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曉慧　劉思思　夏吾措　丁燕兵

摘 要：本文以漢族和蒙古族嬰兒為研究對象，考察母語元音的習得順序，并通過提取元音共振峰數(shù)據(jù)觀察舌位變化，進而分析兩種語言環(huán)境下成長的嬰兒元音習得的不同。研究結(jié)果表明：1.嬰兒期習得的漢語元音和蒙古語元音在時間順序、舌位分布范圍雖然有所不同，但都符合雅柯布遜理論和元音舌位圖；2.漢族和蒙古族嬰兒單元音的發(fā)音都遵循舌位由低到高，嘴唇先展后圓的順序；3.嬰兒在發(fā)漢語元音/a/時要比發(fā)蒙古語元音/a/舌位跨度更大，舌頭更加靈活；4.漢族和蒙古族嬰兒聲學元音圖并沒有完全重合，且都呈銳角三角形，水平方向上的差異主要體現(xiàn)在/a/上。

關(guān)鍵詞：嬰兒 單元音 共振峰 聲學元音圖

一、引言

嬰兒的語音習得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這個過程主要受三個方面的影響：生理因素、語言因素、環(huán)境因素[1]。嬰兒期指從出生到滿一周歲以前的一段時期，這個階段可以說是嬰兒語音發(fā)展的準備期，語音由模糊到逐漸清晰，之后隨著發(fā)音器官和認知水平的不斷提高，相繼發(fā)出難度更大的語音。隨著年齡的不斷增長，發(fā)音器官逐漸成熟，生理因素的影響逐漸降低，語言因素和環(huán)境因素的影響變大。因此，處于不同語言環(huán)境的兒童習得了不同的語言。

關(guān)于兒童元音習得的研究，已取得豐碩成果。楊蓓在她的博士論文中研究了上海兒童元音習得順序[3]。Jeng和Shui對臺灣講國語的兒童元音習得進行了研究，他們認為/y/相對于/i/、/u/出現(xiàn)的更晚[4]。石鋒和溫寶瑩對漢語普通話兒童元音的發(fā)展進行研究，發(fā)現(xiàn)兒童元音發(fā)音的偏誤存在系統(tǒng)性，不同年齡段的兒童發(fā)音的偏誤有所不同[5]。

相對而言，關(guān)于少數(shù)民族兒童元音習得的研究并不多，把漢語普通話元音習得與少數(shù)民族兒童元音習得對比分析的研究更是少之又少。鑒于此，本文將運用實驗語音學的方法對一歲前漢族嬰兒和蒙古族嬰兒單元音的習得順序和舌位分布進行比較分析。通過漢語與蒙古語元音習得比較研究，希望揭示出它們之間的相同點和不同點，給嬰幼兒提供學習漢語或蒙古語的捷徑。因此，進行漢語與蒙古語的比較研究，具有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同時，通過漢語與蒙古語元音習得比較研究，揭示出它們之間的一般規(guī)律和特殊規(guī)律，可以豐富和補充兒童語言學的內(nèi)容，促進兒童語言學理論的發(fā)展。因此漢、蒙元音習得的比較研究，也有一定的理論意義。

二、實驗說明

（一）實驗對象

本實驗共有兩名發(fā)音人，一位漢族男嬰和一位蒙古族女嬰，兩位發(fā)音人都沒有智力障礙和聽覺病史。漢族男嬰出生于2011年3月，且父母都使用漢語普通話；蒙古族女嬰出生于2014年8月，母親使用蒙古語，而父親使用漢語普通話。此實驗忽略男女之間的差異。

（二）實驗方法

在日常生活中，發(fā)音人父母用采樣率為44K的錄音筆分別記錄兩位發(fā)音人的發(fā)音情況，要求錄音格式為PCM碼的WAV文件。將錄制好的多段語音進行多人切分，截取元音片段，由于1歲前的嬰兒發(fā)音模糊不清并時常伴有哭喊聲，所以切分元音片段將是本文研究的難點所在。本實驗利用Praat軟件對兩位發(fā)音人的語音樣本進行聲學分析，提取共振峰，考慮到研究對象是一歲前的嬰兒，所以將共振峰最大值頻率值設(shè)置為8000Hz。

三、漢語、蒙古語單元音聲學分析

漢語屬于漢藏語系，蒙古語屬于阿爾泰語系，漢語和蒙古語有不同結(jié)構(gòu)的音節(jié)以及不同的語音變化規(guī)律。現(xiàn)代蒙古語的元音分為短元音、復合元音和長元音，漢語的元音分為單元音和復合元音，沒有長短之分。漢語元音有/i/、/y/、/u/、/o/、/e/、/a/；蒙古語短元音有/a/、/i/、/?/、/?/、/?/、/?/、/?/[2]。

元音的聲學分析主要是把元音的聲學特征如共振峰的參量，用儀器來記錄分析，并憑借研究者的語音學知識進行判斷和比較。聲學分析和生理分析是相輔相成的，德拉圖爾·（Delatter，1951）對舌位和共振峰的關(guān)系進行了詳細比較后得出：F1的大小和舌位的高低有關(guān)，F(xiàn)1的值越大舌位越低，F(xiàn)1的值越小舌位越高。F2的大小和舌位的前后有關(guān)，F(xiàn)2越大舌位越前，F(xiàn)2越小舌位越后[7]。總之，元音的前兩個共振峰的大小和舌位的高低前后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因此我們將通過提取漢語和蒙古語單元音共振峰的數(shù)據(jù)來制作元音散點分布圖，進而從舌位的生理變化上做出對比分析。

（一）漢語元音/i/、/e/、/?/、/u/、/a/聲學分析

由圖1可以看出漢語元音/i/F1的分布范圍在300Hz—600Hz左右，F(xiàn)2的分布范圍在2900Hz—3600Hz左右，橫坐標相差700Hz，縱坐標相差300Hz。雖然這與成年人的共振峰具體數(shù)據(jù)不一致，但是相對位置和成年人是相同的，成年人發(fā)元音/i/F1的分布范圍在250Hz左右，F(xiàn)2在2000Hz以上，漢語元音/i/在一歲前的漢語嬰兒樣本中出現(xiàn)次數(shù)較多，蒙語樣本中出現(xiàn)次數(shù)較少。這也許可以說明漢族嬰兒比蒙古族嬰兒更能提前掌握好/i/的正確發(fā)音。漢語元音/a/是樣本中出現(xiàn)次數(shù)最多的，也是最早發(fā)音的，這一點在漢語和蒙古語中都相同。由圖1可以看出漢語元音/a/F1的分布范圍在1000Hz—1800Hz左右，F(xiàn)2的分布范圍在2000Hz—3000Hz左右，橫縱坐標分布范圍較廣，說明漢語嬰兒前后舌位變化較大，成人發(fā)元音/a/F1分布范圍在1100左右，F(xiàn)2在1500Hz左右，而嬰兒的F2明顯比成人的F2高出很多，這說明嬰兒的發(fā)音并不準確，舌位比成人的靠前。在本次研究中，/e/的樣本數(shù)量是除了/a/以外最多的，漢語嬰兒在半歲左右才能清晰地發(fā)出單元音/e/。根據(jù)上圖可以看出漢語單元音/e/的第一共振峰分布范圍在500Hz—1000Hz左右，第二共振峰的分布范圍在2400Hz—3400Hz左右，橫坐標相差1000Hz，縱坐標相差500Hz。這與/e/是前高元音完全相符，在蒙古語的樣本中未記錄到該元音，這可能與蒙古語短元音沒有/e/這個音位有關(guān)。另外，我們還可以看出漢語元音/u/的第一共振峰分布范圍在400Hz—700Hz左右，第二共振峰的分布范圍在1400Hz—1900Hz左右，橫坐標相差500Hz，縱坐標相差300Hz，主要分布在右上角，單元音/?/第一共振峰分布范圍在600Hz—900Hz左右，第二共振峰的分布范圍在1800Hz—2700Hz左右，橫坐標相差1100Hz，縱坐標相差300Hz。漢語單元音/?/與其他元音相比處于橫縱坐標中間位置，F(xiàn)1與舌位高地有關(guān)，F(xiàn)2與舌位前后有關(guān)，這說明漢語/?/是央、中元音，在蒙古語的樣本中未記錄到該元音。endprint

（二）蒙古語元音/i/、/a/、/?/聲學分析

由圖2可以看出蒙古語/i/F1的分布范圍在400Hz—600Hz左右，F(xiàn)2的分布范圍在3400Hz—3600Hz左右，橫坐標相差200Hz，縱坐標相差200Hz，分散較集中，說明蒙古語/i/的舌位變化不論高低還是前后都不大。漢語元音/i/和蒙古語元音/i/都在元音散點分布圖的左上方，這與/i/是前、高、不圓唇元音相吻合。蒙古語/a/F1的分布范圍在1000Hz—1600Hz左右，F(xiàn)2的分布范圍在2100Hz—2700Hz左右，橫縱坐標分布范圍要比漢語窄，分散程度比較集中。這說明嬰兒在發(fā)漢語元音/a/時要比發(fā)蒙古語元音/a/舌位跨度更大，舌頭更加靈活。雖然漢語/a/在圖1中分散程度較大，蒙古語單元音/a/在圖2中分散程度較小，但是這兩種不同語言的/a/都處于圖表的左下方，這與/a/是前、低、不圓唇元音相吻合。嬰兒在5～8個月時可以發(fā)出單元音/u/與/?/，漢語元音/u/的樣本數(shù)有8個，蒙古語元音/?/的樣本數(shù)有9個。由圖2可以看出蒙古語單元音/?/的第一共振峰分布范圍在300Hz—700Hz左右，第二共振峰的分布范圍在1400Hz—2100Hz左右。通過比較元音/u/與/?/的F2范圍可以發(fā)現(xiàn)，漢語元音/u/比蒙古語元音/?/靠后，反之，蒙古語元音/?/在漢語元音/u/的前面。雖然這種細微的差別在圖表中不能明顯反應出，但我們可以根據(jù)F2的數(shù)據(jù)得出。

（三）漢語與蒙古語聲學元音圖比較

由圖3可以看出，無論是漢語還是蒙古語，元音/a/、/i/、/u/（/?/）都可以確定聲學元音圖的整體分布區(qū)域。嬰兒一歲前的漢語聲學元音圖和蒙語聲學元音圖并沒有完全重合，且都呈銳角三角形。在縱坐標上，漢語元音/i/和蒙古語元音/i/無明顯差別，說明嬰兒在發(fā)/i/時舌位的高低變化不大。在橫坐標上，漢語元音/i/比蒙古語元音/i/明顯靠右，說明嬰兒期的漢語/i/比蒙古語/i/舌位偏后。漢語/u/和蒙古語/?/也遵循以上描述。但是元音/a/卻恰恰相反，在縱坐標上漢語元音/a/和蒙古語元音/a/無明顯差別，說明嬰兒在發(fā)/a/時舌位的高低變化不大。在橫坐標上，漢語元音/a/比蒙古語元音/a/明顯靠左，說明嬰兒期的漢語/a/比蒙古語/a/舌位偏前。因此，水平方向上的差異主要體現(xiàn)在/a/上。另外，漢語單元音/e/、/?/位于三個頂點元音分布區(qū)域之內(nèi)，元音/e/比/?/更靠左，因此發(fā)/e/時的舌位比發(fā)/?/是更前，元音/?/處于整個區(qū)域的中心，因此發(fā)/?/時舌位處于中央。

四、元音習得順序研究

兒童習得元音的順序一直是兒童語言學家最為關(guān)心的內(nèi)容，尤其是影響元音發(fā)音順序的因素。每種語言都有各自的元音系統(tǒng)，因此對于不同民族的語言應該分別進行討論，然后分析不同語言的兒童元音習得之間的異同。

（一）漢語和蒙古語元音習得順序?qū)Ρ?/p>

表1是漢族和蒙古族嬰幼兒元音習得時間順序的比較，將一年分為三個階段，比較漢語和蒙古語在每個階段的發(fā)音順序。

由表1可以看出，在1～4月階段，/a/是漢族嬰兒和蒙古族嬰兒最早學會的單元音，這是因為/a/是前、低、不圓唇元音，是嬰兒口腔較自然狀態(tài)下的發(fā)音。緊接著漢族嬰兒可以發(fā)出、央、中、不圓唇單元音/?/和前、半高、不圓唇單元音/e/，而蒙古族嬰兒可以發(fā)出后、次高、圓唇單元音/?/。在5～8月階段，漢族嬰兒又相繼發(fā)出前、高、不圓唇單元音/i/和后、高、圓唇單元音/u/，而蒙古族嬰兒在這個階段只發(fā)出了單元音/i/。在9～12月內(nèi)，漢族嬰兒和蒙古族嬰兒都沒有新增加的單元音。從以上描述中可以發(fā)現(xiàn)：無論是漢族嬰兒還是蒙古族嬰兒，單元音的發(fā)音都遵循舌位由低到高，嘴唇先展后圓的順序，這是因為低元音比高元音的舌位更舒適自然，展唇比圓唇更省力。一歲內(nèi)的嬰兒發(fā)音順序與這一階段發(fā)音器官的成熟度有十分緊密的聯(lián)系。由于嬰兒舌系帶延生至舌尖，舌頭的運動受很大約束，所以最早發(fā)出的是舌頭最舒適狀態(tài)下的語音。隨著年齡的不斷增長，之后才能發(fā)出舌、唇綜合運動所產(chǎn)生的難度較大的單元音。

（二）元音習得順序與雅柯布遜理論

雅柯布遜在1941年出版的《兒童語言、失語癥與語音的普遍性》一書中指出：任何民族的兒童掌握其本族語言的語音先后順序是相同的，一個音位習得的早晚與這個音位在世界語言中的普遍性有一定關(guān)系，普遍存在的音位先習得，特有的音位較晚習得[6]。在本文研究中，/a/和/i/是漢語和蒙古語共有的單元音，/y/、/o/、/e/是漢語有別于蒙古語的元音，/?/、/?/、/?/、/?/、/?/是蒙古語有別于漢語的元音。根據(jù)雅柯布遜的理論我們可以得出：/a/和/i/應該是較早習得的單元音，這與本文的習得過程基本一致，這兩位嬰兒在一歲前習得較早的元音都是漢語和蒙古語兩種語言中最為相似或共有的元音。/?/是蒙古語特有的元音，雖然與漢語/u/發(fā)音舌位不同，但是卻極為相似，/?/在元音舌位圖上比/u/略微靠前、偏低。我們發(fā)現(xiàn)/u/、/?/也是嬰兒較早習得的單元音，這與雅柯布遜的理論一致。

五、結(jié)語

本文對漢語單元音/i/、/u/、/?/、/e/、/a/和蒙古語單元音/a/、/i/、/?/、/?/進行了聲學比較分析，主要考察了嬰兒期單元音的發(fā)音順序、共振峰頻率和聲學元音圖，目的在于了解漢語和蒙古語單元音在嬰兒期生理機制的差異，豐富和補充兒童語言學的內(nèi)容，促進兒童語言學理論的發(fā)展。研究結(jié)果表明：

1.一歲內(nèi)的嬰兒發(fā)音順序與這一階段發(fā)音器官的成熟度有十分緊密的聯(lián)系，無論是漢族嬰兒還是蒙古族嬰兒，其單元音的發(fā)音都遵循舌位由低到高，嘴唇先展后圓的順序。這是因為低元音比高元音的舌位更舒適自然，展唇比圓唇更省力。隨著年齡的不斷增長，之后才能發(fā)出舌、唇綜合運動所產(chǎn)生的難度較大的單元音。

2.一歲前嬰兒習得較早的元音是漢語和蒙古語兩種語言中最為相似或共有的元音，例如：/?/、/?/、/?/、/?/、/?/是蒙古語有別于漢語的元音，雖然與漢語/u/舌位分布不同，但是卻極為相似，/?/在元音舌位圖上比/u/略微偏前、偏低。我們發(fā)現(xiàn)/u/、/?/也是嬰兒較早習得的單元音，這與雅柯布遜的理論一致。endprint

3.嬰兒在發(fā)漢語元音/a/時要比發(fā)蒙古語元音/a/舌位跨度更大，舌頭更加靈活。雖然漢語/a/在圖1中分散程度較大，蒙古語單元音/a/在圖2中分散程度較小，但是這兩種不同語言的/a/都處于圖表的左下方，這與/a/是前、低、不圓唇元音相吻合。

4.1歲前嬰兒的漢語聲學元音圖和蒙古語聲學元音圖并沒有完全重合，且都呈銳角三角形。在縱坐標上漢語元音/i/和蒙古語元音/i/無明顯差別，說明嬰兒在發(fā)/i/時舌位的高低差不多，但是在橫坐標上漢語元音/i/比蒙古語元音/i/明顯靠右，說明嬰兒期的漢語/i/要比蒙語/i/舌位偏后。同樣，漢語/u/和蒙古語/?/也遵循以上描述。但是元音/a/卻恰恰相反，在縱坐標上，漢語元音/a/和蒙古語元音/a/無明顯差別，說明嬰兒在發(fā)/a/時舌位的高低變化不大。在橫坐標上，漢語元音/a/比蒙古語元音/a/明顯靠左，說明嬰兒期的漢語/a/要比蒙古語/a/舌位偏前。因此，水平方向上的差異主要體現(xiàn)在/a/上。

（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編號：10&ZD125]。）

參考文獻：

[1]李宇明.兒童語言的發(fā)展[M].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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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楊蓓.上海兒童的上海話音系習得[D].復旦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2.

[4]Shiu，H.-S The phonological acquisition by Manda-rin-speaking children：A longitudinal case study on children

from nine months through three years old[D].MA thesis，Taiwan Normal University，1990.

[5]石鋒，溫寶瑩.漢語普通話兒童的元音發(fā)展[J].中國語文，2007，（5）.

[6]溫寶瑩.雅柯布遜與兒童語音習得研究[J].南開語言學刊，2008，（1）.

[7]鮑懷翹，林茂燦.實驗語音學概要[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

（楊曉慧 劉思思 夏吾措 丁燕兵 甘肅蘭州 西北民族大學中國民族語言文字信息技術(shù)教育部重點實驗室 730030）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