矽肺的方式,一是多戴一個口罩,二是加大豬肺和綠豆的攝入。這家水泥廠雖是國營企業(yè),卻“一廠兩制”,臨時工是三等公民。

        拾寶有時不戴口罩,有時戴一個,豬肺和綠豆吃得不多,粉塵年復一年沉浸在肺里。有陣子,拾寶反復咳嗽,伴有胸痛氣短,別說在破碎車間戴口罩,就是躺在公園光著嘴,呼吸也有困難。拾寶扛了幾天,實在扛不下去,到醫(yī)院拍了個片,已是矽肺晚期。

        醫(yī)生對拾寶說,你的肺已經(jīng)被重度污染,粉塵進入肺里的細胞組織,硬得像石頭一樣,我們就是把你的肺掏出來,放到洗衣機里,也洗不干凈了,有好吃好喝的,抓緊享受吧。

        廠長還算人道,一次性補償一萬元,把他辭退了。拾寶鼓起勇氣,找廠長想多補償一點。廠長說,你不要人心不足蛇吞象,你是臨時工,又不按照規(guī)定佩戴口罩,一分錢不補給你,也是說得過去的,你不要胡攪蠻纏。補償你一萬元,已是對你破例開恩,廠里干部員工意見很大,指責我給得太多,懷疑我是不是得了你的好處,我承受了很大壓力。

        拾寶口拙,無言以對,懷揣一萬元,回到萬樹嶺。

        汽車停在嶺下,拾寶下了車,望著高高的山嶺,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三十里山路,漫長似百里,艱難如雪山,拾寶走走停停,五個多小時才走到家里。行走過程中,拾寶的肺,好像被一只有力的糙手,粗暴地攥著,猶如攥著少女的乳房;拾寶的嘴,像脫水的金魚,一張一翕。

        萬樹嶺樹多的時候,有條麻花般扭曲、桌面般狹窄的盤山機耕道。那些改裝過的大馬力汽車,魔獸般吼叫著往上躥,不到十年時間,將萬樹嶺的樹木,吞噬一空。樹沒了,車不來了,車不來了,路沒人修了,路況越來越糟,只能勉強通過摩托。

        騎行者車后座綁一支鐵鍬或鋤頭,遇到過不去的溝坎,停下來挖一挖填一填。上坡時,騎行一兩公里,就得停下來。坡太陡,摩托車油門加到最大,才有足夠動力前進,可是發(fā)動機受不了,燙如發(fā)射過度的炮管,若不停下來降降溫,很容易燒掉。

        坡太陡路太差,車毀人亡的事,時有發(fā)生。沒有一不怕死二不怕傷三不怕顛的大無畏精神,是不敢在這條道上騎行的。膽小的車手,喝到三分醉,才敢上路。更膽小的車手,喝至五分醉,才敢上路。總而言之,萬樹嶺的摩托車及其車手,越來越少,又退回交通基本靠走的時代。

        病來如山倒,一到家,拾寶虛脫過去。

        拾寶本來捎信讓枝花去接他的。不巧得很,妻子枝花馱柴時崴了腳,走不了遠路。兒子家富,在千里之外打工。拾寶只好獨自回家。拾寶心想,他這輩子,再也走不出萬樹嶺,他能走的,只有一條黃泉路。

        立秋沒幾天,拾寶一陣劇烈咳嗽,咳出幾口黑血。枝花哭著,要送他去醫(yī)院。枝花一只眼好一只眼壞,左眼先天瞎,眼球全是白的。枝花哭到傷心處,左眼也會流淚。

        拾寶最怕枝花哭,尤其怕她左眼哭出淚。拾寶搖了搖頭,有氣無力道,你千萬別哭,我這個病沒治了,別花那個冤枉錢,你去給家富打電話,叫他馬上回家,要快。記住,千萬別哭!

        枝花哭哭而已說說罷了。送拾寶去醫(yī)院,必須抬著去,可是萬樹嶺一個壯勞力也沒有,誰抬他去?

        枝花拿起手機,扭身要走,拾寶叫住她,你問問家富,有沒有找女朋友,有的話,叫他一起帶回來,說我有見面禮送她。枝花眨著右眼,帶著哭腔說,知道了。枝花說完,三步并作兩步,向屋后菜地奔去。

        前年,家富回家過年。大年二十八傍晚,枝花正準備晚餐,有道菜是蒜苗炒油豆腐。油豆腐切好了,蒜苗沒了,枝花吩咐家富去菜地現(xiàn)拔。家富走到后院菜地,剛彎下腰,手機突然響了。家富驚喜地發(fā)現(xiàn),他站著的這個地方,十米范圍之內(nèi),手機不僅可以接,還可以打。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真要感謝這個恰到好處的電話,這一發(fā)現(xiàn),使得萬樹嶺的無線通訊事業(yè)有了很大發(fā)展,許多人都買了手機。隨著手機的增多,萬樹嶺人發(fā)現(xiàn)村里不少地方,可以接聽或撥打手機,可同時接打手機的地方,目前只有這一處。

        過完年,家富離家的時候,讓枝花跟他到縣城,給她買了部二手手機。拾寶為了省錢,沒回家過年。他兩年回家一次。

        細雨霏霏,菜地泥濘。枝花站在菜地中間,仿佛站在沼澤地里,感覺自己正在下沉。拾寶叫她別哭,她還是忍不住哭了。枝花哭著對家富說,你爸快不行了,你趕快回來,把女朋友帶回來。家富嘟囔道,什么女朋友?枝花突然醒悟過來似的,喂,你到底有沒有女朋友?家富不吭聲。枝花又說,不管你有沒有,都要帶一個回來。就這樣吧,我掛了,心里慌得很。

        幾天后,家富攜女友回到萬樹嶺。

        女友叫青青,個子不大眼睛大,乳房屁股也挺大。很難想象,那么小的個子,擁有那么龐大的乳房和屁股。好像身上所有的好肉,都長到乳房和屁股上了。青青長相甜美,嘴巴也甜,叔叔阿姨叫得隨心所欲。

        青青張嘴的時候,嘴里閃出道道銀光。青青長著一口地道的四環(huán)素牙,且縱橫交錯,銀光是嘴里的牙箍發(fā)出來的。青青嘴里,只有一顆白牙,是顆假牙。不張嘴,青青算個美女,一張嘴,漂亮就算不上了。

        拾寶枝花反而放心了,如果青青長得一口好牙,家富無論如何配不上她。家富只高青青一個鞋跟——高跟鞋跟。與青青好肉往乳房和屁股上長不同,家富的好肉,往肚子上長。也就是說,家富的身體,是橫著長的。二十來歲的時候,家富的肚子,已經(jīng)大似懷胎六月的孕婦。熟人見了家富,問他什么時候生,他也不惱,笑道,還沒到十個月呢,怎么生,難道剖腹產(chǎn)?

        聽家富說話,蠻幽默。其實家富話不多,他的嘴巴,要么閉著,要么張著。家富是個地道的吃貨,只要條件允許,嘴巴張著的時候,基本在吃東西。家富不挑食,什么東西都吃得津津有味。他那只胃,真是海納百川。他是個沒心沒肺只有胃的人,好像與煩惱絕緣。

        嬰兒時代的家富,胃口便大得出奇,一天到晚叼著枝花的奶頭。好在枝花乳房發(fā)達,奶水泉水般充足,吸之不盡。從小到大,家中的財力,枝花的精力,主要花在家富嘴上。家富在吃出一身橫肉的同時,也吃出一個好身體,從來不生病,感冒發(fā)燒都沒有。醫(yī)學證明,肥胖必然導致疾病,但對家富例外。

        有人為了活著而吃,有人為了吃而活著,家富屬于后者。如此好吃,橫著長不奇怪,奇怪的是,肚子長到六個月孕婦那么大時,卻不再長了,無論怎么暴飲暴食,都不長,避免了家富過于肥胖。

        有時候家富說話蠻幽默,有時候怪怪的,到底怪在哪里,說不清道不明。有一回,工友聚餐,青青手機沒電了,問誰有充電寶。一聲不吭埋頭猛吃的家富,掏出兩個煙盒大的劣質充電寶,遞給青青。青青叫道,哇,你的充電寶好重。家富喝了一大口啤酒,把滿嘴食物沖刷進腸胃,騰空嘴說,電充飽了,充電寶當然重,電用完了,就不重了。

        因為這句話,青青對他刮目相看。

        接下來,青青發(fā)現(xiàn),家富是絕好的垃圾回收站。不管怎么洗他,無論向他傾倒發(fā)泄什么,都不生氣。再接下來,青青發(fā)現(xiàn),凡是她吃?;虿怀缘臇|西,家富統(tǒng)統(tǒng)消滅消化。

        青青就這樣喜歡上了家富。

        枝花打電話給家富時,家富和青青的戀愛關系,確定不到一個月。青青會不會跟自己雙雙把家還,家富一點把握沒有,沒想到隨便那么一說,青青痛快答應了。家富那個激動,捧住青青腦袋,嘴對嘴猛親一通。

        跟青青接吻,需要巨大勇氣。她那口爛牙,口味再重的男人,即便蹲了十年大獄的壯男,也沒有勇氣下口。家富卻吻得那么果斷、那么到位、那么持久、那么有味,好像在舔一塊高級巧克力。青青牙齒那么黑,家富吻她的時候,嘴里和心里,卻充滿陽光。那是春天透過森林射進水草的陽光,那是冬天灑在冰雪穿過玻璃的陽光。

        這是家富第一次吻青青。青青早想和他接吻,又怕家富拒絕。青青質地優(yōu)良的乳房和屁股,吸引了不少男人,一口爛牙,卻趕跑所有男人。青青想把牙全換了,但是她換不起,也傷不起。青青心臟不太好,曾經(jīng)拔過一顆反復發(fā)炎疼痛的門牙,門牙脫離牙床的剎那,她暈了過去。一查,查出心臟病。不拔除這顆門牙,固然難看,拔了,鑲上唯一一顆白牙,同樣難看。

        青青每天要對家富說兩句話,一句是“吻我一下”,另一句是“只要你每天吻我一下,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生生死死不后悔”。

        前一句,說在吻前;后一句,說在吻后。青青所說的吻,不是唇碰唇唇觸頰、蜻蜓點水似的淺吻,而是舌入口腔、刷牙似的深吻。

        家富做到了,至少目前做到了。回家路上,他們坐了一天一夜火車,車廂眾目睽睽,不方便接吻,于是把外衣蒙在頭頂,雖然吻得鬼鬼祟祟,卻不偷工減料。

        快到家的時候,他們在村頭那棵僅存的大樹下,吻了許久。樹上站著幾只喜鵲,嘰嘰喳喳叫個不停,一會兒梳理羽毛,一會兒喙擊樹皮。發(fā)現(xiàn)樹下接吻的人類后,它們偏著腦袋想了一會兒,以喙觸喙,也接起吻來,吻得磕磕碰碰。

        吻罷,家富說,你見了我爸我媽,嘴巴要甜一點。青青嘟起嘴,我的嘴甜不甜,你最清楚了。家富連忙說,甜,又甜又香。

        兩人牽著手,走向家里。鳥兒比翼飛向蔚藍天空。

        拾寶沒有失言,給了青青一個硬紙殼厚的紅包。

        拿到紅包的青青,嘴巴更甜了,一連說了三聲“謝謝伯父”。拾寶雖然意外,呼吸卻瞬間舒暢許多。接下來,拾寶以查戶口的口吻,詢問了青青身世。青青并不生氣,坦誠相告。

        青青老家,在貴州一個比萬樹嶺還偏僻貧困的山村,村名黑水。黑水并非水黑,而是黑水人從古到今,牙一長出來,就是黑的。據(jù)說水有問題,喝了牙齒變黑,對身體沒有損害。

        故土難離加上離開成本甚高,再加上對外界的恐懼,黑水人大都一條道走到黑,一口牙黑到爛,不敢也不想走出去。

        青青是黑水唯一走出去的女子,不,是逃出去的。黑水人錢不多地不多糧不多樹不多畜不多禽不多母雞下蛋不多母豬產(chǎn)仔不多,就是孩子多。青青家是黑水孩子最多的人家,包括她在內(nèi),四女一男五個孩子。青青老三,弟弟老五。弟弟出生之前,父母待她們?nèi)缲埞?;弟弟出生之后,父母待她們似雞鴨。

        青青少女初長成,父母即開始物色女婿。青青是家里最美的女兒,也是黑水最美的女兒,不愁嫁,父母有選擇余地。有錢,是父母選擇女婿的不二標準。黑水周邊,周邊的周邊,有錢人熊貓般稀少,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人家又看不上。待價而沽的青青,一待嫁便待到二十二歲。黑水那一帶,女孩子十七八歲出嫁,二十來歲當媽。二十二歲尚未出嫁,便步入大齡女青年行例。

        功夫不負有心人,把嫁女當作致富手段的父母,終于在青青二十二點五歲之際,距黑水七十八點五公里之處,找到一個“有錢人家”。男方出一萬元聘金,不要一分錢陪嫁,女方辦酒的花費,全部由男方承擔。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父母快馬加鞭,決定當年嫁女。

        男人大青青一輪,長相猥瑣,上唇三分之一牙齒,連同鮮紅的牙苞肉,大面積露天。門牙兩邊,長著兩顆犬牙。他的牙齒,不是白的,也不是黑的,而是黃的,不是純黃或者暗黃,而是焦黃。他的煙齡,比青青年齡還長。

        青青見了惡狼一樣,冷戰(zhàn)不已,感覺他隨時要撲上來,將她撕成碎片。青青誓死不嫁。父母說,除非你給我們一萬元,不然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男人說,不嫁可以,但是你們要還我一萬兩千元。青青父親說,我收你一萬,怎么一下變成一萬二?男人說,兩千元是利息。青青母親說,你吃人啊你,一眨眼變成一萬二?男人狼一樣齜牙道,要是不給錢,小心我殺了你們?nèi)?。青青父親說,你別嚇唬老子,錢到了我手里,別想要回去。男人說,那你趕快把女兒嫁給老子……

        趁他們吵得不可開交之際,青青揣上身份證和僅有的幾百元錢,以百米沖刺的速度,逃了出來。

        像只無頭蒼蠅闖入城市的青青,過著比趾甲里的泥還骯臟的生活,直到與家富相愛。請別誤會,青青的“骯臟生活”,并非賣身。實際上,青青蒞臨黑水,還是個處女。青青是那種后面看想犯罪,前面看很陶醉,嘴一張想撤退的女人。男人打她歪主意的時候,青青嘴一咧牙一齜,對方便崩潰了。

        所謂“骯臟生活”,指的是青青的工作環(huán)境。她打過工的那些中小工廠,要么污水橫流,要么濃煙滾滾,要么臭氣撲鼻,不少工廠,既污水橫流又濃煙滾滾且臭氣撲鼻,工作時間至少十小時。

        青青和家富打工的這家工廠,條件是最好的,只有橫流的污水,沒有滾滾濃煙和撲鼻臭氣。家富是兩年前來的,青青是半年前來的。在這個污水橫流的工廠里,青青和家富,像兩股清流,交匯融合……

        趁青青上廁所,拾寶問家富,她說的都是真話?家富搖了搖頭,不知道,但我相信她說的是真話。枝花問,你去過她家?家富說,我認識她才多久,沒去過。她說死也不想回那個家,她不想回家,我還有必要去她家嗎?拾寶說,要真是這樣,倒也省事,不僅省事,還省錢。枝花說,我看你們父子是一對,腦子缺根筋,簡單輕信。我看這女子,是個見錢眼開的主,一給紅包,改口叫你伯父,再給一個紅包,怕是要叫你爹了。家富說,你們不要懷疑青青,懷疑她就是懷疑我,她的嘴巴就是這么甜。

        枝花說,你呀你,被她迷住了眼睛,看不清本質。家富說,什么本質,你看到了什么本質?媽,不是我說你,你一只眼睛能看清什么本質,難道我一雙眼睛還看不過你一只眼睛?枝花被兒子噎住,面紅耳赤,氣得說不出話來。

        拾寶卻難得大笑起來,空洞的笑聲隨即被劇烈的咳嗽打斷,臉上露出異常痛苦的表情,胸脯猶如行駛在波濤上的小船,劇烈起伏著,兩手扯雞毛一樣扯著胸口,似乎要扯開一個口子,灌些空氣進去。

        枝花見狀,顧不上生氣,抓住拾寶雙手,沖家富喊道,你個傻貨,還愣在那里干嗎,快過來給你爹揉揉胸口。家富這才反應過來,伸出肉嘟嘟的手掌,輕揉拾寶胸口。揉著揉著,拾寶嘴里噴出一口黑血來,豁口噴出的那股血柱,很像鯨魚頭上噴出的水柱。血噴了家富一臉,桂花身上也濺了不少。這一幕,被如廁回來的青青撞見。

        吐完血的拾寶,身子一下萎縮了,眼球一下塌陷了。喝下一碗?yún)氖皩?,總算緩過氣來。拾寶的目光,猶如電量不足的手電,暗淡微弱。拾寶瞅一眼家富,又瞅一眼青青,瞅來瞅去,瞅得兩人心里發(fā)毛。家富抓起一根烤地瓜,填空似的填進嘴里。枝花狠狠瞪了他一眼,輕聲叱道,吃吃吃,就知道吃,什么時候了,你還有心思吃。

        家富依然吃個不停,吃著吃著,吃出滿臉淚水。

        青青也哭了,伯父,您有什么話,直說吧。拾寶說,你剛才都看到了,我活不了多久,閻王爺派出的索命鬼,已經(jīng)上路了。青青說,吉人自有天相,您不會有事的。拾寶說,你別哄我了,閻王要你三更死,絕不留人到五更。我問你,你是真心喜歡家富嗎?青青說,我要怎么做,才能讓您相信,我是真心喜歡家富?拾寶說,很簡單,你們馬上訂婚。青青說,別說訂婚,結婚都可以。

        此言一出,別說拾寶和枝花,家富也吃驚。因為吃驚,地瓜堵在喉頭,劇烈咳嗽起來,牛飲了幾口開水,才恢復平靜。枝花吃驚得瞎了的左眼似乎要復明,怒放出喜悅的光芒,嘴巴蠕動著,激動或者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躺到床上的拾寶,吃驚得坐了起來,兩眼猶如短路的鎢絲般驟亮。拾寶吞吞吐吐道,你,你不是開玩笑吧?青青瞪大眼睛,婚姻是人生大事,怎么好開玩笑?拾寶伸出手,對枝花說,你扶我起來。枝花和家富一起,扶木偶一樣,扶他下床。

        枝花和家富,欲將拾寶扶到躺椅上,給他接上呼吸機。隨著病情的加重,拾寶無法完全自主呼吸,每天要吸幾次呼吸機,才能茍延殘喘。為了省錢,拾寶托熟人,從縣醫(yī)院買了臺國產(chǎn)二手呼吸機。呼吸機像使用久了的安卓系統(tǒng)智能手機,有點卡,但不影響使用。

        不知是不小心,還是腿太軟,拾寶一下跪在地上,正好跪在青青腳下。拾寶說,青青,有你這話,我就一百個放心了,死也放心了,多謝你。青青也跪了下來,嚇的。青青說,伯父,不,爹,您盡管放心,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生是家富的人,死是家富的鬼。

        家富把拾寶扶到躺椅上,枝花扶起青青,看你說的,就要大喜了,別說不吉利的話。青青叫了聲“媽”,枝花沒反應。家富不滿道,媽,青青叫你“媽”呢。話音剛落,青青又叫了聲“媽”。枝花這才反應過來,悠揚地“哎”了一聲。

        躺在躺椅上的拾寶,暢快地吸著呼吸機。呼吸機里的水泡,劇烈翻滾著,猶如他此刻的心情。

        天下掉下個好媳婦。事不遲疑,拾寶和枝花合計了半夜。兩人越合計越興奮,久未碰觸的拾寶,伸出銹蝕斑斑的手,掀開枝花的衣裳,摸了摸她的乳房。拾寶只能摸摸乳房,其他什么也干不了。就像一個衰老的騎手,只能捋捋駿馬的皮毛,縱馬馳騁,那是不可能的。

        乳房是枝花最驕傲的部件。有些人是六十歲的年齡三十歲的心臟,枝花是五十歲的年齡二十五歲的乳房。上帝給了她一只瞎眼,卻給了她一對質量上乘的乳房,哺育出一個圓咕隆咚的兒子。

        夫妻議定,家富和青青的大喜日子,放在五天之后。

        五天之后,是個黃道吉日。

        第二天,拾寶卻咽氣了,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張得老大。拾寶是在夜里死去的。枝花上床的時候,拾寶還跟她商議婚事操辦細節(jié)。枝花操勞了一天,眼皮沉重得好像壓了兩個幾十克的砝碼,沒說幾句,酣然入睡。待她一覺到天亮醒來,拾寶了無聲息。呼吸不暢的拾寶,原本睡眠極淺,枝花放個分貝值不高的屁,綠頭蒼蠅撞到墻上,拾寶都會驚醒。

        他倆睡的,是父輩遺傳下來的老式雕花木床,少說半個世紀,榫頭松動,稍一動作,便嘎吱扭起來,若是做愛,噪音強過老牛拉著的破車。枝花穿衣的時候,胳膊不小心碰了一下床桿,發(fā)出木裂的聲音,拾寶一點反應沒有。

        枝花覺得不對勁,用腳碰了碰拾寶,沒有反應,爬到那頭一看,拾寶已然斷氣。枝花驚天動地哭號起來,拾寶喂,你咋就這樣一聲不吭,說走就走了呢,我的命好苦喲,你多少日子都熬過來了,咋不能再熬兩天,等家富結了婚再走呢,你不肯閉眼合嘴,還有什么不放心的,還有什么要交代的……

        用滾燙的毛巾,無論怎么捂,捂多久,也捂不攏拾寶的眼睛和嘴巴。拾寶的眼睛,不是全睜,而是睜一只閉一只。總不能讓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入殮吧?無計可施之際,家富靈機一動,把自己的墨鏡,戴到拾寶臉上。家富的臉是圓的胖的,拾寶的臉是長的瘦的,墨鏡不合臉。那感覺,仿佛三四歲的孩子,戴著三四十歲父親的墨鏡,甚是滑稽。

        更滑稽的是,拾寶的上唇,貼著一片一貼好。拾寶上唇漏氣,說出的話,像年代久遠的照片,有些模糊。說話尤其跟陌生人說話的時候,總要下意識問對方一句“聽清楚沒有”。沒聽清的話,則重復一遍。為了讓青青聽清自己的話,也為了給青青一個好印象或者好形象,拾寶想出這個妙招。出于同樣的原因,家富沒有揭去父親唇上的一貼好。

        眼睛問題解決了,嘴巴怎么辦?家富又是靈機一動,要給拾寶戴上口罩,遭到枝花強烈反對。枝花說,你爹活著的時候,最討厭戴口罩,礦上那么大的灰,水泥廠那么大的灰,他能不戴口罩盡量不戴。地下本來就悶,你給他戴上口罩,還不難受死了。他在地上悶,到了地下,你還要讓他悶啊,你這是什么餿主意。拾寶喂,你的命運好苦喲,到了地下,也不得安生……

        家富抓耳撓腮,自言自語道,那可咋辦呢。這時,青青走到枝花身邊,耳語了幾句。枝花驚訝地望著她,頭搖得撥浪鼓似的,連說不行。青青說,媽,你試試,說不定行的。枝花遲疑好久,終于下定決心,彎下身子,把唇貼到拾寶唇上。也許一支煙工夫,也許一生一世那么久,當她直起身子時,奇跡發(fā)生了,拾寶的嘴巴合上了。

        家富心里一動,摘去墨鏡,更大的奇跡發(fā)生了,拾寶的另一只眼,也閉上了。

        三人抱成一團,哭作一團。

        當晚,上床后,青青說,你今天忘了做一件事。家富說,什么事?青青說,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家富說,到底什么事?青青說,你猜。家富說,我腦子亂得跟電線一樣,哪里猜得出。青青嘟起嘴,猜都沒猜,怎么知道猜不出來?

        家富連猜幾下,都沒猜中。家富說,我心里難受死了,你別讓我猜了,直接告訴我吧。青青又嘟起嘴,比剛才嘟得更高,我都暗示你了,怎么還猜不出來?真笨!家富滿臉痛苦狀,你還是明示吧。

        青青說,既然這樣,我就不難為你了。青青說罷,再次嘟起嘴,嘟得豬八戒一樣高,伸到家富嘴上,嗔道,這下你想起來了吧?拾寶恍然大悟,想起來,我想起來了。話雖這么說,腦袋卻往后仰,青青,我爹剛死,今天我實在沒有心情,過幾天吧,等我爹入土了,我天天吻你,說話算話。

        青青說,你爹死了,你就不吻我了?家富說,我爹死了,特殊情況,爹死了還接吻,不孝呢。青青說,你爹死了,你媽還吻他呢。家富說,情況不一樣。青青說,你爹死了,難道我們不結婚了?家富說,當然要結,不結的話,我爹到了地下不安心。青青說,既然可以結婚,為什么不可以接吻?家富說,這是兩碼事,橋歸橋路歸路。青青說,你到底親不親?家富不吭聲。青青提高嗓門,你到底親不親?不親的話,我就不和你結婚!

        家富怕枝花聽見,連忙用嘴去堵青青的嘴,化悲痛為激情,狂吻起來,吻得桌上那束塑料花都謝了,吻得墻上的畫美人都閉上了眼睛……

        婚禮如期舉行。

        本來是要披麻戴孝的,但紅白喜事交織在一起,紅喜自然壓倒白事,一切以紅色為基調(diào)。拾寶遺像像框上,纏著紅布條。拾寶棺材上,披著紅布。甚至枝花蒼白的臉,也努力洇出嬰兒紅。甚至萬樹嶺的朝霞和晚霞,也紅似少女初潮。

        時間倉促,加上人少,婚禮一點不熱鬧。一些親朋好友或來不及通知,或接到通知來不及趕到,或接到通知能趕到但不想來。拾寶患病后,來往的親戚越來越少。村民大多在外打工,留在村里的,不是老弱病殘就是婦女兒童,連個鬧洞房的人都沒有。

        這是個百年乃至千年難遇的洞房花燭夜。屋外是躺在棺里的父親,屋里是躺在床上的母親。躺在棺里的父親,像棺頭上燃燒的蠟燭,無聲無息。為增添喜慶氣氛,白燭改成紅燭。屋里一墻之隔的母親,嚙齒動物啃堅果一般,發(fā)出尖銳的低泣。

        墻壁是木板,房子有年頭了,木板之間的縫隙,細的可以插入鑰匙和篾片,粗的可以插入筷子和指頭。枝花時斷時續(xù)的低泣,電鉆般鉆進新郎新娘耳里。兩人纏在一起吻在一起,纏得那么緊吻得那么深,恨不能纏進肉里吻進臟腑。青青更是恨不得,像面包夾香腸、餃子皮包餡那樣,把家富夾進和包進身體??墒撬麄兊纳眢w太過悲傷,怎么也不能吻合。

        天氣不冷不熱,這個溫度,人體舒適,尸體易腐。棺材密閉如壇,空氣卻溢出淡淡濃臭。那不是尸臭,而是死亡氣息。萬樹嶺的空氣,時常溢出死亡氣息。萬樹嶺經(jīng)常死人,拾寶去世前一天,有個高燒不退的三歲男孩,在送往醫(yī)院的途中,死在母親懷里。除了夭折的孩子,壽終的老人,萬樹嶺死得最多的,是拾寶這樣的矽肺患者。

        萬樹嶺淪為荒山禿嶺以來,不少青壯男子,都去挖礦了。挖礦來錢快,死得也快。有些矽肺患者,剛才還躺在椅上吸呼吸機,水箱里水泡滾滾,不一會兒,水泡沒了,患者已經(jīng)停止呼吸。

        萬樹嶺風俗,未成年人死亡,務必當日下葬,而且要在零時下葬,以便他重新投胎。孩子下葬的時候,奶奶唱著悲愴的喪歌:

        孩子死了,媽媽懷里空蕩蕩,父母手中鳥兒飛上天,孩子是父母心肝。孩子死了父母斷腸裂肝,不是雞母先亡,而是雞蛋先碎,不是老竹先枯,而是竹筍先爛……

        奶奶的喪歌,唱滅了三個火把,唱得月亮躲進云層,唱得星星淌下了淚水,唱得樹葉繽紛落地。青青一頭扎進家富懷里,喃喃自語道,我們的孩子,千萬別在這里生長。

        埋葬拾寶,遇到天大難題:沒人挖穴,也沒人抬棺材。

        挖穴,有體力就行。抬棺材,不僅是個體力活,還是個技術活。

        抬棺材需要八個精壯勞力,前后各四人,組成兩個方陣,那架勢跟抬八抬大轎差不多。另外還要配備四個精壯勞力,一旦誰體力不支,立時換人。

        從理論上講,八條漢子抬七八百斤重的棺材,平攤到每人肩上,也就百八十斤,并不重。問題是,棺材一旦起肩,不允許歇肩,無論遠近,必須一鼓作氣抬至墓地,否則極不吉利,抬棺手只能通過不斷換人歇氣。

        山路狹窄坎坷,抬棺手肩上承受的重量并不均衡。若平路寬敞,八人可平行,每人平均承受的重量是百八十斤;若平路狹窄,路面一邊高一邊低,八人無法平行,情況則不一樣,棺材重心向低的那邊偏移,無論第一還是第二方陣,處在低的那邊的抬棺手,承受重量是高的那邊的一倍甚至數(shù)倍。

        上坡又不一樣。上坡時,路面前高后低,棺材重心向尾部轉移,第二方陣后面兩人要承受兩倍甚至數(shù)倍以上的重量,而第一方陣前面兩人肩上的分量則銳減一半。與上坡相反,下坡時,路面前低后高,棺材重心向頭部轉移,第一方陣前面兩人要承受兩倍甚至數(shù)倍以上的重量,第二方陣后面兩人肩上的分量則銳減一半。

        無論上坡還是下坡,若路面一邊高一邊低,那么低的這邊的抬棺手,承受的重量又大于高的那邊的抬棺手;而上坡時第二方陣低的這邊后面那位抬棺手,下坡時第一方陣低的這邊前面那位抬棺手,承受的重量又最重。

        重壓之下,抬棺手輕則大小便失禁,重則被壓趴下甚至被壓折腰。抬棺不僅是重體力活,而且是有一定風險系數(shù)的重體力活。拾寶當年抬過棺材,挨過重壓,棺材泰山般壓向肩頭的剎那,精液都躥出來了。

        留在村里的男子,要么未成年肩膀太嫩,要么年過六旬肩膀太老,皆承擔不了棺材重量。萬樹嶺有個不成文規(guī)定,未成年男子嚴禁抬棺。

        家富和青青急壞了,老板只給他們十天假,超假一天扣雙倍工資。弄不好家富好不容易當上的工段長,也沒得當了,遲一天下葬,要多花一份錢。鄉(xiāng)下辦紅白喜事,吃的是流水席,流水席花錢如流水,拾寶留下的那點錢,經(jīng)不起這么洶涌地流。

        實在沒法子,家富借了鄰居的摩托,去鄰近幾個村子,雇挖穴人和抬棺手。騎在車上的家富,褲管被發(fā)動機燙焦了,歇了好幾歇,終于騎上嶺頭,爾后一路下坡滑行。

        萬樹嶺的機耕道,路況說復雜復雜,說簡單簡單。復雜無非彎多凹凸多,簡單無非上坡上坡再上坡,上到高高坡頂,下坡下坡再下坡。

        鄰村情況和萬樹嶺差不多,有能力有力氣的,都打工去了,剩下的全是3861部隊。家富踏破鐵鞋,好不容易找到三個,價格開到二百,還是不愿來。他們從來沒有抬過棺材,一怕出閃失,二怕不吉利。肯來也不頂事,這三個加上萬樹嶺老當益壯的兩個,才五個,還差三個,莫說差三個,差一個也抬不了。按照標準,至少要找十個,八個抬棺,兩個換肩。

        村村通道路硬化后,農(nóng)村強制推行火葬,農(nóng)民開始抵觸情緒很大,還發(fā)生過暴力抗(火)葬事件,縣里決心很大力度也很大,加上路況好了,火葬場服務還算到位,一個電話運尸車開到門口?;鹪犭m然強制,并不強制農(nóng)民購買公墓和骨灰盒,火化后骨灰允許拿回家埋葬,只是不許留墳頭,只能樹個碑。如此一來,費用比土葬還便宜,農(nóng)民很快接受了。

        唯有萬樹嶺這樣交通不便的偏僻自然村,政府還默許土葬。那么,死在拾寶前面的那些成年人,是怎么下葬的呢?一是他們運氣好,雇到了抬棺手;二是子女有出息,在縣城安家落戶,把父母接到城里居住。在城里,生如果不成問題,死肯定不成問題。

        拾寶既沒有好運氣,也沒有出息的子女。家富能在他斷氣之前,迅速找到老婆,已是最大出息,了卻他的心愿,但是一想到家富灰暗的未來,又放心不下,故而死的時候,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十一

        就在家富急得小便幾乎失禁之際,有人建議,坑口正在建水電站,工地上有大型挖掘機,挖掘機挖上四五斗,就能挖出個棺材大的坑來,用鋼絲繩把棺材綁在挖掘機吊臂上吊進墓穴,簡單又輕松。

        坑口距萬樹嶺不遠,十里路。

        天無絕人之路,這倒是個好辦法,可是人家愿意來嗎?

        提建議的人說,這有什么不愿意的,電站是私人老板投資的,都是為了賺錢,只要給錢,人家肯定來,說起來,我跟開挖掘機的師傅還有交情,我去找他,他會給我面子的。

        家富連忙塞給他一條香煙,這事拜托你了。那人沒想到家富這么大方,拍胸脯道,你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那人跨上摩托要走,家富攔住他,那么大的家伙,開得上來嗎?那人笑了,別看你在外面見多識廣,這點倒不如我了,挖掘機力大無比,逢山開路遇水蹚河,沒有它走不了的路,多燒點油就是了。

        半天后,挖掘機轟隆隆開進后村,直開到家富門口。

        為了省錢,拾寶墓地就選在屋后小山上,埋得越遠,花費越大,挖掘機越要開路。挖掘機的費用按小時算,一小時二百元。

        挖掘機吊臂輕輕一揚,把棺材吊進墓穴。

        萬樹嶺所有墓穴,都是順著山體豎著往里挖,家富的墓穴,卻是直接橫著往下挖,機械臂不能拐彎,只能這么挖。

        拾寶的下葬方式,讓萬樹嶺那些即將死去和終將死去的運氣不好、子女沒出息的活死人,看到了入土為安的希望。

        十二

        家富和青青,等不到拾寶頭七,告別枝花,回工廠去了。經(jīng)過村頭那棵唯一幸存的參天大樹時,家富和青青,在樹下隆重地吻了一通。幾只烏鴉,在枝頭哀鳴。登上嶺頭,這幾天強忍住沒怎么哭的家富,回頭望了一眼破敗凌亂的村子,蹲在地上,失聲痛哭……

        責任編輯 林東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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