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亮
我家門前開了一小塊菜地,栽了幾行韭菜,正肥嫩。一抬眼,看見母親正蹲在地頭割韭菜呢。離地頭還有七八步,鮮嫩的頭刀韭菜的香氣已彌漫過來。
北方第一菜
生為北方人,沒吃過韭菜的,少而又少。說韭菜是中國北方黃河流域的“菜王”,絕非夸張。早在夏商時期,就有了文字上的記載:“正月囿有韭?!?/p>
遼寧的海城出產(chǎn)一種感王韭菜,特點是長、寬、白、嫩、脆。一株韭菜能有一尺半左右高,葉寬在一厘米左右,外形就像是包粽子的馬藺葉。感王韭菜韭白特別長,而且鮮嫩。葉片翠綠,香而不辣。特別是它的莖葉纖維少,據(jù)說韭菜葉子掉到地上都能摔成三段。
河南開封早春盛產(chǎn)一種韭黃,色澤金黃,葉片肥嫩,口味濃香。北宋時期的《東京夢華錄》中就有記載:“開封城中,臘月至正月街市,售新鮮韭黃,價頗昂。”蘇東坡寫過“青蒿韭黃試春盤”的句子,估計是嘗過這一初春美味的。元代的王禎在《王禎農(nóng)書》中總結道:“移韭根于屋中,培以馬糞,取其背陽,不見風處,暖而即長,高可尺許,其葉嫩黃?!遍_封韭黃,當時是珍饈,現(xiàn)在依靠溫室技術,普通百姓也消費得起了。
天津產(chǎn)一種名優(yōu)韭菜,名為“衛(wèi)韭”,葉片狹長,長勢迅速,通過培土壓苗的方法,可以增長韭菜的軟白部分,最長能培植出長達一尺的軟白。蓬萊有一道名菜———韭菜炒海腸,用的就是這種又白又長的韭菜。不知它的栽培技術,是否學習了衛(wèi)韭。
從春吃到夏
蔬菜都有季節(jié)性,很少能有從春天一直吃到冬天的。讓人們享用時間最長的,估計就是韭菜了。
在膠東半島,一刮春風,韭菜就“呼呼”長起來了。最早在春分前后,萊陽海陽野地里的頭刀嫩韭菜就上市了。早的,能趕上二月二。此時,大白菜還沒有糠心,沒有抽薹,將白菜切成細絲,配上小韭菜炒肉絲,烙上幾張千層油餅卷著吃,最能吃出韭菜的美味。再過個七八日,上市的韭菜量就大了,喜歡吃春餅的人家,買一捆嫩韭菜,稱上兩斤綠豆芽,就能做一頓春餅解解饞。
清明前后,龍口蓬萊野地里的韭菜就大量上市了。清明的餃子基本都是韭菜餡的。到了谷雨,百魚上市。這時候的韭菜不是二刀就是三刀了,還是很鮮嫩的。手掌大的鲅魚水餃,離了嫩韭菜可沒法唱這臺戲。汆鲅魚丸子,也少不了加點韭菜末提味。我母親做的鲅魚丸子是清湯的,我丈母娘做的鲅魚丸子卻是紅湯的———湯里放了醬油。我母親說她做得正宗,我丈母娘說她做得地道,我只管低頭猛吃。
夏天說來就來了,韭菜不愿意老也漸漸老了。新麥子下來了,新面磨出來了。我姥姥在世時,每當這個時候就會給我搟寬寬的雞蛋面。姥姥手里推著長長的搟面杖,吩咐我去菜園里割一把韭菜回來。面煮熟了,我先不急著吃,等著姥姥把韭菜切成細末,調上點兒咸鹽水,做成“面碟”。吃一口面,挑三五粒鮮韭菜末,齒頰留香,滋潤啊。
難忘的滋味
轉眼間,韭菜薹一拃高了,頂個錐形的小骨朵。割下來,切成小段,放點油鹽,滴幾滴醬油,烙韭餅吃。在大鍋里,兩面一翻身,烙得略焦黃,千萬別火大了,八分熟正好,鮮香,帶一點點辣味。喝著米湯,吃著韭餅,一頓能吃十幾個呢。汪曾祺先生在一篇文章里說,他祖母用嫩的韭菜骨朵拌河蝦肉給他烙蝦餅吃,令他終生難忘。難忘的,恐怕不僅僅是韭菜和鮮蝦的滋味吧。
六月韭,臭死狗。六月六的包子,方瓜的、茭瓜的、蕓豆的、菜豆的,餡兒各式各樣,而有的人家就好韭菜這一口。吃完了包子,不用問是什么餡的,只要一張嘴一說話,就“露了餡”。吃了韭菜餡包子的人很自覺,一般都不站在上風頭和人家說話,怕熏著人家。
立了秋,褲腿往下揪。露水下來了,韭菜反而嫩了,秋天的魚汛也來了。誰家燜了一鍋鮮魚,半條街都聞得見。白女兒魚不是很鮮,卻有一股子獨特香味。燜好了白女兒魚,千萬不要忘了撒上韭菜段。這韭菜段和魚湯一配合,“呼呼”一大碗干飯頃刻見了底。
下霜了,飄小雪花了,最后一茬韭菜要收割了。這茬韭菜要割得深一些,但不知道為什么叫“懶韭菜”———難道是韭菜懶得再長了?割回來,長長短短一大堆,可得個工夫收拾。這活兒仿佛專屬七八十歲的老太太們,曬著日頭拉著呱(拉呱,方言,指閑談、聊天),半做活計半打發(fā)時光。